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向梅
蘇聯解體的原因和教訓
——應該關注的視角
徐向梅
在我國,有關蘇聯解體問題的研究20年來一直沒有沉寂過,其中上世紀90年代最熱,除了發(fā)表在各種學術雜志上的文章,也出版了很多相關的著作。其中尤以宮達非主編的《蘇聯劇變新探》、陸南泉和姜長斌主編的《蘇聯劇變深層次原因研究》為代表,這兩本書都強調斯大林模式是蘇聯劇變的“深層根源”,體制問題是根本。最近幾年,中國學者研究蘇聯問題的重心依然放在探究蘇聯社會主義失敗、蘇聯解體的原因以及從蘇聯劇變中吸取哪些教訓上,只是研究的方法有些改變,更重視利用解密的檔案去梳理歷史,探究蘇聯方方面面的問題,出版了《中蘇關系史綱》、《蘇共執(zhí)政模式研究》、三卷本《一個大國的崛起與崩潰》、三卷本《蘇聯真相——對101 個重要問題的思考》等著作。
縱觀前后20年,研究蘇聯解體原因的思路和范疇沒有太大的變化,總體來說,研究者都同意蘇聯解體是由綜合性因素造成:歷史的、現實的、國內的、國際的、政治經濟的、思想文化的,等等。研究的視角基本上包括體制原因、執(zhí)政黨問題、民族問題、改革失誤或者是個人因素等幾個方面,觀點上變化不大。不過談論西方“和平演變”的聲音不多了。還有一個現象就是隨著蘇聯史問題研究的深入,國內形成了比較鮮明的兩派,在是否存在斯大林模式、俄羅斯是否掀起重評斯大林熱、斯大林大清洗的數字等問題上說法不一。
國內學界有關蘇聯解體問題的研究主要著眼于下面幾個角度。
1.思想理論滯后。這主要是指蘇共在思想理論戰(zhàn)線上長期的教條主義傾向和社會主義理論的嚴重滯后與匱乏,導致其決策頻頻失誤,埋下了失敗的種子。
2.體制根源——對斯大林模式的批判。蘇聯的危機實際上是斯大林體制模式的危機,蘇聯沒有建立起一個公正、和諧的社會,自由和民主只停留在紙面上,蘇聯時代的歷次改革都沒有突破這種模式。體制問題一般都是從計劃經濟體制的弊端和政治體制的僵化來談的。
3.蘇共自身的蛻化變質。中國社會科學院李慎明主持的《蘇共亡黨的歷史教訓》課題的一個核心觀點就是:對蘇共亡黨和蘇聯解體起決定作用的因素是作為執(zhí)政黨的蘇共本身的蛻化變質,是它背叛了馬克思列寧主義、社會主義和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蛻變?yōu)橘Y產階級性質的政黨。對此,國內學界有不同意見,前駐俄大使李鳳林在《蘇聯真相》序言中指出,從制度層面去分析,蘇共長期以來存在的嚴重弊端,如高度集權、缺乏民主與有效的監(jiān)督機制、領導干部思想僵化、脫離群眾、破壞法制、個人崇拜和特權盛行、“在冊權貴”的形成、不斷出現政策失誤等,正是在斯大林模式的社會主義制度基礎上產生的,產生后又由這種制度保證上述弊端的長期存在并發(fā)展。
4.民族問題嚴重。從民族問題的角度分析蘇聯的論著很多,普遍認為民族理論和國家建制上存在巨大缺陷;斯大林時代錯誤的民族政策埋下了民族矛盾激化的禍根。
