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論郭熙《林泉高致》一書中的儒家思想承延

陶 濤（淮陰工學(xué)院 江蘇 淮陰 223000）

宋人郭熙著有畫論《林泉高致》一書，對中國畫主要是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技法等方面進行了系統(tǒng)的研究。郭熙以“林泉之心”作為山水畫創(chuàng)作的核心價值，在某種程度上體現(xiàn)了宋代文人畫家渴求回歸林泉擺脫世俗世界“塵囂韁鎖”的生活態(tài)度。對于繪畫創(chuàng)作的目的和功用，他認為山水畫作品應(yīng)當表現(xiàn)山林情趣和自然之美，應(yīng)當是個人寄情表性釋放自我的手段。這種將繪畫功用傾向于個人本體內(nèi)在修養(yǎng)的觀點顯然是與前人不太一樣的。

宋代之前的中國繪畫（尤其是人物畫）莫不體現(xiàn)出道德教化之功能。漢代的磚畫、帛畫，南北朝的壁畫在內(nèi)容上和思想上都體現(xiàn)了這一功能。而關(guān)于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功用說也比比皆是。據(jù)《左傳 宣公三年》載：“昔夏之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枚，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此即強調(diào)了繪畫圖形的呈現(xiàn)使人直觀地感受到善惡美丑，從而在思想上收到教育。三國時魏國曹植云：觀畫者，見三皇五帝，莫不仰戴；見三季異主，莫不悲惋；見篡臣賊嗣，莫不切齒；見高潔妙士……是知乎鑒戒者，圖畫也。這對繪畫的道德教育功能講的也是很明確了。到了唐代，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的開篇就寫道：夫畫者，成教化，助人倫，窮神變，測幽微，與六籍同工，四時并運……將繪畫“成教化”的目的明確的提了出來。凡此議論史籍不勝枚舉，都體現(xiàn)了繪畫所起到的道德教化作用。繪畫與文學(xué)不同，它以視覺形象說話，具有直觀性。即使沒有什么文化修養(yǎng)的人也能從中感受到一定的蘊義，從而在不知不覺中受到感染繼而產(chǎn)生共鳴。繪畫的直觀性是繪畫本身的屬性，至于要讓繪畫產(chǎn)生出怎樣的教育效果則取決于創(chuàng)作它的人了。畫者作為社會的人，不可避免的要受到一定的文化思想和社會觀念的影響，從而在繪畫中呈現(xiàn)出一定的思想傾向和價值觀表達。中國古代從事繪畫的人要么是文人，要么是具有一定文化修養(yǎng)的人。在他們身上都難免會烙下傳統(tǒng)文化教育的印記，即儒、道、釋等諸家思想的影響。這其中影響最大的莫過于儒家的思想了，而繪畫的“教化”觀追溯其源頭也來自于孔子的言論。如《孔子 家語 觀周》中有“明鏡以察形，惡以誡世，善以示后。觀圖，往古而知今”的語句，指出了圖像能夠表現(xiàn)善惡而產(chǎn)生教育作用。再如孔子論詩時說到：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予鳥獸草木之名。此句雖言詩，但這種文藝創(chuàng)作觀勢必也會影響到繪畫創(chuàng)作。將世間的鳥獸草木都附以人類的情感，便使之人性化，反過來對人也能產(chǎn)生影響和教化?？鬃釉谶@里所說的“興”“觀”“群”“怨”“事父”“事君”即是他所倡導(dǎo)的文藝創(chuàng)作的社會目的了。

郭熙提出“林泉之心”論，將山水畫作為抒情的手段，強調(diào)畫者的內(nèi)在精神修養(yǎng)，即莊子的養(yǎng)生觀。郭熙在《畫意篇》中寫到：莊子說畫史解衣盤礴，此真得畫家之法。在他看來，“解衣盤礴”才是真情真性，大智大圣。此外郭熙還流露出“澄懷味象”“神超理得”以及“逍遙游”的老莊思想。凡此種種似乎都表明了他是一名真正的老莊門徒，追求的是不理“塵囂韁鎖”而向往“煙霞仙圣”的境界呢。

