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世席
●專題研究Special Lecture
國際體育仲裁裁決的撤銷
黃世席
對國際體育仲裁院(CAS)裁決的異議可以上訴至瑞士聯(lián)邦法院接受其司法審查,有關裁決如果符合《瑞士聯(lián)邦國際私法》第192(2)條規(guī)定的條件之一就可能被撤銷,即仲裁庭組成有問題,仲裁庭無權、越權或者拒絕管轄,仲裁侵犯當事人的平等和聽證權,或者違反瑞士公共政策。但到目前為止瑞士聯(lián)邦法院只撤銷5例體育仲裁院裁決,其總體上的態(tài)度還是支持體育仲裁。
國際體育仲裁院;仲裁裁決;撤銷;瑞士聯(lián)邦法院
如同一般的商事仲裁那樣,位于瑞士洛桑的體育仲裁院(CAS)做出裁決后,當事人也可以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向法院提起撤銷之訴以維護自己的權益。根據(jù)《瑞士聯(lián)邦國際私法》和CAS仲裁規(guī)則規(guī)定,對CAS裁決不服,可以并且只能上訴至瑞士聯(lián)邦法院,其他國家的法院無權受理。到目前為止瑞士聯(lián)邦法院只撤銷5例CAS裁決,即Daniel案、Ca?as案、Goitia案、Busch案以及Y案,以下分別對這些撤銷案例進行介紹和分析。另外,為了國際體育仲裁的健康發(fā)展以及對國際體育爭議的當事人提供更好的法律指導,提起上訴的理由和法院判決撤銷的原因需要專門分析,畢竟從法律上講,瑞士聯(lián)邦法院才是國際體育運動當事人解決相關爭議的最終裁決機構。
2010年4月,瑞士聯(lián)邦法院第一次以公共政策為由撤銷了CAS做出的葡籍球員Daniel的培養(yǎng)費爭議裁決,法院撤銷該裁決的理由是其違反“已結之案”(res judicata)的原則[1]。具體案情為,葡萄牙本菲卡俱樂部和該球員簽訂合同履行3個月后終止,球員與西班牙馬德里競技俱樂部簽訂了合同。本菲卡上訴國際足聯(lián)要求培養(yǎng)補償金勝訴,馬競上訴至蘇黎世商事法院,法院判決國際足聯(lián)裁決無效,理由是1997年的球員轉會條例違反了歐盟和瑞士的競爭法。該法院判決中,本菲卡不是當事人。2004年,本菲卡又向國際足聯(lián)提出賠償請求被拒,后上訴至CAS,2009年CAS裁決支持本菲卡的請求,裁定馬競賠償本菲卡40萬歐元。馬競將該裁決上訴至瑞士聯(lián)邦法院。法院判決指出,“已結之案”原則是程序性公共政策的一部分,瑞士聯(lián)邦法院在以前的判決中已經闡述了該原則;蘇黎世商事法院的判決合法,可以強制執(zhí)行;CAS裁決忽略了蘇黎世商事法院判決的基本事實,其行為違反了“已結之案”原則,因此違反了程序性公共政策。這是瑞士聯(lián)邦法院第一次以公共政策為由撤銷仲裁裁決。具體到本案而言,在瑞士聯(lián)邦法院受理案件之前,蘇黎世商事法院已經做出了生效的判決,因此問題就是CAS的仲裁程序是否違反“已結之案”原則。
“已結之案”涉及的是相同當事人之間的同一爭議出現(xiàn)了兩個彼此沖突的裁決。而在兩個有關的裁決不涉及相同當事人的情況下,只有非常有限的案例才可以適用“已結之案”原則。本案中,發(fā)生沖突的兩個判決涉及的是不同的當事人。首先,蘇黎世商事法院判決程序的當事人是馬競俱樂部和國際足聯(lián),該判決涉及第三人(本菲卡)的利益。爭議發(fā)生時國際足聯(lián)還沒有承認CAS的管轄權,因此沒有一個可以對國際足聯(lián)裁決進行上訴審查的仲裁機構。根據(jù)《瑞士民法典》第75條規(guī)定,對國際足聯(lián)裁決有異議只能向該協(xié)會所在地瑞士蘇黎世的法院提起上訴請求。其次,CAS仲裁程序的當事人是本菲卡和馬競俱樂部。但是根據(jù)瑞士法,法院做出的宣告某社團裁決無效的判決對該社團的成員具有約束力。因此,法院做出的撤銷國際足聯(lián)裁決的判決不僅對參加訴訟的當事人(國際足聯(lián)和馬競俱樂部)有效,對國際足聯(lián)的所有俱樂部會員(包括本菲卡)都具有等同的約束力。對于屬于同一協(xié)會的兩個俱樂部會員之間的爭議而言,如果前后兩個裁決涉及相同的爭議內容,該判決就具有“已結之案”的效果。
