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實關(guān)懷·藝術(shù)探尋·青春氣息——2011年《青春》小說述評

作為以推介青年作家為己任的《青春》雜志，一直是眾多青年作者成長的園地，它始終秉承關(guān)注現(xiàn)實人生的人文立場，一如既往地鼓勵每一個寫作者以真誠的寫作態(tài)度，呈現(xiàn)個體生命在這個豐富年代的生存體驗，更為可貴的是，《青春》以多元的審美趣味，積極推介新人新作，大膽鼓勵藝術(shù)探尋，使整個雜志呈現(xiàn)出一種生機勃發(fā)的青春氣息，豐富了當代文學的美感經(jīng)驗。2011年度的《青春》也不例外。

如果說2011年《青春》的小說有什么顯著特點的話，那就是有鮮明的當代性，即對當代人的生存境況與精神世界進行深入挖掘與藝術(shù)呈現(xiàn)。在這個喧囂而又奔忙的世界，人們?yōu)楦鞣N欲望而迷失自己而陷入孤獨之中。李冰《蝙蝠飛翔的軌跡》寫出了這種孤獨，雖不強烈卻動人心。主人公劉文凱，雖然是一個色情場所的老板，但卻平實、多情，向往平常樸素的生活而不得，最后在清冷的街頭被車禍奪去生命。那個歷經(jīng)人生浮華的韓麗雅不再相信愛情、不再相信任何人，只相信肚子里的孩子，她的命運會是什么？他們都是獨自飛翔的蝙蝠，留下的軌跡只有孤獨的身影。這個孤獨的身影不僅屬于劉文凱和韓麗雅，也屬于大多數(shù)或者說每一個人。這是作者對時代病癥的一種書寫，也是對個體生命的一種救贖。邵風華的《不成熟的男人》與《春節(jié)》則是兩個關(guān)于“逃離”的故事，作者用詩人的精神氣質(zhì)與筆法塑造小說中憂郁、敏感、細膩的主人公，他們都無法面對那個“陌生”的世界，無論是《不成熟的男人》還是《春節(jié)》，主人公面對世俗生活，他們只能發(fā)現(xiàn)生活的無聊、瑣碎、無意義，人與人之間的隔閡、矛盾、陌生，哪怕是與自己的妻子之間。他們?yōu)榱司S護自己的世界只有“逃離”，這同樣也是一種時代的精神狀況。詩人以細致入微的手法刻畫了主人公在現(xiàn)實生活的細膩感受和精神歷程。尤其在《春節(jié)》一文中，穿插著詩歌與日記，豐富了文章的表現(xiàn)力，“看似隨意，卻具有一種散淡的詩意和游戲的美感，讓我們在直面人生的尷尬、難堪之后，可以在其中發(fā)現(xiàn)行云流水般的隨意而安，及帶來的曲折游蕩之感?！辈芸軇t在《詠春》中講述了一個“虛無”的故事，他以冷靜、調(diào)侃的語言和較強的文字控制力展現(xiàn)了一個在世俗生活中無聊、失敗者的一段經(jīng)歷。一個猥瑣的春夢、一次未遂的戀愛、一段偷情的時光、一次未果的求職、還有按摩房中一段簡短的對話，串聯(lián)起了整個故事。我們可以感受到作者面對世界的那種頹廢與虛無，那種冷靜后面無法掩蓋的焦慮，這是一種現(xiàn)實的寫照，也是一種現(xiàn)實的反抗。

