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文作品《鬼子來了》敘事特征之探微
如果說《陽光燦爛的日子》初顯姜文“演而優(yōu)則導(dǎo)”的資質(zhì)與才華,那么《鬼子來了》則進一步確立了姜文作為導(dǎo)演在中國影壇的獨特地位。從故事的完整度與敘事的流暢性來說,相比《太陽照常升起》要更容易解讀,比《讓子彈飛》更加深刻、更富意味。單單說它的故事好看難免會抹殺這部作品的獨特性,這部作品蘊含了姜文在電影敘事策略上探索與努力的痕跡。
《鬼子來了》 民族文化 黑色幽默 影像語言
姜文執(zhí)導(dǎo)的《鬼子來了》一舉奪得2000年戛納評委會大獎。2001年法國《新觀察家》周刊評價這部影片:“沒有一絲一毫相似于迄今為止來自于中國的任何一種創(chuàng)作特點,它是一部迎刃而上的電影?!比绻f《陽光燦爛的日子》初顯姜文“演而優(yōu)則導(dǎo)”的資質(zhì)與才華,那么《鬼子來了》則進一步確立了姜文作為導(dǎo)演在中國影壇的獨特地位。從故事的完整度與敘事的流暢性來說,相比《太陽照常升起》要更容易解讀,比《讓子彈飛》更加深刻、更富意味。單單說它的故事好看難免會抹殺這部作品的獨特性,這部作品蘊含了姜文在電影敘事策略上探索與努力的痕跡。
《鬼子來了》的時空背景有一定的特殊性。影片以抗戰(zhàn)時期為時間背景,空間設(shè)定在偏僻蒙昧的小山村掛甲臺,在這種特殊的時空背景下,影片試圖從兩種形質(zhì)迥異的民族文化的對立中探討對文化誤讀的荒謬性,影片的最大獨特之處也在于此。
片中掛甲臺的村民認為再合乎常情不過的道理結(jié)果在日軍那里卻不是這樣,結(jié)果引狼入室,招致全村人被日本兵屠殺。以馬大三為首的村人自古有以德報德、禮尚往來的禮數(shù)思想,認為自己好吃好喝地收留了日本兵半年,把他送回日本兵的炮樓他們也應(yīng)該給我們糧食,結(jié)果卻是一出悲劇。掛甲臺的村民代表了當(dāng)時中國千千萬萬的農(nóng)民,在那個失去顏色的年代他們只為生存下去,盡可能地生存下去,活得好一點,他們遠離當(dāng)時的政治環(huán)境,其實他們也不關(guān)心政治與戰(zhàn)爭,對于鬼子的印象也只有可憐的那一點道聽途說,他們并不能了解在鬼子的眼中他們只是劣等民族,是用來奴役和宰割的對象。
在處理鬼子花屋的時候馬大三和村民都下不了手,在村民眼里那是一條鮮活的人命,于是請來高手六爺來結(jié)果花屋,可是就連殺人如麻的六爺也故意失了手,這其中定有他們害怕鬼子的原因,他們也模糊地聽說過鬼子炮樓里的事,聽說過“老虎凳、辣椒水”??墒窃谌毡颈磥?,殺一個中國人甚至整個掛甲臺的村民都是那么“理所當(dāng)然”,因為他們發(fā)動戰(zhàn)爭的目的在他們看來是正當(dāng)?shù)模谥袊搜劾锸悄敲床豢衫斫?。在前些日子上映的《斗牛》中黃渤對那個日本兵的對白也有類似的意思,“過得好好的,誰招你們?nèi)悄銈兞恕?,中國人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意識在影片中面對日本兵屠殺村民的時候顯得是那么的荒謬。而姜文用這些荒謬的情節(jié)將兩種文化的沖突與對日本文化的誤讀用一種“暴力美學(xué)”的形式展現(xiàn)在觀眾面前,以期引起人們對影片更深層次的文化思考。
片中有一些喜劇橋段,通過幽默的氣氛反襯影片結(jié)局的悲劇性,讓觀眾的前后觀影感受形成強烈的反差。比如花屋被俘感到“分外恥辱”,原本是想用最難聽的話激怒村民殺了自己的,可是翻譯董漢臣卻把他的意思翻譯成了求饒的話,因為董做翻譯只是為了生存,并不是對天皇的孝忠,但是花屋的尋死卻是想完成對日本天皇的孝忠,以馬大三為首的村民當(dāng)然不了解其中的原由。當(dāng)滿臉怒氣的花屋高喊“大哥大姐過年好,你是我的爺,我是你的兒”時,馬大三與魚兒不解地說“這日本人怎么說好話也沒有好臉色呢”,董漢臣解釋道“日本人生氣和客氣都是一個模樣,不然咋叫鬼子呢”,這一段的喜劇氣氛可謂達到了高潮,而正是在這喜劇氣氛中,董漢臣對花屋想表達的意思的故意誤譯使村民理解的日本人是董漢臣“偽造”出來的花屋,村民失去了了解真相的機會,為最后全村人被屠殺埋下了禍根。
這種黑色幽默似的外表下包裹著影片的悲劇內(nèi)核,影片的前兩個小時幾乎都充斥著喜劇氛圍,只是最后全村人被屠殺時悲劇意味突顯。悲劇意味最濃的是影片的結(jié)尾部分,馬大三復(fù)仇卻被國軍所謂的“國際人道主義”判了死刑,而砍下馬大三腦袋的正是他欲殺而不得的花屋。姜文讓觀眾樂著一直看到最后,前兩個小時笑得人仰馬翻,而后面花屋舉起的刀卻砍在了觀眾的心坎上,被花屋砍下來的那半顆腦袋最后露出的詭譎的笑,讓人如鯁在喉。
