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煒
我最近看了個電影,伍迪·艾倫的《午夜巴黎》,有些時候,某個關于巴黎的電影就像是巴黎的旅游片,比如《A天使》,看著看著就忘了故事情節(jié),只顧著看巴黎的風景,只顧著回憶自己在巴黎的漫步了。有一次我去巴黎采訪,住在郊外,只有四個小時可以自由支配,我進城暴走了一圈,從凱旋門開始,走到鐵塔,沿塞納河走到奧塞、莎士比亞書店、圣母院,調頭回來走到盧浮宮,一邊走一邊用手機拍照。當然,巴黎有很多條美麗的散步路線,近日有一本新書叫《世上最優(yōu)美的散步》,寫的就是巴黎,作者約翰·巴克斯特說:“巴黎就是屬于人行道的。在這兒,人們自然而然地選擇走路。也只有通過步行,你才能發(fā)掘它的豐富多彩?!彼f他對法國的喜愛早在他第一次閱讀海明威的時候就開始了。
我想,我對巴黎的喜愛肯定是從閱讀海明威的《流動的圣節(jié)》開始,這本書后來在各種旅游筆記中不斷出現,而在我年輕時,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就是在巴黎的咖啡館里寫小說。這夢想太庸俗了,我都不好意思承認,但我還是老實點兒吧。所以,當我看到《午夜巴黎》那一幕,一個文學青年在巴黎的酒館里碰到了海明威,我不由得驚嘆一聲,啊,他在這兒?!段缫拱屠琛肥且粋€文青的“穿越戲”,那個文青回到了巴黎的“爵士時代”,他見到了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畢加索、斯坦因夫人等等。實際上,海明威當年來到巴黎,何嘗不是穿越到一個美妙的幻境,1922年3月,海明威剛到巴黎3個月,拿著作家舍伍德·安德森的信,去拜訪格特魯德·斯坦因,“他是一個相當英俊的青年,23歲。這之后不久大家就都26歲了。那是屬于26歲的時光。在那兩三年所有的年輕人都26歲。”那時,多斯·帕索斯一面在索邦大學上課,一面寫自己的小說。菲茨杰拉德,帶著成名作《人間天堂》和《爵士時代的故事》,正和妻子過著游手好閑的日子。海明威每天早晨6點起來寫作。1925年菲茨杰拉德完成《偉大的蓋茨比》,他和海明威也在這一年相識。1926年《太陽照常升起》出版。
對于文青而言,那些偉大的作家一直活著,他們甚至比身邊的朋友更真實地存在,《巴黎評論》采訪海明威的一個訪談里,大作家說過,寫作者都是和那些已經死去的作家做比較的。說起來,我前兩年也曾穿越過一次,那是在布拉格。逛完老猶太區(qū)之后,看見了一家小書店,書店只有一排書架,主要就賣幾個人的書——所有和卡夫卡有關的書,哈謝克的《好兵帥克》各種版本,赫拉巴爾的小說各種版本,哈維爾的書,服務員是個60出頭的阿姨,我挑了三本書,《我伺候過英國國王》,《TOTAL FEARS》,《赫拉巴爾訪談錄》,阿姨拿過書,我掏信用卡,阿姨說:“這里只收現金。”我只好給她一張五百的,她拿著我的零錢,不肯給我:“我們去喝上一杯?興許我們在酒館里能碰見赫拉巴爾!”大媽把書店門板上了,帶我在老城區(qū)七拐八拐的,找到一家金老虎酒館,我們進去,里面有一大堆球迷,正在看布拉格的同城德比,赫拉巴爾就在人群之中??删起^里還有個老作家,我盯著他看,原來是寫《好兵帥克》的那個哈謝克!我激動地過去和他握手:“我可是看著《好兵帥克》長大的!我太喜歡你了!”赫拉巴爾有點兒不高興:“你到底是誰的粉絲?”
我有些窘,這兩個老孫子哈哈大笑,比賽開始了,他們就不再搭理我。書店大媽這時走過來,問:“你想去看看卡夫卡嗎?”“想去!”書店大媽帶我出了酒館,走到河邊,看見一座橋,橋上有個小黑影兒在徘徊:“看,那就是卡夫卡,他在構思,不要打擾他!”我掏出筆記本:“我能上去要個簽名嗎?”大媽一把把我抱?。骸澳悴荒苋ゴ驍_他!”我使勁掙脫,但這個大媽足有90公斤,抱得我喘不過氣來,橋上的小人被這邊驚動了,他扭過身來,在他背后,一片烏鴉驚起,呱呱叫著飛滿了天。
你看,我們都可以穿越,只是,我們干嗎要穿越到清朝去呢?我們去清朝找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