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茂森
(寧德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公共基礎(chǔ)部,福建福安355000)
納蘭性德與李商隱悼亡詞比較研究*
林茂森
(寧德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公共基礎(chǔ)部,福建福安355000)
納蘭性德與李商隱皆是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上最有名的詞人,他們的詞風(fēng)以優(yōu)美流暢的語言與濃郁的感情相結(jié)合,將人性中最為深刻的一面刻畫得淋漓盡致,讓人感同身受。而悼亡詞作為古代至為重要的寫作題材之一,納蘭性德與李商隱對這類題材的創(chuàng)作更是獨具一格,造詣深厚,其寫作特色是用如泣如訴的語言將人性中最凄美的感情展示出來,讓人不禁唏噓。本文通過對納蘭性德與李商隱悼亡詞的數(shù)首代表作進行分析和研究,以探討他們的寫作特色及其詞風(fēng)在史上對各個時期文人墨客所起到的深刻影響。
悼亡詞;納蘭性德;李商隱
清初詞人納蘭性德,是唯一一個不受宋詞影響而獨樹一格的詞人,創(chuàng)作了大量杰出的詩詞,而其悼亡詞更為出色,在其詞作中也占有很大的份量。而李商隱悼亡詩作,其傷逝主題下均采用由夢達情和感物傷懷這兩種表現(xiàn)形式,以自己的主觀情思為線索,運用象征、比興、典故等藝術(shù)手法,含蓄曲折表達內(nèi)心世界,詩歌呈現(xiàn)出隱約朦朧的風(fēng)格,向世人展示了詩人內(nèi)心無盡的思念與綿綿不絕的哀傷,極具感染力。納蘭性德與李商隱都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悼亡詞的杰出詞人。
“淚咽卻無聲,只向從前悔薄情。憑仗丹青重省識,盈盈。一片傷心畫不成。別語忒分明,午夜鶼鶼夢早醒。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fēng)前夜雨鈴。”這是納蘭性德在亡婦畫像上所題的一首比較有名的悼詞,題目是《南鄉(xiāng)子·為亡婦題照》。在這首悼詞中,納蘭性德試圖通過提照的方式來溝通生死,與亡靈產(chǎn)生共鳴。天人永隔,因“只向從前悔薄情”,便通過“憑仗丹青重省識”這種方式,再度認(rèn)識亡妻,希望在這個過程中,亡妻跟自已一樣,也能夠?qū)ψ约骸爸刈R省”,但因為天人相隔,最終還是落了個“一片傷心畫不成”。但納蘭性德卻始終相信愛可以穿越生死,能與亡妻產(chǎn)生感應(yīng),并不肯放棄這種溝通的嘗試,所以在其后半闕中提到了“卿自早醒儂自夢”和“夜雨鈴”。簡要的說,逝去的人解脫了,活著的人卻還在夢中盼望著。“夜雨鈴”的典故取材于唐明皇與楊玉環(huán)之事[1],傳說唐明皇與楊玉環(huán)生死相隔,但依然能通過使者,在海上仙山尋到了太真,納蘭也希望能與亡妻產(chǎn)生這樣的天人溝通。納蘭的悼亡詞在悲愴中透著徐徐清麗之風(fēng),與其“其初入中原,未染漢人習(xí)氣,故能真切如此”不無關(guān)系??v觀納蘭的悼亡詞作,其作品中充滿了純凈的本色,普遍具有悲凄清麗的特性,因此其作品廣受后人喜愛。下面對納蘭性德的悼亡詞進行藝術(shù)特色的分析與研究。