根據(jù)《瑞士聯(lián)邦國際私法》和CAS仲裁規(guī)則,CAS裁決的異議和撤銷涉及一些程序性問題,包括撤銷CAS裁決的主審法院;可以上訴至瑞士聯(lián)邦法院的CAS裁決種類;以及哪些當事人有提起上訴的理由等。
在撤銷CAS裁決的主審法院方面,根據(jù)《瑞士聯(lián)邦國際私法》第191條規(guī)定,當事人對仲裁裁決不服而提出上訴的,由聯(lián)邦法院受理。另外,從法律上講,CAS裁決地位于瑞士洛桑,不管CAS舉行聽證會和做出裁決的實際地點是瑞士洛桑還是其他國家,對其裁決異議的上訴只能向瑞士聯(lián)邦法院提起,只有該法院享有管轄權。
CAS裁決的撤銷有兩種途徑,一種是在運動員等當事人本國法院進行的、基本上沒有法律約束力的撤銷之訴,另一是由瑞士CAS規(guī)則規(guī)定的瑞士聯(lián)邦法院進行的上訴審查,這是一種已經得到普遍承認的國際體育仲裁的撤銷途徑。換句話說,只有瑞士聯(lián)邦法院才有權根據(jù)瑞士法律決定是否撤銷CAS裁決,非瑞士國籍的當事人就喪失了向其本國的法院尋求司法救濟的途徑。譬如,在Hansen案中,瑞士聯(lián)邦法院指出包括體育仲裁裁決在內的國際仲裁裁決只能根據(jù)《瑞士聯(lián)邦國際私法》第192(2)條規(guī)定的理由提起撤銷之訴。對法院認知的擴大是不可能的,任何人不能基于違反瑞士憲法、歐洲人權公約或者其他國際文件的規(guī)定而向瑞士最高法院提起撤銷某仲裁裁決的異議[2]。
在事實方面,一旦確認仲裁員對有關爭議具有管轄權,瑞士聯(lián)邦法院將僅僅對有關的程序問題進行審查。原則上講,法院對仲裁裁決的司法審查沒有范圍的限制。因此,根據(jù)誠信原則,上訴人可以重新就仲裁時提出的請求向聯(lián)邦法院提起訴訟并要求審查,只要其符合《瑞士聯(lián)邦國際私法》第190(2)條規(guī)定的條件即可。實踐中,瑞士聯(lián)邦法院根據(jù)仲裁庭確定的事實做出自己的判決。但是,如果出現(xiàn)與有關爭議有關的新的證據(jù)或者新的發(fā)現(xiàn),或者有關事實違背《瑞士聯(lián)邦國際私法》第182(3)條規(guī)定的基本程序原則,或者違背程序上的公共政策,或者違反基本正義,那么最高法院就可以審查爭議案件的事實問題,其結果就有可能會撤銷仲裁裁決。
關于哪些CAS裁決的異議可以向瑞士聯(lián)邦法院提起的問題,首先,有關裁決原則上必須是CAS做出的最終裁決,但是部分裁決、臨時裁決或者管轄權決定等如果符合《瑞士聯(lián)邦國際私法》第190條第2款規(guī)定的條件也可以提起上訴。其次,裁決的做出者并不一定是CAS仲裁庭,在某些情況下CAS秘書處的行政管理決定也可以成為向法院提起異議的對象。
至于當事人,仲裁程序的當事人可以到法院提起撤銷之訴是毫無疑問的,關鍵是第三方當事人能否在瑞士聯(lián)邦法院提起撤銷CAS裁決的訴訟請求。根據(jù)瑞士聯(lián)邦法院判決,提起撤銷仲裁裁決訴訟的當事人應當是仲裁當事人,提起上訴的異議裁決直接影響到的當事人,以及對有關爭議有個人的、實際的和法律上的利害關系的當事人。
根據(jù)《瑞士聯(lián)邦國際私法》第190(2)條規(guī)定,在下列情況下法院可以撤銷仲裁裁決:(a)獨任仲裁員或者仲裁庭的組成不合理;(b)仲裁庭錯誤地承認或者拒絕管轄權;(c)仲裁庭越權仲裁或者未能就當事人提交的事項仲裁;(d)當事人的平等權和聽證權沒有得到尊重;或者(e)裁決與瑞士公共政策不符。如果在體育仲裁裁決的過程中出現(xiàn)前述嚴重的錯誤,當事人就可以上訴至瑞士聯(lián)邦法院要求撤銷有關的裁決,而這些錯誤也就是提起上訴的根據(jù)。具體如下。
