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斯諾來陜北,周恩來替斯諾擬列了一個92天的采訪旅程
1936年7月初,著名的美國作家、新聞記者埃德加·斯諾進入陜北蘇區(qū)。
在白家坪紅軍前方司令部,中共中央軍事委員會(當時對外稱“西北軍事委員會”)副主席周恩來熱烈地歡迎他的到來。
周恩來對他說:“我接到報告,說你是一個公正的新聞記者,對中國人民很友好,我們也相信你能如實報道。你不是共產(chǎn)主義者,這對我們是沒有什么關系的,任何一個新聞記者要來蘇區(qū)采訪,我們都歡迎。不許新聞記者到蘇區(qū)采訪,不是我們,而是國民黨。你在蘇區(qū)見到什么都可以報道,我們將給你提供一切幫助?!?br/> 周恩來替斯諾擬列了一個92天的采訪旅程,很真誠地對斯諾說:“這僅是我個人的建議,你是否愿意遵照,那完全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可以這么認為,你會覺得這次旅行是非常有趣的?!?br/> 周恩來向毛澤東報告了斯諾已到蘇區(qū)的有關情況,又交待李克農(nóng)給斯諾配備一匹馬和一名勤務兵,通知各地負責人熱情接待,安排好食宿。
斯諾騎著周恩來給他配備的馬,到中共中央機關所在地保安城訪問毛澤東。
二、斯諾剛剛領到的這頂紅軍八角帽很新,棱角清晰,毛澤東戴上它,總算把這張照片照完了
斯諾很快見到了毛澤東。在《毛澤東印象記》里,斯諾這樣寫到:“他是個面容瘦削,看上去很像林肯的人物,個子高出一般中國人,背有些駝,一頭濃密的黑發(fā)留得很長,雙眼炯炯有神,鼻梁很高,顴骨突出。我一剎那間所得的印象,是一個非常精明的知識分子的面孔,可是在好幾天里面,我總沒有證實這一點的機會。我第二次看見他是傍晚的時候,毛澤東光著頭在街上走,一邊和兩個年輕的農(nóng)民談著話,一邊認真地做著手勢。我起先認不出是他,后來等到別人指出才知。南京雖然懸賞25萬元要他的首級,可是他卻毫不介意地和旁的行人一起在走?!?br/> 斯諾跟毛澤東談了許多個夜晚,談到各種廣泛問題,也從士兵和普通的中共黨員那里聽到關于毛澤東的許多故事。斯諾在蘇區(qū)停留了四個月,在保安遍訪了中共高級干部,其足跡幾乎踏遍陜西、甘肅、寧夏
n4gW6RrUgn6JDXTka9UbtIS29xgSotIuiYvrJe+Xm8M=每一個為紅軍所控制的地方,并與前線紅軍相處一個月。
斯諾進入蘇區(qū)時,帶了兩架照相機和數(shù)十個膠卷。蘇區(qū)見聞使他耳目一新,他不停地摁動快門,攝下了許多珍貴的畫面。他給毛澤東拍了一系列日常生活和工作的照片。他唯一覺得不滿意的是,在給毛澤東拍的一系列照片中,毛澤東的樣子都很隨便,穿著寬大的帶補丁的灰布軍服,沒有帶軍帽,露著長長的頭發(fā),很隨意的樣子。斯諾總覺得這些照片沒有完全刻劃出毛澤東豐富的面部表情,更不能反映他的內(nèi)心世界,至少還沒有達到出神入化的程度。因此,斯諾打算給毛澤東拍一張正式的、嚴肅的照片。
他耐心地尋找機會,機會終于來了。
一天上午,斯諾和馬海德博士去看望毛澤東,他們兩人都穿著一身嶄新的紅軍軍服,顯得很精神。毛澤東高興而熱情地接待了他們。
