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里江山行不足——回憶在朝鮮的日子

蔡 晨

朝鮮的旅游，讓我發(fā)現(xiàn)了夜郎自大的心理，改變了狹隘局限的眼光。從這個意義來看，此行獲益匪淺——我們身處多元的世界，實在需要更多的包容與理解啊。

2009年，聯(lián)合國安理會通過決議譴責朝鮮進行核試驗，中國投了贊成票，朝鮮的局勢開始有些緊張，我很擔心朝方因此會中斷接待中國的旅游團。旅行社回答說一切皆有可能，完全看朝鮮政府的決定。記得是7月初的那幾天，朝鮮鼓足氣一連試射10多枚中短程導彈的時候，當時我正在朝鮮境內(nèi)觀光?；貒院螅矝]見叫停朝鮮旅游。去朝鮮需要一定的膽量，除非半島局勢實質(zhì)性惡化，否則旅游觀光還是應該照常進行。

——旅游日記

三年前的6月末?；疖嚧┻^中朝友誼大橋，進入了朝鮮新義州。和鴨綠江對面的丹東相比，新義州一邊顯得陳舊空曠，暗淡落寞。那邊則是高樓林立，流光溢彩，反差很大。

新義州火車站的設施也顯得老舊，只有朝鮮領(lǐng)袖的語錄墻粉飾一新。我們在車站等候開往平壤的列車，其間哪里也不能去。

從新義州出發(fā)

我們被要求待在候車廳，與朝鮮旅客隔開。等待了難熬的3小時。我和西班牙驢友Thomas耐不住無聊溜了出去，發(fā)現(xiàn)月臺圍墻外就是熱鬧的車站廣場。戴紅領(lǐng)巾、穿白衣藍褲的少年騎著自行車來來去去，婦女和老人在逛街走動。站臺圍墻內(nèi)有一些男人在運送啤酒，都是“鴨綠江”牌的。朝鮮旅客們提著從中國采購的商品在等候火車。他們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我們，緣由是Thomas西方人的金發(fā)碧眼，引來了朝鮮人的指點。一名車站女職員聞訊跑出來，招呼著把我們趕回候車室。

下午1點，火車啟動。我們被安置在最后一節(jié)車廂，通往其他車廂的門是鎖住的。這節(jié)車廂前面坐了幾個朝鮮游客，看起來他們衣著挺括，像是一些干部。

新義州到平壤220公里，要走6小時。直到下午7點才到達。朝鮮鐵路設備老化，電力緊張，電力火車晚點很平常。所謂4日游，會有近一天或半天花在往返路上，實質(zhì)上是3日游。從火車上看，朝鮮的國土或是平疇千里，或是山川秀美，后來去妙香山、板門店同樣如此，風景十分美麗。視野所及，沒有很高的山峰。所見到的每塊田地都種植了水稻和高粱，連田壟都載滿了秧苗。據(jù)說對糧食十分渴求，由此可見一斑。

曾經(jīng)來過朝鮮的朱先生說，別看田壟都種滿了作物，但因缺少化肥，一畝只有兩三百斤的產(chǎn)量。而在浙江，一畝水稻產(chǎn)量多的可接近2000斤。一路上看到農(nóng)民聚集在田里勞動，有的圍成一圈政治學習。這里的農(nóng)村是公社，機械化程度較低。因為是手工插秧，秧苗明顯不規(guī)整。在朝鮮的三天，我只在開城見過少量的插秧機作業(yè)。田地勞作的基本全是人力，主要是婦女和孩子。導游說，朝鮮婦女承擔的體力勞動甚至比男人還重。有些地區(qū)搞類似聯(lián)產(chǎn)承包的試驗，家庭或親友組成一個耕種組，收成交給國家后，剩余部分自行處置。但據(jù)觀察，還是不能調(diào)動農(nóng)民的生產(chǎn)積極性啊。