1.獨特的婉約詞風(fēng)。在納蘭性德的所有詞中,最為人熟習(xí)的詞風(fēng)就是凄清婉麗,這種詞風(fēng)在其悼亡詞中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例如將死亡比喻為夢醒,在《南鄉(xiāng)子·為亡婦題照》:“午夜鶼鶼夢早醒。卿自早醒儂自夢,更更,泣盡風(fēng)前夜雨鈴?!北憩F(xiàn)得淋漓盡致,將納蘭性德因思憶亡妻而悲傷至心如槁木的心境刻畫得入木三分。而在其《琵琶仙·中秋》中:“愁中看,好天良夜,知道盡成悲咽。”納蘭性德用大量的“悲”“愁”等字[2],將其悲傷的情緒渲染得如泣如訴;而在《鵲橋仙·七夕》中,“乞巧樓空,影娥池冷,說著凄涼無算?!痹谶@里,納蘭性德更是直接用上“凄涼”、“傷心”、“斷腸”等語句,令人讀來如同斷腸,其悲涼的感覺直入骨髓。在《青衫濕·悼亡》中,更是直白地道出其愁緒難消的情感:“近來無限傷心事”。在《沁園春》中的“夢冷蘅蕪,卻望姍姍,是耶非耶?”和《紅窗月》中的“道休孤密約,鑒取深盟?!奔{蘭性德用了大量的的“孤”、“獨”、“空”、“冷”等字樣[3],在字里行間將納蘭性德自妻子故去之后孤單落寞、寂寥無依的凄苦情緒展露無遺。
2.語言的運用。納蘭性德在作品中,均以簡約自然的語言風(fēng)格,真切地抒寫內(nèi)心真摯的情感。舉例來說,《尋芳草·蕭寺紀(jì)夢》:“若不是恁凄涼,肯來嗎?”語氣的轉(zhuǎn)折十分流暢,明白如同對話,一讀之下立即了然。而在其《鵲橋仙》中:“夢來雙倚,醒時獨擁,窗外一眉新月”及其在《青衫濕·悼亡》中的:“近來無限傷心事,誰語話更長,”更是將這種簡約的語言特色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另外,納蘭性德在其詞作中,也用了大量的迭字,如在《采桑子》“惆悵離情。莫說離情,但值涼宵總淚零?!薄澳鞘墙裆???赡谓裆?,剛作愁時又憶卿”及《浣溪沙》中:“蕭蕭黃葉閉疏窗”,就用了不少迭詞,而迭詞的使用,不僅令詞作朗朗上口,讓詞的節(jié)奏具備了優(yōu)美的樂感,而且突出了悼詞中的重點部分,將作者在詞中要表達的意境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
3.靈巧用典。納蘭性德極少用到詞典,其語言風(fēng)格均是以不堆砌去晦澀,具通暢明白的特點。在其罕見用到詞典的幾首詞中,也是將詞典用得不著痕跡,豪無強附會之嫌。例如在《攤破浣溪沙》中,雖然借用了李商隱《無題》一詩中的名句“春蠶到死絲方盡,臘炬成灰淚始干”,卻了無痕跡,可見用言的高明:“多少滴殘紅燭淚,幾時干?”而在《鵲橋仙·七夕》中:“今生鈿盒表予心,祝天上人間相見?!彪m然看到白居易《長恨歌》中的“但較心似金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的影子,但卻渾然天成般,仍具有他自己獨特的特色,極為自然。
4.寫作手法。納蘭性德習(xí)慣用對比的手法來描述情境,使其相得益璋。如在《鳳凰臺上憶吹簫·守歲》中:“錦瑟何年,香屏此夕,東風(fēng)吹送相思。記巡檐孝笑罷,共捻梅枝。還向燭花影里,催教看、燕蠟雞絲。如今但、一編消夜,冷暖誰知。當(dāng)時。歡娛見慣,道歲歲瓊筵,玉漏如斯。悵難尋舊約,枉費新詞。次第朱幡剪彩,冠兒側(cè)、斗轉(zhuǎn)蛾兒。重驗取、盧郎青鬢,未覺春遲?!薄秾し疾荨な捤录o(jì)夢》中的:“客夜怎生過?夢相伴,綺窗冷和。薄嗔佯笑道:若不是恁凄涼,肯來么?”“來去苦悤悤,準(zhǔn)擬待,曉鐘敲破。乍偎人,一閃鐙花墮,卻對著琉璃火。”將作者在除夕夜追憶過往的事時,用今昔的對比手法將其整齊的排列交互進行映襯[4],首先利用前三句來感概時光的流逝,為回憶留下了伏筆。最后四句卻是寫從前相處的歡樂情景,以“如今但”寫從前心態(tài),以為一切都可以長長久久,但驀然回轉(zhuǎn),卻仍然是孤單一個,將其凄清寂寞的情感映襯得極為恰當(dāng)。
