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聲微型小說兩題

今 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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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 聲

好人阿軍

阿軍8月1日出生，父親給他取名劉建軍。他從小乖巧，左鄰右舍都親昵地叫他阿軍。阿軍18歲入伍，在部隊干了8年，連續(xù)多年被評為學(xué)雷鋒先進個人，官至連長，復(fù)員后進縣機關(guān)工作。他手腳勤快，為人隨和，大家都說他是好人。

好人阿軍到地方工作還保持著部隊的作風(fēng)，雖然當(dāng)了副局長，卻沒半點官架子，自己辦公室掃地板，洗茶杯都是親自動手。上世紀(jì)九十年代初，各科局泡茶喝開水都得到50米外的機關(guān)食堂提開水，阿軍總是比別人早上班，把各科室里的熱水瓶拿去裝水。幾個年輕人看阿軍副局長老是以身作則，覺得挺不好意思，私下里輪流提早來打開水，但有時還是跟不上阿軍的腳步。有一次，阿軍左右手各提著三支裝滿開水的熱水瓶，不知什么原因，其中一支瓶蓋掉出來，滾燙的開水淋到他的腳上，疼痛難忍。阿軍手一松，熱水瓶全部掉到地上，結(jié)果雙腳被燙得脫了一層皮，紅腫得像剛蒸熟的大饅頭一樣，住院了一個星期，傷還沒痊愈就跑回來上班。

前年的一個晚上，阿軍的幾個戰(zhàn)友聚會，喝完酒回家的路上，他突然聽到左邊巷子有異樣的動靜，他回過頭朝那巷子快步跑過去。朦朧的星光下，他發(fā)現(xiàn)一個男的跨在摩托上，另一個男的抱著一個姑娘要坐上摩托車，女的在用力地掙扎。他在沖過去的同時大聲呵斥道：“放開，你們在干什么？”那個男的愣了一下，吼道：“她是我老婆，你管不著！”阿軍快速把塞在姑娘嘴巴的毛巾拉下來，他從她的服飾發(fā)現(xiàn)這姑娘很像縣賓館的服務(wù)員小洪。這時，姑娘驚慌地喊道：“叔叔，快救我，我不是他老婆?！卑④姵酥苿乓蝗瓝袅诉^去，那個歹徒踉蹌幾步，手松開了，姑娘乘機掙脫出來。見狀，跨在摩托上的歹徒馬上沖來助威。阿軍急促地說：“快跑，我來對付，趕快報警?！蹦枪媚飦G下自行車，連高跟鞋也來不及撿，很快跑得無蹤無影?！白崴浪崴浪?！”兩個歹徒邊喊邊揮拳打過來。阿軍也不甘示弱，你來我往展開格斗架勢。其中一個歹徒見阿軍不是一盞省油的燈，連忙抽出一把匕首，往阿軍的手臂猛刺一刀，另一個歹徒順手把他推倒在地。見狀，兩個歹徒騎上摩托車一溜煙地跑掉了。

阿軍捂著噴血的傷口自個兒爬了起來，然后跟戰(zhàn)友打了電話，才把他送到縣醫(yī)院急救。第二天，病床上的阿軍還擔(dān)心那姑娘有沒有被嚇壞了，就嘗試著撥通小洪家里的電話。他講完昨晚發(fā)生的事，小洪的父親卻一口咬定小洪昨晚一直在家沒去哪里。阿軍很疑惑，覺得自己肯定沒看走眼。后來，他把電話打到賓館，總臺領(lǐng)班說小洪昨晚值夜班，很晚才回家，早上說感冒沒辦法來上班。聽到這里，阿軍苦笑著搖了搖頭，樣子顯得很無奈。

一個周末的上午，丈母娘家里水龍頭漏水，阿軍帶著工具和新買的水龍頭要趕去安裝。當(dāng)他騎著摩托車經(jīng)過十字路口時，看見前面一個騎摩托車的年輕人撞倒一個中年男子。那人的車子搖晃了幾下終于沒倒下去，然后頭也不回溜之大吉。阿軍馬上下車把滿臉是血的男子扶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后面直奔附近的一家醫(yī)院。阿軍和護士一起把他扶到急診室的病床上，沒想到那人躺下去后卻昏迷過去。阿軍只好掏出錢包里僅有的800元，為他先墊了醫(yī)療費。醫(yī)生和護士開始為傷者輸液包扎。大約忙了半個鐘頭，傷者才蘇醒過來。當(dāng)他一睜開眼看到阿軍，就大聲嚷開：“醫(yī)生，是他把我撞倒，可別讓他跑呀?！卑④娨宦?，簡直像一股妖風(fēng)迎面刮來，差點兒背過氣?！拔摇沂呛眯木取饶?，怎……怎能……能說是我把你撞倒……”阿軍急得連話都說不順暢?！熬褪撬褪撬?，摩托車我認得。醫(yī)生，快叫警察來，快！”傷者情緒十分激動?！凹热蝗思抑刚J是你，你就先留下吧?！贬t(yī)生見阿軍的雙手和衣服沾滿血，也認為肇事者是阿軍。

過了一會兒，兩個警察到急診室把阿軍帶去了解情況。

當(dāng)天下午，警察又帶著阿軍到醫(yī)院來，向傷者解釋說，根據(jù)110指揮中心的監(jiān)控錄像看，是別人把他撞倒的，阿軍是見義勇為把他送到醫(yī)院搶救。同時要他不要冤枉好人。警察為阿軍洗刷了恥辱，阿軍心潮澎湃，眼眶里閃動著淚花。

