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尼·牧莎斯加(彝族)
從大涼山到烏蒙山(散文詩組章)
◆俄尼·牧莎斯加(彝族)
仰望星空的時候,星空劃出了流星雨,把我砸得像漏斗一樣,滿目瘡痍……
俯視觀察的時候,大地裂出了縫隙,把我掩埋得像寶藏,使我透不過氣來……
最終是一片樹葉,一片樹葉像鵝毛一樣輕巧的,可是我生怕樹葉砸向我的頭顱,頭顱沒了我就成了無頭鬼,沒有頭顱就沒有思想、沒有思想就沒有行為。
最終是鋼絲,我的路,路像鋼絲繩一樣細細的,再細不過。我有過,和正在擁有夢想,擁有夢想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一條路上我行走,盡管路途遙遠而不可及,但是,擁有沼澤地,總比沒有沼澤地要好得多。我在沼澤地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行走得很困難。我不說苦難,因為我的心底里還有著希望的存在。大地在轉動,天空在旋轉,星球在發(fā)出它們應有的光芒……水清者自清,啊,心底像灌了一壺水,清清明明的水,曾經(jīng)渾渾濁濁啊。
一捧清泉水,清泉水,照得見我的頭顱的清泉水,還有我的手腳我的身子……渴了,清泉水是多么解渴;糊涂了,我看見清泉水就心里明亮,外加我的心靈。
而只有時間,時間啊又像是一個老人又像是一個年輕人,我仿佛聽見時間在說:“我看他要如何?我看他過不過這道坎?……”
啊,仰望天空的時候,星光在發(fā)藍,我在大地上舞蹈。
俯視大地的時候,大地在泱泱生氣,我在天空中飛揚。
最終我像一片樹葉,枯了還要黃的落葉,等待著的依然是明年的春暖花開,綠樹成蔭。明年啊,樹葉還將讓我把它敬佩,盡管怕著樹葉的活著,盡管走鋼絲繩。
在一片樹葉中,我在敬畏著一片樹葉的時候,我正在走鋼絲……還好,終于走過來了和正在走著,個中含滿驚險刺激。
在家鄉(xiāng)小金洛谷那地方,核桃樹成蔭,天空也成蔭,一個老婦人背著她的孫子還站在院壩里頭,時不時要吼出一聲“衣呵——瓦瓦呵”①的吼叫聲?她的孫子不是我,事實上我喊她的孫子應該喊舅舅,而她是為孫女喊.因為她是我的本家本姓的人,而她的孫子是別人的……彝族的規(guī)矩就是這樣復雜。
在坐北朝南的屋里睡覺,在月明星稀的夜晚,睡到半夜,向東,我沒有聽見我父親所栽的挺大的核桃樹花開的聲音,我卻是偷吃了伯娘的奶,因為我的母親有一個比我小一歲多的小弟弟,而伯娘家的哥哥我只比他大半歲……那是我的童年,我的還不懂事理的小孩的時候……彝族的親緣是那么的臨近。
在我的熟輩爺爺?shù)牡毓∵吷?,核桃樹孑立成風,而陽光溫暖,我的那個爺爺在樹陰下的院壩睡覺,我扯他的胡子,他卻進入了夢鄉(xiāng),夢里克巴達亦②追逐著獵物……誰知他真的再沒有醒來過后,一直在我們的家作祟,在親戚家作祟,東家攆西家追的啊……彝族的親緣是那么的遙遠。
核桃啊,核桃,我想去想來,怎么看怎么就像一個皺眉皺眼的老頭或老太婆,像核桃一樣皺眉皺眼的,一看就粗糙得沒有法,但是核桃一打開過后,里面的桃仁清香撲鼻……正如像我的這些個親戚,雖然老了,但是它們卻對我是無私的奉獻,我正是吃著核桃而煥發(fā)出新生的。他們有的已經(jīng)過世了,有的已經(jīng)老了……彝族的親緣是這樣一代又一代的、子子孫孫延續(xù)下去的。
現(xiàn)在,我生了兒子還有女兒,我要問的是我的他們還在生存的是否都康健?死了的得到是否安息咯!……給了我對未來的夢想,還給了我對歷史的現(xiàn)實的核桃——核桃仁——核桃樹。
