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金的對話理論與現(xiàn)代俄羅斯報刊文本的模式＊

朱蝶，彭俊

(湖南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湖南長沙410081)

巴赫金的對話理論與現(xiàn)代俄羅斯報刊文本的模式＊

朱蝶，彭俊

(湖南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湖南長沙410081)

對話理論最早由巴赫金提出，現(xiàn)已超越最初文學(xué)評論范疇，涉及到人類生活的多個領(lǐng)域。報刊文本是一種特殊的文本形式，其特性在于新聞報道者總是盡力使讀者接受自己的觀點，并與自己保持相同立場。對話性是其存在的根本條件?，F(xiàn)代俄羅斯報刊文本常用以下幾種模式體現(xiàn)其對話性特點:“我/我們—你們”;“我—他/他們—你們”;“我1—我2—你們”。

巴赫金;對話理論;俄羅斯;報刊文本

對話理論是俄國20世紀的思想家、美學(xué)家、文藝理論家巴赫金在對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進行分析時提出的。他用音樂術(shù)語“復(fù)調(diào)”(亦稱“和聲”)來描述陀氏筆下人物的性格特點。認為他們大多具有復(fù)調(diào)人格，其語言世界具有復(fù)調(diào)性(或稱“多聲部”)特點。這些不同的聲音在保持各自獨立性的前提下相互對話，在更高層次上匯合成一個統(tǒng)一的整體。后來，巴赫金的對話理論被不斷深化和拓展，現(xiàn)在已延伸到語言學(xué)、社會學(xué)、教育學(xué)、經(jīng)濟學(xué)、傳播學(xué)等眾多領(lǐng)域，也是世界由對抗走向?qū)υ挘蓡我蛔呦蚨嘣?，由專制走向民主的必然結(jié)果。前蘇聯(lián)解體后，其政治體制、意識形態(tài)等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新聞媒介也由過去決策層“獨語”式的下指示、發(fā)命令，變?yōu)楸姸鄬用鎱⑴c的“多語”式對話。現(xiàn)代俄羅斯報刊文本的對話性體現(xiàn)在它們普遍具有以下幾種模式:“我/我們—你們”;“我—他/他們—你們”;“我1—我2—你們”等。［1］

一 巴赫金的對話理論

巴赫金認為，對話性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藝術(shù)世界中最普遍、最根本的特征。這種對話有時是人物內(nèi)心世界的自我掙扎，有時是角色本人與他人評價的激烈爭辯，有時又是小說人物之間的相互沖突。它區(qū)別于“獨白式”小說的顯著特點，是作品中的主人公具有獨立的思想和人格，他們與小說的創(chuàng)作者是平等、自由的對話關(guān)系。他們能夠不同意，甚至反抗創(chuàng)作者的意圖，而不僅僅是任憑作者擺布的僵化、封閉、刻板的人物形象。

巴赫金進一步指出，文學(xué)理論隸屬于人文科學(xué)，人文科學(xué)與自然科學(xué)有著本質(zhì)的區(qū)別。自然科學(xué)是一種精密科學(xué)，研究的是外部世界的客觀存在方式和發(fā)展變化規(guī)律，是一種獨白型的科學(xué);而人文科學(xué)研究的是擁有復(fù)雜語言手段和豐富精神世界的人及其活動。人類世界是一個充滿各種聲音的喧嘩世界，因而人文科學(xué)從本質(zhì)上講是一種對話型的科學(xué)。［2］

對話理論的心理學(xué)依據(jù)是:人對外部世界的了解是在不斷的探索(“問”)與求證(“答”)過程中獲得的，因而人類的認知過程本身就是一個對話過程;從發(fā)生學(xué)的角度看，語言是人類在勞動過程中產(chǎn)生的，并由此導(dǎo)致了交往的需求?？梢哉f在語言的發(fā)展過程中，對話形式是先于獨白形式出現(xiàn)的。所以從本質(zhì)上講，人類認識世界的過程就是一個與他人、與自然界的對話過程。對話思維是一個異中求同，同中存異的雙向運動過程，而非“是—是”、“否—否”的二元對立思維。這種對話涉及到人類生活的各個領(lǐng)域，貫穿于不同時代、不同民族生活的全過程。