5.改革及其失誤成為直接誘因。關于戈爾巴喬夫改革及其失誤對蘇聯解體的作用,學術界也存在分歧。共同之處是都承認它對蘇聯解體的影響。有人認為主要是因為改革的政治方向不對,有人認為包括戈爾巴喬夫改革在內的蘇聯改革長期未能擺脫傳統體制的束縛,依然停留在運行機制的淺層次上,也有人認為以戈爾巴喬夫為首的蘇聯領導人在經濟領域中所推行的許多決策是不適宜甚至是錯誤的。中央黨校左鳳榮在2011年發(fā)表的文章《蘇聯解體20年:對蘇聯劇變原因的探究》中專門談到戈爾巴喬夫改革所犯的戰(zhàn)略性錯誤,包括:用行政手段開展“加速戰(zhàn)略”和反酗酒運動;實行一切權利歸蘇維埃;拖延了革新聯盟;拖延了黨的改革。后面兩條也是戈爾巴喬夫在2010年蘇聯改革25年接受采訪時公開承認的兩大錯誤。
6.個人因素的作用。探討個人因素在蘇聯解體中的作用,我國理論界主要著眼于斯大林和戈爾巴喬夫。也有些學者追溯到列寧、赫魯曉夫、勃列日涅夫等,認為他們都對蘇聯解體負有間接責任。有學者特別提出要注意地方精英在蘇聯解體中的作用,蘇聯解體最主要的干將是各加盟共和國的領導人,正是他們成了蘇聯的掘墓人。
7.外因的作用。外因的作用顯然是存在的,比如冷戰(zhàn)和軍備競賽,西方的和平演變戰(zhàn)略,東歐劇變也是一個不可忽視的促動因素,東歐和蘇聯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等。不過外因方面不存在大的爭論,近些年也談論不多。
談蘇聯解體問題已經20年了,正像前文指出的,其中有關政治、經濟、民族問題等角度都涉及到,但筆者以為還是有幾個視角關注不夠。
其一是經濟視角。蘇聯經濟在封閉的表象背后已經漸漸融入世界,特別是20世紀60—70年代以后,對國際市場的依賴漸露端倪,至1989年蘇聯的進出口總額已達2200多億美元,甚至超過了一些發(fā)達資本主義國家。依賴一方面體現于糧食進口。1980—1990年間,蘇聯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糧食進口國,在世界糧食進口總額中占16.4%。依賴另一方面體現于石油出口。1980年前后,石油和天然氣占到蘇聯向經合組織國家出口額的67%。按照俄前總理蓋達爾的說法,蘇聯的“外貿平衡、收支平衡、居民的糧食供應、保持政治穩(wěn)定,全都在越來越大的程度上取決于墾荒地的天然氣怎樣、石油開采的狀況如何。”問題嚴重的是恰在蘇聯經濟越來越依賴于糧食進口和石油出口的時候,80年代中后期,遭遇了國際市場糧食價格暴漲、石油價格快速且持續(xù)下跌,這就造成了蘇聯經濟空前的困難。
在俄國歷史上因為糧食和饑餓問題引發(fā)的各種運動和革命不在少數。1917年二月革命的發(fā)端甚至就是“面包騷動”,大概誰都沒有想到,就是從“面包騷動”開始,短短八天之內就埋葬了存續(xù)300年之久的羅曼諾夫王朝。
糧食危機、石油出口依賴歸根結底是蘇聯經濟固有的結構問題。
其二是武裝力量視角。筆者注意到2011年戈爾巴喬夫在接受一些西方媒體采訪時談到的一些細節(jié),比如在對蘇聯解體有著重要影響的兩個事件的處理。一個是1991年“8·19”事件——斷送了正在擬議中的新聯盟條約。蘇聯以副總統亞納耶夫為首的緊急狀態(tài)委員會行動前兩個月,戈爾巴喬夫就從布什總統處獲知了行動內容,甚至行動小組名單,但是他無所作為。另一個事件是1991年12月8日直接葬送了蘇聯的別洛韋日協定。俄羅斯、烏克蘭和白俄羅斯總統聚集在白俄羅斯的明斯克簽署解散蘇聯、成立獨立國家聯合體的別洛韋日協定的時候,有人建議戈爾巴喬夫采取強制措施軟禁葉利欽等三人。