坐在我對面來自江蘇的張先生，用發(fā)自內(nèi)心的欣賞的心情，看待朝鮮的一切?？吹睫r(nóng)民在田間辛苦插秧，他由衷的贊美，“多么好的田園風光，這正是我向往的，完全沒有工業(yè)化的喧囂?！笨吹脚c鐵路并行的公路上，幾乎沒有汽車他就贊嘆，“多好啊。完全沒有尾氣，在國內(nèi)每天都堵車，吸進的尾氣相當于一氣抽了10根香煙啊?！彼榱艘豢跓熣f。

我想朱先生和張先生代表了目前中國人看待朝鮮態(tài)度的兩個側(cè)面。一種是習慣于挑毛病和嘲弄，更極端的這類人喜歡妖魔化，把朝鮮發(fā)生的一切都理解成負面的。而另如張先生的一些人，認為朝鮮才是理想社會，最好一成不變。但是，他們都忽略了朝鮮老百姓完全具有改善和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的愿望和能力。

開飯了，親身經(jīng)歷讓我知道，所謂連游客都吃不飽飯，純屬是無稽之談。我們的中飯是盒飯，每人一條炸明太魚（是一種鱈魚，就是杭州人也在吃的新鮮朝鮮鲞），炸雞蛋，炒肉片，兩樣蔬菜，兩塊豆腐，當年的朝鮮新米飯。這不過是我們在朝鮮的幾天中，所吃的最簡單的一餐。

閱盡江山秀色

我們被安排入住的羊角島飯店，是平壤為數(shù)不多的涉外賓館，在大同江邊的島上，47層的建筑。一樓和地下層有禮品店，游泳池，保齡球、臺球、乒乓球房，桑拿區(qū)旁邊還有賭場，由澳門人特許經(jīng)營，老板是賭王何鴻燊。飯店只接待外國游客，朝鮮人不可入內(nèi)。在我看來，朝鮮把羊角島辟為接待中國人的特區(qū)，并準許色情業(yè)存在，是很有點諷刺意味的。

據(jù)說賭場領(lǐng)班和經(jīng)理來自澳門。20名員工來自沈陽。有3張21點賭臺，但門可羅雀。一個在賭場上班的小伙子告訴我，賭場4年來一直沒有實現(xiàn)盈利。因為生意清閑，晚上能看到來自澳門的林經(jīng)理圍著飯店里健身慢跑。

入住以后游覽的第一個景點是主體思想塔。陽光明媚，乘電梯至塔頂，平壤城盡收眼底，大同江穿城而過，跨江大橋連接兩岸，綠樹覆蓋的小山崗點綴于樓叢之中，地綠天藍在目極之處相接，高樓林立于眼前。城市在高樓和綠色之間，沒有川流不息擁堵不堪的人流、車流，多余的東西一概不見，一派美景嫣然。平壤是一座美麗的城市，我的感覺不錯。一座純凈如水的城市，靜如處子，整潔劃一。一座未見富豪與乞丐的城市。

24日清晨，導游帶我們?nèi)ソo金日成銅像獻花。路上沒有幾輛汽車，更顯道路寬廣開闊，可以從眼前望盡天際。平壤如果沒有紅綠燈，不需要踩剎車，可能永遠不會堵車。在類似公交專用道上跑的是有軌電車，都是兩節(jié)車廂，外觀比較老舊，走得很慢，但絕無廣告，比走路可能快不了多少。多數(shù)時候里面的人很多，有點像杭州的公交車一樣，看到因前方車輛修理時，上面的乘客倒也安閑，一言不發(fā)望著窗外。站臺候車的人列隊等車，沒有看到焦慮的，秩序很好。不時有飛馳而過的寶馬、奔馳，經(jīng)常看到的是綠色的北京吉普，中國的車最多，還有中華、金杯、比亞迪、一汽大眾、上海大眾、長城等等。

來到紀念像前，銅像偉岸高達23米，目睹了平壤市民對已故金日成的崇敬之情，他們絡繹不絕自發(fā)到銅像前鞠躬之后再去上班。問了導游一個問題：“朝鮮人戴的金日成像章是不是分級別的，級別越高，像章越精致越小嗎？”導游笑了：“不同的像章只是不同年代制作的，與級別完全沒關(guān)系。”

