一、問題的提出
就人類行為的形成機理而言,人的任何外在行為,其實都是個體人格特征在特定情境下的具體反映形式。人格,作為個體在成長和生活過程中逐漸形成的獨特而穩(wěn)定的身心組織,包括需要、動機、信念、智力與外形及生理諸方面,既是人們彼此區(qū)別成為“自己”的基礎,也是決定和預測人們面對環(huán)境刺激和影響時如何應對或如何作出反應的內在根據。因此,要探究和明白一個人在具體情境中為何會如此行為,唯有透過其外在的行為表現,洞察其內在的人格特征,才能找到正確答案。
現實生活中,人們往往因某人平時的表現與其在面對沖突或問題情境時的行為方式出現明顯的反差,而表現出種種的驚訝或不甚理解。事實上,這種驚訝或不甚理解,只是人們基于有限的日常生活經驗作出的一種日常性評價。而這種評價距離人的心理活動規(guī)律往往還有相當的差距。
就藥家鑫案來看,其發(fā)生也同樣給熟悉他的人以驚訝和“反?!敝?。據媒體報道,在此案發(fā)生前,藥家鑫周圍的人對其印象是比較正面的:舉止溫和、性格內向;在家很順從父母;在學校學業(yè)上也較用功。但就是這樣一個在以往生活經歷中并無什么越軌行為的在校大學生,何以能“突然”間以十分殘忍的手段殺害一個無辜者?
二、藥家鑫殺人的深層動因:道德情感與責任意識的極端缺失
從人的基本屬性看,人固然是社會性與生物性的結合體,但人在適應外部環(huán)境時,之所以是區(qū)別于動物本能反應的社會人,就在于他是成長和生活于體現社會基本價值的規(guī)則體系之中的。抑制內在的惡性、養(yǎng)成合乎社會規(guī)則的思維方式與行為模式,既是社會對所有社會成員的基本期待與要求,也是社會成員實現自我發(fā)展的前提條件。而在社會生活中,決定個體在行為方式上是否傾向于按照社會期待來調整自己的需要水平與程度,以及是否會通過實施反社會行為來滿足自己需要的關鍵因素,不是個體人格中的心理與生物因素(如智力、氣質、性格、遺傳等),而是人格中的道德情感(具體表現作為社會人應有的同情與憐憫之心)與社會責任意識(即個體為滿足自己需要而對他人、對社會和對自己的基本態(tài)度)的強弱。但這兩種需要經過完整社會化過程方能形成和鞏固的反映社會人本質的人格因素,因具有遏制本能沖動和個人意識惡性膨脹功能。在不發(fā)生較激烈的人際沖突或未遭遇需要作出選擇的問題情境時,往往難以真實地表現出來。這也正是人們常說“人心難測”的原因,也是社會中對藥家鑫們的行為,覺得“突然”或“反?!钡闹匾?。
具體到藥家鑫案,借助于主流媒體的相關報道,將其殺人過程加以簡要還原,可大致看出其在當時情境下選擇實施殺人行為的深層動因。
1、問題情境的出現:夜間駕駛小轎車從在讀的西安外國語大學長安校區(qū)返回市區(qū)途中,在擺弄車載唱機時將前方在非機動車道上騎電動車同方向行駛的張妙撞倒:
2、解決問題的方式:看見已倒地的張妙掙扎著想看清撞她的車,恐其記住車牌號后找麻煩,從背包中拔出尖刀在張妙胸、腹、背等處捅刺數刀致其死亡:
3、后續(xù)反應:殺人后駕車逃跑。公安機關找其詢問張妙被害案是否系其所為時,先矢口否認。后在其父母陪同下投案。
透過上述殺人過程,可作出以下分析:
其一,本案中的殺人行為不屬于激情殺人(辯護律師曾如是辯解)。
激情殺人因與人格中的性格和氣質因素緊密聯系,其發(fā)生具有情境刺激強烈與行為瞬間爆發(fā)的特點,因而較少涉及行為人道德層面的缺陷,在社會評價上行為人的反社會傾向往往也相對較輕。本案中,問題情境完全是藥家鑫一手造成,并不存在源自雙方的激烈沖突與對抗;更為主要的是。其殺人行為不僅表現為在一個時間序列中若干行為的有機串連,而且殺人時的目的指向性十分明確:為了不讓受害人記住自己的車牌號,免得以后找麻煩。這種殺人行為與激情反應已有本質區(qū)別,也與個人的社會經驗和處事能力無直接關系。而是涉及到了作為社會人的本質性問題:道德情感與社會責任的強弱或有無。
其二,漫不經心的駕車行為已反映出其尊重與敬畏他人安全心理的淡漠。
汽車駕駛原本就是一項危險性較高的活動,謹慎駕駛,不危及他人,是社會對所有開車人的基本要求。藥家鑫駕車偏離機動車道,撞倒在非機動車道上的人,本是嚴重的違規(guī)撞人;而其違規(guī)的主要原因又在于其邊開車邊擺弄車載唱機而致注意力分散。
如果單獨看待這一行為,也可以將其歸入偶然的不慎,尚難以說責任意識的嚴重缺失。但作為一個連續(xù)的行為過程,此行為其實開始反映出藥家鑫在無人貼近監(jiān)管的情況下,其漠視他人權利的心理就會傾向于外露。只不過在我國私人轎車擁有量急劇增加而汽車文明與之嚴重顯脫節(jié)的大背景下,類似于藥家鑫的這種漫不經心的駕車行為比較常見,人們對其所反映出的公共道德的冷漠問題與自私心理,即視汽車為自家玩具、視開車為私人行為,容易傾向于見多不怪的心理反應。
其三、為逃避個人責任而選擇徹底消滅“負擔”的方式,更表征出作為社會人本質的基本道德情感與責任意識的極端缺失。
