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基本案情
被執(zhí)行人吳某暴力抗拆一案中,吳某一家為釘子戶,周圍住戶均拆遷安置完畢,其家距離一化工廠僅數十米遠,在法院對其強制執(zhí)行的過程中,吳某伙同其妻張某將事先準備的液化氣罐及汽油搬至其家三樓的一房間里。欲以點燃液化氣及汽油的方式阻止執(zhí)法人員強行拆遷。當執(zhí)法人員到吳某家中要強制拆除吳某的房屋時,吳某一家人均鎖在存放液化氣及汽油的三樓房間內,并由吳某的子女擋住房門,后由張某將液化氣罐搬至窗戶邊。并打開閥門放出液化氣,揚言要放火燒,民警打破窗戶玻璃將該液化氣罐奪下,在民警從窗戶欲奪下張某手中的液化氣罐,吳某子女數人反抗并用玻璃碎片刮傷民警。后在工作人員勸解下,吳某妻子、子女等人撤出房間。民警在現場進一步排除險情時,發(fā)現吳某鎖在該房間的衛(wèi)生間內并有液化氣及汽油味,民警立即強行開啟衛(wèi)生間的門,昊某見狀將事先準備的汽油潑在自己的身上。并手持打火機欲點火,民警立即奪下吳某手中的打火機,并將吳某強行帶離衛(wèi)生間。該案的危險評估結論:案發(fā)時吳某往身上倒了大量汽油,并手持打火機威脅要點燃汽油,若昊某一旦點火,會馬上引起火災?;馂暮婵疽夯蜌怃撈?,溫度達到55攝氏度,液化石油氣鋼瓶就會發(fā)生爆炸火災,液化石油氣鋼瓶的熱輻射及受熱爆炸形成的沖擊波,影響不到某煉油廠油罐區(qū),但液化石油氣鋼瓶爆炸碎片可能落到距離吳某家?guī)资淄獾哪碂捰蛷S。
二、分歧意見
本案在罪名以及犯罪是否存在未遂狀態(tài),存在四種分歧意見:
第一種觀點,吳某等人的行為構成爆炸罪,未遂。即吳某等人明知法院執(zhí)法人員、政府工作人員依法對其住房強制執(zhí)行拆遷,現場有幾百名執(zhí)法人員及案發(fā)現場幾十米的范圍內有煉油廠油罐區(qū)、化工廠,仍無視群眾生命安全和公共安全,以打開液化氣并引爆液化氣的方式阻止執(zhí)法人員執(zhí)行公務,均已構成爆炸罪,但由于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得逞,系爆炸罪未遂。
第二種觀點,吳某等人的行為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罪,既遂。即吳某等人的行為是以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以外的其他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吳某潑灑汽油、吳某妻子打開閥門放出液化氣的行為,均已構成了危及公共安全的危險,因此系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罪既遂。
第三種觀點,吳某等人的行為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罪,未遂。即吳某等人雖實施了以其他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犯罪已經著手,但尚未實行終了,系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罪未遂。
第四種觀點,吳某等人的行為構成妨害公務罪,既遂。即吳某等人的行為主觀目的是為了阻止法院工作人員強制執(zhí)行,才以放液化氣、潑灑汽油并欲點爆相要挾,因此構成妨害公務罪既遂。
三、評析意見
筆者同意第三種觀點,應定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罪未遂定罪處罰。首先,對于吳某潑灑汽油、吳某妻子打開閥門放出液化氣,欲引燃的行為,既可能發(fā)生火災,也可能造成液化氣罐的物理、化學爆炸,更有可能影響到數十米外的煉油廠、化工廠,因此不能對吳某的行為作出明確的判斷,是放火抑或是爆炸。雖然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是一個口袋罪,囊括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以外行為的一種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在司法實踐上適用需要特別審慎。但在本案中,無法確定吳某系以放火還是爆炸的手段危害公共安全,應當定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罪定罪。其次,吳某等人的行為確為妨礙公務、暴力抗法的行為。主觀目的也是為了阻止法院工作人員對其房子的強拆,但其采取以放液化氣、澆灑汽油等手段。在客觀上放任了對不特定人重傷、死亡、財產遭受重大損失的結果發(fā)生、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是追求該結果的發(fā)生,如吳某在自己身上淋潑汽油欲自焚的行為,是想象競合犯,應擇一重罪處罰,也應認定為是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典型的例子還如盜割高壓電線的同時,危機電力安全,應以較重的破壞電力設備罪論處。最后,本案的焦點落在本案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既遂還是未遂定罪量刑上,筆者的觀點是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存在未遂形態(tài),并且本案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罪未遂。
