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 顏
體 溫(組詩)
□郁 顏
已有多日沒給你
寄出書信,告訴你
我的消息。已有多日沒與你相見
三月,草木將自己安放于此
一定是有理由的
那些平日里,你所未知的好天氣與壞天氣
正一一經(jīng)過它們。我所經(jīng)歷過的人和事
也一直這樣卑微地存在著
在我生活的這座城市里
有一棵搖晃的皂莢樹
它碗口大的樹干
仿佛是通往土地的隧道
一些紋理和細(xì)枝末節(jié)
正在它的內(nèi)心不斷地穿行……而你的身體內(nèi)部
也一定生長著一條
綠色的、白色的、藍色的和黑色的河流
它每時每刻,都在尋找著
屬于自己的體溫……從沒在你面前停止過
暮晚開闊
萬物一語不發(fā)
舊事荒蕪,成為灰燼,成為塵土的秘密
這個獨來獨往的人
在太陽落山之后,已不再厭世
不再與自己為敵
在草芥堆積的大路上
山巒起伏,風(fēng)聲四起,浩浩蕩蕩、浩浩蕩蕩
有如一首悲歌
在大地面前,眾生平等
在同一個孤獨的地球上,眾人與眾神分享著
喧囂與寧靜
黑暗和光亮讓這個國度一望無際
而悲傷總是不值一提
每一棵小樹
都是一根長著綠色頭發(fā)的火柴
這個冬天,它們在人行道旁
并排地站著,相偎著取暖
很多時候,它們會不斷地掉落
身上的發(fā)膚。然后,在風(fēng)中踏起輕盈的舞步
好像在等著為誰燃燒
也許,就在那么一瞬
它們認(rèn)出了我——
我們相顧無言,無論在高原、山地、丘陵
還是平原、盆地
我和它們一樣,都只是長在地表的那一小部分
會小心翼翼地藏起身體里的秘密
一層一層,一層一層,里面有堅硬的巖石
和滾燙的巖漿,還有世上的光
而我,一不小心就露出了衰老的牙床和鎖骨
我和你是同一棵樹上
不同的葉子
倘若可以,我想摘下我的一片
當(dāng)做給你寫的一封信
上面寫滿了我在世間的
脈絡(luò)、皺紋和溝壑
以及綠色的血絲、汁液和體溫
如果此生足夠漫長
那些不停蒸騰的斑駁時光
和不斷生長的傷疤,會在葉面上歸于平靜
當(dāng)萬物停止了腳步
風(fēng)總是喜歡在我們之間
走過來,又走過去
把我和你一次次拆散,又挨緊
在搖晃的露珠里
讓我看你小小的眼睛和命運里的喘息
穿過茂盛的森林
和狹長的小溪
走到這座城池面前
我迷了路,沒了身影
對于遙遠的星空,我一無所知
對于腳下的土地,我仍無言以對
站在這樣的夜色里
我成了一棵被夜風(fēng)灌醉的小樹
一棵沙啞的小樹
掉光了葉子,還不停地?fù)u晃,不停地喘著粗氣
這漫長的一生呵,這顆空蕩和洶涌的心
有時放大,有時縮小
且不去管來世與前生了
也不要說什么愛恨與情仇了
此刻,我只想用黑色的根脈
寫歪斜的字,不寫詩
這些從天而降的塵埃
在枝葉和光線間,不斷地穿行和閃現(xiàn)
當(dāng)你重新坐回到樹蔭里
你的身體已經(jīng)成了隧道,成了沙漏
——體內(nèi)的回聲恍如隔世
體內(nèi)的時光也越漏越少
你開始喜歡一個人靠在樹上
緩慢地抽煙,緩慢地呼吸
有時會黯然傷神
有時也會放聲悲歌——
“給我廣闊的塵土、草木
給我起伏的血肉、骨骼和一顆柔弱的心”
“每當(dāng)夜色降落,在塵世高舉火把
讓我成為腳下的灰燼,占據(jù)大地上的每一個隙縫
成為遙遠的星辰,點亮夜空里的每一雙眼睛”
呵,起風(fēng)了
道路兩旁的樹木
開始起伏不定,似乎有一點陶醉
又有一點悲傷
風(fēng)呼嘯過它們的耳旁
在唱一支老情歌
唱著唱著,河邊的蘆葦也白了頭,白云也散了
就在那么一瞬,我感覺到了
天涼了,我開始不停地用手掌
來回?fù)崮ψ约郝懵兜哪遣糠稚眢w
在這個四面群山的小城里,這樣的孤獨不可名狀
我一個人,走在幽靜的城郊小路上
不停地咳嗽,不想念誰,也不被誰想念
此生,我有一截是暗啞的
有一截還充滿著滾燙的血液
和一顆完整的心
還可以聽到小動物和小植物們
它們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在安靜地呼吸
且安于塵世的某個小角落
像幾個簡單的音符,也像幾聲動聽的曲調(diào)
草木無聲
你有均勻的呼吸
冬天已經(jīng)是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它悄無聲息地
掠過你的小身體
在這暗藏殺機的小日子里
你總是悲從中來
你總是深陷于這命運的小時光里
輕聲細(xì)語、紛紛揚揚地蒼老著
有時你也會幸福地哭出聲來
可你卻總是不能
心平氣和地把自己
交付給這無邊的蒼茫里
而這時,遠方早已大雪皚皚
有著恍如隔世般的一望無際
本欄目責(zé)任編輯 聶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