一般而言,面對不利情境力圖逃避責任以保全自己,是人類趨利避害本能心理的反映。但在現實生活中,是否真正逃避責任以及以何種方式逃避責任,則可以真實地反映出一個人的道德情感與社會責任的底線。
就發(fā)生撞倒行人的這類交通肇事而言,應承擔責任的駕車人一方,比較常見也比較容易理解的反應方式無外乎三種:一是停車報警,并盡力救助受傷者;二是停車報警,消極地等候處理;三是選擇駕車逃逸。顯然,按照個體順應社會期待的程度,這三種行為反映了個體道德情感與責任意識的逐級遞減。事后逃逸行為之所以更具有可譴責性,就在于以“逃逸”這種積極的方式躲避責任,顯示的是個體的逃避本能已壓倒了其應有的社會責任意識,因而在社會評價上,這類人也就具有了較大的反社會心理傾向。對之,無論是基于社會自我防衛(wèi)還是正義報應的需要,都理應作出較嚴厲的反應,才利于防止其反社會心理的繼續(xù)外露。
然而,藥家鑫在因自己的過錯發(fā)生撞人事件后,見已經受傷倒地的受害人,即使不施救也還尚屬于道德情感冷漠的范疇;即使駕車逃走,也仍然在人性的動物本能層面可以理解,但為了不讓受害者記住其車牌號、為了受害者以后不找他麻煩,竟然拔刀數次捅刺受害者致其死亡,所表征的已是他作為社會人應有的同情與憐憫他人痛苦之心的完全喪失:是他在對待自己和他人關系問題上所具有的排他性的以自我為中心的極端自私價值取向。作為一個成年人,而且是正在接受高等教育的大學生,如此極端地缺失深層的道德呼喚與責任感,已很難再為社會良知所容忍。
至于藥家鑫殺人之后的行為表現,即先否認是自己所為后又投案自首,看似又表現出一定的責任意識,實則有他自己的行為邏輯:躲避責任、保護自己始終壓倒一切:但當明白了逃避本案責任的現實基礎與可能性都不存在后,才又表現出日常順從父母、“很聽話”的一面。因而,這種投案可視為無奈之下極力保全自己的功利選擇。
三、藥家鑫案的反思
可以說。藥家鑫們成長過程中因多種因素相互作用所形成的重大人格缺陷,已決定了其反社會的基本心理傾向。剩下的只是這種反社會傾向性何時外露以及以什么方式表現出來的問題。一旦出現了適當的引發(fā)因素(也正是這種因素的偶發(fā)性,才使得人們覺得某人行為的“異?!?,其人性中“不得傷害他人”和“應自己擔承擔行為后果”的深層道德呼喚的熄滅這一重大人格缺陷,就會堅定地推動其實施各種反社會行為。
道德情感與社會責任意識,作為個體從脫離母體時的生物人成長為社會人的核心要素,無疑是長期教化的結果。因而,個體人格結構中這種核心要素的嚴重缺失,只能歸因于教育觀念、教育方法與教育環(huán)境的不良。對涉世不深、尚處于社會化過程的青少年而言,其主要原因更是在于家庭與學校教育出了問題。
就家庭教育而言,為人父母者首先在觀念上應明確,自家的子女并不只是自己的“私家”成員,他們本質上是社會的一員。為此,撫育和培養(yǎng)子女,固然可以在其身上寄托父母的各種期望,也可以盡自所能提高其為社會競爭所需要的各種技能,但所有這些期待與努力都必須建立在一個基本的大前提之上:如何使子女養(yǎng)成具有基本道德情感和社會責任意識的心理傾向與行為模式。離開了這一大前提,精心呵護、用心培養(yǎng)的結果,不僅使子女難以適應未來的社會生活,而且很可能會淪為害人又害己的社會敗類。
藥家鑫的父母同所有父母一樣,也是將自己所有的愛和關注都傾注到了獨生子身上,迫切希望其長大后能有所成就。藥的父親甚至自學數理化,為的就是能夠在學業(yè)上對兒子的學習進行輔導:從藥家鑫在庭審過程中的陳述看,其父母對其學業(yè)上的要求也是十分嚴格的。愛子女是父母的天性,但因在愛的觀念上(即是否能意識到自己養(yǎng)育子女本質上是在為社會培養(yǎng)合格成員)和愛的方法上出現錯誤,以致使子女形成重大人格缺陷而邁向罪惡深淵的悲劇,卻值得天下父母認真反思與警醒。
在學校教育方面,如果不能切實從機制和制度上保障素質教育的落實,學校就難以擔負起促進受教育者德智體美全面發(fā)展的重任,原本旨在培養(yǎng)合格社會成員的主陣地,就有可能進一步惡化和加劇受教育者因家庭教育不良已開始出現的人格缺陷,如此,學校教育不僅不能發(fā)揮矯正不良人格的功能,反而有培養(yǎng)社會惡人的危險。
避免激情犯罪的誤解 黃曉亮
一、激情犯罪與犯罪人的沖突心理
所謂“激情犯罪”,在西方犯罪學中被認為是一種“挫折攻擊型”犯罪,是指當事人在絕望、暴怒等劇烈情緒狀態(tài)下實施的犯罪行為。其中的“激情”往往是一種迅猛爆發(fā)、激動而短暫的情緒狀態(tài)。而行為人產生這種情緒狀態(tài)卻并不是毫無根據的。對此,犯罪學理論認為導致行為人產生激情的原因有兩大類:一長期的嚴重刺激或者對其心理的壓制;二是行為人與他人發(fā)生激烈的沖突。在前者的情況下,被教育者已經產生了對刺激、壓制者的逆反、抗拒心理,因而處在一種潛在的社會沖突中;在后者的情況下,行為人已經處于與他人的社會沖突中,因社會沖突而產生了情緒情感上的抵觸、憤恨。
