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國夜雪.岸芷蘭汀(上)

水阡墨

幾年前他的生辰，有個孩子送了一幅拙劣幼稚的畫給他，那是他第一次收到禮物。他對自己說，要珍惜他啊。

在后院們往外一張望，紅薯郎已經(jīng)不在了，巷子里站著個紅衣男子，手里拿著塊紅薯還在冒著熱騰騰的白霧。

東離國滄瀾都城進了臘月門，便是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前一日還落著雪粒子，次日便放晴了，挺好的太陽照在厚雪上泛著水光。正午城北蘭家的院子大敞著門，門額上貼著“玉樹長青”四個龍飛鳳舞的金字，仔細一打聽，原來是在書庫當差的小蘭大人的成年禮。

大清早街坊四鄰就送了賀禮過來，這家一籃子雞蛋，那家一匹自己織的棉布，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卻都是心意。不過禮品也有意外的，對門大膽的姑娘送來繡著合歡花的香囊，那咄咄逼人不接不罷休的氣勢把蘭汀嚇得面紅耳赤，直往柳非銀的身后躲。

在東離國，姑娘送男子合歡香囊，若男子收了香囊，便是愿意與女子私訂終身的意思。蘭汀當然不肯就范揪著柳非銀的袖子，聽他柳兄滿嘴跑瞎話：“這位姑娘，我家小汀已經(jīng)有婚約了，不過在下尚未婚娶，姑娘可以考慮一下呀。”

這雙桃花眼能把人三魂七魄都看迷糊，可那姑娘是何等的女中豪杰，倒退兩步怕沾染臟東西似的轉(zhuǎn)頭跑了。柳非銀愣了一會兒，覺得肝膽俱裂，蔫著耳朵摟住蘭汀他白兄裝可憐：“清明，我不美嗎?”

白清明微微一笑：“這美不美倒是要看跟誰比了。”

柳非銀的賴皮勁兒上來了：“你倒是說說能有誰，說不出來就罰你今晚給本大爺洗腳。”

白清明倒不慌不忙地拿鳳眼朝門口一瞥。

原來不知什么時候，門口站了個人正在賞那門額上的字。那美人披著雪白的狐皮斗篷，就那么靜靜地站著，好似天地間冰雪間落了一抹銀紗月光，而那人素淡里透著出塵如仙之氣，活脫脫一個下凡的月神。

正是朝堂上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右相薛幽。

“薛相!”蘭汀高興地跑出去，躬身道，“薛相您怎么過來了?”

“這成年禮一生就一次，過了今日你便是大人了，如此重要的事我自然要來了。”薛幽不愛笑，聲音卻是難得如此溫和，“幸好，沒錯過你的束冠禮，是你父親來給你束冠嗎?”

這成年禮的束冠本來是父親來完成的，可父親大人身為風臨城的一城之主，根本脫不開身。白清明雖跟蘭汀沒什么血緣牽絆，但相識已久，早已兄弟相稱，如此這禮也是能成的。

蘭汀說：“是我異姓兄長白清明來幫我束冠?！?/p>

正說著，白清明已經(jīng)走到薛幽跟前，那對陌生人整天擺著一副美麗凍人模樣的薛相，從毛皮護手里伸出手與白清明十指相握，眼神竟十分溫柔。

“……白老板，久聞大名了?！?/p>

“久聞薛相之美，如今一見果然驚為天人?！?/p>

蘭汀驚訝道：“原來白兄和薛相認識。”

白清明微笑：“前幾天你不是去薛府赴宴在路上滑了一跤昏睡了幾日嗎，薛相一直有派人從府里送些名貴的藥材過來。你醒后又忙著成年禮的事，在下本想親自上門道謝，如此便耽擱了。小汀，吉時也快到了，你跟銅錢伯去換行禮的衣裳吧?！?/p>

這廂一見如故，柳非銀那廂差點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蘭汀成年禮的衣裳是他爹差人做的，深藍色的浮云緞上繡著寶石綠的芝蘭樹葉，袍身壓著細致的銀線，領(lǐng)口綴著珍珠與白玉石，襯著那張清秀稚嫩的臉，十分養(yǎng)眼。

