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文學論壇 主持人:陳曉明
嘉賓寄語
博雅文學論壇 主持人:陳曉明
POINT人文新知視野
今天,我們借文學談故鄉(xiāng),是地理的,文化的,歷史的,乃至精神的,不過不是象征意義上“文學是尋找精神故鄉(xiāng)”之類的很煽情的話。兩年前我寫了一篇文章,討論到一個問題:就是我住處旁邊的書店里陳列著很多經(jīng)典文學作品,但是這些作品的作者絕大部分沒有受過很好的教育。寫《哈里貝克·費恩歷險記》的馬克·吐溫小學沒有念完,寫《嘉莉妹妹》的德萊塞中學退學,??思{、斯坦貝克等等都是大學沒有畢業(yè)。
作為高爾基的自傳體三部曲:《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那里面說最主要的苦難來自于學習教育,中國的情況也差不多。沈從文是自學成才的,到北大旁聽是一方面,他結識郁達夫、徐志摩或許是更關鍵的因素。也有正兒八經(jīng)留學的,但是所學專業(yè)與之后從事的文學工作相差十萬八千里。魯迅在仙臺學醫(yī),成績只是中等,作為外國留學生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郭沫若曾經(jīng)在日本帝國大學學醫(yī),但因為小時候得過中耳炎,聽力不好,臨床使用聽診器有困難,于是只好轉為文學、史學、考古學。最近的例子是余華,他當過五年牙醫(yī),好像沒有經(jīng)過什么專業(yè)訓練,說好聽點是家學淵源(因為他是在醫(yī)院環(huán)境里長大的)。當然,我作為文學教授,必須舉一些例子可以拿來壯膽,比如說馮至、汪曾祺等,他們后來的創(chuàng)作成就和早年所受的文學教育是有密切關系的。1920年代在北大念德文系的馮至,后來成為著名的抒情詩人,他寫文章說,當年喜歡詩,長期聽講詩的課,沈尹默講唐詩、黃節(jié)講漢魏樂府,很感動;汪曾祺回憶西南聯(lián)大中文系,說他聽過劉文典講莊子、朱自清講宋詩、聞一多講楚辭,還有沈從文上的課。而且汪曾祺先生說:“我要不是讀了西南聯(lián)大,也許不會成為一個作家。至少不會成為一個像現(xiàn)在這樣的作家。”我相信可以找到更多的例子來說明,大學中文系是能出作家,能出好作家,能出大作家的。當然我還是那句話,文學很重要,但主要是修養(yǎng),不是技藝。沒讀大學的,有好的天分和機遇也可能成為好作家,念了中文系的不見得就一定能寫好詩、好小說,但是,大學里的文學教育對于作家的厚積薄發(fā)還是起作用的。我想說的是,不要誤解說文學和大學毫無關系。
眼下就有例子,今天的主講人、著名作家劉震云是北大中文系1978級學生,1982年踏上創(chuàng)作之路;今天來的嘉賓李敬澤是《人民文學》主編,上世紀80年代畢業(yè)于北大中文系;孟繁華先生是北大培養(yǎng)的博士。如果不是在座有畢業(yè)于遼寧大學的安波舜先生,那么今天的嘉賓就幾乎全是純北大的了。
所謂“純北大”有幾種不同的意思,我這里所說的是本科、碩士、博士都在北大讀。在今天這樣的特定場合里,在座的各位都跟北大有這樣或那樣的瓜葛,或教書,或進修,或修學位。當然還有更特殊的例子,我有個研究生,從幼兒園開始,就一直在北大附屬學校念書,所以我們說他是真正的“純北大”,碩士畢業(yè)以后,我堅決要他到國外去,不能在北大繼續(xù)下去了。一直在北大念書,都是北大背景,過于同質(zhì),思路趣味太接近并不全是好事。北大中文系以劉震云為榮,但不敢貪天功為己有,只能說他的成功是來自北大的良好教育背景。作家能否寫出傳世佳作有許多因素,大學教育只是其中之一,其他的還有天賦、經(jīng)驗、機遇,還有今天提及的故鄉(xiāng)。李銳先生曾說到一代人的經(jīng)驗和精神有某種共通性,劉震云年紀比我略小,沒有下鄉(xiāng),而是當兵去了,復員后來到北大。我們知道1977—1978級大學生有許多共同點,也有許多共同記憶。我說過,作為人文學者我們這代人先天不足,后天失調(diào),但另一方面,伴隨著改革開放、思想解放的步伐,我們見證了如此波瀾壯闊的歷史,這是很難得的,如果沒有經(jīng)歷的掉隊,那就更不錯了。某種程度上作家也是如此,今天回頭看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那些轟動一時的作品,頗有恍若隔世的感覺。我對80年代走上文壇的學界人物評價的一個重要指標就是:能否不斷地突破自己,熔融精進。同是從事創(chuàng)作,有的人橫空出世,有的人此恨綿綿,有的人半路溜走,有的人后來居上。
從1989年的《塔鋪》到1992年的《一地雞毛》,以及貫穿20世紀90年代的“故鄉(xiāng)”系列小說,劉震云寫作的格局日漸開闊,境界不斷翻新;新世紀的《手機》和《我叫劉躍進》由于有電影助陣,流傳更廣,名聲更是顯赫。關于這些小說方面的專業(yè)評價,留給在座的孟繁華、李敬澤、陳曉明諸位評論家,我在這里只是提醒諸位,文字很重要,電影再好看也是不能代替小說的。
——陳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