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續(xù)與突破：對莫言小說《蛙》的解讀

■ 陳 威

莫言（1956～），出生于山東省高密縣大欄鄉(xiāng)平安莊。原名管謨業(yè)，莫言這個筆名是作家玩的一個拆字游戲（把原名管謨業(yè)中的“謨”字一拆為二）。作家人生經歷豐富，文革開始后，回鄉(xiāng)務農。1974年在高密縣棉油廠做臨時工。1976年參軍，1984年在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學習。1986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1988年在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碩士研究生班學習。1997年轉業(yè)到北京《檢察日報》工作。

莫言，無疑是中國當代文壇保持著旺盛的創(chuàng)作力的為數(shù)不多的作家之一，他的新作不斷地給中國當代文壇與讀者帶來欣喜與刺激，產生持續(xù)的影響力。著有《紅高粱家族》、《酒國》、《豐乳肥臀》、《檀香刑》、《生死疲勞》等長篇小說十一部，《透明的紅蘿卜》、《司令的女人》等中短篇小說一百余部，并有劇作、散文多部?！锻堋愤@部小說最早連載于《收獲》雜志2009年第6期，2009年12月份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通過分析這部莫言新近出版的小說，試圖抓住作家莫言在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延續(xù)與突破。

一、《蛙》的主旨問題。

莫言是一位極喜歡自我闡述自己作品的作家，2005年5月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莫言研究資料》中便是這一現(xiàn)象的最好例證。在書中收錄了莫言對其重要作品的一系列文章，如：我為什么要寫《紅高粱家族》、《豐乳肥臀》解、是什么支撐著《檀香刑》等對其小說闡釋的一系列文章?！锻堋愤@一部小說也不例外，面臨著相同的命運。早在2009年11月15日，作家莫言在中國勞動關系學院舉辦的“文學創(chuàng)作談”講座中便表示：“西方批評中國作家不敢講真話，沒有表現(xiàn)的自由，不敢涉及復雜、尖銳、激烈的問題，我想《蛙》是對他們的最好回答”。莫言所說的“復雜、尖銳、激烈的問題”是指計劃生育問題，小說《蛙》以一位婦產科醫(yī)生——姑姑萬心的人生經歷為主線，給我們勾勒了30多年里計劃生育政策在民間的景象。姑姑從1953年開始從事婦產工作，到1997年退休，共接生了一萬多名嬰兒。作為高密東北鄉(xiāng)遠近聞名的婦嬰名醫(yī)。在計劃生育高潮到來時，讓已生育的男人結扎，讓已生育的懷孕婦女流產，成了姑姑的兩件大事。姑姑完成了由接生到計生的角色轉換，期間她流產了計劃外的兩千八百名孩子。此時的姑姑成為國家政治話語的代表者與實施者，毛時代的“人類應該控制自己，做到有計劃增長”與鄧時代的“建設四個現(xiàn)代化的強國，必須千方百計控制人口，提高人口質量”這兩條國家為計劃生育提出的口號，成為姑姑的人生指南。為了計劃生育，姑姑的方法無所不用其極，如：拉倒樹、扒倒房子，動用武力。在計劃生育的過程中，姑姑由天使淪為“婊子，母狗，殺人魔王。”她曾說過：“我萬心為國家的計劃生育事業(yè)，獻出這條命也是值得的。”①

在姑姑退休的那個晚上面對一群青蛙的攻擊，這一夜成了姑姑贖罪的開始。她把想象中的那些她引流過的嬰兒形象描述給丈夫——一個民間泥塑藝人郝大手，通過他的手，捏成泥人，祈愿用這種方式來彌補她對那些沒能來到人世的嬰兒的歉疚，當然里面也有作者提到的對知識分子的批判。其中不乏對政治與人性的反思，商品經濟給社會以及人性的沖擊。想強調一點的是莫言對作品的自我解釋、自我闡發(fā)，一方面有利于我們對他的作品的理解，另一方面，也限制了讀者把握作品的方向與維度。不管怎么樣，《蛙》這部長篇小說是莫言式小說的延續(xù)。

二、《蛙》——“高密縣東北鄉(xiāng)”的續(xù)建。

在中國的現(xiàn)當代作家中，充滿了對故鄉(xiāng)的迷戀情節(jié)，故鄉(xiāng)也成為作家的創(chuàng)作源泉，如：魯迅先生小說中的紹興、沈從文先生筆下的湘西、賈平凹的商州。莫言的高密縣東北鄉(xiāng)也是如此，是作家創(chuàng)作的源泉與想象施展的園地。在《蛙》中，莫言續(xù)建著他的文學王國中的高密東北鄉(xiāng)。在《紅高粱家族》中，高密東北鄉(xiāng)是一個迷亂的家族史的發(fā)生地；《檀香刑》中，一如既往，激情與酷刑，在高密東北鄉(xiāng)上演。《豐乳肥臀》高密東北鄉(xiāng)更是變成了一個無法割裂的中國古老的文化的象征之一。《蛙》也是如此，從1956年開始，向我們展示了三十多年的生育史，這個生育史的載體還是高密縣東北鄉(xiāng)。如當代學人梁振華所說：“莫言依然在‘混沌’的道路（從觀念到美學）上疾速奔走，依然醉心于營構屬于他的文學原鄉(xiāng)（高密東北鄉(xiāng)）。”②

