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體育仲裁的理想與現(xiàn)實——對現(xiàn)有研究的批判與反思

席志文

●專題研究Special Lecture

我國體育仲裁的理想與現(xiàn)實
——對現(xiàn)有研究的批判與反思

席志文

目前我國體育仲裁的研究往往注重理論介紹與邏輯推演，并且大部分的研究都存在“制度迷信”的缺陷，抽空了中國的具體現(xiàn)實。在對這些研究進行反思的基礎上，指出其貢獻及其存在的問題，并在此基礎上考量體育仲裁生成所需要的各種制度條件，得出中國體育仲裁的理想只有在國家競技體育所處的政治經(jīng)濟條件發(fā)生積極變化時，符合中國具體國情的制度才有可能建立。

體育仲裁；制度；生成條件

隨著全球化與市場經(jīng)濟的不斷發(fā)展，體育仲裁近年來受到我國體育實務界、理論界的極大關注，理論界對體育仲裁的性質(zhì)、范圍、規(guī)則及程序進行了充分的探討。2008年舉辦北京奧運會期間，國際體育仲裁院（CAS）設立了特別臨時仲裁院用于解決奧運會期間發(fā)生的體育糾紛，為我國學習與借鑒國際體育仲裁的成功經(jīng)驗提供了良好的契機。國內(nèi)體育學與法學研究者對體育仲裁的研究與實踐呈現(xiàn)出兩個特點，一方面，建構理性與立法中心主義的思維主導，導致研究方向的盲目與不協(xié)調(diào)，未形成良好的學術對話與批評；另一方面，官方回應的不確定性。國家體育總局也通過設立科研項目來促進體育仲裁制度的研究，但是由于種種原因，各種研究成果，以及關于制定《體育仲裁法》的議案尚未得到立法部門的采納[1]。需要指出的是，既有的研究回避了一些基本的問題：我國競技體育糾紛的現(xiàn)狀如何？體育仲裁制度的建構在多大程度上是十分迫切的？為什么理想化的體育仲裁制度建立這么難？它在什么樣的條件下可以實現(xiàn)？以及促成這些條件成就的邏輯是什么？對這些前提性問題的回答是制約體育仲裁制度建構的必要條件。

本文試圖就中國體育仲裁的思考納入到中國當下的整個競技體育制度所處的政治經(jīng)濟范疇來回應上述問題。本文論證的出發(fā)點是，中國的競技體育并非在真空中產(chǎn)生與運作，相反，它是受當下我國政治經(jīng)濟文化條件制約的，是我國社會制度的一部分。競技體育在現(xiàn)階段并不是完全在體育市場化、產(chǎn)業(yè)化的情況下運行的，很大程度上是在舉國體制這一高度行政集權的邏輯下運行。體育仲裁制度雖然能夠迅速而又專業(yè)的解決競技體育領域之中的糾紛，但是它只不過是競技體育中多元化體育糾紛解決機制中的一種。當下競技體育糾紛解決還有其他多種機制，如體育社會團體內(nèi)部解決、調(diào)解、和解、內(nèi)部仲裁等，并且這些解決機制有其自身的特點與優(yōu)勢。體育仲裁制度的建立及其功用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其他糾紛解決機制的有效性以及中國政治、經(jīng)濟、社會發(fā)生變化的情況。當舉國體制在競技體育領域仍將發(fā)揮巨大作用，我國的奧運金牌戰(zhàn)略仍將是一項基本的體育政策，體育事業(yè)仍然作為一項事業(yè)，而未予產(chǎn)業(yè)化時，體育仲裁制度的建構將可能是一項十分艱巨的過程。體育仲裁制度作為競技體育系統(tǒng)外部的一項糾紛解決機制，可能會因為其非內(nèi)部性、相對不可控性以及會暫時阻礙我國競技體育事業(yè)的迅速推進而受到一定程度的抑制。特別是當下，舉國體制下的競技體育具有封閉性的特點，競技體育系統(tǒng)內(nèi)部特別需要服務于我國的體育事業(yè)目標，任何發(fā)生在體育系統(tǒng)內(nèi)部的糾紛都會被及時化解或壓制，更不會使競技體育糾紛溢出競技體育系統(tǒng)之外，而接受民間性的、獨立的，卻不受體育主管部門制約的體育仲裁機構的處理。因此，我們需要冷靜對待目前學界疾呼建立體育仲裁制度的迫切性，在沒有對制度產(chǎn)生的邏輯與條件獲得深刻認識的時候，貿(mào)然推進一項制度的建設是十分危險的事情。