李商隱飽讀詩書,雄心勃勃追求仕途成功,卻處在外敵凱覷,中宮悠肆,政治黑暗,民不聊生,社會瀕臨絕境之境之中,當(dāng)時朝廷上“牛李黨爭”非常激烈,令狐楚屬牛黨,王茂元屬李黨。在他二十七歲那年李商隱娶了王茂元之女為妻。而李商隱是以令狐門人身份與王氏結(jié)親的,此姻親在朝庭的黨爭中使李商隱與李商隱之妻成了“牛李黨爭”的犧牲品,王氏因此而早早命喪黃泉。黨爭使李商隱的仕途陷入危機,而妻子的命喪更是令他痛徹心肺。人生中的不幸遭遇導(dǎo)致了他的性格上謹(jǐn)小慎微和極度內(nèi)向的特點。李商隱在悼亡詩的創(chuàng)作上,隱去夫妻恩愛的具體事例,而著重于自己主觀感受,采用一種隱晦曲折的象征手法,而不敢大膽直言與他的性格和遭遇不無關(guān)系。
1、擅長運用象征、比擬和典故。李商隱的悼亡詩常常運用象征、比擬和典故等藝術(shù)手法來表達自己的綿綿哀思和不盡悲苦,例如在《西亭》中寫到:“梧桐莫更翻清露,孤鶴從來不得眠?!庇谩肮满Q”來象征反襯李商隱內(nèi)心的孤獨無依的悲涼境地。另外在《相思》中也有:“相思樹上合歡枝,紫風(fēng)青鸞并羽儀。腸斷秦臺吹管客,日西春盡到來遲”,其詩上開頭的二句就以相思樹上“紫風(fēng)”、“青鸞”之交歡比喻夫妻的相愛之情,但現(xiàn)在卻只有“孤鶴”哀鳴,煢煢孑立,最后的三四句就用上了蕭史弄玉的典故,來映襯因王氏的亡故,夫妻二人的歡樂時光已經(jīng)不再,體現(xiàn)了李商隱極度“腸斷”的心境,悼亡之詞極具煽情力,令人不忍。在《玉溪生詩集箋注》卷二中有人評析《李夫人三首》,“三首為悼亡,蓋借古以寓哀”,因此可知李商隱借典故來寄寓自己的中年喪妻之痛?!耙缓煵唤Y(jié)心,兩股方安髻”(《李夫人三首》其一),借用了梁武帝的詩“腰間雙綺帶,夢為同心結(jié)”和梁簡文帝詩“頂分如兩髻”來表達其無盡的哀思,而“同心結(jié)”本用來比喻此心長如同日月的,但如今卻陰陽相隔,內(nèi)心的痛楚無法言喻。
2、李商隱悼亡詞代表作簡析。說起李商隱的悼亡詞,他的《錦瑟》堪稱為代表作,“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詩人見五十弦之錦瑟而思華年,聞弦所發(fā)出之哀音而動悲情?!盁o端”沒來由的,詩人觸物生悲,本緣心中情感的積郁;但卻出以無端之情,更現(xiàn)出一種無端的心態(tài)。李商隱在《潭州》中亦云:“今古無端入望中”,渾沌蒼茫的感慨驟然襲入心頭,浮起或潛伏的感性情感遠(yuǎn)遠(yuǎn)超過理性思維短時間內(nèi)的思辨,于是便呈現(xiàn)出一種重繭絲般的剪不斷,理還亂的紛繁“無端心緒”。緊接著用四幅幻景,隱晦深微地寫出詩人沉湎與往事而患得患失的心情,雙飛蝴蝶,夢醒成單;暮春杜鵑,啼老春心;月明珠園,滄海盛淚;日暖玉美,煙籠藍田,凄涼的聲韻,迷離的氣氛等多種因素的映帶聯(lián)系,這種心聲外化為難以言表的渾圇感受,縈繞不去的憂傷凄涼侵襲而來。詩人已從瑣碎的生活中過濾提煉為一種主觀感受,連同妻子之逝的悲酸,幻化出一份青春如夢,往事如煙的滄桑感。詩人已將夫妻生活淡化得無跡可尋,一幅綺麗凄美的圖景牽動著詩人的相思之情,最后歸結(jié)為一片惆悵:“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他的悼詞,以心境中出現(xiàn)的一串串心象為序列,最終發(fā)而為詩,將心象融合眼前或記憶與想象等方式,在悼詞作品構(gòu)成一種色彩非常濃烈的藝術(shù)形象,這種藝術(shù)形象,著重體現(xiàn)作者的心境和情緒,其主觀化傾向顯得非常突出。