吉時已到，銅錢伯在門外燃起了爆竹。白清明拿起青玉冠為他束了發(fā)，綠意把蒸糕一步一個放在蘭汀腳下，直至院門前，為官者必是要“步步登糕(高)”的。

禮成后，鄰居們又恭喜了一番便散了。

蘭汀在屋里陪薛相他們坐著，除了端茶倒水又插不上什么嘴，突然聽見隔著墻有貨郎叫賣烤紅薯，一溜煙往外跑。

在后院門往外一張望，紅薯郎已經(jīng)不在了，巷子里站著個紅衣男子，手里拿著塊紅薯還在冒著熱騰騰的白霧。那人氣質(zhì)清冷，臉生得俊美卻帶了幾分戾氣，一雙又深又黑眼猛得與他對上。蘭汀嚇得猛地縮回脖子，聽那人喊：“蘭汀?！?/p>

“咦?”蘭汀有些怕，“你……你認得我?”

那紅衣男子皺了皺眉：“你不認得我?”

蘭汀覺得奇怪：“這位公子，我……我該認得你嗎?”

那紅衣男子終于不說話了，幽幽地看著他，面無表情的臉看起來似乎比薛相還要可怕一些。蘭汀手足無措起來，一邊摳手，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心里惦念著會不會是哪個不常上朝的大人，而自己對臉孔從來記不全。

“想吃嗎?”

“什么?”

“烤紅薯，你出來是要買這個的吧?”

蘭汀不好意思地撓頭：“……走了就算了?！?/p>

那人伸出手：“拿去?！?/p>

“……我不要。”蘭汀背過手，眨巴著大眼，“非銀兄不叫我拿陌生人的東西?！眲傉f完就聽見院內(nèi)傳來柳非銀的聲音：“小汀，你是不是忘記拿銀子了?”蘭汀跑回去說：“貨郎走了，門外有個穿紅衣裳的怪男人?！?/p>

柳非銀忙走到門口向外張望，哪有什么人影，門前的雪地上放著一塊紅薯，已經(jīng)涼透。

那凡人直到死都沒能贏了昭辰一回，死后魂魄結(jié)成小小的一團靈光，內(nèi)斂的芳華里沉睡著一只羽翼潔白憨態(tài)可掬的雛鳳。

入夜，萬籟俱寂。

都城中云水園里的，臨水的木軒里隔著重重白紗，架著火盆，竹地板下有炭火熏著暖。整個木屋枕著潺潺溫泉水，纖弱的少女坐在榻前，微微扭了扭頭：“神仙，你在嗎?”

“我在?！鼻刎箞?zhí)起她的手，“依依，今天雪停了，我?guī)闳ヒ故锌珊?”

“一樣的，既然都是用耳朵去聽，這里也能聽到的?！鼻匾酪李D了頓，又說，“神仙，你就在這里陪我好嗎?你聽，這溫泉水下好像有魚游水的聲音呢?！?/p>

“你放心，我就在你身邊?！?/p>

秦毓將孩子摟在懷里，順著她枯黃的長發(fā)。孩子那雙無光的眸子泛著靜靜的笑意，又乖巧又安靜。秦毓隱隱覺得懷里的孩子原本身上強烈的求生欲已經(jīng)漸漸淡了下去，那強烈的執(zhí)念早就不存在，或許已經(jīng)在百年的徘徊中折損了吧。

在夢城里，他把蘭汀的靈魂喂食給秦依依的時候，出了意外。

蘭汀的魂魄被施了定魂術(shù)的一縷白清明的斷發(fā)拖在他的肉體里。本來他花些時間已經(jīng)將他的三魂拖出了體外，可那七魄還未拽出肉身就被一個非妖非仙的靈體劈開。于是好好的魂魄一分兩半，魂喂了秦依依，魄還在蘭汀的肉身里。