1 現(xiàn)有研究的貢獻與問題

1.1 現(xiàn)有研究的關注點與主要貢獻

縱覽目前學界對體育仲裁制度的研究，主要關注以下幾個方面：第一，體育仲裁的性質(zhì)是什么？這類研究對目前體育仲裁性質(zhì)的主要學說展開評析，指出探討體育仲裁的性質(zhì)在理論上具有重要意義，同時在實踐中決定一個國家所建立體育仲裁制度的屬性[2]。第二，我國體育仲裁建立的必要性與可行性研究。這類研究關于建立仲裁制度的必要性方面主要有以下幾個理由：一是維護競技體育競賽秩序的需要；二是競技體育全球化發(fā)展的需要；三是現(xiàn)行糾紛解決機制不足使得體育仲裁須迅速建立；四是競技體育糾紛專業(yè)性的必然要求；對于可行性主要有以下幾個理由：（1）CAS的建立與發(fā)展提供了思路；（2）體育法律制度的不斷完善與加強提供了必要基礎；（3）我國仲裁法提供了參考模式；（4）外國體育仲裁制度的成功提供了有價值的經(jīng)驗[3-4]。第三，單純論述我國體育仲裁制度建構方面的研究；這類研究主要論述我國體育仲裁機構如何設置，體育仲裁受案范圍如何選擇，仲裁規(guī)則如何制定，仲裁程序如何展開，以及仲裁裁決如何監(jiān)督與執(zhí)行，并且在結論部分十分肯定中國體育仲裁制度應當按其提出的模式建構[5-8]。第四，國外體育仲裁制度及其啟示方面的研究。這類研究主要是通過對國外的體育仲裁制度進行介紹之后，提出我國應當借鑒這些國家做法的建議，如建議我國要制定行政法規(guī)明確體育仲裁制度，增強體育仲裁員的獨立性，設立仲裁機構以及設置相應的仲裁程序等[9-13]。第五，通過實證研究調(diào)查我國競技體育糾紛與仲裁現(xiàn)狀。該類研究通過調(diào)研后指出了我國目前體育糾紛解決方式主要是體育協(xié)會內(nèi)部解決，在意愿上很多運動員愿意選擇仲裁或者調(diào)解的方式解決糾紛，同時也分析我國目前競技體育糾紛處理的主體、依據(jù)以及程序方面的問題，提出有必要盡快建立體育仲裁制度[14]。第六，反思體育仲裁制度存在的困境研究。該研究指出，我國引入體育仲裁，尚存在仲裁范圍的不確定性和立法權限方而的障礙，同時指出我國要實現(xiàn)從體育大國向體育強國的跨越發(fā)展，必須繼續(xù)完善現(xiàn)有體育法律體系，制定《體育仲裁法》并將其引入體育仲裁機制[15]。

如果從制度視角將之分類，上述研究很大程度上都是以制度供給為視角展開的，以一種“自上而下”的建構主義思維方式，倡導立法者應當迅速建立起體育仲裁制度，在完善我國體育法律制度的同時，實現(xiàn)與國際實踐接軌。此類研究以某種為決策者獻計獻策的姿態(tài)，表達了他們的熱切期待。當然其中也不乏冷靜的思考，有學者就認為，目前我國建立民間性體育仲裁存在體制障礙，資源集中配置對體育主體意思自治的抑制，運行機制不合理使糾紛主體地位失衡，以及體育管理規(guī)則與自治和法治要求不適應，管理機構的身份重合導致責任承擔障礙增多等原因是我國建立民間性體育仲裁的制度困境，在一些制度障礙未消除之前，體育仲裁制度的建立是十分困難的[16]。另外，也有學者從法律層面指出了建構現(xiàn)有體育仲裁制度的障礙，其基本沖突在于1995年《體育法》第33條之規(guī)定，“在競技體育活動中發(fā)生糾紛，由體育仲裁機構負責調(diào)解、仲裁。體育仲裁機構的設立辦法和仲裁范圍由國務院另行規(guī)定”，與2000年《立法法》第8條中“關于‘訴訟與仲裁制度’只能制定法律”的規(guī)定相抵牾。即便《立法法》第9條之規(guī)定“本法第8條規(guī)定的事項尚未制定法律的，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務委員會有權作出決定，授權國務院可以根據(jù)實際需要，對其中的部分事項先制定行政法規(guī)，但是有關犯罪和刑罰、對公民政治權利的剝奪和限制人身自由的強制措施和處罰、司法制度等事項除外”，為授權國務院制定條例留下了一定的彈性空間，但是理論與實踐中的障礙卻阻礙著該條規(guī)定的實施[15]。有學者指出，看似“路徑頗多，然而制定單獨的‘體育仲裁法’受到體育糾紛的有限數(shù)量與當前繁重立法任務所決定的必要性與緊迫性的制約；而適用授權立法模式，需要我們突破在理論與實踐中將仲裁作為‘準司法制度’的思維定式[16]?？傮w而言，既有研究對于我國體育仲裁制度的建立抱有熱切希望，充滿了理想主義的色彩，這些研究為應然的體育仲裁制度勾勒出理想的圖景，設計出了相應的體育仲裁程序與規(guī)則，明確了我國體育仲裁應當堅持的屬性，為我國未來體育仲裁制度的建立明確了理念與可能的方向，并且指出了現(xiàn)實中阻礙，具有引導制度發(fā)展的積極作用。