3、對典故的運用體現(xiàn)其生死不渝的感情。李商隱在《王十二兄與畏之員外相訪見招小飲,時予因悼亡日近不去,因寄》中的:“嵇氏幼男尤可憐,左家嬌女豈能忘”中用“嵇氏幼男”和“左家嬌女”來傷感自己中年喪妻、子幼無母的悲慘境地,表達了其再也無緣結(jié)此“同心結(jié)”的悲凄和遺憾。悼詞中眾多對典故的運用極大地豐富和擴大了李商隱作品中的藝術(shù)形象的思維,將其作品的感染力渲染至最大。另外李商隱在其用典上的用詞及對文章的結(jié)構(gòu)上的嚴(yán)密性是具有突破性的成就的。在《錦瑟》中就運用了四個典故:莊周夢蝶、望帝魂化杜鵑、魷人故事和滄海遺珠及引用“藍田日暖,良玉生煙”的詩句?!斑@些典故經(jīng)經(jīng)過詩人恰當(dāng)?shù)陌才?,成了一個有機的整體,變得有血有肉起來,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了詩人豐富的情感。
要說到納蘭性德與李商隱的在悼詞上的比較,總的來說,納蘭性德與李商隱都是至情至性的人,均是才華橫溢的才子,都是早年喪妻,而且都對妻子一往情深。只不過一個來自王宮貴胄,一個出身貧困。納蘭作為詩文奇才,他在內(nèi)心深處厭倦官場庸俗的生活,無心功名利祿。雖“身在高門廣廈,常有山澤魚鳥之思”。他詩文均很出色,尤以詞作杰出。他的《納蘭詞》在當(dāng)時社會上就享有盛譽,得到文人、學(xué)士高度評價,成為那個時代詞壇的杰出代表。納蘭的詞是婉約與豪放的結(jié)合,用詞較李商隱來得樸素得多,并不華麗,但卻給人清新脫俗之感,都是真情的流露,所以王國維才會給予的“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的評價!而李商隱坎坷的經(jīng)歷及其他一些因素使他感情真摯、含蓄典雅、意境幽遠(yuǎn)、情韻優(yōu)美、語言清麗、工于比興、巧于用典的詩風(fēng)得以形成。他的悼詞除了婉約外,極盡華美,除了對亡妻的悼念,其中還夾雜了大量的對其本人仕途不得意的描述,心緒比納蘭較為復(fù)雜,整體上有點過度渲染,悼詞的意境上沒有納蘭性德來得純凈。
納蘭性德的悼亡詞具有很高的藝術(shù)價值,雖然詞境過于凄苦,表現(xiàn)出了納蘭性德的思想過于消極的一面,但其至情至性、對盧氏始終如一、至死不渝的深厚情感,是納蘭性德悼亡詞有別于其他悼亡詞名家的一大特點。納蘭性德的悼亡詞,在繼承了前人悼亡詩詞情真意切和肝腸寸斷的特點之余,又給悼亡詩詞以沉郁和悲傷為主要基調(diào)的文學(xué)作品添加了清新之色。納蘭性德的悼詞婉麗凄清、充滿著真摯深切的情感,其清新自然的詞風(fēng),用典靈巧與借用前人的句子用化句的形式寫作的技巧,融合了其至情至性的性情,所以納蘭性德的悼詞成就了他在悼詞成就上長盛不衰的藝術(shù)價值。
李商隱的悼亡詞在傷逝為主題以其經(jīng)歷、個性和藝術(shù)追求造就了他在悼亡詞上不拘一格的獨特構(gòu)思,以其靈巧的寫作技巧創(chuàng)造了其悼亡詞中極高的藝術(shù)境界。在李商隱的悼亡詞中,可以感受到一種極為美好來自愛情及親情的力量,這種力量強烈地震撼著世人在生離死別事件上深刻的感受和思考,同時也讓世人認(rèn)識到悼亡詩在古今中外文學(xué)史上的特殊地位和別具一格的藝術(shù)價值。
[1]張草紉.納蘭詞箋注修訂本[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2]張秉戍.納蘭性德詞新釋輯評[M].中國書店,2001.
[3]亓元.納蘭性德〈青衫濕遍〉悼亡的對象[J].滿語研究,2005,(2):25.
[4]黃天驥.納蘭性德和他的詞[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83.
2011-07-19
林茂森(1970-),男,福建福安人,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