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達空白

　　蘇珊，初中的英語老師，我生命中第三個最最重要的老師。
　　她中等身材，不胖，偏瘦，長長的直發(fā)有時扎起，有時盤著，有時柔柔地披肩而下，還有極少數(shù)的時候會很有情趣地去燙一下或染一下。人長得一般，氣質(zhì)絕佳，稍稍打扮一下就很漂亮。有一副深色寬邊眼鏡，有時也戴隱形眼鏡。
　　她初教我的一年，很兇，對大家都很兇，我已經(jīng)把她列入了最討厭的老師之一。她只有在課余時間才稍稍溫和一些，還僅僅是對個別人，如我們的英語課代表。她兇到連校長（我們當時的數(shù)學(xué)老師）都問：“她經(jīng)常這樣吼你們嗎？”呵，大家都好怕她。我們學(xué)校實行小班化，一個班有兩個英語老師，英語課分成兩個班上，我分到了B班，蘇珊的班，于是蘇珊闖入了我的世界。她管得很嚴，以至于我們小班的作業(yè)會莫名其妙的比其它班多，即使這樣，底子不怎么的我們比A班的平均分還是要差一兩分。
　　我的成績一般，在班里算不上好，但畢竟是在重點中學(xué)的重點班嘛，也不能算得上差，而這一種學(xué)生，是老師最不放在心上的。她沒有可能會注意到我。她還是很嚴，什么時候才開始稍稍溫和起來？好像是從她的生日開始吧。
　　不知道課代表怎么知道她的生日的，那天課代表提前布置好教室，她一走進教室，我們開始朗誦詩，她就開始笑，笑得很開心，最后，那首本來很唯美很浪漫的詩在大家的笑聲中結(jié)束。課后課代表很嚴肅地批評了我們，說我們朗誦得太爛了，但是那天大家都很開心，蘇珊也笑得很燦爛。從那以后，蘇珊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
　　第一次與她單獨接觸是去背書。我們教的是SBS，里面只要有課文就要求背誦，而且要求單獨到小班老師面前背誦。我清楚地記得那一篇背得很熟的課文，我這種不自覺、不認真，沒有一點上進心的人背書總是要拖到最后一天。我盡管背得很熟，但不知道為什么，聲音還是不住地顫，而且是一種如浮云一般很飄渺的聲音。她不停地打斷，用她很好聽很好聽的發(fā)音糾正我的語音語調(diào)。我很努力地穩(wěn)定自己的情緒，很認真地重新背，但是蘇珊還是要我重新準備。以后我背課文的時候漸漸掌握了秘訣，掌握了蘇珊的弱點和視覺死角，每次到截止日期，我在排隊時匆匆掃視幾眼，背書時撇開書就可以順利過關(guān)，雖然只有一個很爛很爛的分數(shù)，但我也不介意。之后，她明白了我是這種沒有上進心，很會拖的人之后，很無奈地說了我很多次，雖然沒有批評的語氣，但隱約透出的無奈讓我心顫了一下，她是為數(shù)不多真正關(guān)心我的人之一。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xù)到了下半學(xué)年。在一次背書中，由于一直不能通過，背了兩個小時，最后，她妥協(xié)了，以最低分算我通過，并提出我可以分段背課文。我只分段背了幾篇課文，之后又恢復(fù)到以前的狀態(tài)，主要原因是不想這么頻繁地跑英語辦公室，就這樣，我一直混到了七年級。
　　七年級的第一篇課文，我背得很熟，很認真，但到了她那邊，還是很緊張，背錯了幾個小語法點。她還是那樣，很認真地糾正我的錯誤，用她很好聽很好聽的發(fā)音糾正我的語音語調(diào)。最后，她好像很開心，很滿意，雖然口頭上沒有表揚只是說以后還要注意小錯誤，但是她的表情告訴我，她對我這次的背書很滿意。最后，她用食指和中指輕輕地抵住我的嘴角，慢慢拉成一個弧度，說：“不要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笑一笑。”我頓時哭笑不得，其實，我笑點很低，只不過是不習(xí)慣于把招牌笑容掛在臉上，這樣臉部肌肉會酸疼。一陣無語之后是一陣感動，她把我嘴角拉成一個弧度的同時也打開了我內(nèi)心最深處的一道門，我把自己最脆弱最真實的一面暴露給她，同時也為她這個動作決定認真地提前背書。媽媽說我其實是一個天才，只要我想做到的事我都可以做得到，提前背課文對于我來說實在簡單，只要在家聽錄音跟上一兩遍，或在校多看幾遍就可以了。雖然我只是多付出了5分鐘，可是蘇珊卻每次看著我提前背書都很開心，即使她從來不知道什么是表揚。而且，她肯定不會知道我的改變是因為她的一個小小的動作。
