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養(yǎng)崇高的精神信仰——高原藏族民眾的生存觀

南文淵

（大連民族學院東北少數(shù)民族研究院，遼寧大連 116605）

培養(yǎng)崇高的精神信仰
——高原藏族民眾的生存觀

南文淵

（大連民族學院東北少數(shù)民族研究院，遼寧大連 116605）

藏族傳統(tǒng)文化倡導民眾樹立崇高的信仰，通過對精神生活的追求和獻身，形成了追求信仰，修持精進;辛勤勞作，身心專一;忠于職守，忍耐靜修;適應(yīng)自然，順從自然;施舍財富，奉養(yǎng)僧人;杜絕貪欲，克制欲望的價值觀和人生觀。

崇高信仰;精神生活;人生觀;藏族文化

人類不僅是環(huán)境的存在，社會的存在，而且是一種精神的存在。精神的存在表現(xiàn)為對自然宇宙的思考，對崇高信仰的追求，對生命存在價值和生存意義的追求，對未知世界的探索。正是這種自我實現(xiàn)的追求使得人類能夠克服生物性存在和社會性存在的有限性，而指向一種超越一切對立限制的圓融一體、共存共榮、同體大悲的境界。

從遠古到20世紀，支配藏族民眾精神生活的是苯教和佛教文化。宗教深刻影響了藏族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信仰、倫理、藝術(shù)、文學諸多方面，也使藏族民眾的生活方式、社會結(jié)構(gòu)深深打上了宗教烙印。藏族早期的宗教、歷史典籍和民間的神話傳說都認為人類誕生就帶有神性，藏族祖先既是上天神靈之子，也是宇宙之子，同時成為了自然環(huán)境的神靈。這種宇宙觀確立了自然、神靈與人類共生共存的觀念?！鞍讶伺c他在空間和時間方面的集團聯(lián)系起來了:在空間方面，因為這些神與統(tǒng)治居住境域，住宅和地區(qū)的神是一致的;在在時間方面，因為他們主宰了從先祖到后裔世系的命運。對于人類本身來說，這些關(guān)系正好在此交叉，如果一切都是交叉的，那末這些神可以確保其生命力、權(quán)勢、長壽和成功?！保?］

所以古代藏族的精神追求一般表現(xiàn)為對神靈的信仰和向往，這是一個全民追求崇高信仰的民族。

一

藏族傳統(tǒng)社會中，俗人構(gòu)成了世俗的現(xiàn)實社會，而僧人構(gòu)成了神圣的宗教世界。雖然僧人數(shù)量在歷史上最多的時候達到當時社會人口的五分之一，但是俗人依然是現(xiàn)實社會中的多數(shù)。所以俗人應(yīng)該怎樣生存?這是一個問題。

一般而言，俗人不能像僧人一樣專門修持，俗人在每天如果擠出1個小時專門靜心修持，那么，其余的時間內(nèi)他不能不為生存奔忙。日常生活中他應(yīng)該怎樣修持?藏傳佛教大師認為，俗人和僧人同時構(gòu)成了兩種不同的修持方式，僧人的修持是為了解脫塵世而出世，而俗人則將自己從事的世俗職業(yè)變成修持的活動。只要人們在日常的俗務(wù)中有一種積善積德的意識和行為，他的世俗事務(wù)也同樣是一種有信仰的修持。如同漢地的禪宗大師一般，每天的播種、犁地、放羊、喝茶也同樣是一種修持活動。追求信仰，修持精進，辛勤勞作，身心專一;忠于職守，忍耐靜修;適應(yīng)自然，順從自然;施舍財富，奉養(yǎng)僧人;杜絕貪欲，克制陋習，是俗人修行的生活。

追求信仰是做人的標準，文明的標志、幸福的源泉、人生的目標。只有全心全意信仰，以信仰充填閑暇的生活，世俗的人才能擺脫無明的蔽障，正確認識人生的實相，達到超脫生死的圓滿境界。

傳統(tǒng)社會中的藏人每天早晨太陽升起的時候都會先向佛法僧三寶祈拜，然后向神圣的喇嘛祈福。在香爐燃燒刺柏，供奉祭品。這一切完成后，他才開始他一天的工作。而在晚上，一家人都圍坐在廚房或者客廳的地板上，背誦那些神圣的佛經(jīng)。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床上，分別向三福祈禱三次，祈禱時應(yīng)跪三次。他們都感謝神靈保佑他們過去的一天無災(zāi)無難，他們祈求神靈寬恕當天的過失，他們還為即將來到的晚上祈求神靈的護佑［2］。