巴赫金的對話理論可以從狹義和廣義層面上加以理解。狹義的對話指說話人與對話者之間的言語相互作用方式，它既可以是面對面的直接話語交流，也可體現(xiàn)為文學(xué)作品中的人物對話;而廣義的對話則包括不同范圍、不同層次、不同形式的言語相互作用方式，如新聞報導(dǎo)(作者—文本—讀者)、文學(xué)評論(作者—作品—評論者—讀者)、文藝作品(作者—人物—讀者)等等。

值得說明的是，對話性并非必須體現(xiàn)為對話體，即對話不一定非得存在于對話或問答形式中。換言之，對話可以是顯性的，也可以是隱含的?！皬恼軐W(xué)的角度上說，當(dāng)他人意識進入自我意識而又不能與之相融合的時候，就會產(chǎn)生他人話語和自我話語兩種聲音。兩種聲音表明兩個主體的存在，即對話的雙方存在于話語之中，其話語的內(nèi)部對話已經(jīng)形成”。［3］從這個意義上說，即便是說話人的自言自語，也可看作是說話人與另一個潛在自我的對話。

二 現(xiàn)代俄羅斯報刊文本的對話性特點

隨著電腦及多媒體技術(shù)的普及，新聞媒體逐漸深入到現(xiàn)代社會生活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報刊文本作為特殊的文本形式，其特性在于報道功能和感染功能，對話性是其存在的根本條件。因為新聞報道者總是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使讀者接受自己的觀點，并與自己保持相同的立場?！罢Z言的交際特性使得言語的發(fā)出者不得不去考慮受話者。任何言語，哪怕是作者自己與自己的對話，都指向受眾。即使表面看上去是獨白的言語，從本質(zhì)上講，都具有對話的特性”。［4］蘇聯(lián)解體后，“人本主義思潮開始在俄羅斯流行。人本主義者認為，人是有思想、有意識、有緣的社會群體。因此，單純使用語言去影響讀者，而不與之進行思想上的接觸，報道就達不到目的”。［3］正因為如此，現(xiàn)代俄羅斯報刊文本較之過去更多地體現(xiàn)了這種“以人為本”的思想，最直觀的體現(xiàn)即是:簡單刻板、居高臨下的號召、命令、口號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中肯貼切、平等實際的對話。

現(xiàn)代俄羅斯報刊文本的對話性特點主要表現(xiàn)為以下幾種模式:

1．“我/我們—你們”

“我”是作者的自稱，“你們”是作者對讀者的稱呼?！拔覀儭庇袝r并非多人，只是作者為了拉近與讀者的距離而使用的一種語言策略。在現(xiàn)代俄羅斯報刊文本中，“我們—你們”模式更為常見。因為作者希望強調(diào)自身與讀者屬同一陣營，是從相同的角度來看待問題，從而吸引讀者參與討論，達成共識，實現(xiàn)對話:

①А ещё мы попросили вас поделиться своим опытом кодирования．Звонков и писем было так много，что мы даже слегка растерялись:это сколько же у нас в стране《закодированных》!(Комсомольская правда，25，06，2006)

我們還想請求你們分享一下自己編碼的經(jīng)驗。電話和信函那么多，以至于我們都有點不知所措了:在我們國家“被編碼”的到底有多少啊!

(《共青團真理報》，2006年6月25日)

作者從讀者的角度出發(fā)，考慮到他們面對如此多的電話和信函可能會產(chǎn)生的不知所措，使用代詞“我們”，將自己置身于廣大讀者的陣營，認同他們的處境，共同請求他人分享自己編碼的經(jīng)驗。

2．“我—他/他們—你們”

“他/他們”是指作者、讀者以外的第三者，通常是政治黨派發(fā)言人、權(quán)威人士、評論家等，扮演的是作者的擁護者或反對者角色。它可以是多人，也可以是一個人。在這種模式中，作者通過對某一問題的兩種或兩種以上不同觀點的比較和評價，最終提出自己的觀點。這種模式的主題通常是社會的熱點話題，在報刊文本中經(jīng)?？梢砸姷?。作者與第三者的對話通常有兩種情況:

⑴作者選用較有代表性的觀點直接與之對話，并針對這些看法提出自己的觀點:或支持，或反對，因為這些人的話語往往更權(quán)威，也更易為讀者所接受:

②…один из апостолов нашей новейшей свободы，сообщилнедавно:“Чтокасается Владимира Путина，то у него ничего похожего на

историческийвзглядненаблюдается”．Говоритьтакоеимеетправочеловек，не сомневающийсявчистотесобственного исторического взгляда．Но мы－то знаем теперь，что десять лет назад и он，и его друзья оказались предельно близоруки，они не провидели，что принесет свобода нашей стране．Да и кого тогда не ослепила внезапная свобода?!

(Литературная газета，20，03，2001)

不久前一位新潮的自由倡導(dǎo)者發(fā)表了一番言論:“談到弗拉基米爾·普京，還真看不出他有什么歷史眼光”。說出此番言論的，只會是那些自以為只有自己的歷史觀點才純潔可靠的人。但我們現(xiàn)在也知道，這個人，還有他的朋友們，十年前也不過是鼠目寸光，他們怎能預(yù)見到自由將給我們的國家?guī)砟男┚拮?，況且當(dāng)時誰又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自由搞得眼花繚亂，頭暈?zāi)垦Ｄ?

(《文學(xué)報》，2001年03月20日)

很明顯，直接引語“談到弗拉基米爾·普京，還真看不出他有什么歷史眼光”是第三者的觀點，對此作者是無法茍同的，他先是對該觀點進行諷刺:“說出此番言論的，只會是那些自以為只有自己的歷史觀點才純潔可靠的人”，然后對此進行抽絲剝繭般的層層深入批判，用毋庸置疑的語氣引導(dǎo)讀者與自己站在同一陣線。

⑵直接引用多人的對話，作者本人盡管沒有發(fā)聲，但讀者仍可通過這些對話了解作者的觀點:

Как вам шляпка Людмилы Путиной?

Анна ТЕРЕХОВА，актриса:

—Считаю，что у госпожи Путиной шляпка была очень симпатичной．

Елена МАКАШОВА，модельер:

—Я бы ни за что не хотела оказаться в такой ситуации，когдамненужнопридерживаться этикета，который мне абсолютно не свойствен．

Тутта ЛАРСЕН，ведущая канала MTV:

—В английском этикете шляпка считается королевким атрибутом．По－моему，все было вполне уместно．(Независимая газета，27，07，2006)

您認為柳德米拉·普京的禮帽怎么樣?

［柳德米拉·普京是前俄羅斯總統(tǒng)普京的夫人——作者注］

安娜·捷烈霍娃(演員):“我認為普京夫人的禮帽非常好看?！?/p>

葉蓮娜·馬卡紹娃(設(shè)計師):我不喜歡出現(xiàn)在那種需要注意禮儀的場合，我一點兒也不擅長這個。

圖塔·拉爾森(音樂電視臺主持人):在英國禮儀中，禮帽是王室的象征。我認為，一切都很合適。

(《獨立報》，2006年07月27日)

在這些對話中，作者就柳德米拉·普京的禮帽詢問了幾個權(quán)威人士的意見(包括演員、設(shè)計師和音樂電視臺主持人)，為的就是使讀者相信自己的觀點:是的，柳德米拉·普京的禮帽確實很好看，一切都很合適。

3．“我1—我2—你們”

這種模式體現(xiàn)了作者的自我反思，實質(zhì)上是作者內(nèi)心不同思想的交鋒和爭辯。作者把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真實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用文本形式記錄下自己的猶豫不決，有時甚至是自我否定，這使得文本更具對話性，也更易為讀者所接受:

④Провокация?Неисключено．Происки конкурентов?Возможно．Простозаблуждение?Почему нет?Однако если и провокация，то пока не разоблаченная．Если происки конкурентов，то недоказанные．Если ошибка，то не опровергнутая．Разоблачать，доказыватьиопровергатьв цивилизованном мире призван суд．Его только надобылодождаться．Дожидатьсянестали．Но почему?

