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善敬
(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南寧530006)
論李斯的性格人生
廖善敬
(廣西民族大學文學院,南寧530006)
李斯是《史記》中的一個重要人物,也是秦朝政治舞臺上不可或缺的關鍵人物。他身上集合了輝煌的時代光芒,同時也背負了嫉賢妒能和為臣不忠的罵名。造成他悲劇人生的根源是其性格,而其性格又是個人因素和社會環(huán)境相互作用的時代產物。
李斯;性格;悲劇命運;根源
李斯,戰(zhàn)國末期楚國上蔡(今河南上蔡西南)人,曾為秦朝宰相。《史記》中,司馬遷不僅專門為李斯列傳,還在《秦始皇本紀》等文中有所涉及,為我們提供了研究李斯的重要材料。本文將從李斯的性格入手,探析造成李斯悲劇命運的根源。
什么是性格?有人認為“性格是一個人比較穩(wěn)定的以現實的態(tài)度和習慣化了的行為方式”[1],也有人認為“性格是人在對人、對事的態(tài)度和行為方式上表現出來的心理特點,如理智、沉穩(wěn)、堅韌、執(zhí)著、坦率等等”[2],《現代漢語詞典》給它下的定義是“性格是表現在人的態(tài)度和行為方面的較穩(wěn)定的心理特征”。性格不像標簽,被標識了就永遠是一種形態(tài),它會因不同的照射角度而展現出不同的側面,唯一不變就是那點穩(wěn)定的特質。這在李斯身上表現得就很突出,從他的經歷上,可以反映出他性格的多個側面。
(一)敏感的思維
《史記·李斯列傳》開篇寫道:“年少時,為郡小吏,見吏舍廁中鼠食不潔,近人犬,數驚恐之。斯入倉,觀倉中鼠,食積粟,居大廡之下,不見人犬之憂?!保?]2539敏感又勤于思考的李斯便從老鼠身上得出了人生感悟:“人之賢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處耳!”
敏感的思維,不但讓李斯勤于思考,還善于分析?!皞}鼠”事件后,他便辭去小吏一職,跑到齊國向荀子學習“帝王之術”,而在學成后,他分析“楚王不足事,而六國皆弱,無可為建功者”[3]2539。說:“斯聞得時無怠,今萬乘方爭時,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稱帝而治,此布衣馳騖之時而游說者之秋也?!保?]2539李斯這種對事件和實事格局的精辟思考和分析,是當時一般士人所無法企及的。如果說李斯的分析都是關于時事的,那可能只能說明他的政治意識很敏銳,不能充分說明他是一個善于思考的人,而對秦始皇心理的精確分析和迎合恰好彌補了這一點?!妒酚洝で厥蓟时炯o》記載“始皇曰:‘天下共苦戰(zhàn)斗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李斯)議是?!保?]239這里雖有李斯對史事的分析,但最重要的是他對秦始皇雄霸天下心理的分析。所以說,李斯不僅勤于思考,更善于分析,才得以讓自己的才華彰顯。
(二)睿智的時局判斷
李斯對當時六國局勢的分析,不僅說明他有精辟的分析力,還說明他有敏銳的政治意識和對時局的準確判斷。而針對分析提出的建議,更說明他有超凡的政治頭腦和強硬的政治手段。這主要表現在以下三方面。其一,他在為呂不韋舍人游說秦王時說:“自秦孝公以來……今諸侯服秦,譬若郡縣……為天下一統(tǒng),此萬世之一時也。今怠而不急就,諸侯復強,相聚約縱,雖有黃帝之賢,不能并也?!保?]2540-2541于是秦王用他的計策,籠絡了大批的名士,為以后秦的兼并統(tǒng)一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其二,秦一統(tǒng)天下后,他力排眾議,建議秦王設郡縣以安天下。這個建議不僅建立在以史為鑒的基礎上,而且開了以后歷代設置地方區(qū)域的范例,影響千古。其三,在治理國家上,他采用法家思想,統(tǒng)一度量衡,實行車同軌,書同文。所有這些,對當時的國家統(tǒng)一和治理,起到了前所未有的作用,讓秦變得強大,最終得以一統(tǒng)天下。在這一點上,李斯的政治意識和政治頭腦可謂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三)極端的利己主義