也許是剛剛休息過的緣故,那天毛澤東的精神格外飽滿,因為剛剛理過發(fā),頭發(fā)短了很多,看上去年輕了好多。
斯諾給毛澤東和馬海德照完合影后,提議給毛澤東照一張半身像,毛澤東同意了。
毛澤東坐在窯洞前的石凳上,表情嚴肅,腰板挺直。斯諾提出毛澤東應該戴上軍帽,因為他是軍人,只有戴上軍帽才顯得正式。但毛澤東只有一頂褪得發(fā)白的舊軍帽,帽沿軟軟地耷拉下來。這種帽子顯然不適合上照片。毛澤東試了幾頂別人頭上的帽子,都太小了。他有些不耐煩,連聲催促:“算了算了,干脆就不要戴它了。”但是斯諾執(zhí)意不允,把自己頭上的帽子摘下來遞給毛澤東,沒想到正好合適。斯諾剛剛領到的這頂紅軍八角帽很新,棱角清晰,毛澤東戴上它,總算把這張照片照完了。
半個月后,當膠卷被沖洗出來時,斯諾驚喜地發(fā)現(xiàn),他得到了自己一生中最成功、最值得自豪的照片。照片中,毛澤東深邃的眼睛顯露出無窮的智慧和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棱角分明的臉形透著堅毅的意志,嚴肅、莊重的表情像沉思,也像凝神注視。
斯諾這張最得意的傳世之作,也是毛澤東最喜歡的照片。
照片中的那頂紅軍八角帽被斯諾帶回北平,后來又帶到美國,珍藏了一輩子。斯諾逝世后,斯諾夫人和孩子們把這一珍貴的歷史文物送回中國?,F(xiàn)在,它正陳列在中國革命博物館中。
斯諾陜北蘇區(qū)之行,最豐碩的成果是寫作并出版了精品力作——《紅星照耀中國》(又名《西行漫記》)。《紅星照耀中國》這部不朽著作,向全世界介紹了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下的人民革命事業(yè),使全世界人都知道屬于中國共產(chǎn)黨的中國西北的紅色世界——陜甘寧蘇區(qū)。
自此以后,這位西方世界的無冕之王,幾乎用其一生,向全世界介紹中國人民艱巨、宏偉的革命和建設事業(yè),促進世界人民對中國的了解和友誼。
三、毛澤東在解答之后,往往要問海倫:“你的意見呢?”他誠懇地想知道一個外國人、特別是一個外國女人的想法
1937年5月,斯諾由陜北回北平不到半年,他年輕的妻子海倫也輾轉(zhuǎn)到了陜北。此時,中共中央機關和毛澤東已由小小的保安縣城遷入了古城延安。
海倫抵達延安的第一個早晨,毛澤東便到海倫下榻處探望她。在海倫的第一印象中,毛澤東很魁梧,交叉著強有力的手,言談幽默。
就在這個夏天,海倫給毛澤東開列了一份長長的問題單子。毛澤東對她所提的問題,其中包括許多看來似乎很矛盾的問題,都很感興趣。在解答之后,往往要問海倫:“你的意見呢?”毛澤東誠懇地想知道一個外國人、特別是一個外國女人的想法。
歷史重重地翻過了一頁。1979年元月,以鄧小平副總理為團長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代表團訪問美國,在出席華盛頓市為慶?!爸忻狸P系正常化”舉行的盛大招待會上,有位鬢染白絲的老太太,隨接待官員見到了鄧小平,并親手交給鄧小平一封信件。
這是一封間隔了42年的毛澤東的親筆信。信中寫道:
弼時,小平同志:
斯諾夫人隨部隊一起赴前方,作為戰(zhàn)地記者,向外寫報道。請在工作、生活諸方面予以協(xié)助和關照。
致
禮!