盡管心理學研究表明,個體在同樣情境下的激惹性是不同的,但是,個體都是處在與他人的現實或者潛在沖突之中,其內心的抵觸、逆反、抗拒心理經過長期積累會迫使其產生宣泄、爆發(fā)內在絕望、暴怒情緒的意念。這種宣泄、爆發(fā)的對象通常是個體所處之社會沖突的對方。因而常見的激情犯罪往往表現為犯罪人對刺激自己的人實施暴力型的侵犯行為,以發(fā)泄內心的狂躁、絕望或者暴怒,例如,夫妻爭吵,丈夫在惱怒中掐死妻子;未成年人與管教自己的長輩發(fā)生沖突,用兇器殺死長輩;因瑣事與他人發(fā)生沖突。被他人欺侮而殺死或者傷害對方等??梢钥吹剑^的激情犯罪主要是從犯罪人的情緒情感這種主觀心態(tài)上概括犯罪發(fā)生的個體原因的,其中的激情其實屬于犯罪的非觀念性因素,與犯罪人的價值觀、道德觀、法律意識等觀念性因素沒有必然的聯系。
導致犯罪的激情與導致犯罪的不良情緒是不同的。不良的情緒通常也是消極性的情緒情感,帶有破壞性情感力量。這種消極性的破壞情感力量來自于個體的長期情緒積壓,而產生的原因也是兩種:一是早期教育或者長期教育的失誤、錯誤,或者不被關心的長期環(huán)境;二是現實中突然發(fā)生的外界刺激或者個體遭遇挫折。具有這種不良情緒情感的犯罪人即便沒有外界的刺激或者外界的刺激程度較小,也有可能實施嚴重的犯罪。在一定程度上看,長期處于不良情緒中的人可能要比激情犯罪帶給社會更大的風險。對無辜的人實施侵犯行為。例如。若干年前的河南省平輿縣發(fā)生了犯罪人黃勇連環(huán)殺人案。黃勇自2001年至2005年連續(xù)殺死17人。重傷一人,這些犯罪就是其在內心的不良情緒支配下實施的。
二、激情的刑法學意義
激情犯罪未必比非激情犯罪在所產生的危害上要低一些,如激情殺死一人,與預謀殺死一人,被害人死亡的結果完全相同,客觀的社會危害性程度因而也并無區(qū)別。但是,如前所述,激情犯罪是犯罪學、犯罪心理學對犯罪發(fā)生之個體原因的分析,且是從犯罪個體之非觀念性因素人手的,因而刑法學分析自然也需要闡明導致犯罪發(fā)生的激情這種犯罪個體之非觀念性因素對犯罪人主觀罪過和人身危險性的意義。
在我國刑法的背景下,激情犯罪從犯罪人個體的角度揭示出犯罪發(fā)生的原因。以規(guī)范刑法學的角度視之,激情的性質和特征主要有:(1)導致犯罪發(fā)生的臨時性、突發(fā)性,而非預謀犯罪,對社會而言其發(fā)生具有偶然性,并非持續(xù)或者長期潛在地對社會造成侵犯的威脅。(2)爆發(fā)的非自發(fā)性。激情犯罪的發(fā)生往往與外界的直接刺激有關系。即犯罪人與被害人潛在或者已經處于沖突之中,被害人對犯罪人有過錯,或者以特定的方式嚴重地激怒犯罪人,或者嚴重地傷害犯罪人的道德情感、尊嚴榮譽等。這一點在很多國家或者地區(qū)關于激情犯罪從寬處罰的刑法立法中都有明確的規(guī)定。因而犯罪人的主觀惡性并不是很嚴重。(3)行為當時犯罪人的失控性與事后的悔恨心態(tài)。犯罪人在激情產生之時無法控制自己的犯罪意志,發(fā)泄對刺激者之絕望、暴怒的心理居于所有情緒和認識的中心地位。相反,在實施犯罪行為后,犯罪人通常認識到自己“鑄下大錯”,產生悔罪的心態(tài)??梢姡缸锏姆穷A謀性、被害人的嚴重刺激以及犯罪人的失控性,充分地表明激情犯罪人在主觀惡性、人身危險性上程度較低。根據上述分析,可以看到,在“藥家鑫故意殺人案”中,藥家鑫故意殺人行為,并不屬于激情殺人的情形。
三、激情犯罪的刑法學意義
刑法學理論對激情犯罪關注并不是很多,究其原因,大概是因為激情犯罪本身缺乏嚴格的規(guī)范性,并非一種具有犯罪論意義的犯罪類型。不過,通常而言,司法實務上認為,激情犯罪不屬于行為人有預謀的犯罪,且被害人存在一定的原因或者過錯,盡管很多時候社會危害性程度很大。但行為人的主觀惡性與人身危險性程度卻較低,從實現刑罰目的和發(fā)揮刑罰功能的角度考慮不需要判處過重的刑罰。從這個角度看,司法實務顯然是將激情犯罪作為酌定的從寬情節(jié)來對待。
這種思路是正確的。犯罪情節(jié)是司法機關對犯罪人定罪量刑的基本依據。犯罪情節(jié)區(qū)分為定罪情節(jié)與量刑情節(jié)。不管是定罪情節(jié)還是量刑情節(jié),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犯罪行為人的刑事責任程度。換言之,不同的犯罪情節(jié)從不同角度表明了犯罪行為的社會危害性程度以及犯罪人的主觀惡性和人身危險性程度。對犯罪人裁量刑罰。如果根據某個非法定的事實因素對犯罪人從寬或者從重處罰,那么,必須首先對該事實因素對犯罪人之刑事責任的意義進行充分的考量。如果該事實因素確實揭示出犯罪的社會危害性程度或者犯罪人的主觀惡性和人身危險性程度,那么,就可以作為據以量刑的犯罪情節(jié)來對待。否則,這種事實因素在刑法上就是無意義的,不能用以考察犯罪人的刑事責任。當然,在對犯罪人的刑事責任確實有影響的情況下,該影響既可能是從寬的影響,也可以是從重的影響。只不過對司法機關沒有法律上的強制性。司法機關根據實情既可以考慮,對犯罪人從寬或者從重處罰,又可以不予考慮,對犯罪人不從寬或者從重處罰。