　　幾個月后，我有一次缺了4天課，我從沒有妄想過她會給我補課。但是，她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說要幫我補一下，因為期中考試迫在眉睫。我聽了很開心，拿著書跑到辦公室。她坐著，我站著。她拿著紅筆在我的書上圈畫著，她講得不快，以至于我有時間去注意她專注的神情，有時間去聆聽她很好聽很好聽的發(fā)音，有時間去欣賞她那飄逸的如行云流水般的英文字。她好像也有所準備一般，把四天的課濃縮成了短短的二十分鐘。我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就決心這次一定要考好，而且，以后也要學(xué)好英語，原因8f4CS8m9WSlVuyFQDDUw7MxWFydBNfCvJHNczUGpqDM=只是她，因為蘇珊為我付出了很多。
　　考試前一天，她把我叫到辦公室，讓我重做沒有參加的兩次考試的卷子。我雖然寫得很累，但心里莫名地很開心。那時剛考完數(shù)學(xué)，下午放假，已經(jīng)一點了，大家都沒有吃飯，蘇珊沒有絲毫的責備（我做得很慢），只是輕輕地催促：“好了嗎？”我加速寫完后，她又很認真地給我評講，那很熟悉的手從卷子上掠過，留下一串很飄逸很華麗的字。她用紅筆圈出我的錯誤，寫下重要的語法點，她臉上依然是那副很認真很專注的神情，只是偶爾抬頭，睜大眼睛，微笑著詢問我是否懂了。講完卷子已近一點半了，最后，她留下我的手機號與郵箱，說把另一份卷子的電子文本發(fā)給我。我一陣無語，但還是很開心很開心地接受了。臨走前，她囑咐我如果有問題立即打電話給她。雖然是一句很普通很簡單的話，但我聽了之后好開心，好感動。離開辦公室的時候，聽到老師們的一段對話：
　　“什么時候出發(fā)？”
　　“等蘇珊忙好吧?！?br/>　　看著他們開心的樣子，下午肯定有什么好玩的活動吧。想到這里，我又是一陣無語，老師們居然在我們最忙最緊張的時候有這般閑心去玩，不過后來仔細想想也可以理解，畢竟，老師的付出與我們成倍數(shù)關(guān)系，她們偶爾放松一下，很正常。
　　回到家后，匆匆吃完飯，翻開英語書，一課一課好認真地復(fù)習(xí)，把每一個單詞背出，每一篇課文背熟，每一個語法掌握，每一個錯誤改正。接著又翻出所有以前的試卷，很認真很認真地找出每一次錯誤的原因。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是我第一次學(xué)會努力，第一次學(xué)會為一個人努力。我第一次復(fù)習(xí)得那么認真，第一次這么心甘情愿地復(fù)習(xí)。很認真地復(fù)習(xí)了所有內(nèi)容后，已經(jīng)7點多了，蘇珊說要傳給我的電子稿還沒有來，按耐不住焦急的心情，打了個電話過去，第一次打電話給她，心里不免有點緊張，握著手機的手微微顫抖，過了一會，接通后，她很好聽的聲音傳出來：
　　“喂？”
　　“喂，蘇珊嗎？”
　　“嗯！”
　　“我是欣！”
　　“嗯！”
　　“電子稿什么時候能傳來？”
　　“九點以后吧，我還在外面。”
　　“好吧，再見?！?br/>　　“Bye-bye！”
　　好無語，老師們居然玩到這么晚，更無語的是，我精心選擇了一個很正式的“再見”道別，她卻以一種很可愛的語調(diào)跟我說“Bye-bye”。忽然間發(fā)現(xiàn)，我越來越重視她了，甚至到她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告誡，每一個措辭……
　　吃完晚飯，終于接到了她發(fā)來的郵件，沒有多余的文字，只有兩張試卷。下載，打印，做題目，機械的套路。
　　很快，做完了兩張試卷。我拿起手機，編輯短信：
　　“我做完了，是電話里報給你還是明天給你看？
　　“你覺得有問題嗎？”
　　“好像沒有。”
　　“那就明天給我看吧?！?br/>　　“好?！?br/>　　很短很快的短信交流后，是平靜的沉默，我已經(jīng)準備休息了，蘇珊的電話打來。