毛澤東 1937年8月19日
1937年夏秋之交,海倫在延安完成了為期近4個月的采訪活動。她意猶未盡,要求隨紅軍部隊赴前線采訪。
毛澤東擔心她是否能適應。
“我目睹和采訪過1932年的中日上海之戰(zhàn)。我冒險沖過西安城。”海倫信心十足,打消了毛澤東的疑慮。
“那好吧,我為你寫封信件。”說著,毛澤東便揮筆為她寫了介紹信。這封親筆信,海倫一直保存至今,成為一件珍貴的紀念品。
四、斯諾根本沒有想到,毛澤東正在醞釀一個偉大的計劃,它將改變長期以來中美敵視的關系
中國革命勝利后,斯諾經(jīng)過頑強斗爭,沖破了美國當局設置的重重障礙,終于得以作家的身份于1960年第一次來新中國訪問。以后,斯諾又于1964年、1970年兩次訪問新中國。
斯諾三次來華訪問,都受到毛澤東高規(guī)格的熱情接待。
1970年8月14日,斯諾偕夫人洛伊斯·惠勒又一次飛抵北京。這次中國之行,是斯諾與毛澤東最后一次交往。
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21周年的慶典活動在天安門廣場隆重舉行。斯諾夫婦受中國政府邀請,作為貴賓登上了天安門城樓。
作為美國友好人士,參加新中國國慶觀禮,他們感到莫大的殊榮?!拔艺娴氖堑谝粋€應邀上天安門城樓的美國人嗎?”斯諾棕色的眼睛閃著興奮的亮光。
“毛主席讓我請你來的。你是中國人民真誠的朋友?!敝芏鱽磉厽崆榈卣f話,邊將斯諾夫婦引到城樓正中的毛澤東身邊。六年不見,斯諾發(fā)現(xiàn)毛澤東比上次見面時瘦了一些,也明顯地老態(tài)了。毛澤東以他慣用的方式風趣地說:“斯諾先生,老天保佑,我們又見面了!”
斯諾與毛澤東握手,感覺到毛澤東的握手同以前一樣有力,他問候到:“主席先生,你好!”“你好!斯諾先生”。
斯諾把他的妻子洛伊絲介紹給了毛澤東,毛澤東親切地問候了她,將他們夫婦介紹給身邊的西哈努克親王,然后把斯諾拉到自己的左側(cè),請斯諾夫人站在自己的右側(cè),一起觀看群眾游行隊伍。
望著如潮如海的人群,斯諾不但沒有特別的激動,反而顯得冷靜得多。他指了指廣場的方向,輕聲地問道:“主席,對這一切你有什么感受?”
不知為什么,毛澤東臉色變得有些不快,但隨即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我也不滿意。但現(xiàn)在情形有所好轉(zhuǎn)?!闭谶@時,又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口號聲,打斷了毛澤東的話,斯諾敏銳地感到,毛澤東還有很多話要說。但當時的情況已不允許斯諾繼續(xù)發(fā)問,很快,毛澤東便去接見別的客人,斯諾夫婦只得回到了自己的座席。
次日,各大報紙都在醒目的位置刊登了毛澤東和斯諾夫婦在天安門城樓的合影。巨幅照片經(jīng)過技術處理,畫面上只剩下毛澤東和斯諾夫婦并肩站在天安門城樓上。這種破格待遇使斯諾很激動,也有些納悶,同時,也在北京的外交官中引起紛紛議論。
斯諾根本沒有想到,毛澤東正在醞釀一個偉大的計劃,它將改變長期以來中美敵視的關系,對斯諾的隆重禮遇,是毛澤東向美國總統(tǒng)尼克發(fā)出的一個信號。遺憾的是,毛澤東發(fā)出的信號沒有及時反饋到斯諾的大腦中。
五、“如果不是反革命逼我起來革命,我會安安靜靜地做一個好教師。”
1970年12月18日清晨,外交部的工作人員唐聞生奉毛澤東之命,驅(qū)車前往斯諾夫婦的下榻處,將酣睡中的斯諾叫醒。唐聞生請他立即去中南海,毛主席邀請他共進早餐。
斯諾夫婦急急忙忙趕到時,毛澤東已在客廳等候一會兒了。斯諾連聲道歉,毛澤東寬厚地笑了笑說:“不能怪你,通知得有些突然?!?br/> 那天,毛澤東有些傷風,胃口不怎么好。在餐桌上,他抱怨醫(yī)生:“不知道醫(yī)生們都干什么去了,連傷風感冒這點小病也奈何不得,讓人浪費大量寶貴時間。”