姜文拍攝《鬼子來了》執(zhí)著地選擇了黑白片,姜文在一次采訪中說,影片中的色彩本身就是內(nèi)容,就是為了影片最后那一抹發(fā)人深思的紅色就值得用黑白片。對于一些獨立電影的制作者來說,黑白影像大多是因為資金捉襟見肘不得已而采用的表達方式,而姜文很明顯是有意而為之。
對于現(xiàn)在不熟悉黑白片的導(dǎo)演和攝影來說,無論從技術(shù)上還是場面調(diào)度上來說,拍攝黑白影片是一個很大的挑戰(zhàn)?!豆碜觼砹恕酚煤诎子跋駚肀憩F(xiàn),更能突出當(dāng)時的歷史環(huán)境,而且黑白影像會透露給觀眾這樣的信息:對中國人來說,那是一個沒有色彩的年代。
黑白片對光線和構(gòu)圖要求更嚴(yán)格,如果運用得當(dāng)可以產(chǎn)生強烈的視覺沖擊。姜文習(xí)慣于在他的作品中運用一些夸張的構(gòu)圖,在《鬼子來了》中姜文站在墻頭上沖著日本兵叫喊,出現(xiàn)的是一個幾乎擠滿畫面的黑棉褲大褲檔,這樣的鏡頭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而且別有一番喜劇意味。精準(zhǔn)熟稔的光線運用給人印象很深,比如夜審花屋時從帳子透射出來的油燈的光線,地窯中的微弱光線與村民與鬼子小隊合歡時火光的運用都營造出影片獨特的氣氛。
影片的結(jié)尾馬大三被砍掉的腦袋用了血紅色,影片片尾字幕的背景也是醒目的紅色,這突如其來的一招的確給觀眾很強烈的視覺沖擊,而且姜文說就為這一點紅色就值得全片采用黑白。這最后的紅色讓人深思,這是作者以一個有良知的藝術(shù)家的身份對影片主題作出的深思。
姜文常常在自己的作品中設(shè)計瘋?cè)税d語來另類表意,這種獨特的敘事元素是一種“有意味的形式”,不僅增加了作品的荒誕感與陌生感,而且承擔(dān)了一定的構(gòu)造情節(jié)和表達主旨的功能?!豆碜觼砹恕分性O(shè)計了一個老是躺在土炕上、不時叫喊著“一手一個掐巴”的精神錯亂的老人,而在村民眼里根本沒有這個人的存在,而他每次叫喊出來具有“醒世”意義的話誰也沒有在意,但是最后卻是這個瘋?cè)俗钕茸鞒隽朔纯?,拿著火銃開槍、掐死兩個日本兵后“英勇就義”,這個人物在影片中極具反諷意味。姜文設(shè)計的這個人物在片中戲分少得可憐,而且給觀眾最初的印象這就是一個無關(guān)輕重的用來增加喜劇氣氛的人物,可是看到影片最后才知道,這個病人是影片中唯一“清醒”的人,也是最早主動反抗外來入侵者的人。姜文通過瘋癲人的話對清醒世界的人們作出了否定,這一手法在之前的《陽光燦爛的日子》中也有運用,大院門外騎著木棍的傻子只要馬小軍他們沖著他喊一聲“古魯姆”,他就會回一句“歐巴”??墒钱?dāng)成人后的馬小軍坐著豪華轎車在街上再次碰到傻子沖著他喊“古魯姆”的時候,傻子只說出一句“傻B”,否定了馬小軍等人成人之后的生活。在后來的《太陽照常升起》中也設(shè)置了“瘋媽”和混亂朦朧的瘋話來構(gòu)成敘事張力,更增加了影片的荒誕感和陌生感。
《鬼子來了》不能說是姜文執(zhí)導(dǎo)的最深刻的作品,但從敘事上來看是他最完整也是最好看的作品,相較于后來的《太陽照常升起》,《鬼子來了》的敘事要直接得多,主題也明確許多。尤鳳偉的小說《生存》在姜文的手里變成了《鬼子來了》的電影影像,變成了中國國民對日本軍國主義的誤讀和反省?!吨袊娪鞍倌辍分羞@樣評價姜文的這部電影:《鬼子來了》是一個有力量的存在。若干年后,當(dāng)人們回顧這一時期的中國電影時,可以幸運地舒一口氣——總算還有一部片子來承載它的光榮。
[1][2]李多鈺 孫獻韜.中國電影百年.下.276、277.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6
[3]程箐 龍君.姜文電影《鬼子來了》的文化解析.[J]. 電影評介.2009.13
[4]程青松,黃鷗.我的攝影機不撒謊:先鋒電影人檔案一一生于1961-1970.北京: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02.
10.3969/j.issn.1002-6916.2011.10.016
胡建紅(1982—),男,漢族,山西忻州人,現(xiàn)為遼寧大學(xué)廣播電視藝術(shù)學(xué)專業(yè)09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