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蘭朵
陽臺
蘇蘭朵
沈魚經(jīng)常問自己,到底需不需要一個伴侶?
當然在性方面是需要的,但是其他時候呢?他總是禁不住要在內(nèi)心里進行比較,現(xiàn)在的生活和以前的。那時候性的要求比現(xiàn)在強烈,他愿意為此交換一部分自由,甚至大部分。
他有過兩任同居女友,但是她們最后都以不同的理由離開了他,他知道那些理由是不足信的,因為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并不渴望她們憧憬的那種家庭生活。他也完全知道,自己有足夠的能力和魅力留住她們,但還是裝作一副可憐的樣子把她們送走了。在最后的時刻,她們都流露出了并不真想走的期待眼神,但是他假裝沒看懂,并且在這關(guān)鍵的時刻,以另一種方式表達了留戀:如果她們愿意回來睡覺,他隨時歡迎。于是,她們一跺腳,徹底消失了。
此后,他小心翼翼地過上了另一種生活。每當清晨送走一個女孩,他的滿足感常常維持不過兩天,甚至在當天晚上,就覺得要活不下去了。他克制著自己,不給她們打電話,甚至為此根本不問她們的電話。一個夜晚,他深知這是自己能夠付出的,他寧可對自己殘忍一些,也不愿因為軟弱而放棄自由,是的,有一個更美好的說法叫責任。他覺得那很崇高。
沈魚住在一座高層公寓里。公寓的外墻是那種素淡的米色,所有的窗口都一樣。有一個陽臺,小小的,大約一平方米的樣子。只能曬幾件衣服,或者,讓受氣的丈夫在這里吸根煙。沈魚喜歡站在這里吸煙,面對一座城市吸煙。是的,面對一座城市和面對一個盆景吸煙,感覺是不一樣的。
有兩三年,準確地說,是兩年零八個月,他是舒服的。那段日子,他擁有一個固定的情人,一個大自己七歲的有夫之婦,老公在國外的留守女士。你知道對于一個27歲的單身小伙子來說,這是一個多么巨大的幸福?沈魚至今都在心里無限感激那個女人,不僅僅因為她給了自己高質(zhì)量的性愛。他相信,不是每個男人在這個年齡都會有這種幸運的。如果她沒有在他們上床之后兩年零八個月出國,沈魚知道這是必然的,他們可能還會在一起,并且可能會一直在一起。那時候,沈魚覺得自己需要的就是那種生活:一個讓自己沒有負擔的女人;年輕,懶散;被女孩子們的目光追隨;還有飛來飛去的演出造成的與現(xiàn)實世界的疏離感。他覺得自己就像一篇小說中的人物,憑空出現(xiàn),是這個庸俗世界的旁觀者,擁有別人無法打擾的生活。
但是一切都在遇到蘇非之后改變了。
他遇到過很多女人,他小心地繞開女孩。但是,他竟然沒有繞開蘇非,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這是幸還是不幸。當他覺得擺脫這個女孩有點困難的同時,意識到自己對她可能也很重要,順著這條路想下去讓他覺得有點溫暖,這是一種久違的感受,雖然這種感受讓他覺得很危險。
那天,當他百無聊賴地站在候機廳的吸煙室吸煙的時候,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電話里的聲音似曾相識,當她報出蘇非的名字時,他稍微有點尷尬,旋即顯得興致勃勃,他還沒有那么健忘。網(wǎng)絡(luò)上的精神戀愛是美妙的,下線之后的唯一一次性愛也是完美的。在海邊的那個奇妙的夜晚,令他回味。他覺得她的語氣有點猶疑,就盡量滿不在乎地問,你是不是要結(jié)婚了?請我參加婚禮嗎?或者做個伴郎什么的,哈……不是!他剛露出的笑被迅速打斷了,接著,他聽到一種很陌生的確定的語氣,我不結(jié)婚了,我喜歡你!接下來,他什么也聽不到了,自然他也什么都不必說。
現(xiàn)在他想,如果那天告訴她自己正在去外地的途中,要很久才回來,也許一切就都不同了吧!起碼她不會一個人決絕地跑到這個城市來找他,烈女私奔一般。當然,他還有第二次機會,拒絕她進自己的家,沒有手機遙控她找到他的單元門,并且告訴她鑰匙藏匿的地方。他并非不清楚她一旦進來了,就意味著一種轉(zhuǎn)折,因為她的進入和別人不同,別人的進入是為了迅速離開。他不關(guān)心這個轉(zhuǎn)折點對于她的意義,女人隨時隨地都會為生活總結(jié)出一個意義,他關(guān)心他自己的,他獨立的世界可能不復存在。但也許……他想,或許我現(xiàn)在可以再嘗試一下兩個人的生活來驗證我是否真的需要一個伴侶?