我們行走在高原藏區(qū)，到處都能看到聽到許許多多在深山、在草原靜坐苦修的僧人們，遍布藏區(qū)每一個角落的大小寺院里，成千上萬的僧人在苦讀研修。放牧農(nóng)作的人們，一有閑暇便誦經(jīng)、磕頭。漫長的朝圣路上，磕長頭的民眾一步一步向神山、圣地進行。磕長頭是藏民族最普通、最廣泛的一種宗教禮儀。無論在寺院周圍還是在神山神湖周圍，磕長頭成為對高高聳立的神山的崇敬方式，也演變?yōu)閷罘痤^人的敬畏禮儀。人們從家門開始，一步一磕頭，越過千山萬水，深情地擁抱高原每一寸土地，感受著人與自然共同交融的喜悅之情，把自己的身心交給了大自然。還有一些人，他們一生都在各種石頭上刻經(jīng)文，刻下的經(jīng)石壘成了一道道長城。出于精神上的信仰，傳統(tǒng)藏族社會中普通民眾普遍相信“天斷”。世世代代專注于精神活動，藏民眾成為了一種“精神人類”。他們生活的目的并不是創(chuàng)造巨大的個人物質(zhì)財富。而只是選擇這樣一種生活方式，它追求的是與自然的和諧、與眾生相依為命的境界。將剩余的時間與精力貢獻給無盡無窮的精神生活。

二

一個民族在高寒雪域生存發(fā)展下去，不能不靠崇高的精神信仰和人生追求目標。崇高的精神信仰與人生追求目標是生命的寄托，人生的意義所在。理想、信念的追求，是一個民族文化興旺發(fā)展的主要動力和源泉，也是凝聚一個民族的精神紐帶。藏民族是一個追求宗教信仰的民族，藏傳佛教寺院教育體系，以統(tǒng)一的教義、教規(guī)和宗教道德影響著廣大人民，使他們在共同信仰的基礎(chǔ)上形成了統(tǒng)一的人生觀、價值觀、道德觀及生活習俗。

1.禁戒貪、嗔、癡，力行戒、定、慧

佛教認為世界上一切事物都處于輪回之中，都處于不停的變化之中，人生本身是不真實的。它只是一種依托于眾因緣的假象、虛幻。而世人常常將幻念、假有視為真實、實有，將變化的事物視為固定靜止的。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他們對人生認識還處于無明狀態(tài)而為潛在的業(yè)力所控制。由于人的天性或者本性中帶有的好奇心、占有欲、食欲、性欲、敵意、表現(xiàn)欲、嫉妒心等等，這些因素導致人向貪婪、縱欲方向發(fā)展，成為污染眾生身心、毀害人類和諧生存的三惡業(yè)和人生三大煩惱:貪、嗔、癡。貪、嗔、癡被認為是污染眾生身心、燃燒眾生身心的三種根本煩惱:貪欲造成了人們對自然資源的瘋狂掠奪;人類社會中的相互憎恨仇殺必然導致自然界生物的殺戳;貪婪使人們對事理癡迷、無知，促使人類發(fā)生短期行為、急功近利的行為，把自然當作異在客體加以征服。在這里，貪婪是主要因素。貪婪、自私、追求物質(zhì)享受，一直被許多人認為是自然本性，人類生活自文藝復興以來一直為享樂主義所支配?！霸谒^發(fā)達國家的生活方式中，貪欲是作為美德受到贊美的，但是我認為，在允許貪婪肆虐的社會里，前途是沒有希望的。沒有自制的貪婪將導致自滅?！保?］而任何一個民族，若不能消除享樂主義的毒害，就不可能真正痛下決心去保護自己的生存環(huán)境。

人生處于欲求、貪戀、癡迷之情的無明蒙蔽，是一種被動的、受苦受難的過程:要么一生都為名利地位而奔忙，而勞累，而爭斗，引發(fā)出社會的各種罪惡;要么成為觀念上的受苦受難者，由于無明而經(jīng)常處于自卑、悲觀、愁苦的心理狀態(tài)中，他們眼中世界是灰色的。這兩種狀態(tài)都使人生無意義，失去人應(yīng)該有的高貴和自由而成為低下的囚犯。

