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國「朝顔」笑秋風

遼寧大學 劉立善

「朝顔（あさがお）/牽?；ā故恰笗冾喛疲à窑毪?旋花科」一年生纏繞草本植物。此花蔓莖向左旋轉攀伸，具短毛，葉片互生，形狀分兩種：一種有三裂；一種呈心臟形?！赋啞谷肭锞`開螺旋漏斗狀圓潤花朵，因狀似喇叭，亦稱“喇叭花”。「朝顔」多為藍、淡紫、紅、白色，或者藍花白邊、紫花白邊等。此花在華夏之所以叫“牽?；ā?，一說是因為古代花開之際，人們欣喜采花裝滿一牛車，牽牛走街串巷叫賣；另一說是因為此花開放于牽牛星和織女星閃現(xiàn)夜空之時，織女星異名「朝顔姫（あさがおひめ）」。

「朝顔」開花過程是，零點～1點，花苞律動舒張；3～4點，花苞基本張開；4～5點，完全綻放，9點左右羞答答蔫萎。

此花分兩類——熱帶亞洲「朝顔」與熱帶美洲「朝顔」（「西洋朝顔」）?！赋啞乖谥袊鞯仄毡樵耘?，用于觀賞，野生者也很多見。其種子稱“牽牛子”，黑色稱“黑丑”，淡棕黃色稱“白丑”，含有樹脂苷（牽牛子苷）、色素、脂肪油、有機酸等成分，作為中藥，性寒，味苦，有毒，功能逐水消積，主治水腫腹脹、腳氣、利尿等。

據(jù)傳，平安時代遣唐使將「朝顔」的「種子（しゅし）」帶回日本?！貉酉彩健唬?27）中已收入「朝顔」。此花又寫作「蕣（あさがお）」，別名「東雲(yún)草（しののめぐさ）」「鏡草（かがみぐさ）」等。日本從中國引進「朝顔」，最初看重藥用價值。其葉片加鹽和香油揉碎，可治療馬蜂或毒蛇咬傷，經(jīng)霜后采下成熟種子，曬干曰「牽牛子（けんごし）」，用作瀉藥。

一般推斷，「朝顔」在島國被栽培為觀賞植物，以江戶時代最盛。據(jù)推測，日本最初引進的是藍花「朝顔」，因為平安時代末期與鐮倉時代繪畫中的「朝顔」，皆只有淡藍色花。江戶時代初期，「襖絵（ふすまえ）/隔扇上的繪畫」上出現(xiàn)了白花變種，而后，花色驟增。農業(yè)行政學家「佐藤信淵（さとうのぶひろ）」（1769～1850）著『草木六部校耕種法』，其中載有約270個品種的「朝顔」。

由此開始，江戶出現(xiàn)了交易盆栽「朝顔」的市場——「朝顔市（あさがおいち）」，位于今東京都臺東區(qū)「入谷（いりや）」祭祀護法神「鬼子母神（きしぼじん/きしもじん）」的「真源寺（しんげんじ）」內?！赋喪小姑髦螘r代進入鼎盛期，大正時代一度中斷，昭和23年（1948）復興，亦稱「入谷朝顔まつり」，每年7月6—8日，凌晨5點開始，直到夤夜11點，每年參加者多達40萬人許。擠擠插插萬頭攢動熱鬧的高峰，出現(xiàn)于夜間，升華為東京一首鮮潤的「風物詩」。是故，日本最大的「朝顔市」演變成「入谷」的代名詞。

「朝顔」遍布列島，形象清麗，是詩韻雋永的花。日文「咲」在古漢語中讀作“笑”，意同?！赋啞归_放曙色中，好似凌晨綻笑顏，迎人送喜。古代日本人品賞此花分外開心，故稱其為「朝顔」。此花在短歌與俳句中是秋天的「季語」。

至于「朝顔」的「花言葉」，白花是「喜びあふれ/喜氣洋洋」，其他花色則是「はかない戀/無常之戀」。鑒于「朝顔」特性，誕生了諺語「朝顔の花一時（いっとき/ひととき）/牽牛花雖麗，憾在美一時」，發(fā)出的是“好花不長開，好景不長在”般“無?！编皣@。歌人「鴨長明」（1155？～1216）生活在兵燹不絕、饑餓或地震相連的時代，他看破紅塵，五十歲前后皈依佛門，遁跡山野，享受「隠棲生活（いんせいせいかつ）」?！给嗛L明」活用「流麗な和漢混交」修辭藝術，撰就一本貫穿徹底無常觀與厭世觀的隨筆『方丈記』（1212），成為中世特有的「草庵文學」代表作?！给嗛L明」根據(jù)實感，抒發(fā)切身感受，認為人生儼如「朝顔」或沾濡花上的朝露，旭日東升，或者花朵先凋，或者露水先消，總之，二者都延續(xù)不到黃昏。