斯諾提到美國的一位著名醫(yī)學博士發(fā)明了一種專治傷風感冒的特效藥,提出回國后立即寄一些這位醫(yī)學博士的藥來。毛澤東對此似乎很感興趣,但斯諾有些擔心地說:“不過,你的醫(yī)生未必會同意你服用這種藥?!泵珴蓶|鼓勵他道:“你盡管放心地給我寄,我一定試一試。治好了,你立了一個大功;如果我中了毒,絕不怪你?!?br/> 吃過早餐,兩人回到客廳,議論起1964年那次見面時關于個人崇拜的談話以及斯諾關于這方面的報道。當時斯諾的報道遭到中國外交部一些人的抵制和批評,這也是他未能及早獲準訪華的原因之一。
毛澤東說:“沒關系,你不要擔心。你的報道也沒有錯,確有其事嘛。以前外交部里反對你訪華的那些人是極左派,那時候他們奪了外交部的權,現(xiàn)在已給改過來了?!?br/> 毛澤東話題一轉(zhuǎn),繼續(xù)說道:“當然,現(xiàn)在看來,個人崇拜搞得太過分了,現(xiàn)在沒有必要再搞了,必須降溫。目前情況已略有改變,但要完全改掉幾千年來的迷信思想,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們給我封了四個偉大,很討嫌,總有一天要統(tǒng)統(tǒng)去掉。只留一個teacher的稱號就夠了?!泵珴蓶|突然說了一個標準的英文詞,“我跟你說過,我過去就是教書先生,如果不是反革命逼我起來革命,我會安安靜靜地做一個好教師?!?br/> 斯諾很誠懇地提醒毛澤東:“我經(jīng)常想,有些喊口號最響、揮紅旗最起勁的人,是不是在打著紅旗反紅旗?”
毛澤東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他做著手勢說:“這些人可以分為三種,一種是真心實意的,一種是隨波逐流的,還有一種是偽裝的,對這種人要小心,你千萬不要受他們的騙?!?br/> 毛澤東接著又說:“你們美國人有沒有個人崇拜?我想也是有的。總統(tǒng)、州長、內(nèi)閣成員,如果沒有一些人崇拜他們,他們怎么能干下去呢?總是有人希望受人崇拜,也有人愿意受人崇拜的嘛。拿你自己來說,如果沒有人讀你的書和文章,我看你也高興不起來。畢竟要有一點個人崇拜的,你也不能例外?!?br/> 斯諾逐漸明白了毛澤東所說的“個人崇拜”并非通常西方理解的“個人崇拜”或“個人迷信”,也許它是權力、權威甚至威望的混合體。但斯諾沒有繼續(xù)就此爭論下去,他隱約地覺得,他對毛澤東1964年所談的個人崇拜有所誤解。斯諾又跟毛澤東談起最近的觀感,稱贊中國的計劃生育工作。毛澤東卻不以為然地告訴他:“你受了表面現(xiàn)象迷惑。計劃生育工作開展得不理想。中國人傳宗接代的思想根深蒂固。在農(nóng)村,婦女一心想生男孩。如果初生的是女孩,她就還想生,一直到生下男孩為止。不孝有三,無后為大。所以我們現(xiàn)在不得不下很大的力氣宣傳男女平等的新風尚。但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美國也有重男輕女的現(xiàn)象嗎?”
斯諾回答道,美國男女平等的歷史要長一些,也許只有極少數(shù)人更喜歡男孩一些,但是在計劃生育方面,中國確實走在美國的前面。
六、毛澤東告訴期諾,文化大革命中有兩件事他很不贊成。第一件事是說假話,“還有一件事,就是虐待同志”
12月18日中午,毛澤東留斯諾夫婦共進午餐,他們邊吃邊談。
工作人員端來幾杯茅臺酒,斯諾舉杯向毛澤東祝酒,卻忘了在場的幾位女工作人員。毛澤東向斯諾夫人及幾位女工作人員祝酒,并提醒斯諾,斯諾為自己的失禮感到尷尬。
毛澤東笑著對斯諾說:“看來要完全消滅性別歧視、做到男女平等,目前是有困難的?!钡?,毛澤東突然話鋒一轉(zhuǎn),“中國人民和美國人民之間是不應該有偏見的,完全可以做到相互尊重和平等。我把希望寄托在中美兩國人民的身上?!?br/> 毛澤東用手指了指北方:“光美國就有兩億多人口,工業(yè)生產(chǎn)總值是世界第一,而且教育普及。雖然暫時不會發(fā)生革命,但終究會革命的,我相信美國人民總有一天會起來造反的?,F(xiàn)在,外交部正研究讓美國左、中、右派都來訪問中國。”
斯諾問:“也邀請尼克松嗎?”