因此佛教將戒、定、慧三學作為全面對治凡人的無明和貪欲以求得人生解脫的方法。特別注重對貪、嗔、癡的禁戒。必須確立明確的崇高的信仰，必須通過信仰的倫理加以控制。而這必須有信仰的支持。只有信仰——對自然和崇高信仰的追求，獻身，才能無私地貢獻于自然，按自然規(guī)律控制自己的行為。自然規(guī)律是永久的、長遠的;服從了自然規(guī)律，也使人類目前行為具有了長遠意義。

僧人應(yīng)該實行徹底的戒、定、慧“三學”，堅決禁戒貪欲，一心修行。而俗人則要獲取財富，同時也要遵守必要的道德規(guī)范。慈愛、施舍、奉獻、淡定是堅定精神信仰的一種修持方式。在《薩迦格言》《水喻格言》《米拉日巴傳》中提出了如何對財富的精辟格言教訓:“縱然你得到了整個南瞻部洲，到死時還要拋棄。只有舍得拋棄財產(chǎn)，今生來世都得安樂。”“對財富應(yīng)掌握知足之分寸?！弊非蟾辉６惨?，貪得無厭，超過生存必需財物，“財寶便會役使自己，財寶即成仇敵?！薄柏澋脽o厭之人們，很快把自己毀掉;魚兒貪吃魚鉤肉，立即被漁翁翻殺?！?/p>

2.淡定奉獻，慈悲施舍

“是你的，命中注定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即使付出多大努力，這輩子也很難成為你的，但如果你尊佛守規(guī)，刻于律己，下輩子就可能成為你的?！边@種觀念成為藏族的人生哲學。佛教大師岡波巴提出了世人應(yīng)該認識到人生有十項活動是無意義的:

（1）人人都在追求保養(yǎng)保護自己，可是對自己這個如幻的肉體，無論如何培護侍奉，到頭來仍是無常毀滅，實在沒甚利益。

（2）人人都在追求財富，可是食、色、財寶，無論如何吝惜珍藏，死時仍需空手而去，實在沒甚利益。

（3）人人都在向往華屋庭院，可是歷盡艱難辛苦所建成的華屋城堡，死時仍要拋下，獨自悄悄地離去，連自己的尸體也會被擯出門外，實在沒甚意義。

（4）人人都撫養(yǎng)子女，期望長大盡孝，可是自己所愛護的子女侄甥，無論用盡了多大的心力，消費多大的財物，離人世時他們一點忙也幫不上，實在沒甚意義。

（5）人人都在結(jié)交好友親屬，可是不管交情多么厚，眷戀多么深，死時仍需要分開，獨自悄悄地離去，實在沒甚意思。

（6）人人都盼望子女成才，可是子女雖然眾多亦是無常的，財物雖然豐裕仍是要棄舍的，實在沒甚意思。

（7）人人都在費盡心力去維護土地和庶民，可是生前不惜辛勞，死時必須拋下，獨自無依的離去，實在沒甚意思。

（8）人人都想到處去觀光旅行，但如果不能如法修持，則是種下了入法門而墮惡道之因凹，實在沒有意思。

（9）人人都想勤奮學習，可是雖然學識廣博而未能修持的人，臨命終時難以入道，實在沒甚意思。

（10）人人都去過寺院廟堂，可是自己卻沒有信心和恭敬，因此得不到加持，也立不起功德，實在沒有意思。

這里說的無意義是告誡人們不要過分追求金錢財富，而應(yīng)該更多地關(guān)注精神信仰。過去的年月里藏族世俗人自己的生活那樣清貧，但是他們卻傾其全力供養(yǎng)龐大的僧侶群體、建設(shè)大小寺院，成為他們?nèi)渴浪捉?jīng)濟活動的主要目的之一。農(nóng)牧民每年給本部落的寺院施舍牛羊錢財，到有關(guān)寺院敬獻施品。每年從藏傳佛教傳播所及地區(qū)的千百萬信徒，懷著崇敬心情踏上朝拜拉薩的道路。這些來自康巴、安多、后藏、蒙古等地區(qū)的農(nóng)牧民們帶著幾年幾十年積攢下的錢財，千辛萬苦來到拉薩，將自已全部積蓄都貢獻于各個寺院。