直到有一天,我也要行將老去,可是,我完全像我的上輩們對待我的一樣去對待我的兒孫們。核桃,核桃樹,風姿卓越的長條形的綠茵茵的花中,在點頭……這就是彝族的濃情厚意啊。
注:①,彝族農(nóng)村里的老婦人吼出的聲音,翻譯過來是:“雞呵——”。②,克巴達亦,彝語,一條叫達亦的獵狗。
像蛻變的蛇,像蛻變的鳴蟬,像小鳥在換絨羽……我、我們都正在經(jīng)受一種蛻變,而不是裂變。
像蛻變的蛇,我、我們在一棵大樹身上蛻皮,不是裂變。這棵大樹啊,枝繁葉茂,蒸蒸日上。我知道這棵大樹,也愿意經(jīng)受我的耐磨。我蛻變過后,我、我們骨質里面沒有變,所以說我、我們是在蛻變,而不是在裂變。摒棄陳舊的外殼,重整新裝,我、我們準備上路,我、我們上路了。
看見過蟬在蛻皮的情景沒有?我、我們是像蟬在脫殼。不為了什么,就為了鳥語花香,蜜蜂嗡嗡,蝶影翩躚,我、我們也要前去湊熱鬧。啊,不談去湊熱鬧,我、我們說的是前去裝點正是夏天的熱鬧更確切一點。有個聲音,它是在我、我們的心里,聽著這個聲音,我、我們要合唱。
蛻變,我、我們經(jīng)受住的千年一遇的蛻變,許多好的東西我、我們仍然保持,摒棄陳舊的東西。說的是蛻變,而不是裂變。我、我們仍然是彝族,彝族所有的東西我、我們仍然擁有,所不同的是換了新的思想與行為、夢想與憧憬,但是啊,一顆彝族的心沒有改變。
像蛻皮的蛇一樣,我、我們在蛻變,而不是裂變;像初生的蟬一樣,我、我們在蛻變,而不是裂變;像羽翅未豐滿的小鳥,我、我們在蛻變,而不是裂變……
盡管有著這樣那樣的不如意,盡管有著痛苦、哀愁、離別和悲戚……但這些,與那個要我們蛻變的聲音比起來,比起那聲音,顯得多么渺小,簡直是微不足道。
我、我們聽著這個聲音——大樹在召喚我、我們首先應該感謝這棵大樹,然后啊,我、我們才能蛻盡了絨羽才能展翅高飛,的的確確像雄鷹一樣在天空翱翔,在大地之上,在晴空萬里的太空中。
我一次次地說這個傳說,就像樹葉一樣深沉①。傳說啊,傳說是個寶,傳說是一個傳說。傳說中有可信的部分,有不可信的成分,但是,對于少數(shù)民族的傳說,特別是彝族的傳說大都可信的啊,只因為彝族,是沒有寫過的歷史的,很多事件絕對是口口相傳。
剔除傳說中神秘面紗,我認為是可信的。比如說許多的山脈,在今天我們怎么找都是枉然的,走在陽光月色大道,我們仍舊被那些個傳說中的神山深深地吸引,但它確實指哪里呢?……我們就不知道了。誠如安加伽勒神山、土爾波胡神山……一個是燃燒靈竹的、生息繁衍出了包括人的地方;一個是神人英雄支格阿龍的故鄉(xiāng)……
剔除傳說中神話掩飾,我認為是可信的。比如在說到安加伽勒神山的時候,說降了九天九夜的紅雪,紅雪是什么?!比如說到土爾波胡神山的時候,神人英雄支格阿龍的戰(zhàn)騎神龍馬,有這種神龍馬么?!……紅雪代表著一種殘酷的戰(zhàn)爭,戰(zhàn)爭要死很多的人,死人就血流成河;而支格阿龍的神龍馬是代表著人們……這只是一種猜測,我在為我的猜測而沾沾自喜。
……傳說,擁有了文字,但是文字本身,從文字的產(chǎn)生以至到后來,已經(jīng)成為是神的一種記錄,神怪的烙印是深深的,牢牢掌握在畢摩的手中。畢摩是什么?畢阿蘇拉則②知道,畢摩是個通神怪的人。歷史,只除了確實驚天動地的事以外,大多沒有記載,比如彝族的這個家譜,就只是口口相傳,沒有形成文字,只是父親傳給兒子,兒子又傳給孫子……代代相傳,可代代都沒有文字。
傳說也就只是一種傳說,我們仍舊為傳說而活著。
啊,我相信,有一天,我們都要成為傳說,真的——最起碼,我們沒有做出什么驚天動地的事,我們也做不了,而且不愿意去做。