那么,就激情犯罪來說,其究竟是何種犯罪情節(jié)呢?從其對定罪沒有影響的角度看,其屬于量刑情節(jié);從我國刑法對激情犯罪是否從寬處罰沒有規(guī)定的角度看。其屬于酌定從寬的犯罪情節(jié)。這種從寬僅限于酌定從輕處罰而非減輕處罰,因而需要注意在量刑上不宜與非激情犯罪的同樣危害案件有過大的落差。但是,如果從內容上來看,可能就要復雜一些,因為激情犯罪并非單純的犯罪人主觀因素。也包括被害人的外在刺激因素,而這種外在刺激因素既有可能是犯罪被害人的過錯,如對犯罪人實施侮辱、虐待、暴力侵害,也有可能是被害人的個人原因。如不注意犯罪人情緒而對犯罪人開不適當的玩笑、長期瞧不起犯罪人等。
四、結語
在激情犯罪中犯罪發(fā)生的非預謀性以及被害人有一定過錯或者作用,表明了犯罪人的主觀惡性和人身危險性程度較低,因而可以成為認定犯罪人之刑事責任程度較低的內在根據,也可以歸入到酌定的犯罪情節(jié)中。激情犯罪在實際上概括了犯罪人主觀因素和被害人因素兩個方面。揭示出在導致犯罪發(fā)生的原因上犯罪人與被害人存在一定的沖突矛盾。至于這種沖突和矛盾是否屬于使犯罪人實施犯罪的主要原因,則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梢?,從刑法學上看,激情犯罪既不是一種具體的犯罪類型,也不是獨立的犯罪情節(jié)。認識其刑法學意義,需要根據其具體的內容來人手。若不能準確地理解其在刑法上的內涵,那就不宜隨意作為對犯罪人酌定從寬處罰的根據和理由。
近日看到關于藥家鑫案的報道,辯護人以激情殺人為藥家鑫辯護,這一點引起業(yè)內人士熱議。激情殺人在我國還不是一個規(guī)范的法律概念,有人認為,激情殺人指的是行為人在精神上受到被害人挑逗、刺激或人身受到攻擊、人格受到侮辱后,處于難以抑制的興奮沖動狀態(tài),在這種狀態(tài)下,人的意識恢復到原始狀態(tài),將沖動的情緒直接反射為殺人行為的殺人犯罪。
藥家鑫案是否屬于激情殺人,當然首先要界定激情殺人的概念范疇。應當說,基于被害人的挑逗、刺激下產生殺人沖動的殺人,是狹義上的激情殺人,這種情況下當然應免除死刑,這幾乎是沒有任何爭議的。在司法上真正有討論意義的激情殺人,指的是相對預謀殺人而言的事先沒有形成殺人決意,更沒有經過預謀策劃的殺人,換言之,行為人是基于一時沖動或驚恐下,因一念之差產生殺人念頭,類似于“腦子進水了”,在一個特定的時間點上突然喪失正常理智。進而導致自我控制能力削弱。在強烈而短暫的激情推動下實施的一種爆發(fā)性、沖動性的殺人行為。這種激情殺人,行為人殺人時根本不能正確評價自己行為的意義和后果,也即沒有挑釁國家法治的決意和故意冒犯刑律的違法意識,完全不代表行為人一貫的主觀惡性,因而應該給行為人一次自新的機會,體現刑法的寬容精神。
但非常遺憾的是,網上的民意調查顯示,大部分網民的意見是判處藥死刑。民意是非理性的,司法卻應當是平和、理性的。我希望通過這個案件的判決,彰顯司法的理性光輝和人文關懷。
關于激情殺人與死刑的關系,我在《死刑密碼》一書中作了專門闡述。今天,我還要在藥家鑫案件上再作一遍呼吁:
藥家鑫肯定害怕死刑,但可惜的是,這種對死刑的恐懼是在殺人以后才產生的,在殺人之前和殺人當中,死刑完全被他拋之腦后,他的意識中只有一個字:殺。
這就是激情殺人犯與預謀殺人犯的不同所在,之前完全沒有心思考慮殺人的法律后果。殺人完全是在怒火或驚恐支配下實施的沖動之舉,殺人對他們而言恍然如一場噩夢,殺人過后方才如夢初醒,但此時縱然是悔斷肝腸,死刑已不容他們有重新做人的機會。由此看來,死刑對激情殺人犯而言實在是有點顯得過于殘酷了。
而且,對藥家鑫這樣的激情殺人犯判處死刑并不能實現死刑的刑罰預防功能。從特殊預防看,激情殺人具有相當大的偶然性,行為人并非一貫為非作歹。往往是在情緒糟糕的情況下又受到不良刺激的影響而沖動殺人,殺人后追悔莫及,這種人雖然在被害人家屬眼中兇狠歹毒,但其犯罪前可能本來是個好人,是家里子女眼中的好父親,是單位領導眼中的好員工,犯罪后也可能仍然是個遵紀守法的公民,所以。對這種人并非十惡不赦,也就不是非殺不可,完全可以通過勞動改造獲得自新。
從一般預防看,對激情殺人不判處死刑。并不會導致殺人案件的增多,因為激情殺人臨機而生??捎霾豢汕?,沒有人會因為法律規(guī)定激情殺人可以免死而有意去“激情殺人”。而且,因為激情殺人很多時候僅僅是反映了一個人的性格缺陷而不是品格罪惡。并因受到重大刺激臨機而生,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絕對多數人都可以說是潛在的激情殺人犯。由此我想到。那些積極主張保留死刑的人們,有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會成為激情殺人犯而不得不接受死刑的命運呢?