事實證明,他過于樂觀。
蘇非離開的時間是進入這個房間的第七天。那個早晨,她站在門廊與沈魚互相親了無數(shù)次對方的面頰、嘴、舌頭、額頭并把背著樂器箱的沈魚送走以后,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吸煙,忽然間覺得這一切很荒唐。
她與這個房間格格不入,它依然是沈魚的巢,沒有自己絲毫的痕跡。沈魚不喜歡她打掃房間,他認為那是無意義的勞動,他覺得他們,面對面干坐著也比打掃房間有意義。他的廚房煤氣管道沒有接灶具,要一次一次叫外賣,如果太晚了,就只能吃方便面,這讓蘇非沒有歸宿感。最重要的,她看不出沈魚的態(tài)度。
這個公寓有多少層?三十二?四十八?她不知道,也不關(guān)心。她只摁了一下寫著二十五的小圓按扭,電梯就把她帶到了她要來的地方。二十五層,這已經(jīng)足夠高了。她有點恐高,極少從窗口往外看,更從未到過那個沒有封閉的小小陽臺。窗戶外面,是迷茫的市景。近處是玩具一般的人和車,遠處是毫無生機的樓房。
他們都不關(guān)心外面的世界。他們關(guān)心的是身體。身體的貪婪、興奮和滿足是他們無法抑制也不想抑制的,她能感覺到沈魚是喜歡自己的。他們都避開了一個敏感的話題,就是蘇非來這里的來龍和去脈。沈魚的回避是不動聲色的,當然他有足夠的理由回避,因為蘇非是不速之客,他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同時,他也沒有流露出對蘇非有絲毫的反感,他很享受與蘇非在一起的時刻,經(jīng)常靜靜地看著蘇非吸煙,面露微笑。蘇非覺得他們不像第二次見面,而像在一起交往了很長時間的戀人,這感覺讓蘇非舒服也不舒服。舒服的是,他對自己一見如故的接納,說明他理解自己的行為,沒有為此大驚小怪;不舒服的是,他沒有為自己的突然出現(xiàn)有絲毫特別的表示,他甚至沒有想到為自己去買一支牙刷,這幾天,蘇非用的都是自己帶來的一次性的牙刷,刷毛已經(jīng)嚴重卷曲。
他依然困了就睡,要睡得足夠才睜開眼睛,全然不考慮蘇非的感受,這說明他也并不感激自己的行為,那完全是蘇非自己的事。蘇非不知道該拿自己當主人還是當客人。也許當主人自己會舒服一點,但是沈魚什么承諾也沒有,這是沈魚的家,自己怎么好自做主張呢?除了電話里說過“我不結(jié)婚了,我喜歡你!”之外,蘇非再沒對他們二人之間的關(guān)系吐露過任何設(shè)想。在網(wǎng)絡(luò)上恩愛那會兒,自然也只是享受當時,從不言將來。來到沈魚的家,她才意識到自尊的問題。這七天,這個問題雖然被身體掩蓋了,但還是存在的。此刻,當沈魚離開這個房間,它必然浮現(xiàn)出來。蘇非不是個矯情的女人,她也不認為自己的舉動是輕率的,但是現(xiàn)在的感覺是,她身處這個房間,卻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與這里的一切都扯不上關(guān)系。站在洗手間里,她端詳著鏡中的這個女人,眼睛有點浮腫,皮膚蒼白,表情有些呆滯。不知為什么,她聯(lián)想到一些社會新聞中報道的被男人囚禁在地道多年的女人,這個聯(lián)想讓她很吃驚。她覺得應該盡快離開這個房間。
