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文學是少年兒童成長的精神乳汁,關乎民族未來性格的塑造,然而,伴隨著傳播新技術的極大發(fā)展、信息時代的快速來臨和消費文化浪潮的空前侵襲,電子媒介對童年生態(tài)和兒童文學進行了全方位滲透,其中既有正向的審美生成和價值取向,也更有負面的心理影響乃至精神斷裂;在嘈雜而擁擠的現(xiàn)代生活中,在海量信息與媒介轟炸的閱讀語境下,一些中小學生連很多常見的漢字都不會寫了,很多青少年已經失去了閱讀體驗,更談不上從中得到快樂,可見,大眾電子媒介深刻地影響了童年和與童年成長融為一體的兒童文學場景和兒童文學活動。正是基于這樣一種現(xiàn)狀和基本體認,譚旭東一直關注特定技術背景、文化生態(tài)、媒介與閱讀環(huán)境下的童年和兒童文學發(fā)展,其三十三萬余言的《童年再現(xiàn)與兒童文學重構——電子媒介時代的童年與兒童文學》(黑龍江少年兒童出版社,2009年8月出版)一書,站在兒童文化和文化詩學的層面,以童年的歷史構建和童年文化的生成作為開掘點,密切聯(lián)系當下電子媒介對童年生態(tài)和兒童文學顛覆的現(xiàn)狀(使用很多實例,舉證分析當前兒童文學的癥狀),將電子媒介時代童年如何再現(xiàn)、兒童文學的嬗變和重構等問題,置于兒童、兒童文學與電子媒介交鋒的現(xiàn)實時空予以思考。
一
媒介和媒介文化已經影響到當代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甚至正在改變人的情感世界及其表達方式,使人的精神生活與媒體發(fā)生不可割舍的聯(lián)系。一方面是現(xiàn)代電子媒介與消費文化的高度發(fā)達和普及,一方面則是美好人性的喪失和人的工具化;一方面是現(xiàn)代人盡情享受著電子媒介帶來的便利和愉悅,一方面則是生活的程式化和對媒介的依賴性給人性帶上了桎梏。兒童當然也不例外。這種現(xiàn)象,引起了國外人文知識分子較早的關注。紐約大學文化傳播系主任、著名媒體文化學家尼爾·波茲曼的《童年的消逝》》(吳燕莛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5月出版)描述了童年概念的萌芽、形成和正在消失的過程,面對泛濫的電子媒介對童年生態(tài)的破壞,面對童年美好記憶的被吞噬,面對成人世界對兒童世界的全盤入侵,面對童年美好狀態(tài)的消失,表達了深深的憂慮。倫敦大學教育學院教育系大衛(wèi)·帕金翰教授則的《童年之死》(北京:華夏出版社,2005年2月出版)對童年與媒體環(huán)境的轉變提供了清晰的結構圖,既反對媒體負面影響所造成的道德恐慌,也就受媒體控制的童年提出了新的戰(zhàn)略,重新闡釋了兒童與電子媒介的關系,認為兒童不應被隔離于成人世界之外。就國內情況而言,近十年來兒童文學空前發(fā)展,但沾上了商業(yè)化和娛樂化之風,喪失了兒童文學的本性,其間電子媒介的影響就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特別是電子媒介與市場的結合促成了消費主義意識形態(tài)以及被動的文化行為,因此必須從消解走向回歸、重構,探尋電子媒介時代兒童文學突圍的新路徑。而這,正是《童年再現(xiàn)與兒童文學重構》的追求和有力嘗試。
作者認為,“盡管西方學者在探討電子媒介對兒童的影響和對文學的影響方面有著相當?shù)纳疃群蛷V度,但媒介和兒童特別是和兒童文學內在或外在之聯(lián)系的研究還存在著空白地帶”。在西方如此,中國也就更加如此。電子媒介對童年與兒童文化的影響是多方面的、全盤滲透的,不能僅僅只論其表面與現(xiàn)象,而應保護童年,捍衛(wèi)兒童文學與兒童文化的本質,完成電子媒介時代重建兒童文學的使命。從原始時期沒有童年的概念一直到近代兒童觀的初步成熟和童年概念的形成,童年本身是一個構建的過程,“童年的建構歷程與現(xiàn)代兒童觀的形成歷程和兒童教育的現(xiàn)代化進程是同步的”,童年的歷史建構不只是兒童觀轉變的歷史,而是在多種力量的推動下建構起來的,并以此確認作為文化主體的童年和作為權利主體的童年……兒童“包含著人類發(fā)展最高的可能性”,因此“關于孩子所做的以及對孩子做的工作始終關乎未來:懷著建設一個美好的世界的希望而工作”。
