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了情

馮積岐

我拉開套間的門一看，黑夜已和大地膠著在一起，如同柿餅一樣。楊樹的葉子在風(fēng)中發(fā)出枯瘦的聲響。紅不回去，我怎么勸，她都堅持不回縣城去。她說，明天是星期天，沒有課，她要在我這里睡一個晚上。我說，就這么一間房子一張床，你睡哪里呀？她用一只手在床上拍了拍，努努嘴：你睡外邊，我睡里邊。我“撲哧”一聲笑了，你多大了？十六歲了。不是孩子了，咋能和我睡一張床？她說，咋不能？我說，就是不能。我是你的老師。在我轉(zhuǎn)過身去倒開水的一瞬間，她脫去了外套，上了我的床，拉開被子，鉆進了被窩。我一看，她緊貼著墻壁而睡，直直的，像陽光貼著大地，長青藤抓著樹木。我說紅，你不要鬧了，快起來回家，下個禮拜再來。她用被子蒙住了頭，身子曲成了S形，不理我。我說，你不走也行，你先起來，等會兒再睡，我這里要來人了。她一聽，這才撩起了被子，伸出一條手臂說，拉拉我，我起來。我把她那綿柔的手握在手里，一拽，她起來了。我遞給她外套。她慢悠悠地穿上了外套，用將信將疑的目光瞟了我一眼，下了床。她在我跟前一站，我才發(fā)覺，她吸引我的不是高高的個子，不是滋潤的臉龐，不是開始隆起的胸，不是翹起的臀。她吸引我的是既成熟又稚嫩，既天真又頑皮，既使我陶醉又使我畏怯的某種可以稱作“氣場”的東西。你想，我咋能叫她留宿？半年前，我認(rèn)識紅的時候，她在鳳山縣城讀高中一年級。南堡鄉(xiāng)政府距離鳳山縣城只有兩公里。每個星期六下午放學(xué)后，她就騎著自行車到南堡鄉(xiāng)政府來了。我是鄉(xiāng)政府廣播站的通訊員，蝸居在鄉(xiāng)政府東北角的一間平房里。在鳳山縣我是唯一出版過一本散文集、發(fā)表過中短篇小說的業(yè)余作家。八十年代中期，文學(xué)熱沒有褪盡，崇拜我的年輕人不少，尤其是一些女孩兒把我作為文學(xué)明星看待。我收到過許多封讀者來信，有輕言細(xì)語撫摸式的，也有火辣辣的文字炙烤型的。紅是給我寫信最多的一個中學(xué)生。她還沒有學(xué)會用曖昧的言辭傳達(dá)感情，她說得很直接：喜歡我的文字，也喜歡給我做學(xué)生，是我的一個狂熱的崇拜者。紅是唯一得到我回信的人。我答應(yīng)她在鄉(xiāng)政府相見。她第一次來，一看見我就笑了，你是達(dá)老師嗎？我說，你找誰？她說，找達(dá)諾老師。我說，咋了？我不是贗品，真的，我就是達(dá)諾。她說不像。我說，咋不像？她說，達(dá)老師不該是這樣子。我說，應(yīng)該是啥樣子？她說，我說不清，反正不是你這樣子。我也揣摸不準(zhǔn)，紅心目中的我應(yīng)該是啥樣子。紅有一張圓臉，嘴唇特別豐滿。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成熟些，也許，是她的發(fā)型把實際年齡抬高了些——那齊耳的短發(fā)應(yīng)該屬于少婦。細(xì)看，她臉上稚氣未脫，發(fā)際下、兩頰邊的絨毛清晰可辨，一對小酒窩盛著她的孩子氣——在三十三歲的成年男人眼里，她確實還是個女孩子。當(dāng)她撲到我的跟前，雙手勾住我的脖子，不眨眼地盯著我的時候，我覺得，她就是我的女兒。我垂下眼，目光像雨點一樣不由得滴在了她那領(lǐng)口開得很低的汗衫上，滴在了她那明朗的乳溝上——她沒有戴胸罩。那曲線柔和的乳溝仿佛太陽底下裂開的棉桃，我心里不由得溫?zé)?。我推開了她——下面已經(jīng)很尷尬地勃起了。她再一次撲上來，摟住了我，我的身體貼在她的乳房上，我明顯地感覺到了她那一對正在成長的乳房的陌生和新鮮。我肯定臉紅了，我很窘迫地挪了挪雙腿——紅也肯定感覺到了我那毫不知羞的玩意兒——我為無法克制自己而難堪。不知是紅故意裝作不知道，還是真的不懂——她還是那么摟著我，任憑我的那個東西抵著她的身體。我沒有猥褻的念頭，展示的完全是一種壓抑不住的本能。人的本能是可怕而可惡的。