據(jù)1955年對黃河上游的海南藏族自治州興?？h阿曲乎部落的調(diào)查，該部落157戶牧民1955年一年中宗教活動方面開支共64 550元，占157戶人家全部收入的43.9%［4］。在果洛藏族自治州，50年代牧民的宗教開支一般占全年總收入的一半左右［5］。

“長角的牛是牧人套繩的目標，有錢的人是寺院布施的對象。”富裕戶的牛羊或土地較多，收入較高，但宗教活動開支也高:海南藏族自治州貴南縣的尕加娘一戶牧民，1950年有羊1 400只，牛120頭，馬48匹。其中由于念經(jīng)和布施而施舍羊500余只，馬12匹，牛10頭。西藏山南地區(qū)最大的牧主兼地主赤欽，50年代初擁有3 000多頭牛，2 700多只羊，都是放生的牛羊，不宰殺不出售。另有土地耕作，每年收入糧食13 250公斤。宗教活動每年開支糧食3 550公斤，占27%;開支酥油360公斤，占全部酥油1 500公斤的一多半;另開支茶葉1 050塊，鹽40公斤［6］。除了給寺院和僧人以牛羊、金銀或錢幣以外，農(nóng)牧民自愿修建寺院，為寺院種植農(nóng)作物，放牧牛羊，販運貨物等，花去不少時間與精力。

民眾將維持生存所需之外的財富捐贈于寺院，它培養(yǎng)了民眾對自已生活目的，生活意義的確定:生活不是為了追求世俗社會中的物質(zhì)利益，而是服從于精神上的追求。擺脫輪回，渴望解脫，這是人生最終目的。為此，世俗的物質(zhì)財富只是用來維持自已的生存，使人有氣力從事善行。除此外，便是多余的，應(yīng)該奉獻于宗教，奉獻于眾生。

既然認定人應(yīng)過一種清貧而適中的生活，不該屯積財富。那么，人從一開始不該向大自然索取更多的東西。藏族人很早就在藏南河谷發(fā)現(xiàn)砂金，可是一直未去開采。正是這樣一種處世態(tài)度，才維護了高寒地區(qū)生態(tài)環(huán)境的相對完整。

3.辛勤勞作，不怠修持

人必須辛勤勞苦，才能擺脫貪、嗔、癡的欲望。在藏族社會里，勞做成了普通民眾為達到解脫和圓滿境界而努力的途徑。商業(yè)社會里由于勞動無脫俗的意義而被視為負擔。在藏族社會里，人類勞動是幫助我們“了解自己到底為何人”的神圣活動。生活中，勞動如同睡眠、思考和游戲一樣，被當作生活必需的正當調(diào)劑活動。藏族民諺說:“安樂閑靜鬼壓頭”人不能閑悠，也沒有閑悠的日子，“勞動是幸福的左手，勤儉是幸福的右手?！睕]有勞動，人就不為全人。勞動需要給予勞動者尊嚴和目的。

有誰見過牧區(qū)藏族婦女每天的繁重勞動嗎?夏日天剛朦朦亮，她們就起來開始擠奶。將10～20頭牦乳牛的奶擠完，需要2個小時左右。主婦夾奶桶的雙腿僵直麻木，雙手也在發(fā)硬發(fā)困。但她顧不了這些，一擠完奶，將牛放開，趕上山坡，回來吃過簡單的早飯，便開始煮牛奶，打酥油。30～40斤牛奶倒入酥油桶，用一木制攪拌器來回攪動，一邊攪，一邊數(shù)數(shù)或唱歌，一直將酥油從牛奶中分離出來，便要花去2～3個小時。下午，她要撿牛糞，抹牛糞墻，要去照看牛群。晚上，又要擠牛奶，看牛、羊群入圈，直到很晚才能休息。這樣的生活每天都得進行。她們從未有過悠閑的日子。老年婦女幾乎每天手持捻線桿在捻毛線，那毛線似乎永遠也捻不完。在西藏山南拉加里地區(qū)“紡織是這里不分男女都會的一種手藝”，“這里的人們除了小孩以外，幾乎全都進行紡織。人們在走路時，閑談時也都拿著一團羊毛在紡線。牧羊女一邊趕著羊群走，一邊也在紡線，人們幾乎不肯放過任何可以利用的空閑時間。就是織布也都是利用空閑，除了支差的人或雇來的織工外，一般很少能整日坐在織機上，大部分是織一會，就放下來處理家務(wù)，或做別的工作，每天只能織很短的一截，這樣零星的織，常常要一兩個月才能織成一匹氆氌?！保?］而且人們將這種勞作比喻成修持活動:打酥油就像念佛經(jīng)，捻毛線就是轉(zhuǎn)經(jīng)筒。