根據(jù)前述第190(2)(a)條規(guī)定,有關仲裁庭的組成以及仲裁員資格的問題,當事人也可以對CAS裁決提出異議。CAS程序規(guī)則R33條規(guī)定了仲裁庭組成和選任的仲裁員的資格,要求仲裁員及時披露可能影響自己獨立公正的情勢。而在CAS仲裁裁決的審查中,通常提出的就是仲裁員不公正的問題。根據(jù)有關規(guī)則規(guī)定,對仲裁員的獨立性異議是由國際體育仲裁理事會(ICAS)決定的問題,因此當事人可以就ICAS拒絕取消仲裁員資格的決定或者在裁決做出后其發(fā)現(xiàn)的新的仲裁員不公正的證據(jù),向聯(lián)邦法院提起上訴。譬如Landis向美國聯(lián)邦法院提起的撤銷CAS之訴中,組成仲裁庭的3個仲裁員的角色經常是互換的,有時是裁決爭議的仲裁員,有時是代理當事人出庭答辯的律師,因此可能會做出對彼此有利的裁決[3]。CAS注意到了該問題,因此在2010年1月1日生效的新規(guī)則中取消了仲裁員同時可以擔任律師的規(guī)定。
CAS仲裁員名單是封閉的,仲裁員的獨立和公正性就非常重要。盡管如此,法院并沒有對仲裁員的獨立公正性問題進行詳細探討,而是多次判決禁止上訴人對仲裁員的獨立和公正性提出質疑[4]。如2003年Lazutina案[5],法院判決仲裁員的獨立性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并沒有一個絕對的客觀標準。應當假定仲裁員有能力在其義務范圍內做出公正的裁決。但是如果當事人在仲裁過程中及時提出了要求仲裁員回避的證據(jù),或者裁決做出后發(fā)現(xiàn)了以前并不了解的新的證據(jù),瑞士聯(lián)邦法院可能會考慮當事人提出的仲裁員不公正的請求。
針對CAS仲裁員同時兼任CAS出庭辯護律師的問題,2009年的Biolley案,上訴人指出一個先前出庭CAS仲裁的律師連續(xù)幾年為CAS當事人代理案件使其與CAS仲裁員的聯(lián)系遠遠超出一般的職業(yè)聯(lián)系。法院指出此類情況能否構成要求仲裁員回避的充分理由是有疑問的,需要當事人在其上訴請求中提供充分證據(jù)證明這個參與CAS仲裁的律師在聽證會舉行前后與有關的仲裁員有密切的私人聯(lián)系。在另一個類似案件中,法院指出,某仲裁員與另一個仲裁員或者當事人的律師屬于同一個職業(yè)協(xié)會的成員并不構成仲裁員不公正的理由。
根據(jù)第190(2)(b)條規(guī)定,如果仲裁庭錯誤地接受或者拒絕某體育爭議的管轄權,當事人就可以向瑞士聯(lián)邦法院提起上訴。在對CAS管轄權提出異議的案件中,法院可以自由審查任何與管轄權有關的問題,不受當事人提出的管轄權異議的范圍為限,包括仲裁庭是否具有管轄權等一些基本問題。法院不會審查仲裁庭在其裁決中確認的管轄權根據(jù)是否有問題,這涉及到對仲裁協(xié)議的解釋,因為根據(jù)瑞士法律,確定當事人的真正意思和一般意向是事實問題,這不屬于聯(lián)邦法院的審查范圍;推定當事人同意的解釋屬于法律問題,其是屬于瑞士聯(lián)邦法院自由審查的問題[2]。實質上,關于CAS管轄權的抗辯主要涉及以下問題:
一是可仲裁事項。根據(jù)《瑞士聯(lián)邦國際私法》第177(1)條規(guī)定,所有的涉及經濟利益的爭議都可以作為仲裁的對象。因此所有的與當事人具有財產利益的請求都可以提交仲裁,但是以此根據(jù)作為撤銷CAS裁決的理由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為瑞士聯(lián)邦法院曾經指出涉及職業(yè)運動員的任何爭議都被認為是經濟性質的,因此可以提交仲裁,不用考慮有關爭議涉及的程序問題。