看著前面的分析,我們很難把這樣一個思維敏捷的人同利己主義結合起來,但事實就是這樣。李斯就是這樣一個擁有敏捷思維同時又極端利己的人。他透過“倉鼠”感悟到了人生“在所自處耳”的哲理,所以他決定改變自己的處境,達到“倉鼠”的境界。于是,他師從荀卿,學習帝王之術。而學習不過是他提升自己的一個方式,以便讓自己站在更高的平臺上,實現自己的“倉鼠”人生。所以,在學成后,憑借自己的天賦,他決定西入事秦。臨行時,他對荀子說:“詬莫大于卑賤,而悲莫甚于窮困。久處卑賤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惡利,自托于無為,此非士之情也。”[3]2539我們可以看出,追求權力的至高、物質的充裕才是他的終極理想。只是這個時期,利國、利他和利己是一致的,所以,他的利己主義沒有那么明顯。而當韓非危及他的地位時,他不得不利用秦王,以成一己之私。到始皇駕崩,趙高用權位和金錢相誘引時,他的利己主義才清楚地展現在我們眼前。為了權祿,他拋棄了內心細微的仁義道德,選擇了利己以保身。
面對二世的昏庸,他一再改變自己的原則,只為保住自己的地位。所以說,李斯雖然擁有精辟的分析力和敏銳的政治洞察力,但最根本的是利己主義,這就是他穩(wěn)定的特質,無法改變。
什么是命運?大家就對它有了不同的理解。莊子說:“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保?]33列子也說:“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無奈何?!保?]71李斯雖生活在戰(zhàn)國時代卻沒有被莊、列的命運觀所束縛,勇敢地創(chuàng)造機會,改變自己卑賤的地位。
(一)倉鼠事件——人生的轉折點
李斯從司空見慣的老鼠身上得出“人之賢不肖”、“在所自處耳”的“倉鼠哲學”后便很快辭去小吏的職位,師從荀子學習帝王之術。命運就是如此,往往在最細微的地方讓人得到受益一生的道理??梢院敛豢鋸埖卣f“倉鼠哲學”這一思想貫穿他的整個生命歷程,是他人生的轉折點和起點。如果說李斯原本的人生如一堆細細燃燒的文火,倉鼠事件就如同在這堆文火中忽然添加一桶油,使得這堆一直想讓自己變得熱烈的文火立刻燃燒起來并且越燃越旺。這就好比我們爬泰山,而李斯則輕松地從山底坐纜車到了南天門,登上頂峰已指日可待。因此,李斯的命運由此轉折,他以后所做的一切只為能出人頭地,過上如“倉鼠”般優(yōu)裕的生活。
(二)千古一相——生命輝煌的頂點
師從荀子學成“帝王之術”后,李斯認真分析六國形勢,認為只有去秦國才能建功立業(yè),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于是他離楚入秦。初到秦國,李斯先是做呂不韋的門客,后來終于來到嬴政身邊。他勸秦王抓住大好時機,一統(tǒng)天下,同時不遺余力地為秦王出謀劃策。不久李斯便被拜為客卿。鄭國之事暴露后,秦王盛怒之下頒布“逐客令”,李斯也在被逐之列,于是他奮筆疾書《諫逐客書》一文。結果,李斯不但未被驅逐出秦,而且還從客卿升至廷尉。秦一統(tǒng)天下后,李斯力排眾議,建議始皇設置郡縣,以安天下,始皇于是“分天下以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jiān)”。在治理國家上,他采用法家思想,用嚴峻刑罰以保證天下的穩(wěn)定。同時,統(tǒng)一度量衡、車軌、思想,甚至為了統(tǒng)一思想,成了焚書坑儒活動的始作俑者。這些對于當時剛剛建立的秦朝的安定和統(tǒng)一是非常有效的。而他自己也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實現了從“廁”到“倉”的提升。
因此,李斯不僅成就了秦的輝煌,更成就了自己的輝煌,實現了自己的終極理想——權力的至高,物質的充裕,“門廷車騎以千數”。
(三)腰斬咸陽——悲劇的結局
命運總是處在不斷的發(fā)展變化中,在一定的條件下,是可以相互轉化的,如老子所言:“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崩钏巩斎灰仓肋@個道理,在“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諸公子”后,喟然而嘆“物禁大盛”、“物極則衰,吾未知所稅駕也!”在秦始皇駕崩后,曾經的輝煌隨之而去。面對趙高權高富祿的引誘,他參與沙丘之謀,“弒長立幼”、“弒賢立不肖”。
