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文東[中央民族大學(xué)中文系, 北京 100008]
只有神才能獨占北方
——析李少君《神降臨的小站》
⊙敬文東[中央民族大學(xué)中文系, 北京 100008]
李少君的詩歌《神降臨的小站》其意旨在于凸顯人在神靈和宇宙河漢面前的渺小如塵沙,同時,詩人也借助在某個夜晚的某個僻靜角度的獨特視點,睹見了神秘和魅力的存在。詩歌因而有一種濃郁的宗教色彩。
小站 北方 神靈
李少君《神降臨的小站》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西川在1980年代寫下的名作《在哈爾蓋仰望星空》,它們共同的主題是人在神靈和宇宙河漢面前的渺小如塵沙,但《神降臨的小站》仍然有自己鮮明的特點和取勝之道。首先,少君推出的是自己(或抒情主人公“我”)站立的地點與方位:“三五間小木屋”和一個小小的站臺——它就位于呼倫貝爾大草原的中央。詩中的抒情主人公居有的位置,他能認領(lǐng)的地盤,就像史蒂文斯筆下那個渺小的壇子,只占據(jù)著田納西州一個微不足道、實在是微不足道的小黑點。緊接著,少君按照越推越遠的空間原則,依次推出了抒情主人公背后的景色:初冬寒夜、空曠的馬路、額爾古納河、一望無際的簡潔的白樺林、枯寂明凈的蒼?;囊啊⒌涂侦o靜閃爍的星星、藍絨絨的溫柔的夜幕……而最后到來的,是神居住的廣大的北方,無限巨大的北方……有意思的是,神為什么就不能居住在南方呢?北方是神靈獨占的方向么?
康德說,只要一想到時間,我們就情不自禁地擁有一種形而上的沖動;其實,只要一想到廣袤的宇宙、碩大不邊的空間,神的觀念就會不由自主地出現(xiàn)在心頭。時間讓我們感到自己的有限和片段地位,空間則讓我們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塵埃身位,而有限和渺小分別對應(yīng)的是時間和空間。自有人類意識以來,詩歌、哲學(xué)、神學(xué)都在矢志不渝地表達這個主題,但它們各有各的表達方式:詩歌靠呈現(xiàn),哲學(xué)靠思辨,神學(xué)靠啟示。呈現(xiàn)仰仗的是直觀,是詩人在某個特殊的時刻,突然和某個頑固的意念狹路相逢、無處躲閃,只得把這個意念以直觀洞見的方式給呈現(xiàn)出來。少君先在詩中擺明了抒情主人公的地理方位,算是給出了抒情主人公以坐標或經(jīng)緯度,而一旦有了明確的坐標或經(jīng)緯度,一切似乎都水到渠成:不斷將抒情主人公背后的景色與空間往更遠處推移、往最遠處推移,那個擁有一個地理方位的人,自然而然就越來越向原子和質(zhì)子的地位靠近,他的渺小和有限指日可待。
但渺小和有限不是毀滅而是人的勝利。匍匐在天地的腳下,固然是人的恐懼感導(dǎo)致的不妙結(jié)局;但“與天斗其樂無窮”呢?卻昭示的是人的狂妄——狂妄才是真正的毀滅。我們既站立又自覺渺小、有限,很可能才是中庸之道。所謂渺小有限意味著勝利,就是中庸之道的意思。韋伯曾經(jīng)說,我們早就忘記了上方只記得前方。而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等局面的答案,被他在另一個地方給說出來了:現(xiàn)代化就是去魅。既然世界早就失去了魅力,失去了全部的神秘感,表征神靈的上方還有何用?北方憑什么可以成為神靈獨占的方位?在現(xiàn)代人看來,只有唯物主義才是最大的武器,因為唯物主義骨子里表征著一種抹不去的欲望哲學(xué)。因此,只有象征著進步和財富的前方,才值得現(xiàn)代人追求。《神降臨的小站》表明,詩人李少君在城市和白天或許也在追求進步和財富,但他有幸在某個狹小的夜晚的某個僻靜的角落,看到了神秘和魅力的存在,為此,他肯定大吃了一驚,肯定懂得了唯物主義擁有欲望哲學(xué)的全部特征。那種越推越遠的視線美學(xué),從詩歌思維的角度聲援了神秘和魅力。
或許不能以批判特性來界定詩歌,但詩歌肯定蘊含著某種批判性。《神降臨的小站》在不露聲色之中,表達了對欲望的不滿,表達了對進步觀念和發(fā)展觀念的質(zhì)疑,表達了對神靈的想象。伊格爾頓說,想象本身就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因為外在的現(xiàn)實始終在威脅我們,想象卻可以讓我們超升,讓我們和神靈接近。我相信,《神降臨的小站》就沉浸在某種神秘的意識形態(tài)之中,并被某個有慧根的詩人呈現(xiàn)了出來。
作 者:敬文東,中央民族大學(xué)中文系教授,博導(dǎo)。
編 輯:呂曉東 E-mail:lvxiaodong818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