中國古代文人多在出世和入世之間徘徊往復(fù)。作為知識分子，他們飽讀詩書、歷經(jīng)寒窗之苦，深受儒家思想的熏陶，希冀能夠“立功、立言、立德”。因為儒家是提倡“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而另一方面又在某種程度上對提倡逍遙出世、平淡無為的道家思想心馳神往。他們往往在年輕時，雄姿英發(fā)、胸懷大志，渴望有一番作為。因而此時儒家思想占主要地位，佛道思想只起適當調(diào)節(jié)作用。然而中國的文人才子多是仕途坎坷，命運多舛的。在經(jīng)歷了曲折和打擊之后，往往由于自身的懦弱和當權(quán)者的強勢而放棄自己的理想抱負，在思想的掙扎中逐漸由有用于世轉(zhuǎn)向內(nèi)心修養(yǎng)。他們在此時且將儒家的思想意識藏于心底，轉(zhuǎn)而投入老莊的懷抱，開始追求無為、自適的境界。郭熙雖然是一名宮廷畫師，除了具有精湛的畫藝，還具有相當高的文化修養(yǎng)。宋神宗在位期間郭熙甚為得寵，名噪一時，有過“一殿專為熙作”的輝煌，達官顯貴對郭熙無不趨之若鶩。后來神宗駕崩，哲宗即位。新皇帝“好古風，遂不用熙畫?！惫跻郧霸趯m殿里的畫都被換去，境遇一落千丈，大不如前。在經(jīng)歷了這樣的大喜大悲和人生榮辱后，郭熙才生發(fā)出“林泉之心”的思想。他只是和以前的文人一樣，且將身上的儒家思想放在一邊而已。但人的思想秉性是不會一下子徹底改變的，郭熙在寄情山水、澄懷味道的同時仍流露出內(nèi)心的儒家禮教思想。只不過較之前人沒有那么直接和功利而是含蓄婉轉(zhuǎn)些罷了。他在《山水訓(xùn)》中寫道：大山堂堂，為眾山之主，所以分布以次，岡阜林壑，為遠近大小之宗主也，其象若大君，赫然當陽，而百辟奔走朝會。長松亭亭為眾木之表，所以分布以次。藤羅草木為振掣依附之師也。這短話雖然說的是山水畫的布局，但仍體現(xiàn)了郭熙心中封建禮教的君臣等級觀和君子小人的道德觀?！俺山袒钡囊馕妒遣谎宰悦鞯?。再如“山水，先理會大山，名為主峰。主峰既定，方作以次近遠者，遠者，小者，大者”?！耙云湟痪持饔诖?，故曰主峰，如君臣上下也。林石，先理會大松，名為宗老…如君子小人也?！币廊伙@示了儒家倫理說教的意味。郭熙寄情于山水、寓意于林泉本身也體現(xiàn)了儒家思想的觀點?？鬃诱f：智者樂水，仁者樂山，還提出過“山水比德”等命題?！吧剿鹊隆笔侵鲝垺巴惺掠谖铮僖悦鲬B(tài)”的，這不也正是郭熙作山水畫的目的嗎！況且他還在《畫意》中寫道：人須養(yǎng)得胸中寬快，意思悅適，如所謂易直子諒?！耙字弊诱彙闭Z出儒家經(jīng)典《禮記》，即平易、正直、善良、慈愛和體諒之心。這句話更將郭熙外道內(nèi)儒或儒道合一的思想直接地體現(xiàn)了出來。

綜上所述，郭熙雖然顯示了他欣賞莊子“解衣般薄”的真性情，希望“寄情于山水、澄懷味像”的愿望。但實際上他并不同于前人宗炳、荊浩所流露出的真隱逸之心。郭熙并沒有將林泉作為亂世和人生失意時的遁處，他只不過在出世和入世間找到了一片折衷之地罷了。儒家思想深深地烙在了郭熙的心靈深處，“成教化，助人倫”的思想意識并沒有被老莊思想所取代。或者說，儒和道在郭熙的心中合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