第一,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罪侵犯的客體是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健康或者重大公私財產的安全,客觀方面表現為以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以外的其他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行為,犯罪主體為一般主體,主觀方面由故意構成,這種故意可以是直接故意,也可以是持放任態(tài)度的間接故意有些學者的觀點認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不存在未遂狀態(tài),即造成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險狀態(tài)時,就是危險犯的既遂,反之則不構成犯罪。一方面,這種觀點混淆了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構成要件,將足以造成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險作為犯罪的構成要件,而實際上這是一種類推解釋。在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要件中加上“足以造成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險”作為構成要件,是不當的類推,也違反了我國罪刑法定、禁止類推的原則。另一方面,這種觀點還混淆了犯罪構成要件與犯罪既遂條件的區(qū)別,即“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危險狀態(tài)”既是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處罰根據。也是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成立要件,即只有當行為具有造成公共安全危險時,才能成立本罪,而不管將這種危險理解為行為的屬性,還是理解為作為結果的危險,都成為犯罪的要件,而非既遂的標志。這必然導致未遂、預備、中止不符合犯罪構成要件的結論,顯然不能令人接受。
第二,我國刑法在設置上分為總則和分則兩個部分,總則方面對犯罪的構成要件及犯罪形態(tài)等做出相應規(guī)定,分則的條文設置上只規(guī)定某項具體罪名的犯罪構成及相應法定刑。通說認為,我國刑法分則的規(guī)定以既遂為模式。因此,《刑法》第114條與第115條在設置上是相互獨立的,每項條文均為獨立的犯罪既遂形態(tài),有其獨立的犯罪構成,而不能片面認為第114條是第115條的未遂犯,而認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不存在未遂犯的“未遂”狀態(tài)。
第三,依據故意犯罪的行為過程和階段的理論,故意犯罪行為(這其中必然包括危險犯)總存在一定的發(fā)展過程和階段,只不過不同危害行為的過程和階段長短不一、內容各異。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罪的行為停止在犯罪過程中的哪一點才達到犯罪既遂狀態(tài),不僅取決于行為自身的特點,還與評價行為的社會危害性有關,因此,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罪并非一經著手就既遂,還應充分考慮著手之后犯罪發(fā)展的情況以及是否造成現實性的危險。在學理上普遍認為放火、爆炸、投放危險物質等存在未遂狀態(tài),應當說在實踐中。對放火、爆炸、投放危險物質等已經形成了一種判定其既遂的習慣或者通說,即放火一般采取“獨立燃燒說”;爆炸行為在剛剛著手引爆或者在引爆過程中,被人發(fā)現制止了引爆,使爆炸未能得逞或者行為實行終了。由于爆炸物失效未能引爆的,也構成未遂;投放危險物質行為尚未實行終了,如正要投放即被抓獲,則構成投放危險物質罪未遂。