如今的依依是不完整的，殘缺的那七魄，他用自己元神的靈力在幫她養(yǎng)著。

而蘭汀缺失的那三魂，若是沒猜錯是白清明在養(yǎng)著，而且并沒有放棄蘭汀的打算。

這樣下去的話，只會有一個結(jié)果，他與白清明其中一人油盡燈枯而死，誰撐得久，誰便能救活守護的人。

今日是蘭汀的成年禮。

本來是他要為蘭汀束冠的，連那青玉冠兩個人一起挑的，可如今蘭汀連他買的紅薯都不肯吃了，缺了那三魂，他已經(jīng)不記得秦毓這個人了。

不記得也好，若是記得，說不定會恨他。

蘭汀從小就是個在純凈的世界里長大的孩子，什么仇恨，什么利用他都不懂得，被這樣的孩子用仇恨厭惡的目光盯著，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過秦毓也不怎么想看見，大約看見也是不在乎的，都已痛下殺手還虛偽地去憐惜，這種事他是做不出來的。白天他隱了身形去觀

禮，那孩子換了新禮服，珠翠珍寶里簇擁著粉雕玉琢的少年，在眾人誠摯的祝福里長大成年。

蘭汀從小到大都是如此，真心疼愛他的人，少了這么一個也沒什么，沒有人會在意。

只是秦毓千算萬算，唯獨算漏了一個白清明。

他與白清明認識不過幾年，信任自然是算不上的。只是兩百多年前，他還是昭辰殿下的門客時，在昭辰的府上時常會見到一個能把素白綢衣穿得像光華內(nèi)斂的羽袍的男人。凡間每逢十五，那溫潤的月光大盛能透過重重的冥霧照到冥間來。府上機靈的侍人在碧波池邊的竹臺上鋪上厚厚的虎皮褥子，燙兩壺仙露美酒，八色果仁點心拼盤，與那人在月下對弈。

據(jù)說昭辰與那人是有過一個賭約的，假如那人能贏過他一回，以后便不必再到冥間來了，欠他的情也就一筆勾銷?；蛘呷羲懒?，這一世的情也欠不到下一世，也罷了。

秦毓自然不知那男人欠了昭辰什么情，不過，那人也太老實了。誰都知道昭辰身子不好少有出門，雖貴為冥間三殿之一，卻與其他人沒什么來往。總之，他的賬是最好賴的。而那人雖生得眉目如畫靈臺清明的模樣，骨子里卻老實迂腐得很，像養(yǎng)熟的寵物每逢月圓便過來。

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人對昭辰?jīng)]半分敬畏感激，分明就是對他厭惡至極，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每盤棋他都認真地下，準備好的美酒點心原封不動，輸了就走，連半句敷衍的廢話都沒有。

曾有巴結(jié)昭辰的鼠族少主在他面前獻媚嚼舌：“不過是個肉體凡胎的封魂師，竟如此不識抬舉，殿下，不如讓小的去教訓教訓他，讓他嘗點苦頭，看他還敢不敢對殿下無禮。”

當時昭辰只是抿唇一笑，那副寡淡柔順的模樣，叫誰瞧著都舒心。不過次日，那個鼠族少主回領(lǐng)地經(jīng)過忘川河時被啃食靈力為生的水鬼拖了下去，啃成了骷髏。鼠族的人哭天搶地了一番，把他家少主接了回去，昭辰殿下表現(xiàn)出的傷心和遺憾讓痛失愛子的鼠王感動不已。

秦毓不由得冷笑，那關(guān)在無垠地獄里的水鬼怎么會無緣無故地跑進了忘川河里?每天來來去去的那么多可下口的食物，為何專吃了那鼠族少主?