其實，換個角度看，《蛙》還是莫言所擅長描寫的家族史的延續(xù)。作者曾提到：當作為講述者蝌蚪（姑姑的侄子萬足）講述他自己的故事的沖動，甚至淹沒了講姑姑傳奇經歷的熱情，姑姑的故事反而變成了一種附帶。其實蝌蚪的講述多半與萬家的歷史相關，從姑姑先前的男朋友王小倜，前妻王仁美的死，母親的去世，乃至后邊自己大哥的兒子向群的招飛等等，無所不齊。王家人的去向，一一地向我們描繪。讓我們不由的想起《紅高粱家族》中的我爺爺，我奶奶，這里其實就是我姑姑。兩部小說的出版時間相隔有22年，但敘事的結構是如此的相同，我們當然可以說這是作家創(chuàng)作的延續(xù)，但我們也要看到一種自我復制的危險，雖然作者一再強調，抄襲自己最可恥。

三、結構混搭與語言的克制。

結構混搭與語言的克制，是莫言在《蛙》這部小說中，做出的突破，要強調地是在這種突破后邊，也殘留著詬病。在《蛙》面世后，給人最大的沖擊便是它的結構。全書分為五個部分，前四部分為蝌蚪寫給日本友人杉谷義人先生的信，后一部分為一部話劇。莫言也的確是一個求新求變的作家，他曾說過：“我想一個有追求的作家，最大的最求就是語言的或越曰文體的追求，總是想發(fā)出與別人不一樣的聲音或者不太一樣的聲音。”③在當下，書信體早已淡出人們的視線時，誰還會去關注新文化運動中一度盛行的書信體，莫言的這一手筆，當然要吊住人們的眼球。莫言這樣選擇并不是沒有原因，他要處理的是施行的數(shù)十年的基本國策——計劃生育。面對這一敏感的大題材，莫言強調的是對人性及靈魂的一種考量，也就是他自己說的：“事件盡管敏感，但是我沒有把再現(xiàn)事件作為我的目的，因為這個事件矛盾越尖銳，對抗越激烈，越是復雜、越是敏感，人性表現(xiàn)得越是充分。在這樣的事件、環(huán)境里，就是對這個人物一種靈魂的考驗，或者我設置了一個人類靈魂的實驗室，用這種特殊的事件、特殊的環(huán)境設置了這么一個實驗室，把我的人物放進去考驗他，然后看看他的內心，看看他的靈魂發(fā)生一些什么樣的變化?！雹苓@樣我們就可以理解為，既要強調計劃生育這一大環(huán)境，又要突出人性與人的靈魂，書信體加話劇的結構混搭就很好的解決了上述兩方面的問題，這樣做也不容易觸及政治的底線。但要指出的是作為蝌蚪的傾訴者杉谷義人，除了充當置身事外的聆聽者外，幾乎沒有承擔任何的功能。所以，這個杉谷義人，成了一個任何人都可以充當這一角色的角色，用梁振華的話說便是一個“他者”。

語言的克制也是莫言這部小說的一大特點。從《紅高粱家族》到《天堂蒜薹之歌》、《酒國》再到《豐乳肥臀》、《檀香刑》、《生死疲勞》，莫言的語言通常都是汪洋恣意，魔幻夸張，讓我們在閱讀中如臨大敵，幾乎要調動所有的感官?！锻堋穮s沒有這種感覺，用著極為樸素的語言，進行著敘事，我們可以看出莫言的極力克制，這里也少了奇幻的想象，更多的是一種樸素的描寫。當然莫言畢竟還是莫言，在寫到姑姑退休的那晚，我們熟知的莫言出現(xiàn)了。如：“可那晚上的蛙聲里，有一種怨恨、有一種委屈、仿佛是無數(shù)受了傷害的嬰兒的精靈在發(fā)出控訴……但那些裙子，被那些偷襲的青蛙一條一條地撕去了。姑姑說那撕得了一長條綢裙的青蛙，便一口口吞食下去，直噎得舉前爪撓腮，打滾露出了白肚皮。”⑤最后部分的話劇就更不用說了，話劇讓莫言的語言解開了套索，回歸了本色的莫言風格。

盡管小說有些不盡人意的地方，但我們看見了一個試圖突破自己的莫言。

注釋：

①莫言：《蛙》，上海文藝出版社，2009年，第107頁。

②梁振華：《〈蛙〉：時代吊詭與“混沌“美學》，《南方文壇》2010年第三期，51頁。

③楊揚主編：《莫言研究資料》，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年，74頁。

④莫言：《〈蛙〉中的“蝌蚪”的原型是我自己》，參見做客新浪讀書文壇看卷，2009年12月21日，http://book.sina.com.cn/author/subject/2009-12-21/1900264449_2.shtml。

⑤莫言：《蛙》，上海文藝出版社，2009年，第214~21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