(Московские новости，20，03，2001)

是挑撥離間嗎?說不定;或者是對手的陰謀?有可能;要么僅僅只是誤會?也說不準哦!但如果是挑撥離間，暫時還找不到證據(jù);如果是對手的陰謀，又無法證實;如果只是誤會，也還沒有被推翻。我們生存在一個文明的世界，可以由法院來揭露、證實或推翻一些東西，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扇藗儏s不愿等待。這又是為何呢?

(《莫斯科新聞》，2001年03月20日)

在這個例子中我們發(fā)現(xiàn)，連作者本人都無法確定這究竟是挑撥離間、對手的陰謀，還是僅僅只是個誤會。一切都只是他的推理和假設(shè)，是兩個“我”的對話。但作者用這種對話的方式為讀者提供了各種可能的答案，既引發(fā)了讀者的思考，又使讀者與作者本人處于同步的思維過程中。

隨著科技的發(fā)展和社會的進步，人類的對話方式開始變得普遍和多元:政府與群眾，領(lǐng)導(dǎo)與下屬，廠家與顧客，教師與學(xué)生……無一不處在頻繁的對話之中。這種對話一旦出現(xiàn)故障或中止，就會引發(fā)一系列連鎖反應(yīng)，影響交際的順利進行，甚至導(dǎo)致停滯或滅亡。

解體后的俄羅斯報刊一改過去居高臨下的刻板說話模式，開始把讀者看成平等的交際對象，與之進行開放式的交流和對話，報刊語言不再是標準語的一統(tǒng)天下，而是書面語、口語、俗語、俚語、外來詞等多種語言成分并存的對話形式，呈現(xiàn)出與蘇聯(lián)時期完全不同的風(fēng)格。［5］造成俄羅斯報刊文本對話性特點的原因很多，包括社會、經(jīng)濟、文化、心理等多方面的因素。我們認為，解禁運動與自由主義浪潮的興起和發(fā)展，為作者與讀者間對話性關(guān)系的產(chǎn)生提供了前提，而大眾追求語言時尚的心理則促進了對話性的發(fā)展。

總之，對話性普遍存在于社會生活的各個領(lǐng)域，廣泛影響著人們的交際和生活，因而值得引起社會學(xué)家、心理學(xué)家、語言學(xué)家等的共同關(guān)注和深入研究。

［1］李志勇．試析俄報刊語言對話性的表達形式及表達手段［J］．解放軍外國語學(xué)院學(xué)報，2007(3):23－28．

［2］巴赫金．巴赫金全集:第6卷［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283－286．

［3］孫漢軍．報紙語言的對話性［J］．解放軍外國語學(xué)院學(xué)報，2004(6):32－35．

［4］王辛夷．俄語政論語篇的對話性及其語言表達方式［J］．中國俄語教學(xué)，2007(2):28－30．

［5］李樂君．俄語報刊詞匯的幾個特點［J］．解放軍外國語學(xué)院學(xué)報，2002(3):47－51．

The Dialogue Theory of Bakhtin and the Patterns of Press Texts of Modern Russia

ZHU Die1，PENG Jun2

(Department of Russian of the Foreign Languages School，Hunan Normal University，Changsha，410081，China)

The Dialogue Theory，first put forward by Bakhtin，has now transcended the initial category of literary critical reviews and has involved various aspects of human life．Press texts are a special kind of text forms．Their characteristics lie in the fact that journalists always try their best to persuade readers to accept their own viewpoints and take the same aspects．Dialogue is the premise of their existence．The following patterns are frequently used in press texts of modern Russia to reflect the features of dialogue such as I/we－you，I－h(huán)e/they－you，and I1－I2－you．

Bakhtin;Dialogue Theory;Russia;press texts

HO－0;H35

A

1674－117X(2011)05－0112－04

2011－05－23

朱蝶(1967－)，女，湖南長沙人，湖南師范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副教授、碩士，主要從事語言學(xué)、修辭學(xué)、俄漢語言與文化對比研究;彭俊(1987－)，女，湖南常德人，湖南師范大學(xué)外語學(xué)院2008級碩士研究生。

責(zé)任編輯:駱曉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