注:①,這一句是我曾寫過《傳說》和《樹葉》兩首新詩,分別載在《詩刊》1999年第1期和《詩刊》2000年第10期上,后收入新詩集《部落與情人》1999年11月作家出版社。②畢阿蘇拉則,事實上就是畢摩阿蘇拉則,相傳古代大涼山的德高望重的畢摩,即經(jīng)師。
這一根靈竹到深山老林拔來,與其它的根系不是連在一起的,但是,這可能么?竹林本是成片生長的,誠如人員啊,有了一個人,必定連著千千萬萬的人一樣。千千萬萬的人什么人?是彝人。天下彝人是一家,誠如諺語所說的那樣,確確實實那樣,說什么“素不相識的人,坐下來攀就攀上親戚家門”。但是,這個靈竹,這一節(jié)竹子,在畢摩的操持中成為了先祖代表。我知道,我知道,就連我行將也要被超度,擱在一節(jié)小小的竹子里。擱了綿羊毛,擱了金子銀子……我行將把這些帶走,連同我的憂傷和悲戚,只留給兒孫希望、安康與幸福。
這一棵草到懸崖邊上挖來,麥冬草,我們稱呼它為“日日”,這樣一棵草,想當初,在渡過金沙江的時候,是這棵草救了我們的命,我們的靈魂。所以,我們稱這一棵草又叫“招魂草”。我無數(shù)次地想象,我們先祖在滔滔的金沙江,金沙江的情景:有一些彝族人為了尋找自己的快樂家園,來到金沙江邊,在沒有船渡江的時候,有渡船也是船打翻了,在金沙江巨浪滔天,他在江水中漂浮,我們的先祖在江水中漂浮,幸得抓住了這棵草,這棵麥冬草這棵“日日”這棵招魂草,他們才得以逃離了危險,他們才在大小涼山繁衍出了千千萬萬個彝人。
靈竹與麥冬草,它們不是神圣的物品,但它們在大小涼山的彝人生活中占有很重要的位置,因此在大小涼山的彝人生活中它們是最神圣的。所以說,我也是彝人,我也要遵從自己的民族,我也要把它們——靈竹和麥冬草當作神圣的物品來崇敬,不是跪拜與崇拜,因為有一天我死了,還得依靠它們回到先祖面前去。
到哪里去尋找你這么好的人,畢阿蘇拉則啊,就找不到能和你相提并論的人,你是一個畢摩,你更是一個合格的父親啊。在那些年代,你把兒子和女子一樣看待,你和平民打成一片……你說畢摩是富人家和窮人家一樣看待的啊。是的,畢阿蘇拉則,人類的歷史本該這樣子的。
到哪里去找你這么好的人,畢阿蘇拉則啊,上天入地去尋找,就找不到你的身影,你在屋檐下作超度儀式,在人群之中找你……喝酒,不存在喝得醉醺醺的;吃肉,不是肉涼人;你在蕎麥堆外,你在燕麥堆里……你以清醒的頭腦清晰地做事,在很多人處在半夢半醒的時刻,你依然是你。
到哪里去找你這么好的人,畢阿蘇拉則啊,身體之外身體之內地尋找,就是找不到有關你的記憶,可你依然在我們的心靈深處,我父親的家譜記載著你的風韻,我母親的家譜記載著你的風采。就說彝文字吧,你當初把它們規(guī)范起來的時候,你是沒有想到會變得生疏了,像許多人的面孔,可是,我們依然記得你說的那句話:“不羨慕多的,只羨慕精華”。
到哪里去找你這么好的人,畢阿蘇拉則啊,是畢摩更是一個德古②,我們寂寞無奈的時候想到了你,在這個世界上,不是諍諍發(fā)誓,而是心靈與心靈之間真正地相通啊!什么一盤散沙,什么離心離德都顯得微小,你的法器還在記憶深處的那片森林中,我們依然不敢有人去取來,直到有一天,歡樂和痛苦在這世界上消失,你才又奇跡般地復出,卻換了一個人。
現(xiàn)在的問題是我們朝向哪里走?我朝向哪里!畢阿蘇拉則啊,我們是你的兒孫啊,而且據(jù)我當了大畢摩的外公說,我的出生是在你的誕辰之日和之時啊,這是天意的巧合,還是人為的力量?……我弄不清楚,但我不求你給我輪回,我只求你,請你給我們指一條道路,我們如山岡、我們如河流、我們如平原、我們如崎嶇泥濘和平坦而舒適的道路……天氣是這么地好,人心這么地整齊,我們準備上路了,畢阿蘇拉則。