李黎的《國慶重逢》，在一個封閉的空間中營造氛圍，借助語言與心理描寫刻畫了這個時代一個常見的生活場景——同學聚會。同學聚會是一種往事回憶、一種時光打撈，一種競爭炫耀、一種失落心酸，是各種滋味與色彩的匯集地，是一個時代各種剪影的縮影。作者通過各類人物在聚會上的表現(xiàn)，以碎片連綴的方式，讓我們看到了這個時代的一角。在《瘸了一條腿》中，遠人用平淡而從容的筆觸講述了世俗生活中的故事，沒有過多的修辭，只是在那插科打諢的庸眾對話中，刻畫出了一群冷漠、無聊、陰暗的靈魂。王奇志因偶然的原因“瘸了一條腿”，這“瘸”成了一面鏡子，它映照出的不僅是那群無聊者陰暗的靈魂，還照亮了我們心中“瘸”的一面。作者沒有使用波瀾起伏的筆墨，但在不經(jīng)意間卻有一種穿越世道人心的力量。梁晴在《蘇馬灣木屋》中，則以銳利的筆觸描寫生活的殘酷，及在這種殘酷壓榨下小人物的命運，充滿著濃厚的人文關(guān)懷與悲憫之情。辛易的《提拔》是2011《青春》為數(shù)不多的一篇“官場小說”，盡管篇幅不長，但卻蘊含著飽滿的能量。小說講述了秦白，一位不諳官場規(guī)則的中層干部的命運，他在糊里糊涂中被提拔，又在不明不白中“被學習”，雖然他是一位具有老黃牛精神的好干部，不跑官、不買官，但卻因不懂官場的游戲規(guī)則而在危險的邊緣行走，因為偶然被提拔，因為必然“被學習”。同時，作者還在文中穿插了老關(guān)、小錢等深諳官場規(guī)則的人物的活動，給我們展現(xiàn)了一幅官場生態(tài)圖。在這幅生態(tài)圖中，沒有其他“官場小說”中那種常見的權(quán)錢、權(quán)色交易的丑陋與陰暗，一切都在平淡的日常工作中發(fā)生，然也正是這種平淡日常，使小說彰顯出一種別樣的震撼力，因為官場中人就是在這樣的日常中自然而然地被官場規(guī)則所異化。這是作者的同情，也是作者的批判。

在人性的揭示方面，《青春》同樣著力很深。陳然在《藏在眼鏡后面》中用哲理化的手法講了一個人被異化的故事，被外在的官僚體制，也被自己的 “眼鏡”。眼鏡的前面是一種日常的景象，那里有虛與委蛇，那里有虛情假意，那里有冠冕堂皇，在眼鏡的背后則是一種冷酷的真實，虛偽、自私、冷漠。那個在仕途中失敗的老程本想借一副眼鏡來超脫，但沒想到卻在不由自主間走向墮落，發(fā)現(xiàn)了生活的真相，也發(fā)現(xiàn)了人性的陰暗，他人的、自己的。當他用縫衣針扎向自己雙眼的時候，是對世界絕望的反抗，然他是否可以超脫，這依然是一個問題。當然，老程的問題也是我們的問題。王一在《百葉窗》中講述“病”的故事，其中，我們可以看到一種外在的東西如何演變?yōu)橐环N內(nèi)在的力量、一種異化的力量。作者從“做數(shù)學題”這樣的生活細節(jié)入手，把文中的“我”如何在做數(shù)學題上由被動變?yōu)橹鲃?，最后無法放棄而被折磨成“病”的過程，刻畫得波瀾不驚卻震撼人心。這篇篇幅很小的小說以一種略顯夸張的方式說出了一種存在狀態(tài)：人不僅可以被外在的權(quán)利、金錢、名譽等所異化，也可以被自己內(nèi)在的習慣、愛好等所異化。而在作家們用冷靜到寒冷的筆觸呈現(xiàn)“惡之花”的年代，徐巖用細小入微卻飽滿溫暖的筆觸呈現(xiàn)人性的善良與美好，這不僅是一種創(chuàng)作的選擇，更是一種對普世價值的真誠呼喚。他筆下的人物都是身處底層的微不足道的人們，比如《光環(huán)》中的下崗女工楊化學，比如《逃跑的婚姻》中的那位騙婚的婦女，也許她們處于艱難的生活之中，甚至可能是人們常說的壞人，但徐巖沒有讓艱難的生活淹沒生命的尊嚴與人性的美好，沒有使人性惡的一面極端膨脹而在緊張沖突中讓人物毀滅，而是在灰色的世界中努力尋找她們?nèi)诵缘牧辽！豆猸h(huán)》中的楊化學在金錢榮譽與真相之間選擇真相，《逃跑的婚姻》中的騙婚女在欺騙與良知之間選擇良知，這些底層人物的美好品質(zhì)使原本艱難的生活閃爍出美好與溫暖光亮。黃金明《我們的弱點》則用荒誕、夸張的手法虛構(gòu)了一個關(guān)于秩序、關(guān)于反抗、關(guān)于愛情、關(guān)于人性的故事。在一個虛擬的古代書院中，被極度囚禁的學生“幸?！钡厣钪衙淖兂闪肆晳T、把奴役變成了自由。然當“我”與龍舌蘭發(fā)生了愛情，當作為秩序的維護者之一的老師蘇櫻愛上了“我”，一切便發(fā)生了改變。愛情的力量，也就是人性的力量促使“我”、龍舌蘭、蘇櫻都成為了秩序的反抗者，盡管“我”和龍舌蘭的反抗充滿著游戲般的快樂，而蘇櫻的反抗則彌漫著血色的殘酷。因為“弱點”，“我”和龍舌蘭的愛情被蘇櫻的陰謀所葬送，因為“弱點”，蘇櫻也不可能獲得“我”的愛情。一個荒誕而真實的故事，在作者那急促、鋪陳、寒冷的筆調(diào)中，一種人性的內(nèi)在憂傷濃濃地在讀者面前流淌開來。