用戈爾巴喬夫自己的話說,在任何情況下不動用武力、不采取強制措施是他始終的道德信條。事實上不只是戈爾巴喬夫個人的道德主張或者個性原因,蘇聯在阿富汗戰(zhàn)敗導致蘇軍內部產生嚴重的厭戰(zhàn)情緒,蘇聯的公開性和民主化改革所導致的社會迷茫也蔓延到軍隊,高級將領在形勢不明朗的情況下多采取旁觀態(tài)度,這些都是在蘇聯解體過程中武裝力量缺失的原因。蓋達爾在其《帝國的衰亡》一書中講到:“當一個國家失去了對暴力的壟斷,甚至連使用暴力的能力都喪失了的話,就不成其為國家了。”
其三是輿論視角。輿論問題不是沒有人談到,但始終是比較敏感。戈爾巴喬夫所倡導的公開性和民主化原則無論什么時候都是受到老百姓歡迎的東西,但是這一倡議所釋放出來的媒體和輿論的力量可能是戈爾巴喬夫自己也始料不及的,是導致形勢失控的一個重要因素。蘇聯體制無疑是存在許多弊端的,現實生活中也是有很多不滿和無奈的,媒體的渲染、輿論的導向使得在國家面臨嚴重危機情況下的社會更加迷茫。
在蘇聯解體問題上,存在不同的說法,學者們從不同的視角予以解讀,中間也存在著很大的分歧、激烈的爭論甚至對立。筆者認為,蘇聯解體從根源上的確是體制問題,是體制造成的所有弊端使蘇聯共產黨在人民中喪失了威信,使人民對政權、對國家的經濟和社會失去了信心。如果這種體制繼續(xù)下去,劇變的出現是遲早的事情。從這個意義上說它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蘇聯解體卻可以不在那個時候發(fā)生,如果改革得當,甚至也可以不發(fā)生。
體制問題存在了幾十年,但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前依然是穩(wěn)固的;蘇聯經濟存在嚴重的結構問題,出現糧食危機,與西方存在很大的差距,但是依然保持著不太高的增長,并不是完全的真正意義上的“停滯”;腐敗問題、特權階層問題的確很嚴重,但是相比今天的俄羅斯,也并非致命問題;蘇共黨內存在的干部任命制和職務終身制、缺乏理論創(chuàng)新等問題的確從長期來看是危及黨的生命力的問題,但也不一定是會導致其頃刻間崩塌的因素;西方的和平演變戰(zhàn)略也并不是戈爾巴喬夫上臺才開始的;等等。也許正像戈爾巴喬夫自己后來說的,如果他沒有在那個時候啟動那樣的大規(guī)模的改革,也許他今天還坐在總書記的位置上。西方政界和學界在蘇聯解體前也都認為蘇聯至少還會穩(wěn)定存在幾十年。
從長遠來看,改革勢在必行。問題是以戈爾巴喬夫為首的當時的蘇共領導集團在改革的戰(zhàn)略選擇上、在改革步驟的控制上都存在嚴重的失誤,既沒有一套整體的改革戰(zhàn)略,又沒有“摸著石頭過河”的耐心(這與俄羅斯人的性格有關)。在國家面臨嚴重的經濟危機的情況下,經濟改革、政治改革、處理民族問題一股腦地應對,而同時在民主化、公開性的大潮下,整個社會、輿論、人心都失去了控制。而且由于戈爾巴喬夫個人品性的關系,又在許多緊要關頭拒絕使用強制措施,從而導致局面失控,改革就像開啟了潘多拉魔盒。因此筆者認為,吸取蘇聯解體的教訓自然要關注前述諸多方面,如體制弊端、民族問題、黨的建設等方面,改革大勢所趨。但是如何選擇改革策略、如何保持改革在一條可控的軌道上運行至關重要。
中央編譯局俄羅斯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