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元的電影烏托邦

王倩

北京的一個會議中心里，程育海和三四百個懷揣著電影夢想的年輕人一起，和8位電影大師面對面。崔永元發(fā)起的“新銳導演計劃”找來了8位大師，辦了個同時面向公眾開放旁聽席位的“大師班”。

講第一堂課的是日本的巖井俊二，他的《情書》和《關于莉莉周的一切》在中國擁有無數(shù)的影迷。8位大師的講座主題是同一個，闡述“什么是電影”——崔永元“新銳導演計劃”選拔的標準也是同一個，只要熱愛電影，18到70歲的人都可以自由報名，提供一段關于“什么是電影”的5分鐘視頻闡述和一段5分鐘以內(nèi)的個人作品。

3天的大師班結(jié)束后，目前“新銳導演計劃”仍然處在初步選拔階段。組委會告訴新民周刊，“由于投遞作品的量比較大，導致評選工作面臨不小的壓力。按照目前的工作進度，新銳導演入圍100人名單最終結(jié)果會在2011年11月20日左右公布?！?/p>

崔永元邀請的評審們，既有黃會林和戴錦華這樣的電影業(yè)內(nèi)專家學者，也有胡赳赳和何三坡這樣的傳媒界資深人士和作家詩人，記者還在微博上發(fā)現(xiàn)了科學松鼠會創(chuàng)始人姬十三出現(xiàn)在評審現(xiàn)場。組委會說，“每天的評選工作保證有三個評委到場，缺席一位即停止；三位評委不公開討論，各自給予獨立的評價；能同時獲得兩票以上的選手，才有資格進入100強?！?/p>

胡赳赳在微博上寫，崔永元堅持寧缺勿濫，不是為了嚴格，而是為了公正?！懊織l作品的每一秒都被看過，對選手是尊重，對評委是酷刑。且小崔認真履行了評審時的相熟回避制度?！?公正，這是崔永元的“新銳導演計劃”和其他同性質(zhì)活動的最大區(qū)別。而這個區(qū)別，完全建立在大眾對于崔永元的信任上。

反正都是為了電影

程育海曾經(jīng)是電影雜志的資深記者，現(xiàn)在一家有名的電影公司里做策劃和項目開發(fā)方面的工作。四五月份時他就聽崔永元聊過這個項目的規(guī)劃，今天他是以旁聽者的身份出現(xiàn)的，一是給朋友捧場，另外，“我自己在寫劇本，期待大師里的導演和編劇們能給我一些具體方面上的意見，而且我自己的工作是做制片工作跟項目開發(fā)，講課的人中也有制片人，我很想聽聽他們在國外對一個長途項目的運作經(jīng)驗和方法”。

現(xiàn)場聽課的三四百人中，除了提交作品的學員們，旁聽的基本上都是電影青年。編劇張小北告訴記者，“要么都是電影學院的學生，要么就是在電影公司工作的人，要么是各種編劇，要么就是各種電影公司的宣傳人員，還有做電影雜志的人，反正都是為了電影”。

“北京這個電影圈本身不大，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基本上一見面， 啊，你也來了。哦，你也來了。大家都坐下來，拿個本子，你也記我也記，然后下了課，抽個煙，聊個天，挺好的?！背逃Ｕf。

后來程育海在日記中寫道，“今天有兩個瞬間最打動我，一個是八位導演依次出場時，掌聲經(jīng)久未歇，我頓時明白電影節(jié)上持續(xù)十分鐘、十五分鐘的掌聲絕非虛言，那是觀眾對曾經(jīng)打動自己心靈的創(chuàng)作者們最直接的反饋與褒獎。另外一個，是發(fā)布會結(jié)束時，遇到崔永元老師，他特別叮囑說，好好聽?！?/p>

和“蹭講座”的程育海不同，同一個場地里的的李海艇報名參加了“新銳導演計劃”，順理成章地來聽大師講座，他把這次經(jīng)歷當成是可能入行的一個機會。1985年出生的他本科讀新聞，研究生讀影視傳播，大學里就做著導演夢自編自導各種短片，畢業(yè)后從大連“漂”到了北京，“在大連沒有專業(yè)的環(huán)境，相當于不是圈里的人，也沒有途徑和門路可以從事這個行業(yè)。來北京后為了不和自己的導演夢太遠，我去了一家廣告公司拍攝廣告?！崩詈Ｍб恢毕Ｍ约耗苤饾u地接近電影行業(yè)，去年他入圍過“國際青年映像節(jié)”的最佳導演提名，“是我在這兩年生活當中唯一一次離電影很近的機會”。很近，但還是沒有進入這個圈子。