二是放棄向法院上訴的排他性協(xié)議問題?!度鹗柯?lián)邦國際私法》第192(1)條規(guī)定,如果當事人的住所、習慣居所或者營業(yè)地都不在瑞士,當事人可以事先在仲裁協(xié)議中約定或者隨后簽署一個書面協(xié)議放棄就仲裁庭做出的實質性裁決向法院提起撤銷仲裁裁決的權利,或者限制撤銷仲裁裁決的某些原因。該條規(guī)定表明排他性協(xié)議是當事人明確表示放棄撤銷仲裁裁決訴訟的明確表示,其在CAS仲裁規(guī)則R46條第2段和R59條第4段都做了明確規(guī)定,即“當事人在瑞士沒有住所、慣常居所或者營業(yè)地的,并且在仲裁協(xié)議或者仲裁開始后立即締結的協(xié)議明確排除任何撤銷裁決的程序的,就不能提出撤銷CAS裁決的請求?!钡窃摋l在體育運動中的適用遭到了批評,因為職業(yè)運動員在參加比賽前通常是被迫簽署包括放棄撤銷仲裁裁決的訴訟權利的仲裁協(xié)議。在Ca?as案中,瑞士聯(lián)邦法院指出在體育運動中,運動員同意此類排他性協(xié)議的意思明顯并不是自愿的。和主管的體育協(xié)會相比,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運動員都沒有很大的談判權,不管其對有關的體育規(guī)則喜歡與否,只能選擇接受。作為參加比賽的先決條件,球員必須簽署包括CAS仲裁條款的文件。盡管如此,作為一種抗衡,運動員有權利將CAS裁決上訴至瑞士聯(lián)邦法院進行司法審查,以對CAS裁決中可能違反基本原則和基本程序保障的問題進行救濟。法院實質上的意思是體育仲裁本質上是強制性的或者至少并不是完全自愿的,不能因此就不承認運動員是被迫放棄其本國的仲裁管轄權以及國家法院對仲裁裁決的司法審查權。在大多數(shù)的奧林匹克運動中,這是事實[3]。
三是至于國際體育組織經常引用的CAS仲裁條款對不是其成員或者間接成員的運動員是否有效?瑞士聯(lián)邦法院在該問題上采取的是一種有利于仲裁的趨勢。法院指出,在確定是否存在提交CAS仲裁的意向時,其采取的是某種程度的“自由主義”的態(tài)度。尤其是在全球性引用某一仲裁條款時,根據(jù)誠信原則,當事人的行為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被認為就是有效仲裁協(xié)議的替代形式[4]。也即,體育仲裁中的仲裁協(xié)議可以在某種程度上約束沒有簽署該協(xié)議的第三方當事人。譬如在巴西球員訴國際足聯(lián)和世界反興奮劑機構(WADA)的案件中,球員將巴西體育裁判庭的禁賽處罰被上訴至CAS,CAS認為自己享有管轄權的根據(jù)是巴西足協(xié)是國際足聯(lián)會員,有義務遵守國際足聯(lián)的章程、條例和決定等,但是巴西足協(xié)章程沒有規(guī)定CAS仲裁條款。申請人作為巴西足協(xié)的會員,也有義務遵守其規(guī)則,包括將有關興奮劑爭議上訴至CAS。巴西體育裁判庭是巴西足協(xié)的組織機構之一,因此其裁決可以上訴至CAS。另外,盡管有關的爭議純粹是巴西國內性質的,并不具有國際因素,但是上訴人曾經五次入選巴西國家隊,因此其是國際性球員,國際足聯(lián)的章程對其有約束力,也即CAS對其有管轄權。
某當事人毫無保留地承認全球性引用某國際體育組織文件中的仲裁條款也意味著其熟悉并同意該仲裁條款,其在參加該組織主辦的有關比賽時要遵守該條款。即使該當事人不是某國際體育組織的直接會員,但是如果后者的處罰裁決直接影響到前者,他們就是仲裁協(xié)議的雙方當事人[6]。但是也有仲裁條款未被瑞士聯(lián)邦法院認可的案例。在德國冰球運動員Busch案中,CAS裁決球員參加國際冰聯(lián)賽事的報名表有CAS仲裁條款,因此自己享有管轄權。Busch上訴后,法院判決當為參加特定比賽而簽字時,運動員可能不會考慮到其同時也同意將一般意義上的不是與某一特定比賽有關的爭議提交仲裁。根據(jù)誠信原則,上訴人在簽署報名表時不會想到其將會簽署一個接受興奮劑檢測處罰的仲裁協(xié)議。