“殿下，你對那個凡人還真是不錯。”

“小毓，你可知道在凡間貓抓住耗子后都松開爪子讓他逃跑，看在眼皮子底下東躲西藏戲耍一番，直到奄奄一息才吞吃入腹的?若是耗子被人洗干凈退了毛放在食碗里，不過都是肉罷了，還有何趣味?”昭辰把手指豎在唇上，詭秘一笑，“幸好他是封魂師，封魂師這行的規(guī)矩，第一條便是一言九鼎。只要他答應過的事，就算你忘了，他都不會賴賬?！?/p>

他沒有賴賬，那凡人直到死都沒能贏了昭辰一回，死后魂魄結(jié)成小小的一團靈光，內(nèi)斂的芳華里沉睡著一只羽翼潔白憨態(tài)可掬的雛鳳。

他叫白鳳凰。

可對于昭辰這個偽君子來說，食言對他也來說像喝白開水那么簡單。待他死后，昭辰把他的靈魄拿回來養(yǎng)在他的琉璃枕里。每天枕在頸下，不知道會不會做噩夢。秦毓暗暗替那個封魂師不值。當初聽天妃伽藍贊他的容姿氣質(zhì)”蘭出幽谷，無風自香”，做了他的門客后，又聽人紛紛稱贊昭辰殿下是淑人君子，謙謙如玉。能把偽君子的“偽”字做得如此滴水不漏，天上地下也就他一個了。

秦毓信任的并不是白清明，而是他的師祖白鳳凰。

他拿了五百年的修行來換白清明的袖手旁觀，可沒想到白清明竟為了蘭汀壞了封魂師的規(guī)矩，豁出性命也要救他。

秦毓捻了個瞌睡蟲把依依哄睡了，趁夜御風去了城北。

小蘭大人住的院子小門小戶的，門上的木牌掛了個“蘭”字，門額上“玉樹長青”四個字被檐上融化的雪濕了半邊，墨跡模糊，還能看出是柳非銀的字。柳非銀這個斯文敗類也只有這手風流俊俏的字能拿得出門。

“秦兄，我這手字寫得可好?”

不如我們就拿各自的性命打個賭，看誰先油盡燈枯。若是我死了，小汀就能活下去；若是你死了，靈魄就讓我補身子，這回你賴不掉的。

今夜的月光如織，柳非銀與白清明坐在墻頭上，四條腿悠閑地垂著，嘴里沒閑著，瓜子皮亂飛。白清明早就用結(jié)界將二人的氣息收斂起來，秦毓一時疏忽，也沒能察覺。

“秦兄白天怎么沒進家門呢?既然是來道賀的，就大大方方的進來，反正小汀也不記得你這么個狼心狗肺的人……啊，還是說你是來拿小汀剩下的那七魄的?那為什么不拿呢?”柳非銀桃花眼里的譏諷愈盛，嘴邊的笑更燦爛，口氣卻涼得透骨，“……啊，我知道了，看見小汀還是下不去手吧。既然清明和小汀的命現(xiàn)在是攪和在一起的，殺了清明，也是一樣的，對吧?”

秦毓笑里帶了絲邪氣：“柳非銀，你這么聰明有什么用?本來白清明大病初愈已經(jīng)元氣大傷，現(xiàn)在又為蘭汀養(yǎng)魂魄，怕是毫無招架之力。而你呢，雖說手好腳好的，可是卻救不了他。我最厭惡別人言而無信，看在大家相識一場的分兒上，我就送你跟你的清明黃泉路上做個伴吧?！?/p>

原來他們倆就是愛斗嘴的，什么你死我活的，猜拳輸了什么字眼都能往外蹦。

柳非銀在望鄉(xiāng)酒樓沒少因為輸了拳出洋相，秦毓沒少被這人的利嘴氣得掀翻桌子，可終究，誰出了什么事心里都是掛念的，無比親厚。

誰都沒想到會有你死我活的這一天。

白清明不慌不忙地露齒一笑：“秦毓，這回是我對不起你，壞了規(guī)矩，我死了也沒臉去見師父了。不過，我只想知道那個秦依依對你真的有那么重要，小汀明明是她的轉(zhuǎn)世，你卻用這魂魄去養(yǎng)那絲執(zhí)念，花了那么大的精力，不過是叫那小姑娘在人世享幾十年的富貴榮華，值得嗎?”