如上述所舉之例,危害行為的著手實行與現實危險狀態(tài)的發(fā)生之間總是有一個發(fā)展過程,在此期間可能會存在各種各樣的原因導致現實危險狀態(tài)最終未能出現。如在放火罪的場合,行為人還沒把目標物點燃到能獨立燃燒的程度,放火的行為就被迫停止下來,即構成放火罪的未遂。作為與放火罪等罪名系同一《刑法》第114條規(guī)定的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罪包涵不特定的多種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因此不能為該罪的既未遂制定統(tǒng)一的衡量標準或習慣通說,更不能以犯罪目的是否達成,犯罪行為是否實施終了,危險狀態(tài)是否足以危害公共安全來作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罪既未遂的標準,只能在實踐中,通過對具體個案的分析來把握。筆者的觀點是,造成現實的危險則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罪的既遂,而尚未造成現實危險的危險潛伏狀態(tài)或者存在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隱患狀態(tài)均不能構成本罪的既遂,即是說為實施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罪準備工具、制造條件即構成本罪的預備。在本案中吳某等人將液化氣瓶、汽油等易燃易爆物品集中于某一房間中就是本罪的預備;在現實危險犯罪出現前,雖然產生危險狀態(tài),但行為人打消犯罪意圖并且有效阻止危害結果的發(fā)生即構成本罪的中止,這樣也有利于鼓勵行為人中止犯罪從而保護法益,在本案中可以體現為吳某等人發(fā)覺到自身行為的危害性,放棄點火、主動開窗通風等有效防止危險結果發(fā)生的行為;而在犯罪未遂形態(tài)下,應當在犯罪著手實施、但未實行終了這一過程中依照個案進行判斷,而并非以危險狀態(tài)的出現即認定為本罪的既遂。
本案中,吳某明知自己的行為會導致危害不特定或者多數人的生命、身體的安全以及公共生活的平穩(wěn)與安寧的危險狀態(tài)乃至實害結果,卻仍放任該危險或實害結果發(fā)生,仍然實施了危害不特定或者多數人的生命、身體的安全以及公共生活的平穩(wěn)與安寧的行為,業(yè)已對法益發(fā)生緊迫的危險,即開始著手,但第114條的既遂還要求行為達到相當嚴重的危險程度,雖巳符合構成要件危險行為要求,如果不足以使特定危險發(fā)生或者不足以造成嚴重后果,則是犯罪的未遂。不能否認吳某及其妻兒女等人的行為造成了一定的危險、打開液化氣閥門放氣或者在現場潑灑汽油,但并不能由此就認定吳某等人已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罪既遂。持第二種觀點的人認為。在充滿液化氣及汽油的場所,只要遇到明火即會發(fā)生火災,但仔細剖析便會得出明火若非吳某等人造成的,則火災或者爆炸產生的后果或者尚未發(fā)生后果,均與吳某等人的行為并無直接因果聯系,這種主觀上認為可能發(fā)生的危險狀態(tài)并不能構成犯罪既遂??v觀本案,吳某所處的位置系衛(wèi)生間,屬于相對潮濕、通常情況無法出現明火的地方,且吳某一家屬釘子戶,業(yè)已停水斷電3年,在此前提下,除吳某點燃打火機,或者其他人員的不當處置行為可能產生明火,其他情況幾乎不能產生明火。若在其他人員的不當處置行為下產生明火,則應當認定為其他人員的過失犯罪,雖與吳某之前潑灑汽油的行為有一定關系,但并無直接因果聯系。并且危險評估中明確指出現實危險狀態(tài)的出現均以吳某點燃打火機為前提,引發(fā)火災,導致后續(xù)的熱輻射、爆炸沖擊等,而吳某尚未能實施點燃打火機這一行為,即被民警制止,屬于著手實施但卻因為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得逞。
綜上所述,吳某等人的行為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罪,但因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能得逞是犯罪未遂,可以比照既遂犯從輕或者減輕處罰。但由于資料、水平有限,筆者的觀點尚有頗多需要完善和深入之處,有待進一步探討研究。
在此需要補充說明一點,作為理論層面的探討上,筆者認同第三種觀點,但公正是司法的靈魂,化解矛盾是司法的職責,在實踐操作上,該案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罪定罪處罰,是否有利于社會矛盾的化解,還有待商榷,對強拆案件的審查也應當更加審慎,而強拆這一隨著經濟發(fā)展日益凸顯的社會矛盾如何才能得到更為妥善的處理,也值得法律工作者們、包括我們檢察人員進行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