法院認為,本爭議是WADA涉足德國反興奮劑機構禁賽2年的處罰而引起的,其不是前述國際冰聯(lián)報名表中所列的爭議。雖然有關判決表明全球性引用某國際體育聯(lián)合會章程中規(guī)定的仲裁條款可以被認為確定CAS管轄權的依據(jù),但是本爭議的有關事實表明并不存在相關的聯(lián)系。因此當事人之間并不存在有效的仲裁協(xié)議,撤銷CAS仲裁裁決。該判決表明CAS仲裁條款的開放并不是無原則的。如果根據(jù)誠信原則對仲裁條款的解釋不能推定當事人自愿簽署有關的仲裁協(xié)議,就不能認定此類條款有效。
另外,在2001年5月3日的判決中,瑞士聯(lián)邦法院判決國際田聯(lián)競賽規(guī)則中的CAS仲裁條款對馬拉松運動員Y沒有約束力,首先根據(jù)誠信原則,有關WADA官員所指出的接受CAS仲裁的信函用語不明確,不能推出當事人有將相關爭議提交CAS仲裁的意圖;其次,與運動員服用興奮劑有關的漢城馬拉松比賽不在當時的國際田聯(lián)所承認的國際性賽事之列,該運動員不能被認為是國際性運動員,因此有關爭議不能提交CAS仲裁。故法院判決撤銷CAS裁決,CAS對運動員本國體育協(xié)會提起的上訴沒有管轄權。
第三方當事人訴訟請求的問題,實際上涉及到的是國際體育組織規(guī)章中的仲裁條款對沒有直接簽字的間接成員的約束力。盡管國際體育組織全球性引用CAS仲裁條款已經成為CAS確定自己管轄權的主要根據(jù),但是對于沒有直接簽署仲裁條款的運動員或者俱樂部來講,這種全球引用的仲裁條款并不一定必然是CAS享有管轄權的根據(jù)。
根據(jù)第190(2)(c)條規(guī)定,如果仲裁庭的裁決超出了當事人請求的范圍,或者未能就當事人的請求做出裁決,那就可以申請撤銷該裁決。對于仲裁庭越權或者無權處理的爭議,實質上解決的就是CAS解決的問題是否包含在仲裁協(xié)議所規(guī)定事項之列。CAS規(guī)則規(guī)定其管轄權本身就是一個范圍非常寬泛的概念,幾乎涵蓋所有的與體育運動有關的一切爭議。但是由于體育組織規(guī)則之間的沖突,當事人對仲裁協(xié)議規(guī)定的管轄權提出異議的也不在少數(shù)。比如,自行車運動員Landis在其向美國法院提出的撤銷CAS裁決的請求時指出CAS仲裁庭裁決中有關罰金的處罰超出仲裁協(xié)議規(guī)定的范圍。
具體到CAS而言,仲裁庭的裁決必須以當事人的請求為限,原則上不得超出當事人的請求范圍,但是也有裁決反其道而行之。譬如2006年CAS曾經裁決要求收回當事人參加國際馬術比賽所獲得的獎金,這是有關法律適用規(guī)則所要求的結果,但是申請人只要求取消興奮劑違禁當事人的參賽資格,另一方當事人的請求也限于駁回申請人的請求。無論如何,即使CAS認為根據(jù)有關規(guī)則應該給予違反體育運動規(guī)則的當事人較高的紀律處罰措施,但是仲裁庭的裁決也應以當事人的請求為限。
根據(jù)第190(2)(d)條規(guī)定,如果有關仲裁侵犯了當事人所享有的平等權和聽證權,可以對有關裁決提出異議。該條規(guī)定的目的是保護當事人所享有的基本正當程序權,也即給予當事人充分的時間準備出庭答辯和在仲裁庭上為自己辯護的機會,包括平等待遇和公平聽證的權利。在體育仲裁的實踐中,以違反平等權和聽證權為由向瑞士聯(lián)邦法院提起上訴獲得成功的判決已有兩例。
在Ca?as案中,CAS在裁決中沒有對上訴人提出的一個請求進行審查,也即有關禁賽與相關的國內法(尤其是競爭法)和一般法律原則(尤其是比例原則)相沖突。由于CAS忽略了運動員的前述請求,因此侵犯了其聽證權。瑞士聯(lián)邦法院指出CAS裁決完全忽略了爭議解決中至關重要的關鍵部分,仲裁員應當提供證據(jù)證明忽略的問題與爭議沒有關聯(lián),或者雖有關聯(lián)但被仲裁員含蓄地予以拒絕。既然CAS在審查爭議事實時完全沒有注意到上訴人提出的請求并且也沒有給出拒絕的說明理由,因此應當撤銷該裁決。