事實上,在她踏進這個房間的一瞬間,就開始懷疑自己了。
她沒有想到這個長頭發(fā)、白襯衫和牛仔褲都纖塵不染,甚至沒有腳臭的男人的家是這個樣子。暗,燈有的壞掉了,有的不明亮。廳里的燈勉強可以照明。到處是衣服、影碟、書(主要包括兩類:小說和漫畫)、琴譜、煙灰、大大小小薄厚不一的塑料袋子,有的來自超市,有的來自服裝專賣店,有的來路不明。窗簾是咖啡色的,遮住了不大的窗口和陽光,床單和被子也是咖啡色的,看不出來清潔程度,地板明顯是臟了,讓她產(chǎn)生強烈的清洗欲望。
她感覺有點復雜,以這種方式進入他的家出乎她的預料。她想象著,他會去火車站接她,站在出站口,穿著淺色的襯衫,隨意的牛仔褲,迎著風,很帥地吸煙??吹剿囊粍x那,露出天使般的笑容,那打動她心的美好笑容……幸好他不在,蘇非想,這樣也好,有機會坐下來慢慢捋一捋思緒。
首先,她有點失望,這和她的想象有差距,尤其是在作了一個重大決定之后。這個昏暗的房間,就是她的新生活嗎?和海邊的那個房間比起來……當然,這兩個房間代表了兩個不同的男人,如果單純從房間的舒適度來考慮,似乎從這里奔向那里更有說服力,雖然他們是從那里開頭的,在那張即將使用的婚床上。她完全可以不到這里來,婚前的艷遇未嘗不是一個美妙的秘密,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覺的網(wǎng)戀。她也不是一個沖動的人,當然更不是沒見過男人。那個準備結(jié)婚的男人是一個非常理想的丈夫,喜歡拖地板,也喜歡烹飪,有待遇優(yōu)厚的穩(wěn)定工作。他們的戀愛循序漸進,有條不紊,她覺得自己很幸運,嫁給一個該嫁的人。她知道以后還會遇到喜歡的男人,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有情人,但是她覺得應該把面前的這個男人抓住。女友們都贊成她的想法。
蘇非點燃了一支煙,坐在沙發(fā)上,眼前忽然浮現(xiàn)了沈魚的博客。淺灰的色調(diào),模版的圖案是一支燃著的煙,圖文雅致、干凈。一年前,她鬼使神差地一頭撞進去,便被深深吸引。之后是留言,然后移兵到QQ……那感覺與這里形同天壤。她想,現(xiàn)在離開這里或許還來得及,畢竟主人還沒回來,房間尚未被自己弄出痕跡,只要站起來,用手把沙發(fā)撫平,把灑落的煙灰混在他的煙灰里,然后像影碟機回放一樣從這個房間里退出去,一切都可以當作沒發(fā)生過,包括婚床上的一切,QQ上的一切。這世界上,擁有這種不愿展開的秘密的人太多了,我為什么要例外呢?是啊,為什么?