本以為這樣可以保住自己已有的安逸生活。然而,二世并非始皇,加之趙高從中挑唆,不知情的他屢遭趙高算計。當他被拘執(zhí)于囹圄,從天堂一下被打到地獄后,仰天長嘆:“吾必見寇至咸陽,麋鹿游于朝也?!备杀氖?,他仍然寄希望于二世,還向他上《七罪書》,可他不知道,這一切已成定局。最終,落了個腰斬咸陽市,夷三族的悲劇下場,從生命的頂峰直接走向了生命的句點。
一般來說,影響性格形成的因素有三種:遺傳因素、智能天賦、后天環(huán)境。前兩種基本恒定,而后天環(huán)境卻千變萬化,在性格形成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影響并塑造人的性格。李斯出身“閭巷之黔首”,關于他家庭的記錄很少,只知道少時曾為小吏,看守某郡糧倉。所以說家庭因素對李斯的性格形成沒有多大的影響,而影響大的就剩下社會這個外因和自身的內因。
(一)社會因素
李斯生活的戰(zhàn)國時代是個“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力攻爭強,勝者為右,兵革不休,詐偽并起”[5]的時代。舊的政治經濟制度和倫理文化已無力規(guī)范社會生活中新的人際關系和建立新的穩(wěn)定的社會秩序,另一方面,在擺脫傳統(tǒng)觀念的束縛之后,由于新觀念的多元化趨勢與尚未定型,又使人們的行為陷入無所適從的尷尬境地?!笆俊彪A層逐漸從固有的封建關系中游離出來,進入了一種“游士”狀態(tài)。并且,當時養(yǎng)士之風大興,諸如四公子、呂不韋等人,家中有客數千。要在這些群體中脫穎而出絕非易事,因此,必然有些人會使用卑劣手段達到目的。李斯處于這樣一種機遇與挑戰(zhàn)并存的時代環(huán)境中又怎能不設法保護自己呢?“久經沙場”的他必然深諳人情世故,也學會了如何更好地保護自己。
“而戰(zhàn)國在學術思想方面更是異彩紛呈。當時社會各階層的經營人物,差不多都會站在諸子某一家的理論旗幟之下,自覺地用這一家學說規(guī)范自己的思想行為,從而使各自的人格模式呈現出明顯的學派化傾向?!保?]楊寬《戰(zhàn)國史》記載,當時有十幾種學術流派,權衡之后,李斯決定師從荀子學習帝王之術。荀子主張性惡論,認為人的自然本性就是追求利欲,但他也相信經過后天圣人的熏陶,人可以變好。即“化性起偽”[4]292,但李斯只接受了荀子性惡論的前半截,認為趨利是人的本性。而化性起偽的學說對他來說根本無關于他實現自己“倉鼠”的人生,所以他選擇丟棄。李斯否定了荀子的諫、爭、輔、拂的君臣學說,同時也接受了韓非人性欲利的君臣學說,即社會各階層人們的行為都無一例外地被利所支配。朋友、家人、夫妻和君臣之間,只有赤裸裸的利欲關系。他完全信奉韓非的專制理論并將之付諸實踐,以嚴峻刑罰作為治理國家的手段,這必然造成李斯落難時四面楚歌的情境。
這就是李斯性格形成的客觀社會現實和思想狀況。
(二)自身因素
1.從心理學角度探析
弗洛伊德認為人格或人的精神主要分成三個基本部分,即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即原我,是指原始的自己,包含生存所需的基本欲望、沖動和生命力。本我是一切心理能量之源,本我按快樂原則行事,它不理會社會道德、外在的行為規(guī)范,它唯一的要求是獲得快樂,避免痛苦,目標乃是求得個體的舒適、生存及繁殖,它是無意識的,不被個體所覺察。自我,其德文原意即是指“自己”,是自己可意識到的執(zhí)行思考、感覺、判斷或記憶的部分,自我的機能是尋求“本我”沖動得以滿足,而同時保護整個機體不受傷害,它遵循的是“現實原則”,為本我服務。超我,是人格結構中代表理想的部分,它是個體在成長過程中通過內化道德規(guī)范,內化社會及文化環(huán)境的價值觀念而形成,其機能主要在監(jiān)督、批判及管束自己的行為,超我的特點是追求完美,所以它與本我一樣是非現實的,超我大部分也是無意識的,超我要求自我按社會可接受的方式去滿足本我,它所遵循的是“道德原則”。弗洛伊德認為,“在通常情況下,本我、自我和超我是處于協調和平衡狀態(tài),從而保證了人格的正常發(fā)展,如果三者失調乃至破壞,就會危及人格的發(fā)展。李斯極度追求權利富貴,是本我欲望的自然流露,而這又必須通過本我與外部世界的中介——‘自我’而得以實現。從整體上看,自我必須執(zhí)行本我的意圖,它通過使本我的意圖完滿實現的各種環(huán)境來完成這一任務?!保?]為了使本我的欲望得以滿足,李斯選擇了能夠最好實現其“倉鼠”人生的“各種環(huán)境”,師從荀子學習“帝王之術”;然后入秦;入秦以后,為呂不韋舍人,“不韋賢之,任以為郎”,使得李斯“因以得說秦王”。