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紅艷
在先秦,天子和諸侯在重大祭祀活動結(jié)束之后,有向臣工賞賜脤膰的制度。《周禮·春官·大宗伯》:“以脤膰之禮,親兄弟之國?!辟Z疏:“分而言之,則脤是社稷之肉,膰是宗廟之肉?!薄懊屇嚒本褪羌漓雰x式中的供神肉,“脤”為祭社而設,“膰”為祭祖而設。祭祀結(jié)束,主祭者要將“脤”“膰”分別賞賜給臣工,這就是脤膰禮?!懊屇嚒痹谖墨I中又被籠統(tǒng)的稱作“胙”,《說文》:“胙,祭福肉也?!泵屇嚩Y在先秦又稱賜胙禮,它是先秦禮樂制度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但是,傳世典籍中關于脤膰禮的記載僅有只言片語,目前學術界疏于對這一制度進行研究。本文欲就先秦脤膰禮略述管見,不妥之處,敬請方家指教。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①。在先秦,戰(zhàn)爭與祭祀是統(tǒng)治者十分看重的兩件大事,特別是祭祀祖先的宗教活動。貴族們認為,享用祭神之“膰”肉,可與神靈發(fā)生精神交感而“受祿于天,宜稼于田,眉壽萬年。”②享用“膰”肉好處多多,可以使自己接受上天的福祿,不僅莊稼能獲得豐收,還會萬壽無疆。因此,在周代金文中,“膰”肉又稱作“?!保词官F為至尊的天子也渴望享受它。德方鼎銘云:“唯三月,王在成周,陟武王福自鎬,咸。王賜德貝朋,用作寶尊彝?!钡路蕉槌赏鯐r器,郭沫若先生說:“周室在鎬京對武王舉行春祭,成王因故在成周,未能親臨,故恭候其祭后之致福?!雹?/p>
宗廟祭祀之“膰”,在先秦文獻當中也稱“胙”。《說文》:“胙,祭福肉也?!贝笮图雷婊顒咏Y(jié)束后,天子向各級臣工賞賜“膰”肉的活動也被稱為賜胙禮。殷商社會的賜膰之禮,其詳細內(nèi)容已不可考。周代的賜膰禮在春秋時期還一直保持在國家的政治生活當中,如《左傳·僖公九年》載:“王使宰孔賜齊侯胙”。又《左傳·莊公二十三年》載楚成王貢獻于周惠王,天子賜胙?!妒酚洝ぶ鼙炯o》載“顯王九年致文、武胙于秦孝公;三十五年致文、武胙于秦惠王”。但是,由于傳世典籍的資料十分有限,后世關于周天子宗廟祭祀后祭肉頒賜的對象,即哪些貴族有權享受“膰”肉,一直爭論不休。《周禮·大宗伯》載:“以脤膰之禮,親兄弟之國。”鄭玄注:“脤膰,社稷,宗廟之肉,以賜同姓之國,同福祿也?!鼻迦丝讖V森說:“此文與‘以慶賀之禮,親異姓之國’互文,異姓亦有脤膰。其兄弟之國當有賀慶,蓋可知亦。且歸脤,雖諸侯于異姓大夫通有之,故子以膰俎不至去魯?!雹茑嵭⒖讖V森對于“脤”與“膰”沒有進行明確的辨析,只是籠統(tǒng)的議論它們的頒賜,但從他們的文字可以推斷:鄭玄認為,天子祭祀社稷神的“脤”和祭祀宗廟的“膰”,凡是姬姓兄弟之國,均有權利享受??讖V森則認為與祭的異姓諸侯和貴族,也有分享“脤膰”的權利,孔子當年離開魯國就是因為魯定公沒有向他賞賜膰肉。清人許宗彥對周天子賜膰的對象做了進一步的論證:“宗廟胙肉,止分同姓。此賜齊侯者,宗廟孝先,一王之私祭,惟同姓共此大宗者得以分胙,祖功宗德,天下之公祭,雖在異姓,被功德者同得賜胙也。故惟‘文、武’也。《周本紀》顯王九年致文、武胙于秦孝公;三十五年致文、武胙于秦惠王及此傳皆為祖宗之祭,故惟言‘文、武’。其實此刻致胙于齊桓公,其后致胙于秦孝公、秦惠王,皆因其強大,足令諸侯,非被功德。秦且滅周,于周又何功何德?”⑤許宗彥同意鄭玄的觀點,他認為天子的宗廟祭祀屬于一王的私祭,只有同姓兄弟才有資格享受胙肉。