幾乎沒有見發(fā)胖的朝鮮男子，都是黑黑瘦瘦的，著裝像我們上世紀七十年代那樣，整潔，干凈，中規(guī)中矩款式單調(diào)。面部表情都比較嚴肅，平靜而有尊嚴。朝鮮的女子確實比較漂亮，導游說歷來就有“南男北女”之說，南朝鮮出帥哥，北朝鮮出美女。我們接觸到的服務員，那些女交警，無論是穿制服或是民族服裝，都很漂亮。

歸途搭乘的是高麗航空，雖然對被稱作“鐵棺材”的蘇制圖——154心懷恐懼，但空姐們緩解了大家的憂患，機上的朝鮮空姐，是那種最淳樸的漂亮，明眸皓齒，綽約靚麗，大方中藏著溫婉，周到中不乏矜持。使用的應該是中國20年前的那類毫無欺騙的化妝品，天真未泯的氣質(zhì)撲面而來。我突然就感悟到了，有時候女人表面的落后和保守，反而是一種大美啊。平壤如同朝鮮女人不施粉黛，一樣透徹著自然之美和大氣之韻。

妙香山參觀的國際友誼禮品館，陳列了各國元首和友好人士贈送給金日成和金正日的禮物。有很多珍貴物品巧奪天工，但是禮品館沒有給我留下深刻印象。難以忘懷的是參觀普賢寺。從地圖上看妙香山各個山峰的名字，一定有眾多的廟宇，非常繁盛的香火。我們游覽的這個區(qū)域，這座始建于十二世紀佛寺供奉著普賢菩薩，廟宇的主殿和山門修葺一新，在大殿和偏殿，見到了兩位身披袈裟的和尚。我們有的團友，陶醉于深山佛寺山水清幽的景色之余，懷疑這座廟是專門建來給游人看的，甚至懷疑連和尚也是假的。我相信佛，我也讀經(jīng)，我并不懷疑山里有真正的寺廟或僧人。但是，我相信方丈清壁法師是真的和尚。我見到他的時候，被他的氣度所感染，他的眼神平和儒雅，有滿足，有謙沖，更有慈悲。他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我向佛前跪拜，他散發(fā)出來的氣場，只有修養(yǎng)深厚的高僧大儒才能具備。

后來在游程中，第二天的晚餐是朝鮮火鍋，第三天的午餐是高麗王室的銅盤套餐，純銅的食用器皿，盛來狗肉湯和人參燉雞，牛肉、魚，炒飯、水果，（雞是放養(yǎng)雞），啤酒無限量。既豐盛，又有特色。我們還額外付錢點了朝鮮冷面。難得的是還享用了不摻添加劑的汽水，玻璃瓶裝，恰是兒時的味道很爽口啊。有朋友說旅行社曾經(jīng)提醒，朝鮮可能吃不飽，就自己帶了兩箱方便面來。其實丹東的旅行社對朝鮮旅游了如指掌，應該不會這么說，肯定是報名的內(nèi)地旅行社，對朝鮮不熟悉以訛傳訛，結(jié)果成了笑話。

我應澄清的思考

朝鮮半島南北直線距離最長840公里（約合2，100朝鮮里），東西直線距離最寬360公里（約合900朝鮮里）。朝鮮人習慣了用“三千里錦繡江山”來贊譽她的國家。此番旅游我了卻了一覽三千里江山北半部的心愿。

在路途上我買了朝鮮金明哲的著書《金正日和朝鮮統(tǒng)一之日》，書中對先軍政治的來由，進行了全面闡述。一并又翻了翻幾期《今日朝鮮》畫報，到達平壤的路途上，數(shù)次遇到幾名身著制服，頭戴筒帽，荷槍的朝鮮官兵，過來檢查了護照，用探測器檢查包裹。他們神情嚴肅，讓人望而生畏。何以要先軍？這次我有了體會，朝鮮一直處在戰(zhàn)備狀態(tài)，后來在旅游沿途，也看見很多軍人，在車站、鄉(xiāng)村、田間，他們身背武器，經(jīng)常檢查路人身份。朝鮮2000萬人口，實行先軍政治，軍人有100萬。