另外一個涉及正當程序的問題是,盡管根據(jù)“法官知法”(iura novit curia)原則仲裁庭可以根據(jù)當事人未加討論的法律原則做出裁決,但是仲裁員在適用法律法規(guī)裁決案件時不要適用當事人有合理原因認為不應當適用的那些法律條例。2009年,瑞士聯(lián)邦法院在Goitia案中依照前述原則撤銷了CAS裁決。CAS認為當事人之間的經紀合同爭議應當適用國際足聯(lián)條例,補充適用瑞士法律。基于此,根據(jù)瑞士聯(lián)邦勞動服務和出租服務法,該合同無效,盡管在仲裁過程中當事人都沒有提到該瑞士法律,并且仲裁庭也沒有給予當事人可能的機會以對適用瑞士法律的問題進行答辯。法院判決當事人對該裁決毫無預料,因為除了補充適用瑞士法律外,有關爭議與瑞士沒有任何的客觀聯(lián)系,并且只有在經紀人在瑞士有營業(yè)地的情況下才有可能適用瑞士勞動法。因此,法院撤銷了該裁決。從時間上說,該案是除前述Canas案之外第二例被瑞士聯(lián)邦法院撤銷的CAS仲裁裁決。
前述兩案的啟示是,首先,CAS仲裁裁決不能忽略當事人提出的抗辯意見,否則就有可能會被提出異議;其次,CAS仲裁庭裁決爭議適用與其毫無關聯(lián)的法律條例時應當征詢當事人的意見。
根據(jù)第190(2)(e)條規(guī)定,如果仲裁裁決違反瑞士公共政策就要被撤銷。關鍵是如何理解公共政策。公共政策問題則是一個彈性較大且在不同國家和地區(qū)之間差距很大的一個概念,是否可以公共政策為由撤銷仲裁裁決是由法院根據(jù)具體案情自由裁量的事情,當然當事人的主要責任就是提出證據(jù)證明有關仲裁裁決違反法院地國的公共政策。只有瑞士聯(lián)邦法院的法官才有權解釋CAS裁決是否違反公共政策。在這里,公共政策就需要根據(jù)瑞士法律規(guī)定的標準進行衡量,前述馬德里競技俱樂部和本菲卡俱樂部之間的球員轉會賠償案就是一例。
瑞士聯(lián)邦法院在有關判決中多次闡述了公共政策問題。在俄羅斯運動員Lazutina案中,法院指出應當區(qū)分程序性公共政策和實體性公共政策。程序性公共政策保障仲裁庭根據(jù)有關程序法和提交到仲裁庭的事實做出一個獨立公正的裁決。但是并不是每一次違反程序性規(guī)則或者武斷的程序性行為都構成違反程序性公共政策,只有那些對確保程序公平至關重要的違規(guī)行為才是加以考慮的對象[6]。譬如,因欺詐或賄賂做出或受其影響而做出的裁決、違反自然正義的規(guī)則和當事人在指定仲裁員時地位不平等都違反了對仲裁程序公正性的要求。至于實體性的公共政策,法院在Biolley案中指出當某仲裁裁決違反實體法的基本原則以至于與決定性的法律秩序和價值體系不一致時就是違反實體性的公共政策,這些基本原則包括合同責任、誠信原則、禁止權利濫用、禁止歧視或沒收,以及保護殘疾人。
事實上,盡管CAS裁決的當事人可以違反公共政策為由要求撤銷裁決,但是在2010年前瑞士聯(lián)邦法院并沒有同意任何一個當事人的公共政策請求。法院認為,公共政策的概念應當從一個普遍意義上的而不是國內法的角度去理解,其目的是懲罰與所有文明國家公認的基本法律和道德原則不一致的行為,只有當有關結果違反公共政策時才可能導致撤銷裁決。即使是明顯適用法律錯誤或者關鍵事實認定不正確也不足以對國際仲裁裁決提起違反公共政策的撤銷訴訟[6]。較早的Gundel案中,聯(lián)邦法院認為那些規(guī)定禁用物質的反興奮劑規(guī)則不能僅僅因為該標準可能與某些法定或者法律規(guī)定條款相沖突就違反公共政策。該規(guī)則是否合法或者武斷的問題不會對國際關系領域的瑞士法律秩序帶來疑問[7]。
根據(jù)以上所述,本人認為可以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對CAS裁決撤銷享有管轄權的法院只能是瑞士聯(lián)邦法院,其他國家的法院不能受理針對CAS裁決撤銷提起的上訴請求。除了有關體育爭議的當事人可以直接向瑞士聯(lián)邦法院提起撤銷CAS裁決的上訴請求外,其他與爭議裁決有實際利害關系的第三者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提起撤銷之訴。并且,CAS行政管理人員所作的某些決定也可以成為當事人向法院提起上訴要求撤銷的對象。