此外,對藥家鑫這樣的激情殺人犯判處死刑不能實現死刑應有的震懾力。美國經濟學家貝克爾提出的違法彈性理論認為,對違法彈性較大者處以嚴刑才能取得理想的震懾效果,反之,則應盡量從輕處罰。所謂的違法彈性,指的是違法犯罪在多大程度上可能被預防或阻卻發(fā)生,預謀殺人事先有個醞釀過程,在這個過程中,行為人有充分時間考慮嚴刑峻罰的威懾從而放棄犯罪欲念,違法彈性較大,而激情殺人者事先意想不到自己會殺人,更不會在殺人沖動興起的一刻產生對死刑的恐懼,違法彈性基本為零。所以,死刑只對有潛在的犯罪欲念、犯罪前算計刑罰風險的人具有震懾力,對激情殺人無法產生應有的震懾力。
最后,對藥家鑫這樣的激情殺人犯判處死刑也不符合刑法規(guī)定的死刑條件。我國刑法規(guī)定的判處死刑的標準是“罪行極其嚴重”,其中包括兩個方面:一是犯罪情節(jié)極其惡劣,犯罪后果極其嚴重,二是犯罪人主觀惡性極深。藥家鑫案可以說具備了第一條,卻不具備第二條。從本案情況看,藥家鑫平常一貫表現良好,遵紀守法,學習成績也不錯,是一個喜愛音樂的有理想的青年,雖然這次殺人犯罪情節(jié)非常惡劣,但就因為他人生中犯下的這一次錯誤就要終結他的生命?這對于一個心智還很不成熟甚至可以說還很幼稚的大學生而言是不是太殘忍了?
綜上所述,對激情殺人犯適用死刑并不能實現刑罰的預防功能,因一時沖動或驚恐之下而殺人的激情殺人犯雖然罪不容赦。但應當與預謀殺人等更加體現犯罪人主觀惡性的殺人犯罪有所區(qū)別。
其實,在我國古代刑法中,不同朝代的刑事立法都根據犯罪對象以及犯罪情節(jié)、犯罪動機等情況的不同而對故意殺人犯罪在罪名、法定刑、行刑方式上作了相應的規(guī)定。如漢代的九章律中就將殺人的規(guī)定分為殺人、謀殺、斗殺、戲殺、狂怒殺人等作了區(qū)別規(guī)定,明律賊盜律更是針對殺人犯罪的不同情況作了20條的不同規(guī)定。
我國臺灣地區(qū)《刑法》第271條至第275條分別規(guī)定了普通殺人、當場基于義憤殺人、教唆或者幫助他人自殺、委托殺人、得其承諾而殺人等故意殺人犯罪不同情形的刑罰幅度。
在國外,刑法亦是根據故意殺人犯罪的不同情況分別作出了具體規(guī)定。如日本刑法以專章規(guī)定了殺人罪。其中有5條規(guī)定了不同情況的殺人犯罪及其處罰。美國模范刑法也將殺人罪分為謀殺、故意殺人及過失殺人,分別規(guī)定了罪狀和法定刑。俄羅斯聯邦刑法也相當詳細地列舉了殺人罪的不同情況并且作了相應的刑罰規(guī)定。
上述這些規(guī)定。值得我國現行刑法在今后修訂時予以借鑒,即根據故意殺人罪的不同情況,如謀殺、激情殺人、義憤殺人、殺直系親屬等作出明確的單獨規(guī)定,如此,才算為立法上的一般公正和司法中的個別公正提供了前提,才算在這個具體的問題上,完成了真正而非名義上的罪刑法定。
藥家鑫案件背后的法律思考 李彩霞
一、藥家鑫是否成立自首
我國刑法第67條規(guī)定了一般自首和特殊自首的條件,就本案而言,判定藥家鑫是否成立自首必須符合兩個要件即自動投案和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案件事實顯示藥家鑫到案后能如實供述自己罪行,因此成立自首的關鍵在于考察藥家鑫是否屬于自動投案。2010年出臺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處理自首和立功若干具體問題的意見》,犯罪嫌疑人具有以下情形之一的,應當視為自動投案:(1)犯罪后主動報案,雖未表明自己是作案人,但沒有逃離現場,在司法機關詢問時交代自己罪行的;(2)明知他人報案而在現場等待,抓捕時無拒捕行為,供認犯罪事實的;(3)在司法機關未確定犯罪嫌疑人,尚在一般性排查詢問時主動交代自己罪行的;(4)因特定違法行為被采取勞動教養(yǎng)、行政拘留、司法拘留、強制隔離戒毒等行政、司法強制措施期間。主動向執(zhí)行機關交代尚未被掌握的犯罪行為的;(5)其他符合立法本意,應當視為自動投案的情形。本條款既有具體列舉式的條件規(guī)定,也有開放式的情形規(guī)定。
結合本案,對應上述司法解釋規(guī)定的前四種情形,顯然沒有一種情形可以支持藥家鑫的行為成立自動投案。對于第五種情形,應該從立法宗旨和立法本意上去把握。首先,設立自首的價值主要在于:一是通過鼓勵犯罪人自動投案,使其悔過自新,不再繼續(xù)作案;二是便于公檢法機關對犯罪事實的及時偵破與審判,盡可能降低司法成本。其次,從我國立法的進程來看,有關自首的立法改變立足于放寬自首的認定標準。適當擴大自首認定的范圍。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處理自首和立功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對于自動投案的時限就做了較為寬松的規(guī)定,包括以下四種情況:第一,犯罪事實和犯罪人都沒有被發(fā)現,犯罪人自動投案;第二,犯罪事實已經被發(fā)現但不知犯罪人是誰,犯罪人自動投案:第三,犯罪事實和犯罪人都已經被發(fā)現,但犯罪嫌疑人尚未受到訊問、未被采取強制措施之前,犯罪人自動投案;第四,犯罪后逃跑,在被通緝、追捕過程中,犯罪人自動投案。