除了該珍惜的以外,除了該愛的愛以外,除了該恨的恨以外,我們像石頭像樹木像草地……你的兒孫們——我們雖是有一個孤兒的心,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好的天氣啊,我們要珍惜,我們絕對要珍惜,然后做出自己的決定和步伐。
畢阿蘇拉則啊,到哪里去找你這么好的人,我們可是個人類的孩子,我們要把我的生命寄托給人類:生為人類而生,死為人類而死!而你卻成為了人類的神靈——文化的使者,謝謝你的關照。你的關照使我們心里面發(fā)癢,那是對你的頂禮膜拜和生與死的開始和結束。
注:①,畢阿蘇拉則,即畢摩的阿蘇拉則,相傳很久遠的年代的一個大畢摩,相傳他規(guī)范了彝文字,而我的母親吉克惹史家就是他的兒孫。②,德古是彝語,意即:智者。
我也是這里出生的,這我知道。我還知道,《史記·夏本紀》載:“夏禹,名曰文命。禹之父為鯀,鯀之父曰帝顓頊,顓頊之父昌意,昌意之父曰黃帝。黃帝將其兒子青陽、昌意降居江(金沙江)、若水(雅礱江),昌意娶蜀山氏。女,生高陽(顓頊)”。黃帝的兒子昌意究竟出生在哪方?!北岸,還是南岸,它只說了若水之濱,若水就是現(xiàn)今的雅礱江。
也是這里出生的,我的父親是個彝人,我的母親也是個彝人,我的出生是在北岸,一個叫做小金洛谷的彝人小村子,就在那個陡峭的小山村,出門就要抬高腳步行走的那個村莊。而很多年后,我離開了那個村莊,我的夢卻依然掛在那個村莊的山上和溝谷間,許多次,它依然進入我的夢鄉(xiāng)。
在諾依·雅礱江邊,我學會珍惜生命,我學會生命以外的事。
諾依·雅礱江啊,而你在那個地方咆哮,你在那個地方靜溢——流出你的特色——任隨水波在澎湃,任隨水波蕩漾啊。你除了你響的時候,你可是響徹云霄的;你除了不響的時候,你可是以溫柔而著稱。你看你多像一個男人,你看你多像一個女人,而寂寞與騷動的小船,從你的水面劃過,不是為了昨日的憂傷,而是為了今后的歡樂。
我在很遠,即使很遠的地方牽掛你,很多次,魂牽夢縈的就是你啊,家鄉(xiāng)的河流——雅礱江·諾依——諾依·雅礱江。諾依啊雅礱江,你還記得我是怎么樣的嗎?你還記得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嗎?你的這個兒啊,我在很多地方都在說我出生,在說我出生就在你的江邊啊。我可記得你的啊,從歷史到現(xiàn)實的,我可記得得一清二楚,又從現(xiàn)在到將來啊。將來的你,必定成為流淌著金水的河流,金河是你的又一個稱呼,我等著,假如說我等不得了,還有我的兒女及子孫無窮盡地在你的岸邊守著。
守著看誰沉浮,誰主風流——他們仍然過險灘,在你看得見的江邊,在你看不見的江邊。
米體山,誰進入我的視野?誰又離開我的視線!誰?誰?!……誰又把它記起!誰又把它忘卻?米體山啊,是你么?好像不是你,又好像就是你,米體山。
你躺在烏蒙山間,激動又平靜。激動的是你繁衍出了人類,包括我的祖宗在內;平靜的是我們把你在哪個方位都記不起來了,我們只會記住你的名字啊。為此,你不會把我們和我們的家譜都搞忘了吧?你只是在平靜地說:“很久以前,丘尼的后代們打從你那兒經(jīng)過……”。他們往下遷移,直到咖爾雷波①,直到阿赫金陽②……最終到達烏蒙山一樣的大涼山居住,中間只隔一條金沙江,滾滾洪流的金沙江,風平浪靜的金沙江……
就在金沙江,就在金沙江啊,我看見一個人差一點被洪流所淹沒,在幾千年前彝人大遷徙的路上,但是最終他到了對面,對面大涼山富饒美麗的大小涼山。