第二,雖然越來越多的體育運動當事人向瑞士聯(lián)邦法院提起撤銷CAS裁決的上訴,但是法院判決撤銷仲裁裁決的數(shù)目仍然非常有限,到目前為止已經公開的判決也只有5例,其撤銷的理由分別是違反公共政策(Daniel案)、侵犯當事人的聽證權(Ca?as案以及Goitia案)以及CAS缺少管轄權(Busch案和Y案)。因此,提起撤銷仲裁裁決之訴獲得法院支持的可能性非常低。除了要求當事人及其代理人熟諳國際體育仲裁的理論和瑞士聯(lián)邦法院對類似判決的意見外,還必須有足夠的證據(jù)和經濟方面的支持。
第三,中國籍當事人上訴至瑞士聯(lián)邦法院要求撤銷CAS裁決的案例只有一起,結果是駁回上訴、維持CAS裁決的判決。雖然也有幾例涉及中國籍當事人的爭議上訴到CAS仲裁,但是支持中國當事人的請求的只有佟文興奮劑案,理由是國際柔道聯(lián)合會的興奮劑檢測過程侵犯了佟文的正當程序權。該案獲勝的關鍵一點是其代理律師之一曾任CAS仲裁員以及對世界反興奮劑條例發(fā)表過咨詢意見,因此尋找熟悉CAS仲裁的優(yōu)秀律師非常關鍵。盡管如此,結合瑞士聯(lián)邦法院撤銷的5例CAS裁決,本人認為以下幾點需要注意:首先,國家體育主管部門需要完善國內的體育爭議解決制度,建立與國際接軌的體育仲裁制度,尤其是要保障當事人享有的平等權和聽證權;其次,并不是所有的中國籍體育協(xié)會或者俱樂部與有關運動員之間的爭議都不能上訴至CAS,如果有關的運動員曾經入選國家隊參賽,其與自己所屬的體育協(xié)會或者俱樂部之間的爭議就可以上訴至CAS,因為其是國際性球員,有關爭議就是國際性的,但是如果有關運動員參加的國際性賽事沒有獲得相關國際單項體育聯(lián)合會的承認,有關的爭議也不是國際性爭議,CAS對此就沒有管轄權;第三,在有關爭議上訴至CAS后,中國籍當事人應當積極應對,尋找國外優(yōu)秀的體育代理律師為自己辯護,而不應當消極應付,尤其是那些具有國有企業(yè)背景的俱樂部更不應當忽視CAS的仲裁,否則敗訴后流失的不但是國有資產,更是俱樂部社會責任的喪失以及企業(yè)名聲的損害。
[1]Alexandre Mazuranic.Has the Swiss Federal Tribunal Opened Pandora’s Box by Setting Aside an Award on the Ground of Public Policy[J].IBA Arb.News,2011,16(1):74-75.
[2]Nathalie Voser,Petra Rihar.Swiss Federal Supreme Court dismisses appeal to setaside decision of the FEITribunal and CAS award[EB/OL]. http://arbitration.practicallaw.com/2-503-4796,2011-06-03.
[3]BonnieDFord.In U.S.federal courtmotion,Landisclaimsarbitratorshad conflicts of interest[EB/OL].http://sports.espn.go.com/oly/cycling/news/ story?id=3611019,2011-05-14.
[4]Antonio Rigozzi.Challengingawardsof the Courtof Arbitration for Sport[J].Journal of Int’l Dispute Settlement,2010,1(1):228,239,243.