筆者認為,把握該規(guī)定的關鍵點在于“自動投案必須發(fā)生在尚未歸案之前”,即犯罪分子被置于司法機關的控制、人身自由受到限制之前。結合本案,盡管藥家鑫于10月22日被拘傳至公安機關接受訊問時并未供述自己殺人的犯罪事實,但其于次日便由家長帶至公安機關做了如實供述。一方面其在供述犯罪事實之前未被限制人身自由,另一方面其在短時間內主動如實供述了犯罪事實,因此從立法宗旨、精神以及司法解釋來看,筆者認為藥家鑫應當可以成立自首。藥家鑫開車撞人后非但不實施救助,反而持刀具連捅被害人8刀,可見其主觀惡性較深、作案手段殘忍、犯罪情節(jié)極其惡劣,案發(fā)后更是激起了極大的民憤,社會影響極大。綜合考察該案,即使藥家鑫存在自首從輕情節(jié),也不妨礙對其適用死刑的量刑處罰。
二、藥家鑫案件的幾個辯護意見
(一)關于“激情殺人”
本案在庭審中,律師提出了“激情殺人”的辯護意見,隨之成為輿論關注焦點?!凹で闅⑷恕笔切谭ɡ碚撋霞で榉缸锏囊环N,指本無任何殺人故意,但在被害人的刺激、挑逗下而失去理智,失控而將他人殺死,其主觀惡性較預謀殺人小。成立激情殺人必須具備幾個條件:一是必須是因被害人嚴重過錯而引起行為人的情緒強烈波動;二是行為人在精神上受到強烈刺激,一時失去理智,喪失或減弱了自己的辨認能力和自我控制能力;三是必須是在激憤的精神狀態(tài)下當場實施,激情狀態(tài)與實行行為之間無間隔的冷靜期。因此激情殺人成立的前提條件是被害人存在嚴重過錯。應該說,本案先前只是一起交通事故或者最多算是肇事案件,被害人在受傷后記下車牌號碼,本身無任何過錯,也未刺激藥家鑫,因此其殺人行為并非被害人過錯引起,不具備成立激情殺人的前提條件,法院對律師的這點辯護意見則應不予采納。
(二)關于“品格證據”和“集體請愿”
在本案的庭審過程中,辯護方在為藥家鑫提出從輕處罰的意見時,向法庭提供了一些諸如多次獲獎、平時表現等一系列證明被告人系“優(yōu)秀”青年的證據。在開庭審理前,被告人校友、同學和鄰居還聯名簽署請愿書,寄希望于法庭給被告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我們認為從法律角度出發(fā),以上這些情節(jié)可以作為一些案件尤其是輕刑案件的量刑考慮因素和情節(jié),當前寬嚴相濟的刑事司法政策的貫徹落實,主張當寬則寬,當嚴則嚴。對于那些故意殺人等惡性犯罪、嚴重刑事犯罪而言,筆者認為應當嚴格依法掌握定罪量刑標準。就本案而言,辯護方列舉的品格證據不足以影響定罪量刑,這也是貫徹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原則的內在要求。有學者指出藥家鑫的優(yōu)秀品格僅止于他拿起刀殺人的那一刻,法庭要解決的是他殺人行為的法律問題,與他之前的“優(yōu)秀品格”是毫不相干的,甚至其撞人之后不救人反而兇殘地殺人的情形恰恰使得那些舊日榮譽反映的優(yōu)良品格成為一種極大的諷刺。觀點雖然犀利,考慮問題的角度盡管不同,但至少可以證明一點,在該類案件中,“品格證據”在定罪量刑過程中的證明力和影響力作用應當是微小的。
(三)關于“民意問卷調查”
在本案開庭審理現場,500名旁聽人員均收到一份來自法庭的“旁聽人員旁聽案件反饋意見表”,調查民眾對藥家鑫處刑態(tài)度及意見,并將此問卷調查作為量刑參考。如此做法一經報道,便引起眾多非議。我們認為法庭采取這種方式和渠道了解民眾的心里和期待是可以被接受的,尤其是和當前司法機關倡導的密切聯系群眾工作作風,傾聽民聲、了解民意的工作要求是相符的,但這種傾聽和溝通交流更多的意義在于促進工作機制的完善和整體司法工作的進步,而非對個案的指導或提供“民意”參考,因此以調查問卷做個案量刑參考是不妥當的。一是于法無據。刑法的兩個重要原則是罪刑法定和罪刑相適應,要求對于犯罪的定罪要法律明確規(guī)定,處罰要和所犯罪行相當,在現行刑事法律對于定罪量刑的規(guī)定中,沒有可以參考“民意”來定罪的規(guī)定。二是有失公正之嫌。關于民意,會因代表對象不同、立場不同而產生不同傾向,當然其中有正當和非正當之分。當正當民意介入司法時,民意與公正司法的結果是一致的,這也是一種我們追求的理想狀態(tài)。但當非正當民意介入司法,犧牲的則就是司法的公正。據本案報道,參與問卷調查的有相當一部分人是被告人的同學、朋友、親戚等,因其與被告人存在或多或少的利害關系,極可能導致其作為民意代表的意見不夠客觀真實反映社會意志而有失公允。三是有影響司法獨立之嫌。司法獨立是法治社會的一項基本原則,要求法官審判案件不受任何行政機關和其他組織及人的干預和影響,當然也包括所謂的民意和輿論。司法終究是一項專業(yè)性工作,非專業(yè)人士依據公序良俗作出的判斷,有時候會出現與法律不相一致的情況。司法機關一旦被所謂的民意和輿論左右,其獨立性就會大打折扣,其所作出的判決也難以讓當事人信服。輿論與民意是把雙刃劍,有時確實可以起到伸張正義、施壓糾偏的作用;但這種作用一旦被濫用,又可能成為司法不公的助推器。因此,筆者認為關于法律的問題仍交由法律規(guī)定和司法人員去處理,調查問卷的民意參考影響量刑的做法應當慎行。