二
先看電子媒介時代的童年。“電視、網絡等電子媒介重新構造了童年環(huán)境,童年的概念以及兒童的日常生活現(xiàn)實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這是無可辯駁的”。娛樂、消費和去獨創(chuàng)性作為電視文化的實質,“就像是一個霸權主義者,它強勢地殖民到了社會現(xiàn)實的基本層面中”,改變了童年的生活狀態(tài):破壞童年的讀寫文化、危及了兒童教育并使之失去原有的效果,既影響了兒童的成長,又對童年概念進行了顛覆性的解構,使“羞恥的概念被沖淡”、“禮儀的意義降低”、“好奇心失去存在依據(jù)”,從而使“童年的消失”成為無法回避的事實。而網絡文化中的童年境遇則并沒有改善,“如果說,網絡文化是一座花園的話,那么兒童既是網絡文化的設計師和網絡文化的參觀者,同時也可能是這座花園的迷路者和彷徨者”。網絡歌曲、網絡游戲、網絡交友和網絡文學,以網絡亞文化的形式影響著童年生活,有其積極意義,但對兒童成長的消極影響無法擺脫,特別是“網絡黃色信息、網戀、網絡色情犯罪和網癮等對童年生態(tài)的破壞,對兒童教育的負面影響及其對兒童閱讀的沖擊”往往難于克服。
再看電子媒介時代的兒童文學。正如尼爾·波茲曼在《童年的消逝》中所闡述的,媒介的高度發(fā)達和普及造成了成人世界對兒童世界的侵蝕,小讀者日益被卡通片、成人電視劇、MTV、網絡小說所吸引,視聽文化的易操作性、易選擇性不可避免地搶走了小讀者。電子媒介消解了文化的深度模式,解構了所有的文化秘密,系統(tǒng)完整的文化體系變成了紛飛的文化碎片。在電子傳媒環(huán)境中長大的一代,普遍失去了政治熱情,缺乏對人類和社會的文化關懷。平面化的電子媒介,用強大的、高密度的視聽形象沖擊人的感覺器官,使人來不及做出積極的反應,思維實際上處于一種停滯狀態(tài),這對人的想象力的開發(fā)無疑是一種桎梏。電子媒介及其與市場結合形成的消費文化連在一起,開始主宰著社會的一切,深刻影響著兒童文學的創(chuàng)作和出版,幾乎所有的文學類型乃至整個社會已經進入了消費社會。如何培養(yǎng)兒童的文化情懷,培養(yǎng)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是我們亟待解決的重要問題。其次,電子媒介時代,兒童文學隨著社會的轉型也經歷著自己的轉型,特別是電子傳媒中的色情和暴力對兒童的負面影響更是要解決的問題。有充分的個案事實證明,當今青少年犯罪率不斷上升、未婚母親數(shù)量增多、犯罪年齡呈低齡化傾向、惡性犯罪事件大幅度攀升,都與電子媒介的負面影響直接有關。正因為如此,兒童文學作家被這突如其來的高科技撞了“腰”,“雖然盡可能地堅守著兒童文學本有的精神高度,但在商業(yè)消費文化和大眾文化的裹挾中,發(fā)生了種種變化”,出現(xiàn)了大批一味迎合電子媒體而失去自我、疏離兒童文學本位的作品。具體而言有三個方面值得注意:一是兒童文學由于其生產和消費與商業(yè)文化結合、步入審美后現(xiàn)代性軌道和參與到全球化語境中等原因,發(fā)生了重要的藝術轉型,對其文學特質、精神高度、藝術維度和民族特色等提出了新的挑戰(zhàn);二是與之相連,出現(xiàn)了在這個特定時期的一些特有的藝術表征:商業(yè)化寫作、類型化寫作、日?;瘮⑹隆蕵坊瘮⑹?。三是隱藏在這些藝術表征背后的,就是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精神的缺席:詩意危機使兒童文學變得干癟、想象力匱乏使之走向平面化敘事、人文關懷缺席使作家淡忘責任與使命,帶上“都市貴族化”傾向。種種這些,都在呼喚創(chuàng)作主體高揚兒童文學精神,找回電子媒介環(huán)境下兒童文學的藝術尺度,實現(xiàn)兒童文學的突圍!
