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敏敏,佘淑華
芻議刑事和解與刑法基本原則之關系
畢敏敏,佘淑華
刑事和解作為一種解決刑事案件的新機制,近年來雖在各地司法實務部門被廣泛應用,但在理論界卻遭遇了違悖刑法基本原則的質疑。分析認為,刑事和解與罪刑法定、刑法面前人人平等、罪責刑相適應等理念并不沖突,是刑法基本原則的一種有效實現(xiàn)方式。
刑事和解;罪刑法定原則;刑法面前人人平等原則;罪責刑相適應原則
所謂刑事和解制度,是指在犯罪行為發(fā)生后,加害人與被害人通過認罪、賠償、賠禮道歉等方式達成和解協(xié)議后,司法機關不再追究加害人刑事責任或對其免除、減輕、從輕處罰的一種案件處理方式。近年來,在構建和諧社會的時代背景下,刑事和解因其“和”的價值理念受到司法部門的廣泛關注和應用,但是也遭受了部分群眾甚至一些專家學者的質疑,認為刑事和解背離了刑法基本原則。筆者認為,任何一項好的制度,必須有與之相匹配的理念,如果缺乏良好的理念作基石,該制度將不能有效運行,刑事和解亦不例外。
所謂罪刑法定原則,是指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定罪,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處罰。我國刑法第三條從正反兩面予以了規(guī)定,其基本含義是對某一行為是否定罪處刑,必須依據(jù)法律的規(guī)定。對刑法明文規(guī)定為犯罪的,必須定罪處刑,不得放縱犯罪;對刑法沒有明文規(guī)定為犯罪的,不得定罪處刑,不得冤枉無辜,其他任何形式對犯罪嫌疑人罪行的認定或協(xié)商皆被禁止。
有學者指出,我國司法機關在刑事和解程序的嘗試中通常要求犯罪嫌疑人和被害人進行協(xié)商,并通過賠禮道歉、賠償被害人損失等手段達成和解,最終對犯罪嫌疑人撤案、不起訴或從輕、減輕處罰。如此,當事人之間的刑事和解直接導致了放棄或減輕追究犯罪嫌疑人的刑事責任,這無疑違背了罪刑法定原則所提倡的“有法必依,有罪必究”,也必然對法制權威的樹立、法治理念的推廣帶來不利的影響。但筆者認為,刑事和解與罪刑法定原則在價值取向上是契合的。
首先,考察罪刑法定原則從法國資產(chǎn)階級大革命的浪潮中誕生、傳播到現(xiàn)在被全世界奉為圭皋的過程,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核心精神在于“反對罪行擅斷,保障人權”,而刑事和解制度賦予雙方當事人對刑事案件一定的實體處分權,打破了公權壟斷司法的局面,實現(xiàn)了對司法權的限制,最大程度地維護了當事人的權益。在這一意義上,刑事和解制度和罪刑法定原則具有相通的價值追求。
其次,有論者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條從正反兩個角度界定了罪刑法定原則,是“積極的罪刑法定原則”與“消極的罪刑法定原則”的統(tǒng)一,而刑事和解制度為了追求社會和諧,對實施了犯罪行為的加害人不按照法律規(guī)定追究刑事責任,違反了積極的罪刑法定原則。上述觀點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其不可取之處在于未能真正理解罪刑法定原則的內涵。罪刑法定原則以“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定罪、不處罰”的法諺向世人宣告了其出罪功能,外國立法一般也只規(guī)定所謂“消極的罪刑法定原則”。例如,1974年9月29日日本法制審議會總會決定通過的日本改正刑法草案第一條規(guī)定:“不依照法律的規(guī)定,不得處罰任何行為?!倍覈缎谭ā返谌龡l的規(guī)定使罪刑法定有了入罪的功能,模糊了罪刑法定原則的本真含義,也不符合國際立法例,其本身就有待商榷之處。
刑法面前人人平等原則是我國憲法規(guī)定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原則”的刑法體現(xiàn)。現(xiàn)行刑法第四條對其予以規(guī)定,基本要求在于刑事司法對相同或者類似的行為給予相同的對待,具體包括平等定罪、平等量刑、平等執(zhí)刑三方面內容。
目前刑事和解的適用主要是以加害人給被害人物質(金錢)賠償為主,因此實踐中加害人的賠償能力、加害人能否滿足被害人的賠償要求就成為能否達成和解協(xié)議進而影響案件處理的重要因素。有些犯罪嫌疑人家庭經(jīng)濟條件優(yōu)越,他們在履行了經(jīng)濟賠償責任后,容易得到被害人的諒解,從而獲得從輕或者減輕處罰的處理結果;有些犯罪嫌疑人則因沒有條件賠償、無法達成和解協(xié)議而受到較重的處罰。
另外,在刑事和解的賠償損失方面,司法實踐對“怎么賠”、“賠多少”并沒有具體詳細、可操作的規(guī)定,這就容易導致案件情節(jié)相似但賠償數(shù)額迥異的情況。無論是對被害人的彌補還是對加害人的賠償,這都在一定程度上顯示出不公平。但筆者認為,刑事和解的適用并不違背刑法面前人人平等原則。理由在于:
首先,在刑事和解實踐中,觸犯相同的罪名,但由于加害人具體情況的不同確實可能導致對其適用不同的處罰,但這是合理的、正常的,并不違反刑法面前人人平等原則。法官根據(jù)犯罪行為及犯罪分子的不同情況,如犯罪行為的手段、后果、認罪態(tài)度、主觀惡性程度、個人品質等情節(jié)對犯罪分子定罪量刑,是對任何人都平等適用的,也是刑罰個別化所要求的。反之,若法官對其他情節(jié)不予考慮,而固執(zhí)地追求簡單純粹的“同罪同罰”,如加害人未履行賠償義務也被判處相應刑罰或者雖然賠償了卻讓其承擔與未賠償者相同的刑事責任,才是真正的不平等。
其次,由于物質財富不平等導致加害人刑罰適用上的差別,不應歸因于刑事和解制度。這種結果上的差異,是當事人財產(chǎn)能力的差異在刑事和解適用中的體現(xiàn),而非刑事和解所致。當前社會,貧富懸殊已經(jīng)成為一個嚴重的焦點和難點問題,仇富心理也存在泛化和偏激化傾向。要改變這種狀況,必須從社會體制和機制上加以建立和完善,不能寄希望于法律制度的設置。畢竟法律只是調整社會關系的一種手段,它肩負不起沉重的社會責任,也沒有能力消除社會上的一切丑惡現(xiàn)象。
再次,針對“刑事和解是有錢人的和解,是富人開罪的工具”這一硬傷,現(xiàn)代刑法并非無能為力,它可以通過健全刑事和解機制盡可能地解決這一問題。比如,對刑事和解范圍作出嚴格限制(對所犯罪行較重的犯罪嫌疑人,即使其家財萬貫,也沒法享用刑事和解制度的利益);又如,加害人提供物質賠償可以采取一次給付、分期給付等多種形式,并且除了經(jīng)濟賠償外,還可通過勞務補償、恢復原狀、社區(qū)勞動等多種方式向被害人制度相當?shù)姆秦敭a(chǎn)上的損害賠償。
最后,事物對人的價值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人對其的需求度,同樣的賠償數(shù)額,對于不同犯罪人的剝奪感受、責任喚醒力度并不相同。對富人處以1000元賠償和對窮人處以同樣的數(shù)額,其在懲罰、威懾的效果上,都存在差別。因此,根據(jù)當事人的經(jīng)濟狀況、賠償能力、寬容度、對訴訟結果的在乎程度這些因素,在賠償數(shù)額上有所差異,但只要是當事人自愿接受,不存在明顯的強迫、欺騙、威脅或恐嚇,又不損害他人或公共利益,就不會影響刑事和解的平等價值追求。
所謂罪責刑相適應原則,是指刑罰的輕重,應當與犯罪分子所犯的罪行和所應承擔的刑事責任相適應,做到重罪重罰、輕罪輕罰、罰當其罪。我國現(xiàn)行刑法第五條對其予以了規(guī)定。刑罰不再是犯罪的唯一后果,而是刑事責任得以實現(xiàn)的眾多形式之一。
有學者指出,刑事和解的主張是,只要符合當事人雙方的意愿,并且不違背公共利益,任何刑事處分都是適宜的。由于公共利益的概念較為模糊,這就為主張刑事和解者的肆意解釋留下了空間,極有可能造成重罪輕罰或輕罪重罰的局面。筆者認為,刑事和解與刑法的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理念相符,理由如下:
第一,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是反映刑事責任輕重、進而影響和制約刑罰輕重的重要因素。而在刑事和解中,加害人通過積極賠償、賠禮道歉等方式獲得被害人的諒解,說明其人身危害性及應承擔刑事責任的程度有所降低,因此對其不予追究刑事責任或者免除。減輕刑事處罰符合罪責刑相適應原則的要求。
第二,刑事責任的實現(xiàn)方式除了刑罰之外,還包括宣告有罪、非刑罰處罰方式等?!吨腥A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十七條對予以訓誡或者責令具結悔過、賠禮道歉、賠償損失、行政處罰或者行政處分等非刑罰處罰方式作出了明確規(guī)定。在刑事和解的司法適用中,對加害人的處理方式就包括上述非刑罰處罰方式,并且能夠達到某些類似刑罰的效果。如對加害人而言,賠償和罰金刑一樣,都要失去一定數(shù)額的財產(chǎn),都要承受一定的痛苦和折磨,都具有懲罰和預防的功能。因此,刑事和解中加害人的刑事責任通過非刑罰方式加以實現(xiàn),同樣遵循了罪責刑相適應原則。
從形式上看,刑事和解這種現(xiàn)有法律規(guī)制不足卻又充滿司法實踐活力的案件解決方式好像違背了我國刑法的基本原則,但實質上,它不但沒有違悖刑法基本原則的內容和價值蘊含,而且是一種有效的實現(xiàn)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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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915.14
A
1673-1999(2011)12-0069-02
畢敏敏(1985-),女,湖南邵陽人,湖南大學(湖南長沙410012)法學院2009級碩士研究生;佘淑華(1973-),女,湖南武岡人,湖南省株洲市天元區(qū)人民檢察院(湖南株洲412007)檢察官。
2011-0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