1.2 現(xiàn)有研究的缺憾與未盡的問題

但是，現(xiàn)有的研究是存在諸多問題和局限的。例如，第一，“無源之水”式的分析與論證。單純對體育仲裁的性質(zhì)、范圍、程序規(guī)則以及司法監(jiān)督的研究僅僅是理論上的推演，既缺乏當下我國體育仲裁實踐的材料支持，也在邏輯上難以自洽，這些學者無法證明為什么體育仲裁制度就應當是他們所論述的那樣的，而不應該是另外一種情況，這樣的研究很難具有說服力。第二，罔顧現(xiàn)實制度環(huán)境的“制度移植論”。一些研究對國外體育仲裁制度的成功經(jīng)驗予以介紹，作為理由論證中國應當借鑒國外的優(yōu)秀成果，移植建立相應的體育仲裁制度。這類研究抽空了國外體育仲裁制度生成的歷史經(jīng)濟社會背景，罔顧中國具體的社會現(xiàn)實，是一種典型的“制度拜物教”，依據(jù)其邏輯必然會導出，如果哪個國家沒有與之類似的體育仲裁制度，這個國家的體育糾紛解決實踐便會是毫無章法這樣荒謬的結論[3]。某種程度上，這類研究總是試圖以國外的成功的經(jīng)驗作為普世的大寫的真理作為前提與出發(fā)點，來批評甚至剪裁中國現(xiàn)有的競技體育制度的實踐。第三，缺乏制度評估與評價的對策與建議?，F(xiàn)有的研究中很大一部分都提出了相應的制度對策與建議，或建議立法機關采納某一立法模式，或呼吁體育仲裁制度應當堅持民間性與獨立性的屬性，或建議建立半獨立與獨立型相結合的體育仲裁制度[9]。這類研究很少能夠?qū)ζ鋵Σ吲c建議展開合理性與可行性分析，忽略采納其對策所需的制度成本，以及該制度遭遇現(xiàn)實后的變異甚或扭曲的可能性。簡言之，缺乏與之對應的制度分析與過程分析，亦欠缺對所要構建制度的價值評判，及能否產(chǎn)生優(yōu)良的預期結果。

體育仲裁制度的構建無疑存在其必要性，但是，既有研究似乎過于強調(diào)體育仲裁制度建立的急迫性，忽視甚至未能認真仔細思考我國構建體育仲裁制度的可行性，以及體育仲裁制度建立以后是否會產(chǎn)生其所預期的制度效果的問題。除此之外，既有研究無法回答以下幾個基本問題：

第一，我國目前競技體育糾紛到底有多少？并且這些糾紛到了非通過體育仲裁解決的地步？第二，目前競技體育糾紛解決主要是通過哪些途徑解決的？這些途徑的特點與優(yōu)勢在哪里？第三，為什么理想化的體育仲裁制度建立這么難，其制度困境在哪里？雖然有很多學者從現(xiàn)有的法律制度視角予以了審視，明確了體育仲裁立法的法律困境。但是應當明確的是，任何制度的建立并不僅僅只是法律一方面的問題，它更多的有賴于該法律制度所涉及到的利益主體互相博弈，彼此斗爭與妥協(xié)，經(jīng)此循環(huán)往復，最終才會以正式的形式確認的某一法律制度作為成果穩(wěn)定下來。第四，在現(xiàn)有的競技體育舉國體制下，體育仲裁制度的獨特價值在哪里？它相比與體育團體內(nèi)部解決、調(diào)解的優(yōu)勢在哪里？第五，運動員對體育仲裁制度需求的迫切性程度如何？即便在有意愿的情況下，一旦體育仲裁制度建立，運動員實際運用體育仲裁解決糾紛的情況會如何？對這些問題的回答，將拋棄既有研究對體育仲裁制度存在的簡單化認識，明確問題的復雜性，為下階段的研究提供可能的命題。當然這些問題并不十分容易解答，很多情況下需要學者積極進行社會調(diào)查，獲取經(jīng)驗材料，同時也需要學者貢獻自己的智慧。