紅拿出她的詩作叫我給她指點。我其實不懂詩。我只能說，寫愛，不見一個愛字，寫情，不見一個情字，才是好詩。我并沒有鼓勵她寫詩寫小說。我說，你要學(xué)好數(shù)理化，爭取考一所好大學(xué)。她不以為然。她說，她的理想就是寫作，當(dāng)作家。

我?guī)缀醢阉瞥隽朔块g。我決不能叫紅在我這里留宿。我騎上自行車，把紅送到了縣城，送到她家的小院子門前。那是一個漆黑如炭的秋天的夜晚。我回到蝸居的房子門前，正在打自行車的撐，一片秋葉落在了我的頭上。我沒有看見秋葉在空中飄落的情景。它從我的臉上滑下去時涼嗖嗖的，那種感覺使我頭腦很清醒。

我到紅的家里去過一次。紅的父親是鳳山縣建筑公司的一位工程師，長年在外地施工。紅的母親在縣蔬菜門市部賣菜。我去的時候，紅正在洗頭發(fā)。她脫掉了上衣，只穿一件小背心，露出了圓圓的肚臍眼。我不敢正眼去看紅，當(dāng)我的目光落在她那細(xì)膩光滑的脖頸上，落在她那白皙的肩頭上的時候，不由得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我收回了目光，正準(zhǔn)備起身向外走，紅說，麻煩達(dá)老師給我打一盆水，我再洗一遍。我走到她跟前去，嗅到了洗發(fā)膏的氣味，嗅到了紅的頭發(fā)的氣味，嗅到了紅的身體的氣味，嗅到了紅從皮膚的毛孔中逸散出來的氣味，嗅到了紅從濕漉漉的目光里，從紅潤的嘴唇上，從光滑的臉龐上綻放出來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味——紅不是賣弄風(fēng)情，她是一個純情而真誠的中學(xué)生，是一個沒有壞毛病的十七歲還不到的女孩兒。紅的眼神、舉止都是自然的，沒有任何展示情欲的意思——這一切，不過是我的感覺而已。我將臟水倒掉，去灶房里給她另打了一盆水。

洗畢頭發(fā)，紅披上衣服，坐在了我的對面，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白皙的臉上飛動著一絲紅暈，她的目光里有一些不可掩飾的羞澀。她只叫了我一聲達(dá)老師，一句話也不說了。從她顫動的音調(diào)中，我捕捉到了女孩兒心的狂跳。她站起來了，我也站起來了。在那一刻，我真想撲過去抱住她——可是，我不敢。我的內(nèi)心是怯懦的。連我也不知道，我害怕什么。我們正相互看著，紅的母親下班回來了。我們仿佛都得救了。