毛澤東毫不遲疑地回答道:“他是右派,是代表美國壟斷資本家的,但是我們一樣歡迎他來。他以旅游者的身份也好,以總統(tǒng)的身份也好,都可以。我希望他來,中美兩國之間的問題是要跟他談判來解決的?!泵珴蓶|又風趣地說:“可惜你不是壟斷資本家,代表不了美國政府。你能解決臺灣問題么?”
斯諾笑著回答:“周恩來也這么跟我說過,他為我不是美國國務卿感到遺憾。我自己也感到遺憾?!?br/> 毛澤東又繼續(xù)說:“何必在臺灣問題上僵持不下呢?臺灣關你尼克松什么事?蔣介石也還沒有死嘛。這個責任應該由杜魯門和艾奇遜來負?!?br/> 飯后,他們繼續(xù)漫談。
斯諾一直想著毛澤東在國慶節(jié)那天未說完的話,因此在漫談中他就直接提出來,請毛澤東解釋。
毛澤東告訴期諾,文化大革命中有兩件事他很不贊成。第一件事是說假話,“有的人一邊說要文斗,不要武斗,但暗中卻在桌子底下踢人家一腳,然后把腳收回來。”被踢的人質(zhì)問他:“你為什么踢我???”那個踢人的人狡辯說:“沒有啊,你看我的腳不是在這里嗎?這個人就是講假話。文化大革命出現(xiàn)了派仗,起先用長矛,后來用步槍,甚至用上了迫擊炮。國外有人說中國大亂,一點不假?!?br/> 說著,毛澤東臉上出現(xiàn)憤怒的神色。
“還有一件事,就是虐待同志。有些靠邊站的干部,接受再教育和改造的黨員、知識分子,吃了不少苦頭。過去解放軍有優(yōu)待俘虜?shù)恼撸坏尫潘麄?,還發(fā)給回家的路費。現(xiàn)在有人已經(jīng)忘記這一條了?!?br/> 最后,毛澤東氣憤地說:“一個人如果不講真話,他怎么能得到別人的信任呢?誰信任你呀?朋友之間也是如此嘛。”
毛澤東的不滿大出斯諾意料。在中國的兩個多月里,斯諾第一次聽到對文化大革命的批評,而批評者恰恰是文化大革命的領導者!為什么有這兩點不滿呢?難道是有所指嗎?斯諾有些迷惑。毛澤東給斯諾詳細談過文化大革命的主要過程,并不曾否定過。
盡管斯諾差毛澤東十幾歲,但在1970年他跟毛澤東再次見面時,也算是一位飽經(jīng)淪桑的老人了。當毛澤東把話題轉(zhuǎn)到死神時,斯諾不再像以前那樣感到吃驚,也不再苦思冥想其特殊含義了。
毛澤東的神情有些寂寥,眼睛微微合著,語調(diào)緩慢:“這是自然規(guī)律,誰也逃避不掉?!?br/> 斯諾說道:“伏爾泰說過,如果沒有上帝,人類也必須造一個。在他那個時代,如果有人表示自己是一個徹底的無神論者,那他可能會被宗教法庭處死?!?br/> “是這樣。很多人只說過一些無足輕重的話,也一樣掉了腦袋??茖W研究需要有獻身精神和獨立精神。我非常贊成科學研究和調(diào)查。達爾文、康德、愛迪生,他們都重視科學調(diào)查,摩爾根研究了原始社會,馬克思和恩格斯很欣賞他的著作。他對易洛魁印第安的考察、對原始宗教和圖騰的研究,支持了歷史唯物主義和階級斗爭的理論。”說到這些,毛澤東的思維依然很敏捷。但不知為什么,他又重新回到了“上帝”。
“我是不怕去見上帝的,它從來不要我。好幾次我以為見到它,但它溜掉了?!庇谑牵珴蓶|開始回憶他在戰(zhàn)爭年代遇到過的數(shù)次危險,有的是斯諾早在保安時就聽過的,有的則是第一次聽到。毛澤東好像沉浸在往事的回憶之中,在場的人靜靜地聽他敘說。最后,他扳著指頭,一個一個地數(shù)著他在戰(zhàn)爭中死去的親人:“我的妻子,兩個弟弟,一個侄子,一個兒子,他們都為革命犧牲了?!?br/> 但是,他臉上又很快露出笑容,詼諧地說了一句:“上帝不喜歡我?!?br/> 斯諾見毛澤東不再談論“死神”,也轉(zhuǎn)到別的話題,問道:“主席,您認為蘇聯(lián)人害怕中國嗎?”