實際上，人是處于不停的勞作之中，不要停留，不要閑逸，一生勤勞不怠，直到老死。牧人一生跟著家畜走;農(nóng)人一生按農(nóng)作物耕種季節(jié)在忙碌;僧人一年到頭須用功修學，老人們體弱不能干重體力活，于是一天到晚手不停地轉(zhuǎn)動線桿捻毛線。實在不能干活，也要轉(zhuǎn)向宗教活動，一天到晚誦經(jīng)、轉(zhuǎn)輪、磕頭。

只求耕耘，不問收獲，這是藏族民眾循環(huán)式的勞作特點。事實上，人類所從事的事業(yè)中，所能激發(fā)的激情、愉悅或驚心動魄的震撼，來自于追求的過程之中，而得到的最終卻顯得平淡無奇。藏族農(nóng)人牧人似乎感悟到了這一點，他們只是全身心侵注于平日的勞作之中，而不以利益標準去衡量最終結(jié)果的價值。他們所追求的只是精神上的向往與寄托，獲得來世的幸福。

4.淡然樸素，克勤克儉

傳統(tǒng)的藏族社會中人們認為一切物質(zhì)生活資料只滿足最低的生理需求，超出最低標準的物質(zhì)資料便是多余的。這種生活價值觀，使他們注重與自然相融合，而極力限制對自然資源的過度索取與開發(fā)。

在牧區(qū)，牧民限制畜產(chǎn)品的收獲。女牧民每頭牦乳牛一次只擠1公斤左右，其余都留與小牛犢吃。牧民們珍惜愛護母畜與幼畜，遇有瘦弱乳牛時便不擠奶。

牧民剪取羊毛與牛毛，大都用于自身生活需求。羊毛捻成線后織成口袋，供裝糧食等用。牛毛則織成毯子，縫補帳篷。在傳統(tǒng)的牧業(yè)社會中，棉布料極為缺乏，牧民們沒有做棉衣、棉被的習慣，羊皮、羊毛便成為主要衣、被的原料。剪毛每年一次，是一種保護羊群的行為?！芭f毛對羊無用有害，新毛對人無用有害”。

高寒草原的藏族牧人飲食十分簡單?；臼澄锸茄蛉狻⑴Ｈ馀c青稞炒面。其中酥油糌粑是他們長年食用的主要食物。以牛奶煮成的奶茶則是基本的飲料。游牧民族自己食用牛羊的數(shù)量極為有限。擁有300只藏羊的牧戶，每年宰殺5～6只羊食用已是很奢侈的了。如果視自己的家畜為“放生”牛羊，那么，牧民一只牛羊也不宰殺，他只食用自然死亡的牛羊肉或?qū)帍膭e處買牛羊食用。所以我們在廣大牧區(qū)旅行時，到牧人帳篷常常吃不上羊肉，許多牧民常年以奶茶和青稞炒面為生。

實際上，藏族人是有意將食物限制在最小的范圍內(nèi)。牛羊是自己所飼養(yǎng)的，藏綿羊與牦牛在適應(yīng)高原特殊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后，繁殖較快。牧人每年宰殺一些以保持動物、草原之間的生物種群數(shù)量平衡。至于野生動物，如飛禽走獸、水中生物、爬行類都是不食用的。他們將自己的食物范圍限制得很小很小，向自然索取的很少很少，盡可能地不觸犯野生生物。歷史上外來的官員與流民認為，藏人愚蠢，不知索取，卻不知藏族人以一種偉大的精神力量約束自己。這種精神力量包含了佛教不殺生的觀念，慈悲一切生物的觀念;也包含了藏族人自古以來珍惜自然，愛護生物的習慣。生物是他們的伙伴，是與人互相依存的整體，毀了周圍生物，也會毀了自己生存之地。這種觀念根深蒂固地影響著他們的行為，并教育子孫后代恪守這種美德。