不值得，秦毓知道。

他在天界的瑤池早就知道，十丈紅塵如指尖沙，什么都握不住，眾生皆苦。

“可對依依來說，是值得的?！鼻刎孤犚娮约汉韲道锲D難的喘氣聲，“我答應過她，不會食言的?！?/p>

白清明點頭：“她愛你?！?/p>

秦毓笑了：“是啊，依依她愛我，她想與我在一起?？商m汀雖說是依依的轉(zhuǎn)世，可你看他身上哪有半分依依的影子。雖然是同一個魂魄，卻是完全不同的人，依依說得對，那已經(jīng)不是她了?！?/p>

那笑容妖異又清冽，周身都是略帶清苦的蓮香。

柳非銀聳了聳鼻子，真香哪，真想把這朵黑心蓮花踩進泥巴里。那貴氣逼人的眉宇間都是憐憫：“是啊，秦依依是秦依依，小汀是小汀，這些你都懂，可是秦依依在你心里那么重，小汀就什么都不是嗎7難道你還準備留下小汀的執(zhí)念養(yǎng)個幾百年?可惜小汀就這輩子在這里，以后就沒了?！?/p>

白清明斜眼看他，微笑：“你如今也懂得珍惜當下了?”

柳非銀打蛇隨棍上，手臂往身邊的脖子上一纏，眼波流轉(zhuǎn)似真似假的：“清明，要是今天咱們交代在這渾蛋手里，也算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了，這是多大的福分哪。哪像有些人，再活個幾千年也是那副扶不上墻的模樣，你說是不是?”

白清明笑得越加燦爛，大冷的天，扇子都搖起來了，凍得柳大爺差點把他從墻頭上推下去。

此時月上中天，白清明從袖子里取出一包蜜餞，兩人吃得又歡暢又氣人。

院里并沒有蘭汀的氣息，也沒有綠意的妖氣。白清明很少做沒把握的事，當初性命垂危，縱有通天本事也難拿到的鳳毛麟角孔雀翎也能讓他給求到。而且他狡猾

得很，連規(guī)矩都能壞，正面交鋒，他怕是討不到半點便宜。

“封魂師本是半人半仙之體死后魂魄結(jié)成靈魂，你的師祖白鳳凰的靈魄是一只雛鳳，不知道你的靈魄是什么，不過，那可是大補之物?！鼻刎剐皭旱靥蛄颂虼?，“不如我們就拿各自的性命打個賭，看誰先油盡燈枯。若是我死了，小汀就能活下去，若是你死了，靈魄就讓我補身子，這回你賴不掉的?！?/p>

白清明瞇了瞇眼：“我的運氣一向很不錯。”

秦毓說：“我也是。”

“那就賭吧，愿賭服輸，只看天意了?！?/p>

秦毓點頭，轉(zhuǎn)身御風消失在夜色里。

月色真美，柳非銀嚼著蜜餞，那個甜哪。

“白鳳凰是你的師祖?你師祖的靈魄叫他奶奶的秦毓給吃了?他什么都敢吃，不怕吃死嗎?”

“嗯，是我?guī)煾傅膸煾傅膸煾傅膸煾傅膸煾傅摹瓗煾浮！卑浊迕鬣咧垧T，感嘆一聲，“我?guī)熥媸请r鳳，他是紅蓮，相性不同，吃了消化不了可是要命的。不過，若是要吃我……嗯，對他來說還真是大補的?！?/p>

嘴里的蜜餞立刻變了個味，柳非銀訕訕的：“那你的靈魄是什么?”

白清明利落地跳下墻，扭頭往屋里走，一本正經(jīng)的：“凍死了，這種天氣不烤火真的會死得比較快，為了小汀，在下要去烤火了。”

“喂，你的靈魄到底是什么?”

“……還吃蜜餞嗎?”

“白清明!”

“太甜了，要不讓巧巧去廚房里燉只雞吃吧，香著呢!”

柳非銀站在門前咬牙切齒，雙目冒火。

那欠揍的笑臉瞬間冷下來：“不要嗎?”