三
提出問題是一種敏銳,也是一種批判;是一種現(xiàn)實情懷,也是一種終極關懷,而其最終目標則是解決問題,在對現(xiàn)實的超越與重構中達至理想的彼岸。譚旭東提出了回歸童年、再現(xiàn)童年和重建兒童文學這一具有未來高度的課題?!霸诒浑娨曃幕途W絡文化包圍而面臨消失危險的童年的再現(xiàn)也必須從兩個維度來切入,一個是從兒童的內部世界的呵護出發(fā),即從維護童年性出發(fā)(童年性是兒童天生的);另一個是從兒童的外部世界的改造出發(fā),即重塑童年文化(童年文化是成人給予的或塑造的)”。而維護童年性就要保持作為童年的本質的幼態(tài)持續(xù)性,堅守作為童年精神特征的幻想與夢想,并通過不斷提高教育質量等途徑為兒童的成長注入活力,使其成長性具有現(xiàn)實的空間。并在此基礎上對童年進行理想的文化設計,盡量建立起新的教育觀點和模式,以抵消電子媒介給兒童教育帶來的負面影響,或倡導閱讀型、學習型社會,優(yōu)化兒童閱讀環(huán)境,培育人文主義氛圍,在理想與現(xiàn)實的交接點上重塑童年文化。在當下,正如有的研究者所指出的,由于數(shù)字化媒介的強勢覆蓋,“讀圖”勝于讀文,“讀屏”多于讀書,直觀遮蔽沉思,快感沖擊美感,文化符號趨于圖像敘事。圖像文化的視覺沖擊不斷擠壓著文字閱讀的市場空間,萎縮了文學消費的讀者陣營,引導兒童閱讀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作品是實現(xiàn)童年再現(xiàn)的重要方式,因為“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能再現(xiàn)童年世界,并將兒童帶入他們真正認可的世界。而且兒童閱讀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作品,他們就會建立對世界的真善美的信任感,因為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作品逼真地重現(xiàn)了童年?!辈还苁琼樅鮾和奶煨詠碓佻F(xiàn)童年,還是通過外部文化的塑造來再現(xiàn)童年,都需要兒童文學作家、教育家和全社會的共同努力。
因此,必須在某種程度上重建中國兒童文學,不管是精神向度、寫作姿態(tài),還是美學追求和倡導新主流,都應該以重建為主題,以此捍衛(wèi)童年、回歸童年、優(yōu)化童年生態(tài)、構建一個讓兒童健康成長、滋養(yǎng)兒童心靈的精神家園,并張揚理論批評的文化功能,以推進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比如在“精神向度”上,“兒童文學為誰而寫”?作者提出了“兒童是否喜歡能否成為兒童文學優(yōu)劣的唯一標準”的問題。任何一種文學形式,或者是媒介形式,小說、新聞、電視劇、電影等等,若單單以受眾是否喜歡來判定優(yōu)劣,本身就太狹隘了。雖然說應該以受眾、讀者為本位,但作為唯一標準予以肯定是不可取的。現(xiàn)在的很多電視節(jié)目完全是以市場為主導而生產,缺乏豐富的文化內涵,偏離了主流價值觀,很難有真正的精品力作,正如旭東先生提到的,“色情圖書兒童喜不喜歡呢?孩子肯定喜歡,但那就是好書了嗎?”一部優(yōu)秀的作品,無論是印刷的還是電子的,能擁有受眾是一個原因,但有時候擁有受眾也不是頃刻就能體現(xiàn)出來的,看看那些流傳百世的名作,很多在作者生前并沒有什么影響。但更重要的一點是:作品應該提高受眾的鑒賞能力,特別是兒童文學更應如此,因為作為其讀者對象的兒童年齡偏小,人生觀、價值觀處在成長過程之中,對美的鑒賞能力偏低,對是非的判斷能力不強,兒童文學有責任幫助他們提高審美能力以及認識社會和把握生活的能力。