安加伽勒神山③也好,土爾波胡神山④也好,仿佛沒有你在我們的心靈更穩(wěn)重更高尚!一座很平常的山——米體山,座落在記憶深處,因為在遷徙的路程中,你是舉足輕重的啊。你雖然不是名山,但你的地位在我們的心目中高過名山。我在想,米體山啊,我在想,如果沒有涉足到你,我們可能不會生活得那么有滋有味……至少,現(xiàn)在我也沒有說到你的啊。所以,你是完全應該在我的心靈留下你的足跡。
安加伽勒神山因為把人類繁衍了而成為神山,土爾波胡神山也是因為神人英雄支格阿龍所留下的榮耀的神山,而我不求你像它們一樣的高,不求它們一樣的高高在上,我只求你把我的心靈貼得更近,更近……
米體山啊,很平常的山,平常得常常記不住你的山。米體山啊,很不一般的山,翻閱冗長的家譜,使我們記住的山……“不要去做什么神山,如做了神山我們只得高高地敬起;只作平常的山,平常的山啊可以生生息息?!?/p>
啊,就是你——米體山,你使我選擇了輝煌和暗淡、吵鬧與孤寂的決定,我為此感到榮幸。
注:①,②,彝語,指現(xiàn)今的四川省涼山彝族自治州雷波縣和金陽縣,相傳彝族遷徙過程中所到過的路線地名。③,④:彝語,彝族的兩座神山,其中“安加伽勒神山”傳說人類起源的山,“土爾波胡神山”相傳是英雄神人支格阿龍的故鄉(xiāng)。
它的北面有金沙江,它的南面有云貴高原,它的左面有昭通地區(qū),它的右面有畢節(jié)地區(qū),烏蒙山啊木烏,我在山上游蕩,我在山下游蕩,我在山間游蕩。
很小的時候,我想到你是云霧吞吐的一個地方,山間游蕩著豺狼虎豹、麂鹿獐猴,就連天空中也是云霧之上飛翔著雄鷹,云霧之下飛翔著彩虹,和斑鳩鷂子……
長大了的時候,我在想你是巉巖四圍的地方,山間怪石嶙峋、平地朝魔,空中飛翔著我的先祖,先祖的靈魂在自由飛翔……我的父輩。
我的父輩,而我父輩們像蛟龍像雄鷹像猛虎②……
現(xiàn)在,我終于知道你是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我終于知道,你啊,在金沙江的南岸,你的南方有云貴高原,你的左面是昭通,你的右面是畢節(jié)了,而你就是那個尼木佳谷③也攬在你的懷里的地方,于是我在想:我富有了,我再來。④
現(xiàn)在,我還貧窮啊,但總有一天要富裕起來的。我們在這樣的追求中,不是已過上了幾千年了嗎?!確確實實有這方面的意義在里頭了——像一粒種子,被埋入地底下,現(xiàn)在該發(fā)芽了、該開花了、該結果了……
我在你的山上游蕩,我看見一個彝族在你的懷抱中沉沉地入睡;我在你的山間游蕩,我看見一個彝族在慢慢地蘇醒;我在你的山下游蕩,我看見一個彝族在汗流浹背地奮斗,個中少不了的苦中有樂。
啊,烏蒙山啊木烏,先祖生活過的地方,我在很遠的地方看見,跨過幾條江水在看你。
我在很近的地方看見,在你的屋檐下端詳你的容貌。
很遠的地方看見一個個彝人都朝向你,他們的靈魂都歸屬你。
很近的地方看見你,我看見一個個彝人的肉身在突飛猛進,在世界上在世界之外。
我知道了,烏蒙山·木烏,在金沙江的南岸,在云貴高原的北面,在畢節(jié)地區(qū)的西方,在昭通的東方。
注:①,大涼山很多彝族人家的家譜都要從“木烏”(烏蒙山)說起。傳說,從古侯和曲涅時代(距今有三千年左右的歷史。)從它——木烏——烏蒙山一帶,搬遷過來的。②,彝族的三個圖騰崇拜物:鷹、虎和龍。③,尼木佳谷,彝語,“尼木”指彝族地方;“佳谷”指矮山地方。這句話是指矮山地區(qū)。 ④,這句話源于彝族諺語:“彝人富有了,就要作畢超度;漢人富有了,就修房蓋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