本文無力對這些問題一一進行解答，只是試圖提出這些問題，厘清現(xiàn)有研究中的誤區(qū)。現(xiàn)有的理論研究必須轉(zhuǎn)型到關注實踐中的具體的微觀的問題上來，而非僅僅空談制度的建構與移植。不曾想，“一個民族的生活創(chuàng)造它的法制，一個法學家創(chuàng)造的僅僅只是關于它的理論”[17]?；蛉珩R克思所言，邏輯的事物不等于事物的邏輯。本文僅僅只是試圖對一個小問題進行補充性的回答，也即體育仲裁制度的生成到底可能需要什么樣的基礎性條件？有學者指出，制度的發(fā)生、形成和確立都在時間的流逝中完成，在無數(shù)人的歷史活動中完成，制度往往并不是理性建構的結果，而是人類行動的產(chǎn)物，是演化的產(chǎn)物，當然制度形成并不是隨機而毫無條件的，它往往是諸多因素合力的結果[16]。

2 體育仲裁制度化的可能條件

我國目前的體育糾紛解決機制中，體育社會團體內(nèi)部解決與體育調(diào)解的存在與有效。加之，體育仲裁與訴訟作為外部性的糾紛解決機制的特點，對于競技體育系統(tǒng)而言不可避免的會產(chǎn)生一些障礙，因而具體考察體育仲裁制度生成的可能條件時，必須考慮到上述兩點問題。既有的研究中，已經(jīng)有一些學者提出了我國體育仲裁制度化之基礎，提出了“四化”運動：體育運動產(chǎn)業(yè)化、體育糾紛規(guī)模化、體育自治失范化以及體育行業(yè)法治化，將構成體育仲裁制度化的基礎[3，7]。筆者不甚同意關于該學者關于體育自治失范化的提法，因為不能因為體育內(nèi)部自治機構形式不夠獨立、法律適用不中立，雙方地位不對等就能必然推出，外部性體育仲裁制度存在的必要性，它僅僅是一個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筆者在此基礎之上，結合對世界各國體育仲裁制度成長，特別是以國際體育仲裁CAS的歷史現(xiàn)實考察為基礎，就體育仲裁制度形成過程中的充分條件提出相應的看法，并闡釋相應的理由。應當指出的是，缺乏這些條件的支持，不一定就能夠推出其生成的條件。

第一個十分重要的可能條件，是體育市場與產(chǎn)業(yè)有一定的成熟度。其背后的邏輯主要有以下幾個內(nèi)容：一是體育市場獲得一定程度的自治空間，能夠自主決定自己的事情。體育市場為各種利益主體的相互交往提供了一個平臺，因而在有利益交換的情況下，就隱藏著利益沖突的種子，也為體育糾紛的產(chǎn)生創(chuàng)造了機會。二是運動員具有十分強烈的自我權利保障意識，在有一定成熟度的市場條件下，競技體育領域內(nèi)的物質(zhì)、名利的刺激都迫使運動員拿起法律的武器“為權利而斗爭”，體育市場與產(chǎn)業(yè)帶來各種利益會激發(fā)運動員權利意識的覺醒。從目前國際體育仲裁的實踐情況來看，大多數(shù)的糾紛都是由體育市場與產(chǎn)業(yè)比較發(fā)達的國家與地區(qū)的運動員提起的。三是行政主導的競技體育體制，在某種程度上弱化，吸納一部分市場機制，從而培育上述的利益與權利角逐的力量。因而，繼續(xù)培育并催生成熟的體育市場力量，提升制度需求主體的權利意識與動員能力，改革現(xiàn)有的行政主導的體育體制，是該條件成就的重要方向。