四
生長在電子媒介蓬勃發(fā)展環(huán)境之下的一代,幾乎難于離開電視和網絡,對電子媒介有著難于擺脫的依賴,對其帶來的利弊也有設身處地的認識,從小時候購買小人書,看花仙子,到看《快樂大本營》,再到網絡世界的海量信息選取,在深深地感受到高科技所帶來的快樂和便捷的同時,也會隨著越來越寬廣的海量信息而變得迷茫,不知所措,甚至麻木,加之電子媒介往往與影像連在一起,讀圖時代的到來讓文本的閱讀、體驗成為一種奢侈,真像《娛樂至死》中所言一般,在這個電視娛樂時代,人們不需要思考了,也正如波茲曼所認為的,“童年是會隨著電子媒介時代而消逝的”,雖不免悲觀,但回到現(xiàn)實中,卻是十分可怕的現(xiàn)象,值得正視。對此,新時代的兒童文學應該以自己獨特的文化與審美功能實現(xiàn)文化擔當?shù)氖姑菏紫?,應該給兒童一個干凈純粹的世界,即一個理想的世界?!皟和膶W可以給兒童建立理想世界”,讓兒童張揚想象力、沉浸在豐富多彩的夢想里、滿足其自我中心的思維邏輯和游戲精神,從而獲得真、善、美的滋養(yǎng),得到愛和智慧的力量,逐漸建立起自己的道德觀和形成新的人格。具體而言,這種新人格的養(yǎng)成有兩種重要表現(xiàn),一是以兒童文學“建立一個超越于現(xiàn)實世界且和兒童的內心世界契合的‘第三世界’”。這個世界與童心世界相協(xié)調,是對兒童審美化人生的向往,是一個獨特的兒童審美之境。兒童在這里舒展童心,遠離成人的繁復事務,擺脫成人的功利化生活方式,感受創(chuàng)造的想象性力量,獲得成長的教益。二是兒童文學構建的這個理想世界具有文化塑造力,讓兒童得到生命的張揚,因而必定促進社會“新人類”的成長,并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人類社會發(fā)展的人口素質與生命質量??梢哉f,這一理想世界正是兒童文化詩學的創(chuàng)構目標!其次,兒童文學要以其特有的文化價值給這個消費主義盛行時代的兒童以精神的提升。兒童處于身心發(fā)育和精神成長階段,兒童文學應從滋養(yǎng)兒童心靈、優(yōu)化童年生態(tài)、支援兒童教育和培養(yǎng)兒童母語意識等方面為兒童成長提供條件,捍衛(wèi)童年,關注未來。最后,兒童文學可能為成人保留一個美好的童年,引導其回歸精神的家園。童年是每個人一生中最純凈無憂、天真爛漫的日子。而在電子媒介時代,工具理性剝離了人的靈與肉,物欲橫流泯滅了求真愛美之心,而兒童文學以其獨有的詩情畫意和審美力量使成人回到兒童的夢想,再次體驗童年的生活,在美好的回憶中與童年對話,感受純潔和良知,實現(xiàn)自身本質力量的純粹化,發(fā)現(xiàn)心靈中原型的童年,在對現(xiàn)實世界的抵制中建設文化理想。兒童文學若能在飛速發(fā)展的電子媒介時代擔當起這樣一種文化責任,美好的童年不僅不會消逝,而且會成為人生永恒的美好記憶。這樣一種理念下的兒童文學,不僅能滋養(yǎng)兒童的心靈,提升兒童的精神,而且能讓成年人實現(xiàn)自我的回歸,找尋到生命的那片凈土。
譚旭東是兒童文化的未來主義者,也是兒童文化詩學的理想主義者,他以批判的姿態(tài)面對電子媒介時代的童年和兒童文學,抵制技術思維所帶來的實用性價值,以救贖者的情懷呼喚童心的回歸,尋找電子媒介時代兒童文學的突圍之路,引領兒童文學走向文化詩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