但是,作為天下的共主,天子的私祭,又具有公祭的性質(zhì),因此,那些有大功大德的諸侯,也被天子賞賜“膰”肉,但并非異姓諸侯均有此項特權。至于齊桓公、秦孝公、秦惠王受胙,則是王室畏其壯大,而不能作為宗廟之膰肉普遍行于異姓諸侯的明證。今世學者楊伯峻云:“考之《經(jīng)》、《傳》,周天子祭祖,于同姓諸侯致胙,于夏、商二王之后致胙,于異姓諸侯之有大功著亦致胙。”⑥楊先生以典籍為依據(jù),認為周天子賜膰并不局限于同姓兄弟,夏、商二王之后和有大功的異姓諸侯,均有接受過天子賜膰的記錄。由于傳世文獻關于周天子賜膰的史料僅有寥寥數(shù)條,而這些史料又僅局限于春秋時期,其說可待商榷。
周代金文關于祭祀的記錄中有一種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盂爵銘:“唯王初賁于成周,王令盂寧登伯,賓貝,用作父寶尊。”銘文中的“賁”,是周代貴族祭祀祖先的一種宗教活動。銘文中的“賓”就是先秦典籍中的“儐”,它是被天子聘問的諸侯用禮物賞賜天子使者的活動,即儐禮?!秲x禮·覲禮》:“侯氏用束帛乘馬儐使者,使者再拜受”,“侯氏再拜稽首,儐之束帛乘馬”;《儀禮·聘禮》“賓用束錦儐勞者,勞者再拜稽首受。”根據(jù)盂爵銘文的記載,周王在成周舉行了“賁”祭之后,派遣使者盂去慰問登伯,登伯用貝為禮物,對盂進行了答報,即行了儐禮。無獨有偶,史叔隋器也記載了周王在“賁”祭之后,派遣使者慰問諸侯這一特殊現(xiàn)象,其銘曰“唯王賁于宗周,王姜使叔使于大保,賞叔鬰鬯、白金、芻牛。”盂爵和史叔隋器均載周王在“賁”祭祀之后,隨即對諸侯國遣使慰問,那么聘問的目的是否和祭祀活動關切則值得考察。士上盉為進一步探究這一問題透露了信息。士上盉銘“唯王賁大于宗周,出礿旁京年,在五月既望辛酉,王令士上及史寅殷于成周,嘒百生豚,賞卣鬯、貝?!备鶕?jù)銘文,周王五月在宗周舉行了“賁”祭之后,命使者士上及史寅去成周慰問百姓,具體內(nèi)容是“嘒百生豚,賞卣鬯、貝?!薄半唷碑敒榧漓胫?。陳夢家認為“嘒百生豚”即分百生以豚⑦,即向那里的百生賞賜了祭肉和祭酒,很明顯,士上盉所記為王室祭祖后賜膰之事。盂爵、史叔隋器、士上盉三器均載周天子在“賁”祭之后遣使聘問諸侯,依士上盉推斷,史叔隋器、盂爵所載使者出聘之目的亦當為祭后向諸侯賜膰。根據(jù)學者考證:盂爵所見之登伯可能是春秋時期南陽之鄧伯,也可能為鬼姓的陜西之鄧伯⑧,并非姬姓的貴族。史叔隋器是成王時器,大保即召公奭。如果上述推斷不誤,盂爵所記當為天子向異姓諸侯賜膰之明證,史叔隋器所載當為王室向同姓諸侯賜膰的事實,而士上盉則記載了周王室在祭祀之后不忘給殷商舊貴族賞賜膰肉的史實。士上盉銘中的“百生”即百姓,在先秦,姓氏是貴族身份的象征,普通的百姓有名而無姓。姬周立國之初,東方諸國發(fā)生叛亂,周公東征平叛之后,周王室將大量不安于統(tǒng)治的殷商貴族強行集中遷徙到雒邑居住,以便加強對他們的監(jiān)視和控制。周王在舉行大祭之后,派遣使者向殷商貴族賞賜膰肉,查看和掌握他們的政治動向。銘文雖未對“百生”作進一步的說明,但以事理推斷,他們就是居住在成周的殷商貴族。
銘文中也有周王對歸降的殷商貴族賞賜膰肉的事實。西周中期的三年興壺銘記載“王命虢召興,賞賜興羔俎”,周王曾經(jīng)賞賜名叫興的貴族以羔俎,即祭祖的膰肉。據(jù)學者考證,銘文中的興即微伯興,微氏家族世代為微子啟所封之方國的史官,殷商亡國后遷徙至岐周一帶居住,作為前朝的遺民,微伯興因兩次接受王室之祭肉而鑄鼎紀念。