5.隨緣任運，順從自然

對立統(tǒng)一的觀點強調(diào)矛盾的斗爭性是無條件的、絕對的，而同一性則是有條件的、相對的，沒有斗爭性，就沒有同一性。因而，認為與天相斗，其樂無窮;與地相斗，其樂無窮;與人相斗，其樂無窮。于是認為人類歷史就是一部階級斗爭史;人生樂趣就是不斷斗爭。甚至體育競爭也被視為爭斗發(fā)泄的形式。但是，藏族人則強調(diào)同一性，強調(diào)和諧并存，相輔相成。認為平衡、和諧、對稱、互補、協(xié)調(diào)是保證事物正常發(fā)展的條件。這種同一性的認識表現(xiàn)在藏族認識事物處理事物的各個方面。在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上、主張人應(yīng)順從自然，按自然規(guī)律行事，不可逆自然規(guī)律而動。人與自然和諧，就會吉祥平安。古代藏族人堅決反對對自然的損害，反對挖掘草山、污染泉水、侵犯野生動物。在高原藏人眼里，沒有那一種動物是絕對壞的，也從來沒有發(fā)動過消滅害蟲、害鳥、害獸的運動。人與動物永遠是伙伴關(guān)系，人與一切生物共存共生，才是一種合理的存在。在人與人關(guān)系上，佛教倫理道德支配著人際交往規(guī)范。從吐蕃王朝的“十善”法到民間的道德規(guī)范，普遍將慈悲、善良、寬容、自謙、和平、尊人、義務(wù)、知足等作為做人的準則。

在思想文化領(lǐng)域內(nèi)，苯教與佛教都趨向相互吸收、相互融合的過程。藏文化在吸收漢文化、印度文化、蒙古文化的過程中，融合、和諧發(fā)展始終是主流，最終匯集成統(tǒng)一的博大的文化巨流。在審美藝術(shù)中，那便是追求圓融、圓形。藏區(qū)各地圓形靈塔，每個寺院中的“曼陀羅”壁畫和佛像菩薩像后的圓形光環(huán)，八吉祥圖中的寶物，以及日常生活中的用具如茶壺、碗、瓶等，大都以圓形出現(xiàn)。

同一性導致了守恒。無論是佛教還是苯教，都認為萬物有其本源（如地、水、火、風、空、識六大要素），而本源是永恒不變的，變化的只是自然界中的具體事物，包括人在內(nèi)的萬事萬物從本源產(chǎn)生，又回歸本源。所以傳統(tǒng)藏族思維特點是追求恒常的、普遍的事物，忽略短暫的，特殊的事物。從而導致只維護客觀事物的原貌而不試圖改觀。在空間意識方面，注重自然環(huán)境、神佛與人類社會的統(tǒng)一性，將個人放在宇宙、自然與神的總背景下，個人是宇宙、自然、神系統(tǒng)中的一份子，個人只有與自然融為一體才有其存在意義。在時間意識方面，將宇宙、自然與神看作永恒的實體，而人與動物作為輪回流動的“無常”生物。因此，自然、宇宙、神佛是永恒的，人是暫時的。人生意義在于不斷努力（主要是內(nèi)心修養(yǎng)）向佛這樣的永恒體靠近，而不應(yīng)過分追求暫短生涯中的世俗利益。由于對恒常、普遍事物的注重，輕視個人的特殊追求，所以藏族人注重維護自然與社會的原有秩序，主張與自然環(huán)境保持和諧。因為按照佛教的說法，作為無常的生物，企圖改變自然原貌為自己盈利是徒勞的、無意義的。受其影響，藏區(qū)整個社會表現(xiàn)出“靜”“守秩”的局面。

同一守恒的觀念表現(xiàn)在對自然環(huán)境的態(tài)度上，是對高原自然環(huán)境原貌的保護。人對周圍的環(huán)境盡可能地維持它的原樣。千年來青藏高原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維持著原生狀態(tài)，高原面積80%的土地是原生的自然面貌。放牧并沒有造成對植被和土壤的根本性破壞，可以說，廣大牧區(qū)除了個別地方由于地震、滑坡、雨水沖刷等自然原因而造成改觀外，自然面貌未加改變。所以我們才擁有地球上這塊未被現(xiàn)代文明污染的一方原始凈土。對生物也是維護著原樣，幾千年來高原植物保持著純凈本色。在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在喜馬拉雅山山谷，在祁連山、昆侖山深處，都保留著原始森林、草原植被，由于人們未去觸動，這些植被生長良好。對青藏高原自然景觀的大肆破壞，主要發(fā)生在20世紀。