第二個重要的條件，即體育糾紛的規(guī)?；c可仲裁性。首先需要具備相當數(shù)量的體育糾紛，并且這類糾紛解決的不可替代性。理由主要有兩點：一是一定數(shù)量的體育糾紛浮現(xiàn)，這些糾紛往往是受各種因素激發(fā)的，如金錢、榮譽、名利，以及體育紀律處罰不公正等。倘若體育糾紛很少，內(nèi)部裁決以及調(diào)解都能有效解決的情況下，體育仲裁相對于現(xiàn)有糾紛解決機制而言在功能上是不必要的，至少在制度需求上不具有緊迫性。二是一部分的體育糾紛無法通過傳統(tǒng)的途徑與方式得以圓滿解決，有強烈的通過體育仲裁的方式予以解決的訴求。體育糾紛的多元解決機制中，傳統(tǒng)的解糾機制之一的內(nèi)部解決方式存在著一定的缺陷，主要的詬病是公正性不足、運動員權利保障程度低，運動員沒有博弈資本與籌碼[16]。而作為解糾機制之一的體育調(diào)解，則往往由于調(diào)解合意難以達成，調(diào)解的成功與否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體育調(diào)解員的個人能力與經(jīng)驗[13]，即便在調(diào)解成功之后，調(diào)解結果也可能因缺乏強制力而得不到執(zhí)行。相反，體育仲裁則因其能夠確保公正、中立、快捷的方式來解決競技體育糾紛的獨特價值便凸顯出來，因而對體育仲裁的制度需求決定了它的生成與發(fā)展。因此，隨著我國體育事業(yè)所面臨的內(nèi)外部環(huán)境發(fā)生積極變化，越來越多的體育糾紛將會浮現(xiàn)在我們面前。競技體育系統(tǒng)內(nèi)部糾紛解決機制的固有局限，在面臨日益增長的權利訴求與公正正義需求的壓力下，勢必會產(chǎn)生一系列的制度實踐，當規(guī)?；募m紛與拙劣的糾紛解決制度供給之間的矛盾無法調(diào)和之際，也往往會產(chǎn)生一種新的符合該制度需求的體育仲裁制度。積極催生上述條件的形成也是體育仲裁制度建立不可或缺的制度環(huán)境。

第三個條件，國家立法機關的積極回應。我國的競技體育系統(tǒng)依然是作為一項“事業(yè)”，這一點明確地落實在我國憲法第21條“國家發(fā)展體育事業(yè)，開展群眾性的體育活動，增強人民體質(zhì)”的規(guī)定之中。競技體育與新中國建國以來所追求的建設“富強民主文明”的現(xiàn)代化國家交織在一起，在中華民族追求國家獨立，民族解放過程中發(fā)揮過重要的作用，并且這一傳統(tǒng)通過各種體制與機制延續(xù)至今[18]。實踐中，體育事業(yè)一直是國家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以至于在實行過程中過于強調(diào)競技體育，而忽略甚至壓抑了群眾體育與學校體育。依據(jù)目前實踐與經(jīng)驗，舉國體制仍然具有較大的優(yōu)越性。競技體育的政治與社會功能，致使它在即便面對社會各界對其批評時也能巍然不動，無法撼動舉國體制的絕對地位，并且舉國體制得到體育總局領導的肯定，劉鵬指出，舉國體制是許多國家在一些重要工作、重大工程中普遍采取的一種行之有效、效率極高的辦法，應從經(jīng)濟、社會、文化等多個角度，全面認識競技體育的綜合效應和價值，對于舉國體制，我們的態(tài)度很明確，一要堅持，二要完善[19]。究其原因，無非在于，一是它十分有效，迎合了競技體育領域內(nèi)的“金牌GDP”觀念，能夠通過舉國體制實現(xiàn)競技體育所承載的功能與價值——內(nèi)凝民心，外展實力。另外，根據(jù)我國的行政傳統(tǒng)，體育總局往往需要的是對上負責，而可以不考慮民眾或者是運動員的權利保障方面的需求；二是即便廢除掉舉國體制，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無法找到可以取而代之的一系列競技體育人才培養(yǎng)機制與模式；更為重要的一點是競技體育領域本身也融合了民眾對國家強盛的心理需求，兩者事實上存在一定程度的“共謀”關系。有學者便指出，體委（體育總局）是全面戰(zhàn)爭思維的具象化呈現(xiàn)，同時也是新時期塑造“英雄任務”的機構，更是大國記憶的療傷機構，通過一次次在大型國際賽事上贏得冠軍，恢復大國的往日榮光[20]。一旦某個競技體育項目在大型的國際賽事上出現(xiàn)失利，便會迎來民眾的強烈批評，這又間接的加強了舉國體制對該競技體育項目的“規(guī)訓”。