認(rèn)識紅的第二年，我進了省城，在省文聯(lián)的文學(xué)期刊《秦風(fēng)》雜志做編輯。我和紅之間保持著書信來往。

再次見到紅，已是我進城后的第四年了。那時候，紅考進了省城南郊的一所大學(xué)。放了寒假，紅到省文聯(lián)來找我。

我和另外一個編輯謙合住在三樓的一個房間里。房間里支兩張單人床，有兩張辦公桌。那天，恰巧，謙到外地組稿去了。紅的敲門聲節(jié)奏分明，輕盈而干脆。我拉開門，幾乎認(rèn)不出她來了。她不像大都市里的女孩兒那么艷麗，但她絕對是嫵媚動人的。那種嫵媚一下子撲過來，像一縷清風(fēng)，把我包裹了。她穿一件天藍(lán)色的呢子大衣，給我的感覺是特別高雅、清爽。進了門，她脫掉大衣，里面是一身黑色西服，顯得深沉、平靜——她不是學(xué)生的打扮，而是一個職業(yè)女性的著裝，好像一個漂亮的文秘人員或女公務(wù)員，合體的西服使她身體的曲線畢露。就在那一瞬間，我的自卑感倏然而生——四年過去，她性感了，成熟了，撩人了。而我呢，疲憊不堪，人未老，心先老，我一抬眼就能看見和紅之間的差距——不只是十六七歲的年齡差距。她不屬于我——這是我隨之冒出的悲哀的念頭。如果說，五年前，我認(rèn)識紅的時候，沒有這種念頭，那么，現(xiàn)在，我有了擁有她的欲望時，卻在無形中受到了她無聲的打擊——她的氣質(zhì)似乎遏止了我的欲望。你知道，我對女孩兒，對女人，是特別敏感的，誰對我有好感，誰對我有愛欲，我感覺得很準(zhǔn)，因此，不會出錯的，包括你，當(dāng)初，之所以見了第二面就和你上床了，是因為，感覺告訴我，你是愛我的，你是屬于我的。對于紅，從一開初，我就沒有什么想法，并不想怎么樣，而現(xiàn)在，面對紅，我沒有師生之外的一點兒邪念。

我們在一起，似乎沒有什么話題可說。紅雖然落落大方，我卻笨拙而被動。還是紅提出來，去環(huán)城公園走走。于是，我們下了樓，出了建國門，進了環(huán)城公園。冬末的環(huán)城公園是干枯無味，冷冷清清的。依然有幾個小年輕在城墻跟下旁若無人地接吻，手伸在了彼此的衣服下面?；疑墓懦菈Ψ路饓涸谒麄兊纳眢w上，使他們的接吻摟抱看似毫無激情,只留下了沉重感。倒是幾個放風(fēng)箏的孩子興趣盎然。紅看著那幾個孩子說，小時候，她也放過風(fēng)箏，那些風(fēng)箏，全是她的父親給她做的。她由此而對父親談興很濃。她說，她在父親跟前睡到了十三歲，直到她考上了中學(xué)。就在她讀高二的那一年夏天，父親從陜北回來了，中午，父親睡午覺，她躺在了父親身邊，醒來時，她才發(fā)覺，她摟著父親的腳。她懼怕母親，也討厭母親。

在街上吃了晚飯，我們才回到房間。我不會唱歌不會跳舞不會下棋不會玩撲克，也沒有電視——即使有，我也不看。紅讀大二，我做編輯，寫小說；紅已不寫詩歌了，她似乎對文學(xué)的興趣不大了。我們幾乎沒有什么共同的話題。八點多，我們就上了床。紅睡在謙的那張床上，我躺在我的被窩里。紅異乎尋常的平靜。紅平靜地脫下了西服，脫下了毛衣，她只穿一件緊身線衣，朱紅色的線衣像火一樣在燃燒。紅不是先脫上衣，而是先脫褲子。她脫衣服的速度很慢，脫一件，停頓一下，拉拉衣襟，又脫。我的目光挪不動，眸子盯著她的動作。她脫一件，我的心悸動一下。我渴望她從衣服里剝出她的胴體，又懼怕看到她的胴體。假如，她一絲不掛地站在我面前，我會怎么樣呢？她的緊身線衣仿佛是透明的，好像一支畫筆在勾勒著她身體上的線條，她的兩個乳房高挺，臀部豐滿。她彎下腰去取拖鞋的那一刻似乎是故意把屁股撅起來，有意地呈現(xiàn)給我——房間里塞滿了紅的身體紅的氣息。她的平靜使我憤怒。正是她的平靜挑逗了我。她上了床，平躺著，勻稱的出氣聲似乎表示她很快會入睡的。突然她側(cè)過身來問起了我——她說，達(dá)老師，你在鄉(xiāng)政府的時候，不是有一個女朋友，叫什么娟嗎？我說，你聽誰說的，她笑了，半個鳳山縣的人都知道，你還問我？紅的說法并不夸張。我和娟之間的事情，當(dāng)時，確實知道的人太多了，娟和我心里都明白。紅說，是不是學(xué)生不該問老師這樣的問題？我說，沒有什么該不該的。我和她早已分手了。正因為分了手，我才進了省城。紅說，這我知道。我是說，這幾年，你們還有聯(lián)系嗎？我說，那不可能了。紅說，夠了。我說，什么夠了？她說，你們相互擁有過，這就夠了。我說，你都讀大二了，有沒有男朋友？她說，還沒有。我說，就憑你……她打斷了我的話，你不要說憑我的漂亮，憑我有氣質(zhì)，就會有許多男孩兒追我。那些小男孩兒，啥也不懂，我懶得理他們。聽紅很老辣的口氣，紅是不是已經(jīng)上了哪個教授的床——這樣的事，小說中有，生活中也有。我這么一想，心里就難受。紅似乎聽見了我的心聲，她說，中文系有一個五十多歲的教授勾引過我，我把他懸在空中，既沒有和他來真的，也沒有一口回絕他。我想，既然是玩一玩的事，急什么？先把他晾一晾再說。你說呢？我說，還是不要這樣，和老師要保持正常的關(guān)系。紅笑了，什么是正常？你和那個什么娟之間是正常的嗎？其實，情欲本身沒有什么錯。為欲望活著沒有什么錯。我一聽，她說得很老練。我怕她又扯到娟身上，就把話題岔到一邊去了。