在人生態(tài)度上，佛教認為對人生的體驗，可以以“苦”“樂”“不苦不樂”來表達;也可以以“好”“壞”“不好不壞”三種境界來說明。從藏族人的自我感受看，他們認為人生大多時刻處于“不苦不樂”“不好不壞”的中性狀態(tài)。而極端的“好”與極端的“壞”在很多情況下都是人的一種不同的自我感受罷了。這樣就有了“中道正見”也即“中和”之心。中和成為人們的行為規(guī)范基礎(chǔ):胸懷世界，眼觀萬物，大公無私，無所偏倚，無過不及，順從自然，隨緣任運，自己要生活，別人也要生活，自己的生活不應(yīng)干涉妨礙別人的生活，于是有了“十善”道德規(guī)范及保護各自牧場的規(guī)定。

在道德觀念方面，藏族人重視個人內(nèi)心的自覺。有了過失，主要依靠自身。內(nèi)心自責自悟，以達到約束自己的目的。比如對傷害他人性命的看法，許多民族都確認“殺人者償命”這一古老道德規(guī)范，社會外部力量要對殺人者實施法辦，借以達到教育他人伸張正義的目的。佛教傳入藏區(qū)后，藏族人民較為徹底地貫徹了保護生靈的原則。他們以“賠償命價”的辦法，使殺人者自醒、自責;使眾人自律，使正義得以伸張。因為他們確信，殺人者已經(jīng)做了惡業(yè)，他必將得到報應(yīng)，受到懲罰;“賠償命價”給了他贖罪的機會。對此，藏學家李安宅先生指出:“他們對于人類生活的價值衡量是這樣的高，以至不能容忍死刑。殺一個人已夠壞了，為什么要以處罰形式殺另一個人呢?所以，藏族的辦法是“賠命價”，以解決對于受害人的損失。實際上，殺人的人或強盜，殺了人就被認為種下了罪根，要在來生得到報償，誰能逃避劫數(shù)呢?自做的，必要自贖。這就是他們的理論。”［8］

6.刻苦精進，安然自樂

凡到過青藏高原的人，會對那兒極其嚴酷的自然生存條件和藏民族極其簡樸的生活條件留下深刻的印象。在那長冬短夏、高寒缺氧的高原，藏族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牧民的全部家產(chǎn)也只是一頂帳蓬，幾件皮襖，日夜與牛羊相伴。食物又是那樣簡單，外人感到苦不堪言，然而藏族人卻安然自樂，無視環(huán)境之苦與生活艱難。因為他們自覺安逸，不覺其苦。藏區(qū)的僧人，自孩童時走上求學之路，便孜孜不倦，上下求索，刻苦學習一輩子。他們懷揣一個木碗，身背經(jīng)文，在高原山水間到處游走，訪問藏區(qū)每一個寺院，每一高僧大師。這種生活幾乎是每個高深喇嘛所經(jīng)歷過的。

還有些喇嘛或普通的農(nóng)牧民，一生只有一件工作:在石板上刻佛教經(jīng)文。他們的石刻嘛呢石壘成了一道道石墻，而無人將自己的名字著在上面。幾百年來，那些僧人和牧人從千里之外的家鄉(xiāng)一步一叩頭，向著拉薩，向著圣山，向著圣湖，一步一步地親吻大地，一步一步地走向神圣。他們追求的只是內(nèi)心的精神向往。從自己住所磕長頭（等身磕頭），一直磕到塔爾寺，磕到拉薩，一連要磕幾個月甚至一年多，衣服被磨得破爛不堪，手掌、膝蓋、胳膊被磨得鮮血淋漓，外人覺得實在太累太苦，但磕頭禮拜者不認為是苦。對苦樂看得不重要，并不是自己意識不到苦與樂，實際上藏族人生活中大多數(shù)情況下仍然艱苦。但是他們有一種視苦難為正常的心理，將苦難看作不苦亦不樂的境況。所以，他們能忍受極端艱難困苦的生活環(huán)境，亦能忍受苦難深重的人生:雪災(zāi)、風災(zāi)與瘟疫造成的牛羊成群死亡、缺醫(yī)少藥，深山曠野造成的病痛早亡，永遠還不清的債務(wù)，別的部落及民族的屠殺……他們在苦難中生活，但已超脫了苦難。認為今生今世，必須要受苦，受苦是人生的一個內(nèi)容。所以坦然對待，對自然苦難與人生苦難，都沒有悲傷、沒有怨恨。下層民眾認為此生苦難是前世自己作為所致，今世唯有默默忍受，甘守苦難才能解脫苦難。藏族人在實際生活中堅守了這一點。