十分重要的一個問題是，建立體育仲裁制度尚未進入到立法者迫切需要解決的視野范圍[21-22]。我國目前處于深刻的轉(zhuǎn)型期，國家與政府的主要精力仍然是放在如何大力發(fā)展經(jīng)濟，因而對于一個以發(fā)展為目標的政府而言，首先在于其工作重心沒有側重于考慮體育仲裁這一能夠保障體育糾紛公正解決的制度建設，其次在于競技體育與政治與國家強盛有較強的緊密性，政府十分希望這些糾紛能夠在體育系統(tǒng)內(nèi)部得以消化，并且不能過分阻礙體育事業(yè)的積極發(fā)展；值得指出的是，立法者與體育行政部門以及運動員之間的信息存在很大程度的不對稱。實際情況可能是我國實際上存在很多的體育糾紛，但是這些信息往往在體育行政部門的統(tǒng)計或者傳遞過程中被有意或者無意的忽略掉了，因而導致立法者認為既然不存在這么多的體育糾紛，并且內(nèi)部解決和調(diào)解等方式十分有效的情況下，推進一項制度建設一方面顯得比較冒進，另一方面立法者會產(chǎn)生條件并不成熟，仍然需要進一步的研究與論證的印象。

體育仲裁制度的建立首先離不開立法機關的積極推進與支持，其次，更需要的是學術界腳踏實地的分析與論證。再次，我們應當仔細思考一些問題，制度供給與制度需求之間的差距到底有多大？為何立法機關面對學者強烈呼吁建立體育仲裁制度而采取消極不作為的態(tài)度？一部法律的出臺，不經(jīng)過數(shù)十年的論證與非正式的實踐，根本就無法提到立法議程之上。立法機關之所以顯得保守主要在于：一是立法是涉及廣大利益分配的事項，不可隨意為之，它在現(xiàn)實層面更多的具有實用主義的考量，如果某一立法在現(xiàn)有的立法制度安排下顯得不必要時，則該體育仲裁立法便難以納入到立法規(guī)劃之中；二是即便存在制度需求，仍需謹慎為宜，不可激進或者教條主義；三是即使各項條件成熟，制度所需要配套的人事以及適用制度的主體尚需具備相應的能力與訴求。否則，所建立的體育仲裁制度矢一出生，即告死亡，既浪費人力無力，又浪費了立法資源。因此，我們也需要冷靜接受立法機關的建議，反復斟酌體育仲裁制度立法條件的成熟度，同時仔細論證，只待某一天瓜熟蒂落。

第四個條件是，體育糾紛解決的實踐中，已經(jīng)有一部分的非正式的制度實踐。即在我國的具體體育糾紛解決實踐中，已經(jīng)開始有一部分的體育仲裁方式已經(jīng)得到運用，并且形成了一定的經(jīng)驗與方式。任何制度形成的一個前提便是在之前有大量的實踐，只有通過這些非正式的制度實踐，才能挖掘體育仲裁這種中立性糾紛解決機制的獨特價值，了解實踐中體育糾紛雙方當事人的制度偏好，以及在這種偏好下，通過積極行動或者“法律動員”，促使糾紛雙方愿意并能夠積極運用該制度解決糾紛。因而，實踐才是檢驗體育仲裁這一理念的試金石，體育仲裁制度絕不是僅僅通過理念的呼吁便能實現(xiàn)，它往往是與其他制度相互配合，在相近的制度功能制約下共同發(fā)揮作用。正如錢穆先生所指出的，某一制度之創(chuàng)始而臻于成熟，在當時必有種種人事之需要，逐漸在醞釀，又必有種種用意，來創(chuàng)設此制度[16]。因而，雖然有眾多學者呼吁建立體育仲裁制度與用意設計相應的制度模式，而無與之對應的人事需要，這種需要既包括制度利用主體運動員強烈的需求，也包括制度決策者較之于其他類似制度的需求，那么這種理念上的美好事物，斷然不會成為現(xiàn)實。

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十分重要的因素是決定體育仲裁制度形成的條件，如作為制度供給方的體育事業(yè)發(fā)展的決策者能夠充分意識到體育仲裁對于競技體育事業(yè)健康快速發(fā)展的重要意義，以及作為制度需求方的體育糾紛主體日益增強的權利斗爭意識及其動員能力。當然，作為制度成長的外部環(huán)境，如體育國際化、市場的迅速推進對于體育管理方式改革的壓力，都對體育制度的最終形成及其實踐起到一定的制約作用。簡而言之，當競技體育所處的政治經(jīng)濟社會條件在不斷變化時，其管理體制與治理方式都會隨著這些變化發(fā)生相應的變化。制度的形成往往是各種因素合力作用的結果，其中充滿了各種機緣巧合，這些因素并非一定就導致制度的最終形成，但是很大程度上制約著事物發(fā)展的方向。

