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愛而生（組詩）

■ 小米

春回大地

春天不是在地上或枝頭發(fā)生的

它是心里的事情

花為什么一定要開在草木的上面呢

開在心里的花 才是花 才是開

開在眼里的不過是云煙

一個心里不曾藏著春天的人

哪怕繁花似錦 也灰暗 也寒冬

一個只能看見而又不能想到春天的人是

不會春天的

田野

田野終于空了

像母親的 似乎無用的子宮

空了 空著

更像孕育

有多少想法都可以深深地

埋在泥土里

不想表達

可以一直沉默下去

需要說說

到了明年春天

就站在枝上 給大家

公開地說說

田野空蕩蕩

田野坦蕩蕩

又似乎

只有田野

深藏不露

河流的秘密

一滴水跟著另一滴水

無數(shù)的水跟著一滴水

才是河

才能流

不這樣做 就一起

成為一潭發(fā)臭的死水吧

河流的秘密其實就是

除了帶頭的那一滴水

別的水都已經(jīng)懂得了

如何順應別人

哪怕犧牲自己

哪怕犧牲的是包括自己在內的

整整一個集體

真理還未得到證明的時候

往往掌握在一個人手里

溪水東流

溪水流得清淺

像某人的一生

似乎什么都在表面上

似乎藏不住 不用藏

連坎坷也能被人一眼就看見

連秘密也

不再成為秘密

又曲折 又透明

不知它因透明而曲折 還是因為

曲折 才變得透明起來的

溪水流得清淺

似乎藏著大智慧

似乎又是

白紙一張

分享艱難

為什么非要等到

春天來了 花已經(jīng)開了

才簇擁在枝下

攢動著 齊聲贊美呢

讓我了解花朵啟蕊前的曲折與坎坷吧

讓我成為

在喧嘩側面 獨自走開的那個人

讓我明了在蓓蕾之前

一朵花所遭遇的旱災與冷遇

讓我成為滋潤它的露水吧 或者是

溫暖它的棉襖

我不想在陽光與灌溉到來時廉價地附和

當花已凋零 阿諛走開

讓我撿起并藏好散落在地上的花瓣

讓我一直出沒在一朵花的

晚年生活里 分享它的落寞與無助

在乎

我輕輕

走到一頭羊身邊

羊還是發(fā)覺了我 看見了我

羊低頭 繼續(xù)吃草

對我的到來 并不野生動物那樣地

保持警惕

天很高 地很遠

一頭吃草的羊

時而抬頭 時而低頭

羊只在乎它要吃的草

不在乎我的到來 與走開

那些被羊吃到肚子里的草

還有那些

即將被羊吃掉的草

跟羊一樣

都不在乎我 它們在乎的是

親吻它們的 羊的唇

為愛而生

這一生要愛的人不多 這一生

能夠和平共處的人 實在太多了

愛我應該愛的人 可以愛的人

和剩下的人相守相望

他們雖不是我不能不愛的人 但他們是

給我制造氧氣的草木 也是

為我鋪設道路的大地

他們?yōu)槲姨峁┝思Z食 季節(jié) 水和空氣

他們?yōu)槲铱坍嫵鰜淼纳姹尘?是我

一刻也不能失去的

我可以不去愛應該愛的人

但我不能不愛更多的人

他們比我愛著的人 更需要我的愛

這一生 為愛而生

活著就是為了愛

愛所有的人還遠遠不夠

我必需愛上

大地上

所有的事物

才能不遺憾 也不愧疚

你

你影響了我 改變了我

今天的生活總有昨天的痕跡

前天的痕跡

我的身體和言行 總是藏著

你的觀點 看法 興趣

我是你延伸出來的那一部分

但我仍然是我 不是另一個你

你是云中的霾 是光后的影

你是我的水中之水 在流淌中分擔

你是不被看見的部分 不被

感受的部分 在凸現(xiàn)時被遺漏

除了經(jīng)過 還是經(jīng)過

無論臺前 幕后

你是草木的汁液

如果離開你 喪失你 我必然枯萎

呈現(xiàn)

在考古現(xiàn)場

一根骨頭 似乎刻意地

疏遠著

另一根骨頭 更多的骨頭

它們不再聯(lián)系得那么緊密了

仿佛它們

并非來自于同一具遺體

連接它們的血肉 經(jīng)脈

已經(jīng)腐爛 化成泥土

連接它們的感覺

已經(jīng)不能再體驗

沒有什么 能夠

把別的什么

一直約束著 永遠捆綁著

它們是不是同一具遺體上的

——連考古隊員也挺納悶

這些骨頭 看上去

每一根都輕松 自在

——也很自我

每一根都完整地呈現(xiàn)著

骨頭的樣子

它們不用聯(lián)合起來

呈現(xiàn)身體的樣子了

千百年來

山坦然站立 千百年來

山連一點點多余的想法都沒有

雨要彈撥它 那就彈撥它吧

云要遮擋它 那就遮擋好了

陽光烘烤它 煎熬它

草木要在它的身上長

鳥獸 蟲子 要走就走 想飛就飛

山無言 都接受

山讓它們既如意 又遂心

千百年來 無論云雨 陽光

無論閑花野草 還是莊稼

在一座山眼里

它們都是過客

千百年來

只有山是大地上的老住戶

它不計較 不爭

不跟它們論短長

我的身體

我的身體里有一口井

清澈的水 波瀾不驚

我的身體溪流密布 江河縱橫

我的身體里

有高山 盆地 我用皮膚包裹 并且

撫慰著它們

我讓雪在山頂上閃亮

我讓風在峽谷里穿行

我讓每一滴雨水都落在草木上

我用骨頭迎接冰雹

身體里的風和泥土

偶爾變成滿天的沙塵

身體里的閃電 有時候

也會撕裂烏云

我讓身體風平浪靜

我讓我的身體 學會了風平浪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