同樣呈現(xiàn)一種生命與人性內(nèi)在憂傷的還有朱慶和的《鹿燕平》，小說敘寫一個普通人的人生傳記，一個底層生命的成長演繹，讀書、輟學、戀愛、成家、創(chuàng)業(yè)、挫折，一條那個年代很多人都可能走過的路，沒有悲慘的遭遇，沒有揪心的痛苦，沒有顯赫的成功，沒有甜美的幸福，沒有傳奇，沒有故事，一切都是自自然然、平平淡淡，哪怕是可能產(chǎn)生異樣色彩的強奸故事，也只是一筆帶過。但作者那沒有枝蔓，簡潔到極致的筆觸，卻在輕描淡寫中孕育出一種無法抵御的憂傷，為那曾經(jīng)的愛情，為那年少的歲月，而那憂傷不僅屬于鹿燕平，也屬于我們每一個人。在詩人東蕩子《沉下去的魚》與《總有吃不完的瓜》中，作者用素樸而詩意的筆法描寫自己故鄉(xiāng)的人和事，書寫那永不褪色的鄉(xiāng)村記憶。在《沉下去的魚》中，我們可以看到青春成長過程中的美好，盡管小說講得最多的是打架的情節(jié)，以及那不可遏制的青春性萌動。這是那個年代大多數(shù)鄉(xiāng)村少年的成長故事。小說中的左司令、美麗的副班長還有那些面貌模糊的少年們，都能激起我們某種并不遙遠的想象與記憶。東蕩子把那段歲月敘述得從容、舒緩、眷戀、憂傷。那故事中的人、那故事中的歲月都成“沉下去的魚”，將在以后的人生長河中不斷激起微小而難忘的浪花。而《總有吃不完的瓜》中的老人龐立胡也會讓我們走入那平常而實在的鄉(xiāng)村日常世界，感受到一種鄉(xiāng)村的人情世態(tài)。沒有強烈的矛盾沖突、沒有騰挪跌宕的故事情節(jié)，只是平平常常的生活場景，只是水波不興的情感世界，哪怕是老人在小說最后的激越也顯得那樣的平淡。但在這平淡的背后，也如《沉下去的魚》一樣，蘊含著一種對故鄉(xiāng)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以及對時間本身的憂傷。