“據(jù)說有點怕。但他們?yōu)槭裁匆履??”毛澤東伸出右手的小指頭,比畫一下,“中國的原子彈只有這么點大,”然后又伸出左手大拇指,“他們的有這么大,”接著,他把兩個大拇指并在一起,“蘇聯(lián)和美國的原子彈加起來這么大,一個小指頭怎么能對付兩個大拇指呢?”
“但是,從長遠觀點看,蘇聯(lián)人害怕中國嗎?”斯諾又問。
毛澤東回答說:“聽說有的人非常害怕房子里的幾只老鼠,為什么呢,怕老鼠吃掉他的糖果?,F(xiàn)在蘇聯(lián)人杯弓蛇影,自己嚇唬自己。我們挖幾個防空洞,他們就驚恐不安。其實中國人都鉆進防空洞里了,又怎么能夠去打他們呢?以前他們是老大哥,瞧不起中國,也瞧不起其他的工人黨,他們自以為只要一句話,大家就會俯首貼耳。沒想到也有不聽的,有一個就是毛澤東?!泵珴蓶|愉快地笑起來。
毛澤東再次提到美國說:“中國要向美國學習,學習你們把權力和財富分散到各州的辦法。中國政府不能什么都包辦,還要調(diào)動地方積極性?!彼麛傞_雙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說道:“什么都交給我是不行的?!?br/> 會談一直持續(xù)到下午1點,整整6個小時,考慮到毛澤東的身體健康,斯諾告辭了。
斯諾離開時,毛澤東破例送出門外,一直送到汽車邊上。也許兩個人都知道,這是最后的告別;也許毛澤東還有更重要的話告訴斯諾。但最后兩人只是默默地握了握手,毛澤東說了兩個字:“保重!”
汽車啟動時,斯諾回過頭來,凝視著這位他一生敬佩的偉大政治家、哲學家。直到汽車拐了彎,斯諾看見毛澤東還佇立在寒風中,緩緩揮動著手臂。
七、尼克松給斯諾去了一封信,信中說,他將訪問中華人民共和國,如果斯諾能先期作為他的訪華特使,他將感到極大的榮幸
在中國愉快地度過了100多天,1970年圣誕節(jié)前夕,斯諾夫婦回到瑞士的家。
1971年4月下旬,毛澤東與斯諾的談話以《毛澤東訪問記》的形式在美國《生活》雜志上發(fā)表出來,引起世界各國強烈反響,成為許多報刊、電臺的頭條新聞。日本《讀賣新聞》說:“中國又向世界扔出了一顆‘炸彈’,是為了搶先抓住正在變化的世界形勢,以極長遠的觀點下了行動的決心。”
斯諾和毛澤東的會見“影響之大不僅在美中關系方面,在全世界的范圍內(nèi),也將是超乎想象的”,法國和德國報紙都迅速報道《毛澤東和尼克松希望會談》的消息。法國《戰(zhàn)斗報》評論說,毛澤東的談話是“一項最重要的聲明”。
當中美大使在波蘭華沙秘密接觸和美國乒乓球隊訪華的消息不脛而走時,斯諾才如夢初醒:毛澤東這是在交給他重大歷史使命,讓他擔當溝通中美關系的先鋒。然而此時,斯諾卻病倒了,他被確診為胰腺癌晚期,并做了手術。他立即抱病飛抵美國,向國務院通報自己的訪華之行。由于當時中美和好的跡象還未明朗,期諾的工作無疑對美國政府消除疑慮起到了加速作用,促進了中美外交上的接近。
1971年10月,聯(lián)合國第26屆大會通過了關于恢復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lián)合國的一切合法權利的提案。斯諾在醫(yī)院收到了一封白宮來信,是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寫來的。尼克松在信中說,他將訪問中華人民共和國,如果斯諾能先期作為他的訪華特使,他將感到極大的榮幸。被病魔折磨得精疲力竭的斯諾,非常清楚尼克松前往北京的重大的歷史意義。他多么希望單獨去采訪有史以來美國總統(tǒng)第一次訪問“中共之國”,親自到中南海去采訪毛澤東與尼克松的會談。然而,他十分遺憾地搖了搖頭,這絕對不可能了!