綜上所述,周天子宗廟祭祀后的賜膰對象并沒有嚴格限定在同姓宗親之內(nèi),不僅包括同姓宗親,也包括異姓諸侯,甚至亡國歸降者?!吨芏Y·大宗伯》:“以飲食之禮,親宗族兄弟?!蹦嚾獾馁p賜,屬于飲食禮的程序,同姓兄弟和子侄之國仍然是天子賜膰的主要對象。同時,由于祭祖之膰肉被神化為“?!?,能為享用者帶來福祿,為了在政治上懷柔和籠絡異姓諸侯,大祭之后,周王室也向同姓之外的大國諸侯和祖先有大功大德的諸侯賞賜膰肉,其意在彰顯周天子和異姓貴族在政治生活當中能同福祉,共患難的人文情懷。另外,先圣先王之后,也被周王室視作可以享受天子祭祖之膰肉的特殊人群?!蹲髠鳌べ夜哪辍酚涊d皇武子云:“宋,先代之后也,于周為客,天子有事膰焉?!倍蓬A注:“有事,祭宗廟也。尊之,故賜以祭胙?!彪m然夏、商兩朝已經(jīng)作古,但是,為了表示對兩朝締造者的尊敬,姬周政權對前朝先王的后人格外寬容,將他們視作本朝的貴賓,每遇大祀,不忘賞賜他們以祭膰。這種性質(zhì)的賜膰,則有尊賢與褒獎的性質(zhì),體現(xiàn)了姬周統(tǒng)治者的包容和大度。
在先秦,受祭祖賜膰的影響,天子和諸侯也有在祭祀社稷神完畢后向臣工賞賜祭肉的習慣。社稷神是土地神和谷神的合稱,簡稱社神。社神是國家主權的象征,每遇社稷存亡的戎寇之事,天子、諸侯都要舉行祭社儀式,祈禱戰(zhàn)爭的勝利,稱之為“宜”?!渡袝ぬ┦摹罚骸耙擞谮M?。”孔傳:“祭社曰宜。冢土,社也。”《爾雅·釋天》:“起大師,動大眾,必先有事乎社而后出,謂之宜?!睋?jù)《周禮·春官·大宗伯》,祭祀社稷之祭肉稱作“脤”,因此,天子祭社賞賜祭肉之禮叫做賜脤禮,又叫歸脤禮?!洞呵铩ざü哪辍罚骸疤焱跏故衼須w脤?!倍抛ⅲ骸懊專郎缰?,盛以蜃器。以賜同姓諸侯,親兄弟之國,與之共福?!庇捎谫Y料有限,有關周天子祭祀社稷賞賜脤肉的對象,除同姓之國外,是否還有其他貴族也可以享用目前不得而知。
諸侯每遇戎事,在戰(zhàn)前的祭社儀式上,也要向參戰(zhàn)的主要將領賞賜祭肉,將帥接受祭肉又稱受脤。梁余子養(yǎng)曰:“帥師者,受命於廟,受脤於社,有常服矣,不獲而尨,命可知也。”(《左傳·閔公二年》)楊伯峻注:“古代出兵祭社,祭畢,以社肉頒賜諸人?!痹趹?zhàn)前的祭社活動上,各主要率兵的將領,要在社廟當中接受諸侯賞賜的脤肉。接受脤肉之后,要將脤肉帶回去和參戰(zhàn)的將士一起分享。《左傳·昭公十六年》載:“孔張,執(zhí)政之嗣也,為嗣大夫,承命以使……喪祭有職,受脤、歸脤?!痹诿屓獾馁p賜儀式上,有專門掌管脤肉分發(fā)賞賜的職官,可見這個賞賜儀式十分莊嚴神圣。
戰(zhàn)前祭祀社神,目的是為了獲得社神對參戰(zhàn)者的保護,因此,諸侯祭社賞賜脤肉的對象十分明確,包括參戰(zhàn)的主要將領,還包括參與戰(zhàn)爭的同盟者。《左傳·成公十三年》載,魯成公在朝覲周王之后,遂同劉康公、成肅公至晉國參加對秦的戰(zhàn)爭,在戰(zhàn)前的祭社儀式上,“成子受脤于社,不敬”。劉子曰:“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有執(zhí)膰,戎有受脤,神之大節(jié)也。今成子惰棄其命矣,其不反乎!”戰(zhàn)前賜脤被認為是和神靈交接的大事,惟獨成肅公表現(xiàn)出懈怠和不恭,因而劉子預言他可能得不到神的保佑而“不反”了。據(jù)這段話推斷,參加這次戰(zhàn)爭的同盟齊侯、宋公、衛(wèi)侯,鄭伯、曹伯、邾人、滕人等也應得到脤肉且祭祀態(tài)度虔誠篤敬。