后來，不知是年紀(jì)大了還是什么原因，好人阿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性格開始變了。一天中午下班，他騎著摩托車要回家，騎到一座橋上時，有人喊道：“阿軍，橋下有個洗衣服的女人被水沖走了。”阿軍假裝沒聽見，頭也不回加大油門跑掉了。后來那個女人溺水死亡，有關(guān)單位在追究見死不救的責(zé)任時，阿軍像鳥屎掉到頭上，被嚴(yán)重警告處分，降級使用。原因是當(dāng)時橋上那些人大都認識阿軍，而且阿軍是科級領(lǐng)導(dǎo)干部。此后，好人阿軍像一粒泄氣的皮球癟了，整天無精打采，碰到熟人老是重復(fù)那句話：我很冤，我真的很冤。

香 煙

王老漢走進縣行政服務(wù)中心大廳，看見幾個有模有樣的人圍在茶桌旁喝茶抽煙。他連忙從口袋里掏出那包剛從商店里買來的“中華牌”香煙，憨笑著邊遞給大家邊說：“同志，來，抽支煙，抽支煙?！?/p>

那幾個人抬起頭睨了一眼王老漢，只見他衣著樸素，腳上穿著拖鞋，古銅色的臉上布滿皺紋，手指又粗又黑，一看就知道是個大老粗。他遞煙給大家時，有人很勉強接過，然后不屑一顧地把煙丟在茶桌上；有人接過煙舉到鼻孔前把玩著嗅了嗅；有人手指縫里還夾著煙卻連連搖擺著手說沒抽沒抽不客氣。見狀，王老漢顯得很尷尬，漲紅臉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大爺，您喝茶?！边@時，有個姑娘端一杯茶來到王老漢的面前說。

“好、好。姑娘，很感謝，很感謝?！蓖趵蠞h似乎有點受寵若驚的樣子點著頭，微微顫抖著雙手接過一次性的茶杯說。

“大爺，您來辦證嗎？”姑娘問道。

“嗯。我想開一間小店鋪，做做動靜?！蓖趵蠞h回答說。

“您茶喝一下，我?guī)闳マk?！惫媚镲@得很禮貌。

“好、好?！蓖趵蠞h喝下茶水后跟著她去辦證。

茶桌旁的那些人看王老漢到辦證窗口去了，開始議論起來。李兵說，你看他那雙黑不溜秋的手，誰還敢抽他的煙？陳亮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詭秘地說，你們注意到?jīng)]有，他的全身打扮都值不了那包煙錢，哈哈哈！鐘杰口氣肯定地說，我斷定是冒牌貨。吳強帶著同情心說，農(nóng)民兄弟很冤，老是讓人瞧不起。

大約十幾分鐘過去了，王老漢從辦證窗口返回，低著頭走到茶桌旁剛要跨出大門，碰巧遇到一個駐過村的干部小林。他現(xiàn)任辦證中心副主任。

“大叔，你怎么在這里？”小林握著王老漢的手問道。

“我想開個小店鋪，來辦證呢?！蓖趵蠞h說。

“辦好了嗎？里面坐，里面坐會兒?！毙×譄崆榈卣f，“我不久前來這里工作。”

“那好，那好。你們這里一個姑娘人很有禮貌，很客氣，她帶我去把證辦好了?！蓖趵蠞h想起剛才遞煙的情景，不想再逗留，說，“我等會兒還得趕班車回去，不坐了，小林，你有下鄉(xiāng)得到我家來呀?！?/p>

“會的，會的?！毙×挚此麍?zhí)意要走，也沒再挽留。

“林副，剛才那個人是誰？”小林進來后，有人問了一句。

“王副市長的父親呀，你們不認識？”小林說。

“嘿嘿，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泰山?！标惲磷匝宰哉Z地邊說邊拿起丟在桌上的香煙點著火抽了起來。剛才說“沒抽沒抽”的那個李兵順手牽羊并且很神速地把別人接的那支煙拿過來抽，還感嘆地說，沒想到，真沒想到。這煙好香好順喉啊。有人連忙接著說，人家王副市長總不會拿冒牌貨孝敬老頭子嘛。吳強指著李兵挖苦說，你小子真損，嫌人家黑不溜秋的手，拿煙給你都不接，現(xiàn)在還搶別人的去抽。李兵毫無愧色地說，此一時彼一時嘛，人總不能死腦筋轉(zhuǎn)不過彎，嘿嘿。鐘杰為自己剛才說那句話感到不好意思，他吸著煙，喃喃地說，我是老“中華”，這煙好抽，是真貨。真的，我不騙你們。

王老漢從行政服務(wù)中心出來的路上，一輛小車突然停在他的身邊。車門打開后，下來一個年輕人。他是縣煙草局的紀(jì)檢組長，王老漢的親堂侄兒王東海。

“伯伯，你什么時候來縣城？”王東海問道。

“我想開個小店鋪，今天出來辦證。”王老漢說著從口袋里摸出那包“中華牌”香煙說，“東海啊，我剛才要去辦證買了一包煙，我沒抽，剩下的拿回去也沒用，拿著，給你抽?！?/p>

王東海知道伯伯的脾氣，也沒推辭，接過那包煙看了看說：“伯伯，你這包煙是哪里買的？”

“要進服務(wù)中心旁邊那間店，怎么啦？”王老漢疑惑地注視著侄兒。

“這包是冒牌貨。”王東海接著說，“我馬上叫執(zhí)法人員去查處，你等會跟我去舉證好嗎？”

“可以，可以?！蓖趵蠞h一聽是假貨，很爽快地答應(yīng)。

此時，王老漢心里嘀咕著：原來是冒牌貨，肯定是被看出來了，難怪剛才他們都不大情愿接。想到這里，王老漢覺得很愧疚，很對不起遞煙給他們的那些人，心頭酸酸澀澀像打翻五味瓶似的不是滋味。

今聲，福建南靖人，福建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有微型小說集《陌生的朋友》。

責(zé)任編輯 練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