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松落
經(jīng)常被人問到,如果可以選擇,愿意生活在哪個時代?
少年時候,我會矯情地回答,魏晉南北朝、唐朝。我們對那個時代的印象,都是自詩歌中得來。那時候的人,似乎什么也不做,清爽的早晨,在院子里摘一枝白花,籠在袖子里,袖子里滿是花的芬芳,或者到長滿青草的河岸去送別,漸行漸遠(yuǎn)的船上,有人穿著白衣服揮手告別。冬天燒著小火爐子看窗前的梅花,有雨的晚上,在蠟燭底下思念遠(yuǎn)方的人,諸如此類。
后來更加矯情,想生活在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的美國,去看伍德士托克音樂節(jié),或者1968年的法國,像貝納多·貝托魯奇的《戲夢巴黎》里那樣,為那時代萬分激動,激動到不知道怎么放置自己的身體,要怎么樣都可以,激動到在河岸上一直走一直走?!皯賽?,革命,都必須非常年輕,非常非常年輕?!边@兩種激情支配著那個年代的年輕人。
伍迪·艾倫的電影《午夜巴黎》中,青年和女友在巴黎的街頭漫步,他不停地告訴她,他向往上世紀(jì)的巴黎,海明威、畢加索、菲茨杰拉德在小酒館里,高談闊論,彈琴唱歌,那是一個白衣飄飄的年代。結(jié)果,午夜時分,一輛黑色的古董車出現(xiàn)在路的盡頭,將青年帶回過去,帶到格特魯?shù)隆に固挂虻鹊染藿趁媲?。但,和他們近距離接觸后,青年還是決定,回到屬于他自己的年代。在這里,他和他所愛慕的人們,他所愛慕的時代,保持了一個能讓鄉(xiāng)愁滋長的安全距離。
我們對過去時代的印象,其實都是錯誤的,是經(jīng)過時間篩選、經(jīng)過所有人齊心協(xié)力過濾過的。潘安宋玉,或許美貌非凡,但我相信他們用的洗發(fā)水的去屑功能一定沒有現(xiàn)在的好,所有的美男子,都頂著一頭的頭皮屑,接受著同樣頂著一頭頭皮屑的少女粉絲丟來的果子;古希臘羅馬時代,所有健壯性感的男女,用的都不是較文明的廁所,沒有柔軟的廁紙,大家尷尬相見,不得不制造出“能夠一起排泄的民族才是有希望的民族”這樣的箴言。
所以,《午夜巴黎》中的青年,在穿越之后,愿意全身心地、投入地、細(xì)致地去熱愛我們的時代,這個有抗生素的時代。我們享受著物質(zhì)的豐裕和便利,面對無數(shù)的機(jī)會,在人海里冒險如同奧德賽和辛巴達(dá),“昨天不可惜,明天不遲疑”。
而且我愿意相信,將來的世界,可能會更好,而且是我們無從想象的好。我真愿意我被冰凍上500年,去看看將來的那個時代。而在那時候,我們這個時代也已經(jīng)被沉淀下來了,回頭看,我們也有著清澈的、詩意的、古典的生活,連我用電腦寫作,在那時候看來,似乎也泛著紙箋那淡黃的顏色,我用QQ發(fā)了一朵花,似乎也有著“攀條折其榮”的悠遠(yuǎn)意味。有生的年月,都是黃金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