戰(zhàn)前賜脤有著突出的現(xiàn)實意義。首先,從儀式的功能來看,祭社賜脤屬于戰(zhàn)前告祭儀式的內(nèi)容之一。戰(zhàn)前告祭是人們用以緩解戰(zhàn)爭可能帶來的焦慮及恐懼心情的一種儀式化手段,當參與祭祀者分享了祭神之肉后,便確信神在精神上和自己發(fā)生了交感而融為一體,在危難的時候神會支持與佑助自己,個人的不安與憂慮轉(zhuǎn)化為集體的豪情壯志與必勝的信心,賜脤遂起到了一種激勵斗志、振奮士氣的作用。其次,接受脤肉就意味著賞賜者與被賞賜者在戰(zhàn)前簽訂了生死契約。祭社之肉粘滿神的福氣,接受了上司的祭肉等于接受了他的恩賜,就意味著要在精神上效忠于他,行動上服從于他的命令和調(diào)遣,即使面臨死亡也毫不退卻和躲避,正如《國語·晉語五》所云:“受命於廟,受脤於社,甲胄而效死,戎之政也。”再者,脤肉共享加強了作戰(zhàn)者之間的團結(jié)。巴依拉人認為:“一起進餐意味著兩個地位相等的人緊密的團結(jié)在一起。”兩個莫桑比克家族兄弟吵嘴后,若想和好便說:“讓我們同吃一勺飯,同飲一杯酒,重歸于好吧。有時可能殺一頭牲畜,這兩個要重新和好的人一起把手伸進四畜的胃里,并且吃一些死畜的肉?!雹釕?zhàn)爭的殘酷性要求參戰(zhàn)者不僅要有高超的軍事謀略勇敢的作戰(zhàn)精神,同時更需要團結(jié)一致的群體作戰(zhàn)意識,而后者對于戰(zhàn)爭的勝利往往有著決定性的作用。食用脤肉之后那些沒有血緣關系但受同一社神佑助的人群彼此發(fā)生了關系,他們成為要為同一目標而努力的利益共同體。
從文化淵源來講,脤膰禮是由先秦社會的食馂禮演變而來。在先秦,大型的宗廟祭祀即將結(jié)束之時,主祭者要舉行隆重的食馂禮,它是整個祭祀祖先過程中的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也是體現(xiàn)祭義的重要環(huán)節(jié),沒有舉行食馂儀式的祭禮不是完整的祭祖禮?!胺蚣烙叙灒炚?,祭之末也,不可不知也(《禮記·祭統(tǒng)》)。“馂”就是在祭祀祖先的儀式上,首先由“尸”獻祭給鬼神,被鬼神享用過的祭品?!豆颉ば荒辍纷⒃唬骸凹辣赜惺?,接神也?!薄抖Y記·祭統(tǒng)》云:“尸亦馂鬼神之余也……是故尸謖,君與卿四人馂。君起,大夫六人馂,臣馂君之余也。大夫起,士八人馂,賤馂貴之余也。士起,各執(zhí)其具以出,陳于堂下,百官進,徹之。下馂上之余也。凡馂之道,每變以眾,所以別貴賤之等。”
祭祖活動即將結(jié)束時,參加祭祀的各類貴族們分別要向代表祖先的“尸”進獻祭品,尸在享用祭品之前,先要將它獻祭于鬼神。當整個復雜的獻祭儀式結(jié)束后,尸站起身來,表示他已滿意的享用了祭品。接著,諸侯國國君和他的三位卿臣一起象征性的享用尸之余食,當他們表示滿意的享用之后,另有六位大夫象征性的享用前者的余食,當大夫們表示滿意的享用之后,八位士一起象征性的享用前者的余食,享用完畢,他們要將盛著自己余食的餐具陳于堂下,沒有參加廟中祭祀的余士再享用參加過祭祀儀式之士的余食,余士享用完畢,餐具撤走,食馂禮宣布結(jié)束。
以上是祭祖儀式即將結(jié)束之時,與祭者分別依照自己身份等級的高低,依次分享神靈之圣餐的復雜過程。在此期間,圣餐的分享是嚴格根據(jù)與祭者身份等級之貴賤,由上而下層層分享的,決不能越級分享,只有國君和三卿可直接享用“尸”之“馂”食,其他貴族無此特權,此即“下馂上之余也”(《禮記·祭統(tǒng)》)。另外,隨著“馂”食的下賜,分享的人數(shù)也越來越多,分享者的地位也越來越低賤。即所謂的“凡馂之道,每變以眾,所以別貴賤之等。”(《禮記·祭統(tǒng)》)“馂”的最終完成,意味著整個祭祖儀式的圓滿結(jié)束,也意味著所有與祭者共同分享了神賜的恩澤。