藍黑和黃色是這個國家的基調(diào)。我看到的朝鮮男性，多穿著深藍色的金日成裝（類似中山）或黃色夾克式的金正日裝，當然也有穿西服打領(lǐng)帶的。女性以黑色套裙為主，短襪和皮鞋，不乏著長裙短衫民族服飾的。朝鮮人幾乎都佩戴胸章，或是金日成頭像，或是勞動黨黨徽，也有兩個全佩戴的。據(jù)年過半百的吳先生說，看到他們就象回到了30多年前的中國，感覺得到生機勃勃的向上力量。

同行有的人，有體會一下當大款的想法，剛來時不免嘲笑朝鮮落后。我以為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的心態(tài)作祟罷了。果然一路行來，大家逐漸理解了朝鮮的國情國策，人民的精神狀態(tài)，他們的選擇與認同，自然與特有的背景有關(guān)，有自己的道理?；貒笤鹊南敕ǘ喽嗌偕俣加兴淖兞恕?/p>

假如對社會主義的形態(tài)加以細分的話，朝鮮是否應當屬于配給制（或稱之計劃經(jīng)濟）初級階段的社會主義國家，本身國小力弱，土地貧乏，資源有限，既要保證配給全民的生活資料，又要有所提高標準，所以就成為了非常困難的事。但是他們做到了吃飯、穿衣不花錢，教育、住房、醫(yī)療都免費。保證沒有失業(yè)，沒有貧富大分化，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此舉談何容易！

其實，朝鮮就其本質(zhì)而言，與1949年以后的我國任何時期，都是完全不同的。但從當前的形態(tài)看，與改革開放初期的中國又有形似之處。

先說朝鮮的經(jīng)濟改革吧，對經(jīng)濟特區(qū)設立、幣制金融改革和城市建設，都進行了大膽的嘗試。2002年，朝鮮準備把新義州建成特區(qū)，宣布了在區(qū)內(nèi)實行“三權(quán)分立”私有制。任命由荷蘭籍中國人楊斌（祖籍浙江）擔任首任特首，但是，由于涉嫌違法經(jīng)營，楊斌獲刑18年被捕入獄，一個令世人矚目的計劃就此擱置了。

平壤市1981年就動工興建了高達105層“柳京大廈”，當時堪稱世界第一高樓。后來因資金不足爛尾，封頂停建20年后，前幾年已由澳門某公司接盤續(xù)建，竣工使用想必會成為舉國的一件大事。

2009年，朝鮮又出驚人之舉。為了遏制嚴重的通貨膨脹，針對被肅清的高層黨、軍官員受到受賄、侵吞公款的指控，實施了幣制改革，按照100∶1的比例，將舊幣兌換成新幣，兌換的額度為10萬至15萬朝元，以打擊腐敗分子和新生資產(chǎn)階級。對左派而言，此舉有利于達到增強國家經(jīng)濟能力，逐步弱化市場作用。

再說政治。古往今來，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意識。中國自漢武帝以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歐美國家的民主、自由、博愛等形態(tài)，就是他們的官方意識。西方也曾與蘇聯(lián)、中國發(fā)生過嚴重的思想意識形態(tài)沖突?，F(xiàn)在，雖然國內(nèi)不再強調(diào)意識形態(tài)一元化，但馬、列、毛、鄧仍是黨和國家的指導思想。

朝鮮不同于中國，在區(qū)區(qū)小國搞社會主義，迫于美國等西方國家的經(jīng)濟和軍事制裁，致使朝鮮半島局勢一直處于緊張狀態(tài)。沒有統(tǒng)領(lǐng)全國的意志，將很難在大國格局的夾縫中生存。

當然啦，統(tǒng)一意志從來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就拿回國時逗留在平壤的機場說事吧，有同行者嘆息，機場為什么這么小啊！我就不以為然，一個只有兩千萬人口的國家，要那么大的機場干嘛？我們西北的幾個機場，不就是因為經(jīng)濟規(guī)模與效率原因，沒有建成大型的嗎！朝鮮就更沒必要講究排場。

人哪，出門在外的第一大忌，就是拿自家看慣的東西，去衡量所見所聞，難免就會造成視而不見，最后結(jié)果將會是一無所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