我陷入了沉思——我想，今夜，我肯定要失眠了——我有失眠的頑疾。盡管，我沒有引誘她的想法——二十一歲的她已經(jīng)有自控能力了。即使我引誘她，她也未必上鉤?？墒?，她和我睡一個房間，我難以平靜，心里在激蕩。

就在這時候，我始料不及的事情發(fā)生了。紅從謙的床上跳下來，鉆進了我的被窩。我說，紅，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擠。紅說，他的床上有一股汗味兒。我說，我的被窩里味兒更濃。紅說，我喜歡你的味兒才睡到你的被窩里來了。你不要我？我說，要，我要。

你想想，一個二十一歲的漂亮的女孩兒睡在我身邊，我會無動于衷嗎？然而，我確實無動于衷，身體內(nèi)有一種聲音在吶喊，你不能！紅那身緊貼在身上的、幾乎是透明的線衣緊貼著我。她毫不遲疑地側(cè)身摟緊了我。我撥開了她的手臂，端坐在了床上，她吃驚地問我，你咋了？我說，熱，太熱了。她笑了，只要熱起來就好。她把腿伸向了被子外面，脫下了緊身長褲，又去脫上衣。這一次，她脫褲子的速度特快。她似乎急于向我展示她那漂亮得令人眩暈的一雙腿。她只留下了一條小褲頭，上身一絲不掛。是她在勾引我嗎？不。如果說，躺在她旁邊的是一個她的同齡人，也許，他們早就……我的什么地方吸引著她？我在問自己，我沒有任何值得她獻(xiàn)身的可能，從一開始就沒有——也許，她還是處女。那樣，如果發(fā)生了什么，我就更加罪孽深重了。這會兒，對我來說，控制我的欲望的不僅僅是道德，而是來自我內(nèi)心深處的一股力量。這股力量太強大了，我的欲望無法戰(zhàn)勝它。不是我和紅在戰(zhàn)斗，而是我和自身在搏斗。我下面的勃起是自然的。紅的手在我的身體上游弋——從胸脯游弋到小腹，我感覺到了她的手的柔軟、濕潤、溫?zé)?。她的手自始至終沒有伸到我的內(nèi)褲里面去。由此我想，她還有女孩子的羞澀。也許，她沒有任何性經(jīng)驗。也許，這樣和一個男人同床共枕，對她來說，是第一次。我覺得，我在向下沉，向一個深淵中沉。我真有點支撐不住了，我的手是諳熟此道的——我握住她的乳房，用手在她的乳頭上捻動著。我順著她的小腹摸下去，一直摸到了她的那塊福地，摸到了那并不柔順的青草地。我感覺到了她的生命力的旺盛——手中留下的是刺激的毛扎扎的感覺。她在微微嬌喘，她的屁股在床上扭動著，擺動著——我知道，她在承受著我的調(diào)弄。只要我一翻身，只要我趴上她的身體，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情欲就是地獄。此刻，我已到了地獄的邊緣。我還在和自己戰(zhàn)斗。紅終于支撐不住了，她說，她要去廁所。她翻起身，下了床，手里攥著幾小塊紙，出了房間。房間歸入了平靜，時間仿佛停下來了，生活仿佛停下來了。那靜寂使我覺得孤單、害怕。紅留下的仿佛不是靜謐的空間，她將極其旺盛的熱情帶出了房間，將蓬勃的生命力帶出了房間。我在短暫地思考：為什么紅不說一個字呢？不主動提出來呢？她的內(nèi)心是否也激蕩得厲害？她是不是也在和自己戰(zhàn)斗？她也在考驗自己能不能堅持到底？正思忖著，紅進來了，她上了床。第二輪的搏斗開始了。依舊是無聲的戰(zhàn)斗。我們緊緊地抱在一起。我那玩意兒幾乎是頂在她的兩腿間——只是隔著褲子。我已觸摸到，她那里太濕潤了——盡管，她已去了一次洗手間，她的欲望并未被揩擦掉。這時候，紅喃喃地叫了一聲達(dá)老師。這一聲呼叫，使我清醒了。我即刻有了角色感，有了年齡感。不知怎么的，我一下子軟下來了——這不僅僅是師生之間的倫理的緣故。我懵懂了，我看不清自己。我不知道我內(nèi)心的那股力量該命名為什么，那股力量的作用是強大的。盡管，紅已說出了口：我要，我要。我搖搖頭，果斷地說，快睡吧，十二點多了。我決然地將背影留給了她。過了一會兒，我平躺在床上，稍微叉開腿，擺成一個“人”字形，我扭頭一看，紅流淚了，她無聲地流著眼淚，淚水盛滿了她的酒窩。從窗戶中透進來的亮光映照著她臉龐上的淚珠。我說，你咋了？我一問，她放聲哭了，她發(fā)冷似的在被窩里抖動著。我明白了，我不該這樣問她的。我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的哭聲戛然而止。她掙脫了我的手，下了床，站在床跟前，把我的被子從身上扯下來，看著我半裸的身體哭叫道：達(dá)諾！你虛偽，你卑鄙。你是一個懦夫，難怪那個娟要和你分手，你不夠男人！我覺得，她仿佛用眼睛在我的身上砸，砸在了我的身體上，砸在了我的心里。我木然不動。我伸手去攬她，她撥開了我的手，斷然走開了。她睡在了謙的那張床上了。