歐洲人審美意識則不然。他們由「朝顔」藤莖借助支撐奔向天空的強旺生命力，產(chǎn)生聯(lián)想，認為它是「勇気とエネルギーの象徴」，法國人贊揚「朝顔」是「真晝の美女」，并認定，世間有一種現(xiàn)象不是悲劇——凋謝的花朵和飄零的紅葉，它們畢竟盛開過，新綠過。

日本文學園地里，姣好「朝顔」乃詩意流漾的花?！汗沤窈透杓弧横嶙透杓弧涸词衔镎Z』『枕草子』中，均可看到「朝顔」的麗姿秀色。江戶時代中期女俳人「千代女（ちよじょ）」為后人留下了一首膾炙人口的俳句：

詩意為，井旁「朝顔」翠蔓一夜之間爬滿纏住了吊桶，盛開新花。為了不毀壞這種嬌嫩光潤生命之美，遂去鄰家水井拔水。感情豐富的才媛「千代女」審美柔情，由此明晰可見。“學貫日外”的文豪「夏目漱石」，深愛秀媚「朝顔」，作過11首俳句吟詠之，其中一首寫道：

為考察「新感覚派」臺柱「川端康成」的名作『伊豆の踴子』的舞臺，那年8月底，筆者與透朗心友駕尼桑大吉普，從「瀬戸內?！怪疄I風馳電掣，勢如破竹，抵達憧憬已久的「靜岡県伊豆半島」。佇足面臨天然漁場「相模灘（さがみなだ）」的溫泉名地「熱海（あたみ）」，筆者想起的，是擅長生活藝術化的「小説の神様」——「志賀直哉」。這位尊慕「漱石」的白樺派驍將，富而立志，拒絕媚俗，熱愛自然，一生尋覓山水的安恬之美，先后流寓「尾道」「松江（まつえ）」「鎌倉」「赤城山（あかぎやま）」「我孫子（あびこ）」「山科（やましな）」「奈良」等地。1948年1月，為避戰(zhàn)后都市混亂，「志賀直哉」由東京移居靜岡縣伊豆半島東北的「熱海市稲村大洞臺（あたみしいなむらおおほらだい）」，一直住到1955年5月。此處位于海畔，環(huán)境幽雅，視野朗闊，西南可望見聳立于「伊豆半島」中部和東部的1406米的火山「天城山（あまぎさん）」、580米的「大室山（おおむろやま）」。他在此地住了七年半。山水可人，心地清凈，正宜醞釀文思。1954年1月號雜志『心』上，發(fā)表了「志賀直哉」飽含淡雅詩意與深長哲理的經(jīng)典散文『朝顔』。

閱此文得知，視角新奇文筆凝練的「志賀直哉」，平生心系「朝顔」。他看重其藥用價值，被「蟆子（ぶよ）/蚋」「蜈蚣（むかで）」「蜂」叮咬后，用手將三四枚「朝顔」葉片揉出液汁，然后連葉帶漿蹭貼傷口上，療效立竿見影。來到「大洞臺」，「志賀直哉」也忘不了從東京百貨店買來花籽，播于自宅籬下。此外，堅守精神清潔的「志賀直哉」，還喜愛「朝顔」的天成清韻。爽晨，他獨賞爬纏籬笆上水靈初綻的鮮活「朝顔」，從中發(fā)現(xiàn)了自己生龍活虎“不知愁滋味”的少年時代。那時，自己雖然喜歡「朝顔」嬌嫩美韻，卻不曾緣花聯(lián)想人生。流光容易把人拋，如今到了青絲盡成雪的古稀，回眸人生路，觀花心生“花開堪折直須折”般感傷之美。無疑，「志賀直哉」“推花及己”的審美心態(tài)，帶有普遍性。

體殘志堅、自強不息的畫家兼詩人「星野富弘（ほしのとみひろ）」（1946～），從「朝顔」秀逸神態(tài)中看到的，是積極向上的明朗精神，他在詩畫集『風の旅』（立風書房1988年版，P56）中寫有一首小詩，吟詠沐浴潔。風的青春「朝顔」：

八月到來，列島「朝顔」盡開顏。9500平方公里瀨戶內海之濱，錦心繡口契友家潔凈秀雅庭院，尤似「桃源郷」了。我想，那藝術籬笆上的一片悅目「朝顔」，此時正笑沐清風，展露著耐人品味的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