可以看出,祭祀儀式上的食馂禮是主祭者利用象征性的賜食活動,嚴格按照與祭者的等級之別,層層分享神靈之恩惠,布施神靈之福澤的宗教活動。對于天子、諸侯來說,食馂禮的意義絕不限于宗廟之內(nèi)。食馂禮是現(xiàn)實政治在宗廟當中的折射和反映,象征統(tǒng)治者在治理國家時能夠自上而下,廣濟博施,體現(xiàn)了統(tǒng)治階層處廟堂之高而心憂其民,胸懷四海之百姓,不使境內(nèi)有凍餒之民的仁者情懷。因此,食馂禮既是主祭者利用祭祀接受神靈之福澤的神圣時刻,也是普通的貴族和百姓借此分享最高統(tǒng)治者福澤的重要機會。
為了表明自己不私留神之恩惠,善于澤被下民,食馂禮結(jié)束之后,主祭者要舉行隆重的賜“俎”儀式,繼續(xù)擴大和推廣神之福澤?!百蕖北緸楣糯钊庥玫恼璋澹墨I當中經(jīng)常用“俎”指祭肉。賜“俎”的原則是“貴者不重,賤者不虛”,即人人有份,公平享受。因此,“惠均則政行,政行則事成,事成則功立,功之所以立者,不可不知也”(《禮記·祭統(tǒng)》)。
為了體現(xiàn)公允,主祭者要專門向那些身份卑微,沒有資格參加祭祀的賤吏賜“俎”。《祭統(tǒng)》曰:“夫祭有畀輝胞翟閽者,惠下之道也?!薄拜x”,“胞”,“翟”,“閽”等職司是先秦社會官吏隊伍當中的身份低賤者。“輝”是掌管皮革制作的官吏;“胞”是祭祀時掌宰肉的小吏;“翟”是掌管羽舞的小官;“閽”是看守大門的賤吏。因為祭祀活動體現(xiàn)的是“惠下之道”,“俎者所以明祭之必有惠也”(《禮記·祭統(tǒng)》)。如果那些沒有資格參加祭祀的卑微小吏也毫不例外的分享到了祭肉,它表示明君治理國家,布恩施惠,以至“竟內(nèi)之民無凍餒者矣”(《禮記·祭統(tǒng)》)。
但是,天子之職官,除朝中供職者,仍有大量被分封在地方和邊陲之地的同姓或異姓諸侯,他們?nèi)找篂閲沂厮木硡s沒有機會參加天子的祭祀活動,他們既無法在食馂禮上享受神靈之余食,也無法在之后舉行的賜“俎”儀式上享受到天子賞賜的福肉,為了使這些人也能沐浴到朝廷的恩澤,祭祀結(jié)束之后,周天子經(jīng)常派出大批使者,出使這些國家,向他們頒賜胙肉,這就是我們在許多青銅器銘文中看到的周天子在大祭之后頻繁派遣使者出使諸侯的原因。
隨著周王室政治影響的日漸衰微,脤膰之禮也日漸衰落。據(jù)清人馬彇統(tǒng)計,在春秋二百四十二年的時間里,王室向諸侯賞賜祭肉僅有四次⑩。但是,脤膰禮本身并沒消失,它為后世王朝所效法和沿襲,發(fā)揮著積極的社會作用。
①⑥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861、427頁。
②李學勤主編《儀禮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924頁。
③郭沫若《由周初四德器的考釋談到殷代已在進行文字簡化》,《文物》,1957年第7期。
④⑤孫詒讓《周禮正義》,中華書局1987年版,第1364、1365頁。
⑦⑧陳夢家《西周青銅器斷代》,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42、42頁。
⑨帕林德《非洲傳統(tǒng)宗教》,張治強譯,商務印書館1992年版,第89頁。
⑩馬彇《左傳事緯》,齊魯書社1992年版,第549-55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