藥家鑫案件見諸于媒體后,社會各界反應強烈。藥家鑫的大學生身份又使得對當前教育,特別是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的反省成為必要。尤其當將這一案件與最近發(fā)生的河北大學校內交通肇事案、留日學生機場刺殺母親案等聯系起來,教育失敗、人性泯滅的評論更使得教育成為一個沉重的話題。
一、案件的教訓
(一)教育功能的異化
音樂是人類豐富情感的展現,真正熱愛音樂的人應該更能感悟人生,洞察社會。但是被學校教育認為是品學兼優(yōu)的音樂系學生藥家鑫。卻因一念之差用自己的雙手毀掉了兩個家庭的幸福并將自己送進了牢獄,接受法律的審判,說明教育并不是萬能的,知識的多寡與犯罪本身的聯系并不以人們的常識判斷為轉移。
無論人們承認與否,一方面,接受教育是學生職業(yè)預備和生存于社會所必須的,另一方面,由此教育定位所引發(fā)的教育競爭卻在深刻影響著廣大學子的身心。既然教育本身并不是目的,作為一種生存教育,便要遵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之道理。因此原本承擔傳承傳統文化,開創(chuàng)民族未來的學校教育便在人才的培養(yǎng)、選拔、分流機制中成為促進社會人才流動的推進器和社會各界關注的焦點,分數和就業(yè)成為考核學生也是學校教育成敗的關鍵。這就意味著,學生要想成功,必須使自己在同一層次受教育群體中做到人無我有,人有我精,方能在這一學校教育的邏輯中取勝。在這一意義上,藥家鑫當年以專業(yè)第一的優(yōu)異成績考入西安音樂學院說明其家庭嚴格教育的成功,但這同時意味著他犧牲了更多同齡人所擁有的快樂:除了吃飯時間,曾被關在家里地下室中學習和練琴,因為這種壓抑,甚至其在初中時就有了自殺的念頭。就如同其所說的,彈琴本身是一件好事情,但如果當成職業(yè)活動預備去對待,就失去了它的意義。由于沒有更多地接觸和參與社會活動的機會,他對社會的了解也自然相對有限,導致迷惘情緒的產生,被社會潛規(guī)則所左右,而沒有形成自己健康的、成熟的、客觀的社會價值判斷。
(二)教育結構的封閉
從人的成長歷程來看,教育功能應該是通過家庭教育、學校教育、社會教育和自我教育所形成的結構體系實現的,無論是有形的還是無形的教育形式,不可偏廢。所謂活到老,學到老,在終身學習型社會,除了學校教育這一特定的階段性存在,其他方面伴隨我們終生。而在同一時期,各個教育環(huán)節(jié)又是相互促進的。
但根據藥家鑫的成長自述,自小家庭教育的嚴格、學校教育的壓抑、社會教育的不足和自我教育的迷惘是造成其人生悲劇的重要原因。當溫暖的親情表現為嚴格的管教、學校教育表現為現實而又無奈的職業(yè)預備時,面對浮躁的、潛規(guī)則充斥的社會,其并沒有實現對自身健康人格的思考和完善。如果其能有更多的時間走出因而相對封閉的自我,充分了解社會,或許就能夠消除對農村人的偏見,拉近彼此的距離;也就能夠知道農村孩子的求學之路遠較自己要更加艱辛,明白天下父母的良苦用心,對自己的親人也不會只是敬畏和依賴。而家庭教育、學校教育如果能夠更好的結合社會熱點和青少年成長特點積極開展社會教育。加以有效引導,避免空洞說教;多一些彼此的溝通,建立一個雖然各自獨立卻彼此聯系的開放式教育體系,那么也會對其健康人格的形成起到積極的促進作用,避免悲劇的發(fā)生。從本案來看。似乎沒人清楚和了解藥家鑫內心的成長歷程和真實想法,而最終這一責任只能由其本人承擔。
(三)法治教育的不足
解決各類問題固然可以依法也可以依俗,正如有人相信法律,而藥家鑫卻選擇了各種潛規(guī)則。本案中,當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發(fā)生時,他并沒有從救死扶傷的人道主義角度去開展施救工作。而只是想讓自己第一時間擺脫麻煩,以免后患,因為在其觀念中:農村人難纏,撞傷不如撞死,因此會采取故意殺人的做法,行為雖具有偶然性,其思想卻不能不說是由來已久,從而使得這起普通交通案件瞬間轉變?yōu)樾淌掳讣?。害怕麻煩說明其個人本位,敬畏父親則又說明其缺乏自信,爭取寬大說明其心存僥幸,不想坐牢說明其渴望自由,提出補救方案則又說明其在混淆責任。在整個事件中,本來可以有效保護他和受害者的法律卻是在最后才被其重視的,足見其法治意識的淡薄,所謂的知識分子,卻受制于術業(yè)有專攻,其文化結構又是不完整的。