9月28日，崔永元召開發(fā)布會后的第二天，李海艇看到了這個“新銳導演計劃”。市面上號稱培養(yǎng)各種導演的計劃不少，但李海艇感覺“都是為了炒作而炒作，是他們賺錢的一種方式，真正能夠給不是圈里的人的機會特別少”。而且，李海艇強調(diào)，“我本身非常信任崔永元，他以往做過的一些事情讓我相信這件事情不是充滿噱頭的為了賺錢啟動的一個計劃”。雖然時間已經(jīng)很緊，但“這有可能就是一個入行的機會，我不想放棄”。

大師的吸引力

不想放棄一切機會的李海艇，在第一位大師那兒就得到了共鳴?！皫r井俊二說他周末從來都不休息，如果一直堅持這樣二十年會相當于比別人多活十年。對于熱愛的東西，他不會覺得這是工作或感到辛苦。我在北京這兩年的狀態(tài)也是這樣的，周末不是加班就是在做自己想做的片子?！?/p>

那一天，巖井俊二第一個登臺。他始終站著，未曾坐下，皺皺巴巴的灰色休閑西裝，一頭卷曲的長發(fā)，羞澀又不羈。程育海事后在日記中記錄了巖井俊二的話，“我是后來在不停的拍戲過程中，越發(fā)認識到記憶的重要性，你記住的時候并不知道它重要，慢慢才知道”，著名話劇導演田沁鑫后來也和公眾分享了這部分的內(nèi)容，她記的筆記是“電影人要搜索最深的記憶，明晰記憶的痕跡，表達記憶的情節(jié)”。

崔永元鼓勵大家向大師提問。于是有人站起來問了巖井俊二：“我覺得你的《花與愛麗絲》那故事講得比較亂，我希望你能把它重剪一下，讓故事講得更清楚一點?！?/p>

李滄東在巖井俊二之后上臺授課。他給一個年輕人留下了最深的印象，31歲的李巍告訴周刊記者，他聽了所有的大師講座，印象最深的是李滄東導演說的“要找到適合你的劇本去拍”。李滄東在講座里說到，拍電影是兩種難度，一方面是個人的難度，你要很清楚你適合拍哪類故事，另一方面是考慮現(xiàn)在市場的環(huán)境下，怎么樣把你的電影做完，并且堅持電影的性格。

而美國編劇巴瑞莫羅是影評人鄒波印象最深的大師，“《雨人》編劇巴瑞莫羅上場講課，現(xiàn)場導演請他坐在講臺旁的椅子上。莫羅擺手示意不用，他就舉著話筒站著充滿激情地開始說，時不時地走來走去，手舞足蹈地講述當年的趣事。莫羅的熱情很快感染了全部學員和旁聽者，大家跟著莫羅的手舞足蹈一起歡笑、鼓掌?！编u波從沒想過當導演，“大師有吸引力，還有對崔永元的好奇，（去大師班）純粹是個人的興趣”。

現(xiàn)場的崔永元無疑滿足了他?！按抻涝入娨暽铣尸F(xiàn)出更多的優(yōu)秀品質(zhì)，智慧、平和、務實。他很明確知道自己的目的，也事先清楚在活動中可能出現(xiàn)過什么問題，他知道在合適的時候該講什么合適的話。舉個例子，在各位大師講課時，總有一個互動提問環(huán)節(jié)，總有一些問題會遭到現(xiàn)場眾人的噓聲，因為大家覺得問題太愚蠢丟人。崔永元在第二天特地抽空上臺講了一番話，大意是‘沒有愚蠢的問題，只有一顆誠心求學的心。在這之后，再遇到有人問愚蠢的問題，噓聲少很多了?！?/p>

但鄒波后來還是忍不住在微博下記錄下了某一個片段：第七位大師德國導演約亨弗萊丹克（《玩具島》曾獲奧斯卡最佳真人短片獎）的講座結(jié)束后，有學員提問，“我寫了個3分鐘的短片劇本，拍出來有10分鐘。我覺得節(jié)奏有點慢，請問是怎么回事？”