　　“喂，蘇珊，什么事？”
　　“哦，你答案還是報給我吧，明天可能來不及。”
　　“好。”
　　我以為她手中有卷子，一串答案報了出來，她忙讓我打住，說手上沒卷子，讓我慢一點報。我很驚訝，印象中記性一向不好的她居然能記住所有答案，驚訝之余，是敬佩。其實，我早就和同學(xué)對過答案了，我只想享受一下她很好聽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的感覺，和每一題她回憶時寂靜的快樂。
　　
　　“做得很好，還有別的問題嗎？”
　　“有！”
　　我把整理好的問題一個個報出，我害怕沉默的尷尬，不給她思考的余地，一道接著一道，她很被動地答題，最后，在我說再見之前，她好不容易插話進來，說：“你應(yīng)該復(fù)習(xí)得差不多了吧，早點休息，考試的時候不要緊張，相信能考好的?！?br/>　　“嗯，Bye?！?br/>　　“再見。”
　　她的關(guān)心打動著我的心，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好開心。不過，還很無語的是我吸取上一次經(jīng)驗，說了句Bye，她居然很認真地回我一句再見。好吧，我承認我被凍住了，變成了堅強的小冰棍。晚上，我躺在床上，腦海中是她那雙真摯的眼睛，耳畔是她動聽的聲音，安然入睡。
　　次日考試時，我回想著昨天的種種經(jīng)歷，寫完了考卷。成績很快出來了，不算很好，差0.5分就到人文班了（我們分人文、進階和提高，人文最好），不過她還是在全班面前表揚了我，說我進步很大，而在我心中，更多的是感激。
　　我猛然發(fā)現(xiàn)，最初對她的厭惡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依戀的快樂。我曾告誡自己，不能依賴任何人，因為小學(xué)也曾對一位老師喜愛到依戀，但離開她后發(fā)現(xiàn)依賴得太多，她離開后，我站都站不起來。但是我還是一如既往地把身心托付給她，產(chǎn)生了一種特別的感情，沒有愛情的痛楚卻更圣潔，沒有友情的純真卻更濃厚，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師生情吧。就像拳擊手愛蝴蝶，歌唱家愛沉默，猶如閃電愛寧靜純潔的屋頂，蒲公英愛溫厚廣袤的大地。
　　說她對于我重要，是因為她改變了我太多，在她目光的潤澤下，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更好，她所喜歡的好，就像嬰兒為了得到母親的寵愛，努力顯得柔弱乖巧。我從六年級時生活中充斥著逃課、作弊、仿簽、逛街、電玩、小說、卡通的孩子，變成了現(xiàn)在生活中單純只有努力的孩子，也許我是時候需要安靜地努力一下了，離開那個絢爛的生活，也許只是為了她吧。她在我知道我能做到的時候讓我想做到。她的愛，撐起了我整個希望，像一束光，把我從逼仄處引向開闊地。
　　之后的日子里，和她的接觸愈發(fā)多了，發(fā)現(xiàn)她很好，很善良，很正直，很真誠。一次玩笑地發(fā)了一條短信給她，說起曾經(jīng)那個分段背課文的約定是否現(xiàn)在還能兌現(xiàn)，次日，她在我背課文時很認真地給我解釋。我聽著她親切的話語在耳邊回蕩，莫名很開心，想笑。走出辦公室時，我像被雷劈到了一樣，莫名地不知所措。
　　之后的課上，她請同學(xué)回答問題時不再點我的名，只是看著我，微微點頭。我并不敏感，直到她叫出我的名字才站起身。一日，不知道為什么，我收到了媽媽轉(zhuǎn)交給我的一盒巧克力，是她送的，16顆，價值50元的費列羅。附了一張紙，上面只有我的名字，沒有一個多余的字。我很珍惜地打開盒子，拿出一顆巧克力，慢慢感受著巧克力在唇齒間彌漫，在血液里流淌，在心中翻騰。
　　12月月考如期而至，我攥著一顆巧克力赴考，平靜地答卷，多余的時間里，我凝視著巧克力，想要寫一篇關(guān)于她的文章，為什么呢？不知道。寫什么呢？不知道。表達什么呢？喜愛嗎？敬仰嗎？依戀嗎？不知道，也許是空白吧……
　　發(fā)稿/徐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