蘇非不愿意承認是身體的意志。面對男人,她覺得可以擺脫身體的控制,因為她曾經(jīng)成功地離開了一個富有的喪偶的男人,那男人給她的性體驗至今令她難忘。她承認,作為一個年近30歲的女人,無法擺脫身體的誘惑。但是單純的身體,往往控制不了她太久。她想不明白的一件事是,面對沈魚,那個身體之外的東西究竟是產(chǎn)生于身體之前還是身體之后,或許前后都有吧!而前后又不同。好了,想到這里,蘇非明白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她將煙掐滅,站起身來,決定拖地板。
房間里有女人的氣息,雖然在打掃的過程中并沒有發(fā)現(xiàn)明顯的證據(jù)。一根足夠長的發(fā)絲說明不了問題,因為沈魚是個長發(fā)男人。但是,蘇非知道這些女人是存在的,而且長久以來一直存在。自己和沈魚的開始也能說明這一點。蘇非的動作緩慢下來。但是他是個優(yōu)柔的男人,這優(yōu)柔當中包含著軟弱,蘇非相信自己的這個判斷,從做愛時他的溫柔程度就可以感覺出來。她從來沒有遇到過在床上這么溫柔細心的男人,你的每個動作,他不光能領(lǐng)會動作本身,而且能夠感應到背后的情緒,然后恰到好處地回應,包括在做愛之后長久的愛撫,看不出一點敷衍的痕跡。他的引領(lǐng)是很含蓄的,他讓她覺得是她在引領(lǐng),充分地奔向她想奔向的各個方向,而他就像一個芭蕾舞演員,大部分時間在托舉。她第一次體驗到,性愛可以很遠,不只是身體的遠。她不想把這都歸于經(jīng)驗,他身上有一種固有的東西,那種東西無法偽裝,也無法程式化,但是可以感應得到。蘇非相信自己作為女人的直覺,這種東西在男人身上是不常見的,因為它過于敏感、細膩而內(nèi)容豐富,它也不隨意展現(xiàn),需要遇到對手。它是一個男人的秘密品質(zhì),外化出來常常是優(yōu)柔和軟弱,蘇非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她知道,這種品質(zhì)可以讓一個女人享用一生,只要她有足夠的耐心。他接受了自己進入這個房間,雖然有點遲疑,可已經(jīng)初步驗證了這一點。但是,這種品質(zhì)也可能使他被各種各樣的女人糾纏而不懂得擺脫,受益于自己也同樣受益于別人。反正自己已經(jīng)進來了,蘇非環(huán)視了一下這個房間,從現(xiàn)在開始,她將是這里唯一的女主人。
事實證明,蘇非也過于樂觀。
沈魚是在兩天之后回來的。當蘇非為他打開門,系著圍裙在門口迎接他,他懷疑自己走錯了地方,不是回家,而是到別人家做客。這是一種不祥的預感。進屋之后,這種感覺更加強烈,房間被徹底打掃過,煥然一新,原來觸手可及的很多東西突然間都消失了,仿佛從打開的窗口不翼而飛。沈魚站在地當中,放下樂器箱,給蘇非一個莫明其妙的笑容,“我說,這是我的家嗎?”蘇非判斷不出他對這個變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但是她準確地判斷出自己喜歡這個男人,從他高大懶散的身軀擠過自己站立的狹小門廊,一絲淡淡的熟悉的煙味從面前飄過,到步入房間,站立和放下樂器箱的姿態(tài),牛仔褲的長度與運動鞋搭配的效果,包括他說這話時的語氣和表情。她明白了,自己就是為了這些來的。這瞬間的感受一定支撐了一種表情,這表情像光波一樣擴散出去,使她顯得很生動。沈魚成功地被感染了,她看到他的眼睛柔和下來,向前邁了一步,像親吻孩子一樣親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然后他們迅速地抱在一起,越來越有力量。