[5]Matthieu Reeb.Digestof CASAwardsⅢ(2001-2003)[M].TheHague:Kluwer Law International,2004:682-692.
[6]Matthieu Reeb.Digest of CASAwardsⅡ(1998-2000)[M].The Hague:Kluwer Law International,2002:779,811-812.
[7]Matthieu Reeb.Digest of CAS Awards(1986-1998)[M].Switzerland:EditionsSt?mpfliSA,1998:575.
Revocation of CASArbitral Awards
HUANG Shixi
(Schoolof Law,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China)
The challenging of the arbitral awardsmade by the Courtof Arbitration for Sports(CAS)can only be appealed to the Swiss Federal Court.The CASawards can be attacked if the arbitral tribunalwas constituted irregularly;if the arbitral tribunal erroneously held that ithad or did nothave jurisdiction;if the equality of the parties or their right to be heard in an adversarial proceeding was not respected;and if the award is incompatible with Swiss public policy.But up to now,there were only five cases that had been set aside by Swiss Federal Court,and its attitude is still pro-arbitration in case of sports-related disputes.
The Court of Arbitration for Sport;arbitral awards;revocation;Swiss Federal Court
G 80-05
A
1005-0000(2011)05-0374-05
2011-06-13;
2011-08-31;錄用日期:2011-09-05
國家體育總局體育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項目(項目編號:1617SS11025)
黃世席(1969-),男,安徽碭山人,博士,教授,研究方向為國際體育法。
山東大學法學院,山東濟南250100。
該案是由瑞士聯(lián)邦法院撤銷的第四起CAS裁決,但這也是瑞士聯(lián)邦法院第一次運用公共政策保留理論撤銷仲裁裁決,其意義非同凡響。作為CAS裁決的唯一上訴機構,瑞士聯(lián)邦法院的判決對于指導體育仲裁前進的方向具有指導性的意義。盡管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瑞士聯(lián)邦法院并沒有撤銷CAS裁決,但是其發(fā)布的判決意見也預示著CAS未來改革的指向。因此,研究CAS仲裁裁決的撤銷問題,將會揭示CAS裁決的未來發(fā)展趨勢,同時對國內體育組織與國際接軌也具有借鑒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