一個成年人，從青藏高原的東北，比如從祁連山下出發(fā)，一步一磕頭，一直磕到高原的南方拉薩圣地。他逢山便磕上山，逢河赤腳淌過后，還要補磕上河面的距離。為此，他用了二年或三年時間，消耗了盛年時的體力和精力，最終只是為了在拉薩布達拉宮前敬焚幾柱香，再磕一圈頭。有人問，這樣做有何實際價值?這種做法確實毫無經(jīng)濟價值。但是只要他真誠地信仰他所做的，而旁觀者也以敬仰的心情為他祝福時，那么這就是一種高原藏區(qū)非常珍貴的文化形態(tài)，一種積極向上的精神狀態(tài)。問題不在于這些人數(shù)的多少，也不要以為他們不創(chuàng)造財富，只要他們存在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精神財富，就是對整個民眾的一種鼓舞。

相反，如果人人嘲笑以終生精力石刻經(jīng)文、花幾年時間磕長頭是愚昧無知，而癡迷于經(jīng)商發(fā)財，每個市民都以擁有幾套住房，一輛“奔馳”而夸耀的時候，那才是高原文化的墮落和環(huán)境的災(zāi)難。為此，我們當珍惜藏族傳統(tǒng)文化給我們這份珍貴的精神財富。是這種文化給了藏民族和一切熱愛文化的人們一種虔誠的信仰和嫻靜無為的心境和生活態(tài)度。

［1］石泰安.西藏的文明［M］.耿昇，譯.拉薩:西藏社科院，1985:231－232.

［2］孔貝.藏人言藏:孔貝康藏聞見錄［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2:39－40.

［3］池田大作，湯因比.展望21世紀［M］.北京:國際文化公司，1985:57.

［4］《中國少數(shù)民族社會歷史調(diào)查資料叢刊》修訂編輯委員會，青海省編輯組.青海藏族蒙古族社會歷史調(diào)查［M］.西寧:青海人民出版社1985，34.

［5］本書修訂編寫組.果洛藏族自治州概況［M］.西寧:青海人民出版社，1985:65.

［6］《西藏社會歷史調(diào)查資料叢刊》編輯組.藏族社會歷史調(diào)查:三［M］.拉薩:西藏人民出版社，1989:39.

［7］《西藏社會歷史調(diào)查資料叢刊》編輯組.藏族社會歷史調(diào)查:二［M］.北京:西藏人民出版社，1989:23.

［8］李安宅.藏族宗教史的實地研究［M］.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1989:228.

The Cultivationof Lofty Spiritual Belief——Tibetans’view of life

NAN Wen－yuan
（Research Center of Northeast Minorities，Dalian Nationalities University，Dalian Liaoning 116605，China）

Tibetan traditional culture advocates that man should have lofty belief.By pursuing spiritual life and self－sacrifice，they have built up the following values and view of life:go after one’s belief，practice religion;practice diligently and devotedly;be loyal to one’s duty，tolerate and practice retreat;adapt oneself to nature and comply with nature;give alms to others and support monks;put an end to greed and hold back desire.

lofty belief;spiritual life;view of life;Tibetan culture

C95

A

1009－315X（2011）06－0545－07

2011－08－26;最后

2011－09－29

教育部人文社科規(guī)劃基金項目（11YJA850015）;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wù)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DC10010201）。

南文淵（1952－），男，蒙古族，青海湟源人，教授，學校優(yōu)秀學科帶頭人，主要從事民族學與民族理論研究。

（責任編輯 王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