當沈魚憑著直覺判斷蘇非已經(jīng)得到了充分的滿足,眼睛里流出如水的柔情之后,他示意這個美妙的女人去客廳幫他把煙拿過來,并且用手愛撫了一下她的小屁股。他一起點燃了兩根,遞給她一根。他們就安靜地吸煙,偶爾有手觸摸對方的身體。沈魚很享受這個時刻,不亞于做愛的進行過程。自從這個女人來之后,他再也沒到陽臺吸過煙。他覺得這個女人很不一樣,她不問一些愚蠢的問題,比如關(guān)于打掃房間。在做愛的過程中也沒有雜念,不矜持,也不討好,這份自然讓沈魚覺得舒服。很多年以來,女人是讓沈魚覺得麻煩的事情,如果不是怕得病和擔心經(jīng)濟承受力,他寧愿一直叫“雞”。也許因為知道這次做完了蘇非不會馬上離開,他有一種莫名的延續(xù)感,這種感覺讓他心里有一絲暖意,有種在荒山野嶺遇到人煙的感覺。這種感覺他在同居的時候常常有,雖然片刻就被對方破壞,卻仍然是讓他留戀的。只有在那一刻,他覺得自己需要一個女人完成家的概念。此刻,蘇非一直不說話,只是用手交流,沈魚甚至有點感動,他希望這一刻永遠都不被破壞。他沒有告訴蘇非他的感受,他一直覺得很多話都是不必說出來的,人的表達是一種冒險,有些問題明明沒有,是因為話語才產(chǎn)生的。其實人與人的交流有很多種方式,比如,此刻,身體和煙都是一種交流,它的美好效果是語言達不到的;再比如,演出的時候,音樂也是一種交流,在他和人群之間,在他的手指和人們的心靈之間。
他喜歡蘇非的沉默。有時候她光著身子,背對著窗口,在逆光中神情若有所思。沈魚覺得自己不必去觸破這些謎團,也許那些都是她自己愿意享用的。事實確實如此,(事實確實如此嗎?)當她從自己的世界里回過神來,依然是快樂的。她不像別的女人,作出這副樣子的目的是逗引他去詢問,然后就勢撒起嬌來,弄不好還會生氣,或者哭,讓他無所適從。而如果他不去詢問,她們就會覺得無限委屈,也會生氣,或者哭。沈魚不明白,這些女人是被爸爸慣出來的,還是天生就如此?他沒興趣研究這些,這些讓他很不快樂。五天,沈魚覺得過得很快,仿佛只是一天一夜,他和蘇非幾乎足不出戶賴在床上,世界仿佛縮成了一個房間,壓迫著他不停地進入她的身體,他沒想到自己的身體原來這么棒,簡直不知疲倦。如果不是已經(jīng)簽了合約,第五天早上,他真不愿意穿上衣服走出門去。
他站在門口,不舍得離開這個女人,他用不停地親吻告訴她,希望她待在這里等著,他很快就會回來。
但是蘇非沒有聽到這些。男人有些聲音,即使近在咫尺,女人也永遠聽不到。
外面陽光晴好。蘇非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松懈了七天的表情,將門輕輕關(guān)上,鑰匙放回應該被藏匿的地方。為什么要放在這里?沈魚的解釋是,他的母親有時會過來送點東西,順便收拾一下房間。這個答案顯然不能說服蘇非。她猜想,也許他不在的時候,還會有別人來。而剛來的時候,她卻興奮地認為,這把鑰匙,長久以來待在這兒只是為了等她。她那時還覺得,與沈魚相遇之后,處處都是命中注定的緣分。毅然退了婚約,離開家,來到這里,也是命運安排好的。無法阻擋。
她并不后悔。走出公寓,她回頭仰望。伸出指頭,一、二、三、四……她想數(shù)出第二十五層的那個窗口。她發(fā)現(xiàn)這是徒勞的。即便目不轉(zhuǎn)睛地數(shù)出了樓層——眼淚都要下來了,她也無法確認橫向的那個窗口。巨大體量的公寓,無數(shù)個相同的房間,大概只有那個小小的陽臺能夠區(qū)分彼此。有的陽臺擺了兩盆花,有的陽臺曬著衣服,有的陽臺放著一把沙灘椅……她從來沒有進入那個陽臺,因而無法辨認哪一扇窗戶后面是她生活了七天的房間。
她真想把那個陽臺找出來,仿佛不找出來,就確定不了這七天中的自己。她現(xiàn)在有點后悔,為什么不走進陽臺一次?哪怕是站在那里看看外面的日落也好。
現(xiàn)在,她又恢復成一個社會人了,她又聽到了令人煩躁的汽車駛過的聲音,人們說話的聲音,高一聲,低一聲,似乎在告訴她該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