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林
父親的田地
□劉曉林
近段時間,父親又數(shù)次在電話里提起他的那個遺憾:政策好了,卻沒力氣種田了,可惜了!
曾聽父親講起過,他第一次跟母親下地時,身不及鋤把高。全家人含辛茹苦地把糧食守候到成熟收獲后,卻只能繼續(xù)畫餅充饑一樣吞口水填肚子。因為他的父親說:就是餓死,也得先把租子給繳了,要不然不如死了干凈,刀不割、蚊不咬!父親歸納說,那個時候真是“白天忙到晚,每天都在干。肚子吃不飽,身上穿的爛”。
終于盼到雄雞一唱天下白,公社干部把他們帶到田地里,說集體好,人民公社好,只要把田種好,糧食就是大家的,想吃多少吃多少,再也不愁吃不飽!父親為此興奮了好一陣子,像是終于在湍急的水流中抱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然而好景不長,父親的情緒便一落千丈,因為金燦燦的稻谷和麥子是收進了糧倉,但并不是真的能想吃多少吃多少。首先得想著國家!剛建國,一窮二白,糧食雖然收得多,但還有很多地方遭了災,還有很多階級兄弟姐妹們在餓肚子,無私支援是無產(chǎn)階級者的優(yōu)良品德。第二得憑工分領(lǐng)糧油。我和三個姐姐相繼坐入父母肩頭本已沉重不堪的擔子里,六張嘴巴,兩個勞動力,困窘可想而知。盼星星盼月亮地把大姐和二姐盼成了兩個勞動力掙工分,父親帶著她們和母親一年到頭貓在地里算工分,但仍然只有到了過年,才能從生產(chǎn)隊領(lǐng)回幾根骨頭沾回葷。第三得勤儉節(jié)約。有吃的也得節(jié)省著吃,不能頓頓飽,要經(jīng)常憶憶苦,保持高度革命警惕,與資產(chǎn)階級斗爭到底。寧肯餓著肚子讓糧食爛在倉庫里,也得留出若干年以后的種子!提起這些,父親苦笑著說:“天還沒亮就出門,貓在田地算工分。及格時候沒幾回,原因不是我們笨?!?/p>
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后,村小組分了我們家十一畝八分田。父親說雖然和以前一樣,天天都在田地里忙,但感覺和心情都不一樣。仿佛是灰蒙蒙的天一下子陽光明媚,光芒萬丈。種的是自己的田,收的是自己的糧,把沉甸甸的糧食收回家,真應了那句“家里存著糧,心里不發(fā)慌”。分田到戶最初,雖然解決了溫飽,但想通過田地改善生活條件,就像牽牛上樹一樣難。原因在哪兒?回想起來,父親說:關(guān)鍵是那個時候沒有科學和技術(shù),靠人種,靠天收,生產(chǎn)工具也不發(fā)達,手栽腳碾,肩挑背馱而各類費稅又多又雜,往往是地里的收成除去落個肚子飽,剩下的都被各種合理和不合理的費稅收走了。其時,又恰逢一代偉人在“中國的南海邊劃了一個圈”,于是年輕的壯勞力們紛紛涌向南方,挖掘自己更大的價值。與其窩在家里臉朝黃土背朝天只能落個溫飽,不如出門闖蕩,弄一身鮮艷的衣裳,還能在兜里存上一些應急的錢。父親回憶說,那個時候怕過年,不是像楊白勞一樣愁著還黃世仁的債,而是愁著還你們姐弟四個人一人一件新衣裳的債面對一些曾經(jīng)麥浪翻滾的良田變成雜草叢生的荒蕪之地,父親一聲嘆息:“種收都是自家田,只能混個肚兒圓。快把自己栽進田,最后還是怕過年!”
隨著黨的惠農(nóng)政策相繼出臺,加上科學技術(shù)在生產(chǎn)工具和方法的普及運用,農(nóng)村的形勢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去年回故鄉(xiāng)探親,與已年近七旬的父親談起農(nóng)事,老人家一直喜不自禁,還感嘆說:幾千年了,以前啥時候聽說過種田不但不交土地稅,還可以從國家那兒領(lǐng)補貼?現(xiàn)在就有,就在我們這個國家、這個時代!講到這里,父親一臉遺憾,說年紀大了,種不動田了,真是可惜了!
父親還向我講起我同村的一個老同學,現(xiàn)在成了村里的種田大戶。講起他,父親一臉羨慕,說真是能干,又命好!把五花八門的機器都開進了田里,以前要十幾個人干一整天的活兒,現(xiàn)在他幾個小時一臺機器就全干好了!你看他們家的小洋樓小汽車,還有其他的家用電器,你們城里也沒多少人比得了!我連連點頭,父親說的是實話,我的那個老同學,確實是利用黨的好政策,在田地里種出了我們這些在城里領(lǐng)工資的人也無法相比的東西。父親還認真地問了我一句:你信不信?現(xiàn)今的田,只要你肯下功夫,種下什么就能收獲什么財、物,甚至城市都可以種出來!我連聲稱是,因為事實正是如此。末了,父親又情不自禁地念出一段順口溜:“黨的政策真正好,地里種出金元寶。要是倒回幾十年,真想種它千萬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