為什么做電影

李巍是北京一大批執(zhí)著于電影夢想的青年的寫照。他在北電學了影視剪輯，后來又進修過一年的電影理論，“就憑著一腔熱情，從2006年至今一直和同學們一起拍自己喜歡的紀錄片”。他沒有正式的工作，也沒有所謂的公司或者其他機構(gòu)，“生活來源就是到處接活兒，拍一些城市宣傳片或者專題片，這些拍起來比較程式化，簡單，然后把賺來的錢投入到自己想做的片子里?！边@次他給“新銳導演計劃”提交了兩個作品，是他兩部片子的片花，一個是正在制作階段的《葡萄與槍》，一個是去年就做完了的講述羌族的《阿爾檔案》。

靠廣告維持生計的李海艇則一直在思索，到底是否要百分百地投入到電影中呢？李海艇身邊有像李巍這樣的朋友，但他現(xiàn)在肯定沒有做到，“人的進步不是說把自己關起來就能想做什么，就能做出什么。能力的增長、遇事的處理經(jīng)驗更多地是在做各種事情時不斷積累起來的，遇到的人和事多了，你才能知道什么是你要的。我現(xiàn)在做廣告，積累了經(jīng)驗，也讓自己知道這些不是我想要的，我更加清楚地認識到電影才是我的理想?！?/p>

在這個話題上，程育海覺得，這些大師們都在不停地強調(diào)一件事，我們?yōu)槭裁匆鲭娪啊！啊稓⑺辣葼枴返闹破税嗄崽亍の譅査拐f，作為創(chuàng)作者，他從沒有關心過電影類型或者誰來演，他需要關心的是這個故事有沒有打動他自己，為什么打動了他，其他的問題包括類型什么的都是銷售電影中跟人推廣介紹的時候才用得到的。一言蔽之的話，這個課告訴我們整個電影最重要的是什么，讓我們重溫到了當時為什么選擇這個行業(yè)，可能做電影久了，你完全把你為什么做電影忘了。大師們就是來讓我們重新想起這一切的?！?/p>

報名參加“新銳導演計劃”不完全是那些還沒入行的年輕人。北影老師姜博瀚也報名參加了“新銳導演計劃”，他的導演作品已經(jīng)入圍過東京電影節(jié)短片競賽單元，同時也在自己做編劇。他僅花了3個小時就拍完了最后上交的作品《逃犯與商販》，“劇本構(gòu)思了3年，我想要的影像都很清楚了。我很重視參與，不在乎最后選拔是否成功。以前，我也經(jīng)常見投資人，拿著我的劇本跑了，根本就不是想做電影，就是到處忽悠。崔永元畢竟是名人，不可能做虎頭蛇尾的事情吧”。

姜博瀚說，“我是去上課的，不是走過場，不是看新鮮，不是看熱鬧。我整理了3萬字的大師文章，你可以問問，有幾個學員可以做到這樣?！苯╁珡拿绹巹“腿鹉_那兒聽到了自己希望聽到的內(nèi)容，“他說，小時候的一個故事影響了他的世界觀，讓他從事寫作工作。父親開車和他一起去教堂參加一個宴會。外面下著大雨，天很黑，旁邊有車特別快，一條狗從它前面跑過，我聽見了狗叫，父親停車了。撞倒狗的司機逃跑了，這時候一個黑人小男孩從旁邊的商店里跑出來，他是狗的主人，他哭了。父親從車里拿出毛毯把狗包起來，放在車里，一路趕去醫(yī)院，在路上小狗死了。父親手上全是血，然后我們就這樣去了教堂，后來回家。他當時在臺上說，‘就是從那個晚上，我知道了父親是什么樣的人，什么是生命，小人物的電影教會我悲天憫人的情懷，打動內(nèi)心，我流淚了”。我想起了我自己，我們家住在學校里，屋外有很多大楊樹，春天時我聽到了小鳥在樹上叫，我偷偷爬上樹把小鳥從鳥窩里掏了出來，晚上鳥媽媽叫了一晚上，我父親知道后，把我的小鳥又送回了樹上。這件事也影響了我的創(chuàng)作，是我今天做電影的理念，我導演的電影就是要達到父親所給我的人生的標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