在藝術(shù)探尋方面，《青春》同樣展現(xiàn)出其不凡的魅力。自80年代的先鋒文學漸行漸遠之后，龔道軍《鏡中花》這樣的故事已很少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故事里面盡管有“南柯一夢”與“莊周夢蝶”一類的傳統(tǒng)元素，但更有博爾赫斯的敘事迷宮，一個注重“講”的故事，在當下注重“故事”的年代有其別樣的意義。我們在作者神秘的敘事中可以感受到小說變得混沌、多義、不確定，感受到小說的空間在不斷拓展。在閱讀這則故事的過程中，我們可以體會到命運的偶然與無奈，也能領略到作者敘事的樂趣。這樂趣的背后是作者和編者對小說藝術(shù)的某種執(zhí)著堅守。杜撰《那天是哪一天》是一個沒有具體時間的故事，也是一個時刻都在發(fā)生的故事。沒有主題的敘事，沒有流暢的情節(jié)，沒有中心人物，沒有故事沖突，可以在任何地方結(jié)束，也可以在任何地方開始。碎片化的情節(jié)、無聊的語言、沉悶的畫面，使小說顯得異常的枯澀，這個時代一種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也就在這種苦澀中呈現(xiàn)出來。在小說的格調(diào)中，我們可以看到卡夫卡的影子。郭平的《等待孔乙己》是一個類似貝克特《等待戈多》的故事，一個看似簡單故事的背后卻蘊含著生活的謎團，小丁何以離開？杜老板讀的是什么故事？那三個酒客等的孔乙己是誰？小說沒有告訴我們謎底，一切答案都有可能，或者根本就沒有答案。生活就是一個沒有謎底的謎，也許這就是生活的真相。由此，小說傳統(tǒng)的敘事中彌漫著現(xiàn)代意味。胡煥勝的 《淮南子》是一種新穎的敘事，在歷史與現(xiàn)實、知識與想象之間自由穿梭，把現(xiàn)實經(jīng)驗和歷史體驗編織在一起，使小說的敘事空間不斷得以拓展。隨筆式的寫作，知識考古的展示，把一個多面的歷史人物劉安活鮮鮮地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小說雖有大量歷史知識編織其中，但卻沒有繁復之感，在復調(diào)和互文修辭的使用中，展現(xiàn)出了作者堅實的敘事能力，使小說呈現(xiàn)出別樣的風采。而林苑中的《婚后的卡夫卡》則顯示出一位寫作者重寫經(jīng)典，對經(jīng)典重新編碼的敘事雄心，在這個與卡夫卡構(gòu)成互文的有趣文本中，我們可以看出作者那種博爾赫斯式“博學”寫作的努力。

匆匆的述評必定會掛一漏萬，面對眾多的作品，論者也可能迷失方向，但對現(xiàn)實人生的關(guān)懷，對藝術(shù)探尋的執(zhí)著，可以說是2011《青春》小說的基本特點。而那些來自處于成長之中的作家之手的作品也在整體上散發(fā)出一種向上的力量，一種青春的氣息。在上述提及的小說中，除《我們的弱點》、《蘇馬灣小屋》等少數(shù)中篇外，極大部分是短篇，這是《青春》的傳統(tǒng)，也是《青春》的優(yōu)勢，因為短篇小說是小說家技藝的煉金術(shù)，也是小說家技藝的試金石，是小說家成長過程中必不可少的訓練。當然，上述小說還存在這樣那樣的缺點，這些缺點是對走在成長途中的作家不可或缺的提醒，有了這些提醒，他們就能以更老實與踏實的寫作態(tài)度，更堅韌與誠實的寫作風范面對自己未來的小說創(chuàng)作，這樣的小說是有未來的小說。從2011年的《青春》小說來看，我們可以看到這種未來。這也是《青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