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銘記一場羞愧的災(zāi)禍

*陳虹羽

一

我和許云正站在街邊等我們的鐵板燒。大叔在鐵板上翻炒著藕塊兒、土豆丁、魔芋。青煙嗞嗞地冒起來，混雜著孜然和辣椒末兒的香氣。突然許云掏出一張十元的鈔票慌張地扔在大叔攤子上：“老板先幫我們打包，待會兒過來拿?。　闭f完就拉著我朝街沿上的店面里走去。“喂，干嗎啦？”我朝她抱怨?！皠e管啦，等下告訴你?！敝钡阶叩叫∩痰甑呢浖芰硪粋?cè)，她才松開手，目光躲閃地穿過貨架間隙，朝外看去。

“你看。”她咬著嘴唇說。我順著她的目光尋找，很快看見張凡，會意又無奈地嘆了口氣。一個彩色的女孩兒挽著他的胳膊，很瘦很高，穿靴子和糖果色底襪。我跟許云說話從來不忌嘴，張口就是一句：“張凡喜歡這種哦？”

“不就是瘦嗎？瘦怎么啦，想當(dāng)年老娘也九十幾斤過啊！”許云咬牙切齒地說，但似乎又并不是真那么生氣。

“那是很久以前了吧？”我看著許云圓潤的身子說。這妞胖了還怕冷，里三層外三層地穿得好臃腫，看上去真的……一點競爭力也沒有。

隨后我們沒有說話，盯著張凡和他新女友緩慢又浪蕩的步伐朝街口移動。好一陣，我突然問起來：“說真的，你后悔過嗎？”

“老娘字典里就沒‘后悔’這個詞。再說了——我后悔什么？”“就是……如果重新來一遍，你還會選擇不加克制地狂吃嗎？”

“ 得了。從來沒后悔過這些，沒什么可后悔的?！彼驍辔摇?/p>

二

我和許云同桌，在每一年的剛?cè)肭铮覀兌假I來新鮮的早橘分享。必須是青色的，有拳頭那么大，一看就牙酸的那種。太甜的兩口吞掉，便無法消磨整節(jié)課。我們每掰一瓣兒下來都如臨大敵，看著對方擠眉弄眼地包著嘴，開心地說：“哎呀，酸死了。這個比上次那個還酸呢！”

天冷下來，胃口便越來越大。放學(xué)后我們總走到學(xué)校后面的那條街買份糍粑。糯軟的米糕在炒香的黃豆粉里打個圈兒，入口是干爽的微甜。許云舔掉嘴唇上的黃豆粉問我：“張凡……你覺得他怎么樣？”

“張凡？沒什么印象，你問他干嗎？啊，我知道了，他追你哦？”

“唔。”

“那你自己覺得他怎么樣?。俊?/p>

“我也不知道。”

“有些好感的話交往看看也行咯，總要邁出第一步的啊?！?/p>

“唔?！痹S云輕輕點了下頭，然后不再提及這個事。過了幾天她告訴我，她和張凡在一起了。

他們的交往淡得讓人察覺不到，甚至平時在班里都不怎么說話，在走廊上迎面碰到也是一低頭就錯身過去。只是隔三差五張凡讓我替他傳話：“今天下晚自習(xí)一起回家吧?！薄爸苋障挛缛c在新華書店門口見?！蔽页靶υS云：“你們當(dāng)自己是真正的地下黨??！”

我想像著他們這種奇怪的關(guān)系，不過我們的酸辣粉很快做好端上桌了，我便不再想那些。

我吃酸辣粉要加很多醋很多辣椒，在外界嚴(yán)寒的冬天，它把我的舌頭燒得像火苗，滾進(jìn)肚子后胃也像個暖爐了。吃過酸辣粉，再去街上買一份桂圓蓮子糊，捧在手里別提多幸福了。

三

過完年沒多久就開春了，我們曬著太陽吃一份拌涼面。上午上課時，我和許云就算計好中午要吃什么，下午上課時我們又算計好晚餐。有時我拿她開玩笑：“怎么還是老跟我吃啊，張凡呢？”