這一時期,李斯本我的欲望和外部環(huán)境是相吻合的,外部環(huán)境對其起到的是一個催化劑的作用,不僅自己的欲望得以滿足,而且也為秦立下了汗馬功勞。但是,外部環(huán)境并不總是和本我的欲望相吻合,始皇去世后,李斯所處的外部環(huán)境與本我欲望就出現了沖突。趙高五個“孰與蒙恬?”的連環(huán)發(fā)問,正刺中了李斯內心“重爵祿”、保持富貴本我強烈欲望的要害,他意識到富貴可能不保。雖然超我監(jiān)督和自我約束的作用讓他認識到“三者逆天,宗廟不血食”[3]2550,但力量已相當薄弱,根本抵擋不住本我欲望的擴張,他內心的天平早已傾向本我的欲望。所以,李斯性格的形成與其內心本我、自我、超我力量的平衡與失調密切相關。
2.從倫理學角度分析
侯冰彬在《李斯悲劇性探由》一文中指出,李斯的悲劇命運與倫理學上利己、利他與自我實現之間也有密切的關系。利己即有利于自己、己團體的行為及結果;利他即有利于他人、他團體的行為及結果,李斯觀鼠而嘆以及“詬莫大于卑賤,而悲莫甚于窮困”的表白說明其是追逐利己的,但利己的客觀結果可能是利他(當然也可能是損他)。李斯的《諫逐客書》就是利己又利他的范例。他主觀目的是利己,使自己不被驅逐,但造成的一個客觀后果是為秦國留住了人才,從而確保了秦國的繼續(xù)強大。而妄自篡改君詔,置天下百姓于不顧就是利己損他的典型。伴隨那個時代“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觀念的深化,李斯這個典型人物選擇了利己。但“弒賢立不肖”卻給天下蒼生帶來了無盡的痛苦。《史記·李斯列傳》還有一個例子:在生活和事業(yè)穩(wěn)步上升的過程中,李斯碰到了競爭對手韓非,為了保住自己,他借秦始皇之手將其除去,而其借口恰恰是前面自己被驅逐的借口,可見李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極端利己性。這時,李斯的利己就是基于內心損人基礎上的極端利己主義,“為防止自己的毀滅而毀滅鄰人”。
由此可見,當其性格的裂變處于量的積累時,李斯性格的本我、自我和超我處于平衡的狀態(tài),與此同時,利己與利他也處于一致的狀態(tài)。一旦量變積累到一定程度,并且受到外在因素的刺激時,便會實現質的突破。當始皇駕崩,危及李斯的權祿時,他的性格便達到了質的裂變,而本我利己也會成為內心的主要指引??梢哉f,李斯性格的形成是其自身內在因素與當時社會環(huán)境相互作用的共同結果。因此,不能片面地看待李斯,要從他自身及當時的社會狀況來綜合探析造成他人生命運的根源。
李斯性格的形成,不僅是他個人內心追求的結果,也是戰(zhàn)國紛亂復雜的社會狀況的產物。正是這一復雜性格與外部社會環(huán)境的相互作用,讓李斯在本我中偏離了中心,最終在與超我的矛盾沖突中走上了極端利己的道路。李斯身上集合了輝煌的時代光芒,同時也背負了嫉賢妒能和為臣不忠的罵名。造成他悲劇人生的根源是其性格,而其性格又是個人因素和社會環(huán)境相互作用的時代產物。所以,造成李斯悲劇人生的根源是其個人特質和戰(zhàn)國混亂社會環(huán)境共同作用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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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田輝.性格決定命運全集[M].北京:中國紡織出版社,2006:3.
[3]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5.
[4]國學整理社編.諸子集成[M].北京:中華書局,1986.
[5]高誘注.戰(zhàn)國策[M].上海:商務印書館,1958:2.
[6]陳桐生.荀子、韓非的人性論:李斯悲劇根源[J].學術研究,2007,(3):112.
[7]侯冰彬.李斯悲劇性探由[J].科教文匯,2008,(8 月中旬):229-230.
B226.6
A
1001-7836(2011)03-0106-03
10.3969/j.issn.1001 -7836.2011.03.043
2010-08-20
廖善敬(1986-),女,山東臨沂人,中國古代文學碩士研究生,從事先秦文學研究。
(責任編輯:劉東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