中共中央、毛澤東和周恩來獲悉斯諾的病情后,非常著急,立即作出決定:由馬海德率領6人醫(yī)療小組飛赴日內(nèi)瓦,迎接斯諾來華治療。
1972年1月,中國醫(yī)療小組在日內(nèi)瓦為斯諾做了檢查,認為他的胰腺癌在手術后肝功能衰竭,經(jīng)不住長途顛簸來中國,只好改變計劃,把病房設在斯諾家中,就地治療、搶救。
1972年2月初,周恩來給中國常住聯(lián)合國代表黃華發(fā)去特急電報,要他趕往瑞士去看望病危的斯諾,代表毛澤東和他本人向斯諾問候。
當黃華與斯諾見面時,斯諾興奮地伸出瘦骨嶙峋的雙手,緊緊抓住黃華和馬海德的手,用盡全身的氣力說:“啊!咱們?nèi)齻€‘赤匪’又湊到一起來了?!痹瓉?,1936年他們?nèi)艘黄鹪诒0矔r,斯諾常把反動派咒罵紅軍為“赤匪”當作笑料。
黃華說:“斯諾先生,我受毛主席和周總理的委托,代表中國共產(chǎn)黨中央和中國政府專門繞道日內(nèi)瓦來看望您。毛主席、周總理和中國人民都很關心您的健康,他們祝您早日康復,歡迎您再次去北京訪問。”
斯諾聽了,熱淚盈眶,感動地說:“謝謝!謝謝!”
黃華說:“現(xiàn)在中美關系已經(jīng)解凍,尼克松總統(tǒng)很快就會訪問中國。斯諾先生,您為中美兩國人民的和平友好事業(yè)所作出的幾十年的艱苦努力很快就要變成現(xiàn)實了!”
斯諾緩慢地說:“我真高興,我記得1936年周恩來副主席就曾跟我說過,‘我相信我們共同作出的努力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就是中美兩國人民之間的合作和爭取世界和平與民主’。遺憾的是,我可能沒有時間等到……看到那個偉大歷史時刻的到來……我……熱愛中國……”
聽了斯諾的這番話,在場的人眼睛都濕潤了。
八、莊嚴的北京人民大會堂座無虛席,中國人民的好朋友埃德加·斯諾的追悼會在此舉行,這是中國人民首次在人民大會堂為一位外國人舉行隆重的追悼大會
1972年2月15日2時16分,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登機飛往北京。就在尼克松正式訪問中國的前6天,也就是中國的春節(jié),斯諾在家里欣慰地閉上了眼睛,離開了這個令他非常眷念的世界。
2月16日,毛澤東向斯諾夫人發(fā)出親擬的唁電電文,沉痛哀悼這位忠誠的朋友。
1972年2月19日,莊嚴的北京人民大會堂座無虛席,中國人民的好朋友埃德加·斯諾的追悼會在此舉行,這是中國人民首次在人民大會堂為一位外國人舉行隆重的追悼大會。毛澤東、周恩來、宋慶齡等中國黨和國家領導人都敬獻了花圈。
1973年10月19日,遵照斯諾的遺囑,他的骨灰被埋葬在北京大學——昔日燕京大學的校園里。他的墓碑前放著毛澤東送的花圈,花圈的緞帶上寫著:獻給埃德加·斯諾先生。白色的墓碑上刻寫著“中國人民的美國朋友埃德加·斯諾之墓”,碑文是周恩來總理親自擬定,葉劍英元帥親筆題寫。
如今,漢白玉墓碑靜靜地立在未名湖畔,時刻告訴人們一個偉大的故事,它記述著一代偉人毛澤東和一個美國記者的偉大友誼?!?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