“他？別提他了，他老說這些小吃不衛(wèi)生。哎，擔(dān)驚受怕的還享受什么美食？愛吃就別嫌臟，不干不凈吃了沒??！”

每一口都是滿足，吞咽食物是全世界最充實的感覺。原諒我們就這點兒追求，青春期的時間那么長，好像不揮霍不浪費就耗不盡。

暑假我們?nèi)ビ斡?，是學(xué)校的露天游泳池。有一天我和許云在學(xué)校門口碰面時她告訴我今天張凡也來。“等等再進(jìn)去吧。他說的三點，應(yīng)該馬上就到了。”

“你們約好的哦？”我問。

“是他昨天晚上打電話到我家約的?！?/p>

“干嗎不早告訴我?。恳晃揖筒粊砹?。”我想走，我知道他們整個暑假沒怎么聯(lián)系。在沒有手機、QQ又沒有普及的年代，放假后要怎么談戀愛呢？除了心里想著，趁父母不在打一兩個家里電話，好像沒有別的法子了。

“請你吃冰粉咯?！?/p>

冰粉其實跟果凍差不多，裝在碗里加入冰塊兒，再盛進(jìn)果汁果粒。我們一人捧著一碗站在街邊；我朝馬路牙子一屁股坐下去?！澳愀蓡岵蛔?？”我問許云。

“待會兒張凡來了看著多不好?！?/p>

我愣了愣，她是這么在乎張凡的嗎？我便不再多說什么，陪她等著。她似乎也有些心虛，和我東拉西扯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我看看表，都三點半了。“你們是約好三點嗎？”我突兀地問。

“??？”她驚了一下，底氣不足地回答，“是說三點啦。不知道怎么回事……”

張凡倒是終于來了，在太陽已經(jīng)斜掛在天邊的時候。我本一早打定主意他來了就走，但現(xiàn)在這個情況，我倒很想看看他會對許云怎么解釋：“你等了很久哦？”他輕飄飄地說。

“還好了，不過沒關(guān)系的?！边@是許云的回答。

當(dāng)時我?guī)缀蹙鸵タ瘢@兩個人在搞什么嘛？一個明顯沒放在心上，一個又明顯口是心非。張凡接著解釋：“我在來的路上遇到朋友了，他們叫我去網(wǎng)吧打CS。我拗不過他們，就去了……”

“哦?！痹S云也不說什么。

張凡看著表：“我媽快下班回家了，我要趕回去了……你跟她玩兒吧，啊。”他指指我。

“好的。”

就是這一天，我知道許云是很喜歡張凡的。

四

開學(xué)就高三了，因為心力交瘁，因為不再有別的娛樂項目，食物好像更是成為唯一的寄托。也是這個時候，許云開始發(fā)胖。起初是體重破百，小驚慌了一下，但還是肆無忌憚地吃。直到一百一，就破罐子破摔了；沒多久又到了一百二，然后最終穩(wěn)定在這個重量級。

在一個吃著麻辣燙的傍晚，許云不動聲色地告訴我：“張凡跟我分手了。”

我注意到她把張凡放在主語的位置，“是他提的？”

“他居然嫌老娘胖！”

我們吃很麻很辣的麻辣燙，鼻涕眼淚不停被嗆出來。這一天許云告訴我，她胖不是因為吃得太多，而是因為得了一種病?！八形覄e吃那么多，說吃胖了不好看?？晌矣植皇浅耘值模≡僬f了，就算我是吃胖的又怎么了？他愛要不要！”

后來，我和許云又考了同一個大學(xué)。在大學(xué)里，她突然又開始急速消瘦，她有氣無力地對我說：“還是那個病，折騰死我了?！爆F(xiàn)在她不管吃多少，都面黃肌瘦像個難民。

寒假回去開同學(xué)會，到場時迎面碰見張凡。似乎是想表現(xiàn)自己的成熟，沒有人會再刻意回避。都學(xué)著大人的模樣禮貌地笑笑，再寒暄幾句。張凡一時語塞，半天竟只對許云說：“這么久沒見，你變得這么瘦了啊?！?/p>

那一刻，我想我和許云都以為，青春就是用一場羞愧的災(zāi)禍銘記的。

（葉靜雨摘自“樂讀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