同樣,案件當中的受害者家屬也存在這一問題。當其接到了明確的法醫(yī)鑒定報告,被告知案件到了檢察院。將來法院開庭審理,可以提出刑事附帶民事賠償訴訟請求后,仍然擔心死無對證不將死者下葬,說明了法治意識的淡薄,當然這本身也說明了法律權威的建立還需要漫長的歷程,因為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zhí)法必嚴,違法必究本身仍然是我們當前法律工作的目標所在,從邏輯上是對現實法治環(huán)境狀況不滿的深刻把握。
法治意識遭受冷遇也與社會潛規(guī)則大行其道有關。當反省藥家鑫的教育歷程時,我們也應正視社會大環(huán)境的形成。當“撞死人白撞”草草收場,“撞傷不如撞死”和“農村人難纏”等觀念也決不是空穴來風。具體到本案,與其是藥家鑫毀掉了自己和別人的幸福,莫如說是潛規(guī)則釀成了這一悲劇。如果作為機動車駕駛者的藥家鑫了解交通法規(guī),如果西安市的法治宣傳工作提前進入大學校園。也許其同樣不會深信潛規(guī)則而釀成悲劇。因此,我們的普法教育制度從學校教育到社會教育的推行就有反省的必要。即應將其作為一項事業(yè)而不是一場運動。應該常態(tài)化而不是短期性,應積極吸引廣大民眾的廣泛參與而不僅滿足于學生的課堂教學。從小學到初中再到高中和大學,這一教育體系在逐漸地將大多數學齡人士排除在了正規(guī)教育體系之外,在這一正規(guī)教育體系之內的法學教育也是局限于一定的法律專業(yè)群體和法律公共課的推廣而已,而在正規(guī)教育體系之外的廣大民眾的法治教育卻非常不足了。因此。即使有完善的法治體系,若不為廣大國民所知曉和信奉也就失去了法治的本意。
二、案件的啟示
藥家鑫案件如前所述并非是偶然事件,但尚不至于上升到其人性泯滅,學校教育失敗的高度,也不能把所有的責任歸結為任何一個教育環(huán)節(jié)。而本案所帶給我們在教育改革方面的啟示從某種角度也可以歸結為開放式教育體系的建立。從人的開放和教育環(huán)節(jié)的開放兩方面,使受教育者走出自我孤獨的世界,各個環(huán)節(jié)的教育走出封閉的制度實踐,從而實現受教育者的全面健康發(fā)展。
從教育結構設計來講。教育改革應該尊重學生的個性。改變自我教育在教育系統中的弱勢地位,并形成家庭教育、學校教育、自我教育和社會教育間的良性互動。只有自我教育的地位受到重視,才會形成一個能夠自我負責,正確處理個人、家庭和社會關系的真正的社會人,自然也包括正確對待各種所謂的潛規(guī)則和社會偏見。藥家鑫的悲劇恰恰是因為處于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的重壓,又沒有形成良好的社會教育判斷,使自我人格的教育沒有走上科學健康的軌道。
從教育內容設計來講,教育雖然服務于未來之生存預備,但更應立足于當前,從尊重學生個性出發(fā),從家庭教育等構成的橫向聯合中形成人的自我發(fā)展的知識框架。不應只是書本到書本,分數到分數,因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其智力和機能的發(fā)展又具有自身的規(guī)律,因而力圖保持受教育者各方面知識預備符合線性預期的發(fā)展愿望在實踐中是復雜的。當藥家鑫在學習和練琴中走完自己的少年時代時,雖然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取得了表面的成功。但同樣作為其立足于社會的基礎的社會教育和自我教育卻相對不足,并發(fā)展為極端。
進一步從教育的階段性來看,法治教育由于其技術性和復雜性對于學生來講并非始于初等教育,而法治教育的意義卻是定紛止爭,明示各當事人權利義務的一種制度預期。這樣在人的性格形成階段責任意識的培養(yǎng)相對就薄弱,及之高等教育階段,由于專業(yè)的選擇,法學素養(yǎng)也難以問津。因此,原來以思想品德教育為主要內容的教學之反省可以成為有效補充。
從教育方式設計來講,要做到將課堂教學與社會實踐相結合。本案中,藥家鑫順利地完成各級教育,還獲得過獎學金,在老師和同學的眼里雖然性格內向,卻也算品學兼優(yōu),畢業(yè)后的前途也應該是光明的。但是,學校教育的成功不僅是通過學業(yè)成績來體現的,因為課本知識的習得和音樂素養(yǎng)的養(yǎng)成可以通過勤奮來完成,即使壓抑自己的身心。而對社會的了解同樣需要付出努力,不能人云亦云,為潛規(guī)則所左右,推波助瀾,迷失自己的方向。如果不能真正以一顆平常心去認識體驗社會,他的收獲自然是片面和不嚴肅的。
古人曾有傷仲永的故事警示后人,而今后是否還會出現新的藥家鑫又是一個未知的命題。但有一點可以堅信,只要教育做到以人為本,和諧社會的目標便不難實現,這是對教育的信心,更是我們的自信。
責任編輯: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