事情過去快二十年了，我從未向任何人吐露過，我的人生中曾經(jīng)有過這么一次“艷遇”，你是第一個知情者，也是最后一個知情者。如果不是我得了癌癥，如果你不來看望我，我會將這件事帶進火葬場一起在焚尸爐中燒掉的……

第二天早晨起來，紅說，她要去安康看望父親，父親在安康的工地上。她準(zhǔn)備在安康待幾天，然后，和父親一同回鳳山過年。紅真切地希望我陪她去——也許，紅睡了一夜對我的看法改變了，也許，這是她對我做最后的考驗。我推辭了——我覺得，我不能和紅在一起了。假如她的父親沒在安康，晚上，我們住進賓館，我不一定能夠戰(zhàn)勝自己。至關(guān)重要的是，我在心理上已失去了紅，她瞧不起我。

我們在西安火車站分了手。紅說，她一到安康就給我寫信（那時候，很少有人使用手機）?？墒?，她再也沒有給我寫一封信。我也再沒有見過她。好長時間，我在思考：那天晚上，我和紅沒有做愛，是做錯了還是做對了。我的一個讀者曾經(jīng)給我說，讀我的小說，他覺得，我對女人的心理把握得并不準(zhǔn)確。苛刻地說，我不懂女人?？粗@封讀者來信，我不止一次地問自己：我真的不懂女人嗎？

咱們分手這么多年，你還能到省城來看望我一次，我十分感激你?，F(xiàn)在，你能不能告訴我，我懂女人嗎？你說什么？我只懂一半？能懂一半女人就夠了？人是不能被看穿的。將一個人看穿了，是很可怕的事情。也許，你說得對。

你說我心中到現(xiàn)在還裝著紅？不然，不會給你訴說。我不和你爭辯了。你說叫紅來看看我？不，我在她心中早死了，二十年前就死了。再說，你就沒有想想，紅在哪里呢？我既然不在她的心里，叫她來有什么意思？我沒有多少日子了，我這樣子只會嚇著她。我走了以后，即使你見到她也不要告訴她，我已離開這個人世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