3 結語——理想與現(xiàn)實

通過上文的分析，對照我國具體的現(xiàn)實，我們可以肯定的得出，我國當下的政治經(jīng)濟社會條件尚不具備促成體育仲裁的制度化。原因主要幾個方面：

首先，競技體育依然是依托在舉國體制下進行，市場化的改革遲遲不能深入，體制與機制的滯后仍然是制約競技體育更高更好方向發(fā)展的主要因素。另外，體育市場催生出的權利意識與需求，高水平法治、高標準人權等要求在我們社會轉(zhuǎn)型時期實現(xiàn)尚有很大難度。體育的產(chǎn)業(yè)化產(chǎn)生了對權利保障與規(guī)則治理的需求，但需要各種力量的博弈與斗爭。其次，公開透露的體育糾紛十分稀少，并且這部分糾紛大部分都通過體育系統(tǒng)內(nèi)部解決了，溢出系統(tǒng)外部的情況十分少見。再次，我國當前的體育糾紛實踐以及運動員的權利意識與主管機關的法制水平，很難產(chǎn)生體育仲裁這種外部性的規(guī)則治理與糾紛解決機制的需求。第四，即便借鑒國際上通行的體育仲裁制度的做法建立起該制度，仍然需要認真對待的一個問題是，中國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具有特殊歷史與國情的國家，任何制度的移植都必須面臨“本土資源”的檢驗。直接照搬照抄這些制度成果雖然可以彌補中國體育仲裁制度的空白，但是如果脫離了中國具體的國情，脫離了中國競技體育運行的歷史環(huán)境，在實踐中的作用的有效性很難給予積極的肯定，而這一點也可以通過總結其他法律制度建構過程中的經(jīng)驗教訓窺知一二，例如1986年發(fā)布的《破產(chǎn)法》一出臺就死亡，在實際中根本就不起作用，原因在于當時中國的企業(yè)根本尚未進行市場化的改革，大部分都是國有企業(yè)。2007年出臺的《物權法》在實踐中也未像學者所期盼的那樣起到保護公民財產(chǎn)權的功能，各地強拆事件近些年在各地瘋狂上演，而宣稱能夠保障財產(chǎn)權利的法律卻被拋在一邊。這些都是學者罔顧中國具體政治經(jīng)濟現(xiàn)實的產(chǎn)物，制度的表達與實踐往往存在著相當大的鴻溝，法律在這里僅僅只是“晚禮服”的作用，目的是為了讓整個表達該制度的框架與話語看上去更加完美一點，營造一種無限延宕的外觀，而制度的實踐則依據(jù)的是其自身的一套邏輯，在關鍵的時候，它僅僅需求法律所表達的權利、正義、公平等話語來掩蓋或者遮蔽背后的真實的利益與訴求。此外，任何制度并非一成不變，國際體育仲裁也是隨著國際體育糾紛的新實踐而處于不斷的變化之中，究其原由，在于生存于該制度下的人事在不斷發(fā)生的變遷，制度只有更加適應人的需求，才能保持持久的生命力。我國體育仲裁制度未來之建立，不僅需要考慮本國特有的制度環(huán)境，同時也需要對國際國外制度運行環(huán)境與條件的深刻認識，值此對照借鑒，或許尚能孕育或者催生符合實際而非教條主義的體育仲裁制度。

其次，我國學者對于體育仲裁制度的殷切期待無非是想為國家體育事業(yè)的健康良性發(fā)展提供智力支持，他們的理想是十分美好的，但是現(xiàn)實卻是十分殘酷的，在沒有充分的研究我國體育糾紛解決的具體現(xiàn)狀，并對這些具體問題進行理論總結之后，是不可能對體育仲裁制度建立的必要性與可行性有一個全面、深刻、富有建設性的認識的。學術的研究必須轉(zhuǎn)型到對問題的復雜化認識上來，而非僅僅是簡單的、線性式的、教條式的主張“立法萬能論”、“制度移植論”。另外一點，我們的研究必須更多的注意聯(lián)系一個制度所處于的政治經(jīng)濟社會文化條件，這些條件才是最終決定事物發(fā)生變化的根本因素。在把握各種決定制度形成的因素時，同時也要把握必然性與偶然性的頓挫感。有學者指出，歷史究竟如何發(fā)展，究竟會形成什么樣的制度，又會如何形成，所有這類問題，對于身在此山中的當代人來說，大約總有某種無能為力甚至是某種荒誕之感[16]。制度的形成并不是頭腦中的產(chǎn)物，它更多的依賴我們的實踐。但是我們可以十分肯定的是，只有在上述制度化條件得到一定程度的滿足時，中國體育仲裁建立的理想或許才會成為現(xiàn)實。

[1]中國人大網(wǎng).全國人大教育科學文化衛(wèi)生委員會關于第十屆全國人民代表人會第五次會議主席團交付審議的代表提出的議案審議結果的報告[EB/OL].http：//www.npc.gov.cn/npc/bmzz/jkww/2008-02-23.

[2]孔云龍，陸攀.論體育仲裁的性質(zhì)[J].安徽大學法律評論，2010，18（1）：178-183.

[3]王凌涓.我國體育仲裁制度建立的必要性及其可行性研究[J].湖北體育科技，2008，27（4）：388-390.

[4]余其剛，李子煊.我國建立競技體育仲裁制度的必要性、可行性及相關熱點問題探討[J].安徽理工大學學報：社科版，2008，10（4）：46-52.

[5]何正兵.我國體育仲裁程序制度的建構[J].北京體育大學學報，2005（11）：1 456-1 458.

[6]陳進華，王紀榮.構建中國特色的體育仲裁制度探析[J].南京體育學院學報，2008，22（5）：37-40.

[7]包玉秋.我國體育仲裁的立法主體及立法依據(jù)[J].上海體育學院學報，2008（1）：19-22.

[8]孔云龍，陸攀.論我國體育仲裁程序的建構[J].安徽農(nóng)業(yè)大學學報（社科版），2010（1）：32-35.

[9]林世行.我國體育仲裁現(xiàn)狀及構建體育仲裁制度建議[J].首都體育學院學報，2009，21（4）：408-445.

[10]肖永平，周青山.英國體育仲裁制度及其對我國的啟示[J].貴州警官職業(yè)學院學報，2010（1）：11-13.

[11]潘喜梅.日本體育仲裁運作模式對我國體育仲裁機制建設的借鑒研究[J].西安體育學院學報，2011（4）：45-49.

[12]林世行.國外體育仲裁制度及其啟示[J].體育文化導刊，2010（3）：21-24.

[13]宋紀萍.國際體育仲裁及我國建立體育仲裁制度的必要性[J].遼寧行政學院學報，2009（2）：20-21.

[14]凌平，何正兵.中國競技體育仲裁制度的域外法資源借鑒研究[J].體育與科學，2005，26（2）：21-23.

[15]蔣新國，肖海婷.中國競技體育糾紛與仲裁現(xiàn)狀[J].廣州體育學院學報，2010，30（2）：1-5.

[16]李超，范銘超.體育糾紛與體育仲裁立法的若干法律思考[J].體育科研，2010（5）：27-29.

[17]張振龍，郭銳.我國建立民間性體育仲裁的制度困境[J].天津體育學院學報，2010，25（2）：104-107.

[18]李超，范銘超.體育糾紛與體育仲裁立法的若干法律思考[J].體育科研，2010（5）：27-29.

[19]蘇力.法治及其本土資源[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6.

[20]蘇力.制度是如何形成的[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45-57.

[21]陳進華，王紀榮.論中國特色體育仲裁的構建[J].山東體育學院學報，2008（12）：30-32.

[22]林世行.案例研究體育仲裁原則[J].山東體育學院學報，2011（3）：14-18.

Ideal and Reality of China's Sports Arbitration：Critique and Reflection on the Existing Researches

XIZhiwen
（Schoolof Postgraduate，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and Law，Beijing 100088，China）

Researches of sports arbitration always pay great attention to the theoretical introduction and logical deduction at themoment.And the defects of most of these researches are typical of"System Fetishism"，whose theories are lack of realistic foundation in China.Reflecting on the basis of these researches，this paper tried to figure out these researches'contributions and problems，and then to consider themain conditions for establishing the sports arbitration，at last to point out that the ideal of establishmentof sports arbitration which conforms to China's national conditionswill be only possiblewhen the political，economic and social conditions which athletic sports lie in aremoving toward an positive direction.

sports arbitration；institution；formation conditions

G 80-05

A

1005-0000（2011）06-0516-05

2011-07-18；

2011-10-19；錄用日期：2011-10-25

席志文（1987-），湖北孝感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體育法、行政法。

中國政法大學研究生院，北京1000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