“……家里沒雞了啊?！?/p>

白清明往榻上一躺，紫灰色的長發(fā)鋪了一榻，半明半暗的眼波兒一蕩，跟個二大爺似的，舒舒服服地抱好了手爐：“去，給巧巧笑兩下，衣領(lǐng)往下扯扯露點脖子，別說燉雞，你讓她燉個人，她都能給你端上來。”

于是柳大妖孽衣衫不整發(fā)絲微亂滿面春色地倚在巧巧門前，桃花眼水粼粼地眨啊眨啊。

半個時辰后，翻個遍都找不到根雞毛的蘭家廚房里飄出來了佛跳墻的香味。

巧巧日，色即是空，今晚她空了一下。

上個月皇叔召我進宮聽戲跟我說，我乃堂堂東離國郡主，若看上了誰，誰就要以迎娶皇女的禮制把我娶回家供起來。我大姐說了，抗旨可是要滅九族的。

蘭汀在薛幽的相府暫住了下來，至于原因說起來也奇怪。

他成年禮那日沒去書庫做事，也幸虧沒去，守衛(wèi)們說起來還受驚過度的模樣。正午守衛(wèi)們換班時，突然一陣地動山搖，好好的書庫塌成一片廢墟。令人奇怪的是，滄瀾城除了書庫這里，其他地方并沒震感。陛下養(yǎng)在宮里的神叨叨天師掐指一算，直稱恭喜陛下，這回不是地震乃是地龍翻身，那塊地若建成太子府，必能保佑楚氏皇族百年基業(yè)平順興旺。

于是那些壓在廢墟下的書都清到了離書庫近手近腳的薛府，年后書庫擇址重建，原書庫改建太子府。

蘭汀本來是很怕薛幽的。

薛相一向嚴肅正直，也有點瞧不起他這個靠關(guān)系當官的人。可不知為什么。薛相在朝堂上議事還是那副犀利冰冷分毫不讓的模樣，可私下對他真是溫和得多。也許是因為前些日子去薛府赴宴的路上摔了一跤昏迷了幾日，讓薛相心生關(guān)懷了?

可不，薛相這么美麗的人競來參加他的成年禮，還跟白兄握手談笑，簡直是有些……白日見鬼!

蘭汀甩了甩腦袋，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到天上去，把成堆的書分類，做標記。薛相說了，再過半個月，他就可以回風臨城過年了，書庫塌了，書也不急著盤點了，等書庫修好也不遲。

他笑出兩個小梨渦，父親和姐姐在家早就盼著他回去，這算是因禍得福了吧?

“小蘭大人，睿王府的轎子已經(jīng)到了大門口了，我們相爺請您去前廳呢?！?/p>

今日是昭月郡主的生辰，他早就聽白兄說，他們來都城，除了給他過成年禮順便給柳兄相親的。獨孤家的七夫人，也就是柳兄的親娘是王爺一直覬覦的對象，如今還沒死心。睿王爺顏敏也給幾位朝中的未婚娶的人品和長相都算過得去的官員發(fā)了帖子，不過他官小言微竟也收到了拜帖，頗有些受寵若驚。

兩頂金漆綠頂官轎抬著薛幽與蘭汀到了睿王府。

剛到門口就看見白清明與柳非銀正揣著護手在談笑，薛幽下轎禮貌地招呼，湊成一堆真是男色傾城，百年難遇的盛景。

“小汀煩勞您照顧了。”白清明說。

“小蘭很乖，也不怎么費心的，倒是清明你要注意身體。”

蘭汀瞪大眼睛，萬年冰山在白兄面前化作潺潺春水，真是……活見鬼!再扭頭去看他柳兄，也是笑靨如花，說不出的風流雅致，這真是……好嚇人啊!

王府的大執(zhí)事引著眾人進了園子，回廊曲折，一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到了宴廳。

蘭汀只顧著看那屋檐上精致艷麗的壁畫，抬頭看見獸頭爐旁的案前坐著個面熟的紅衣公子。那人也正看他，四日相對，他“啊”了一聲：

“你是……”

秦毓繃緊了唇，連白清明都怔了怔。

卻聽蘭汀說：“……賣烤紅薯的?！?/p>

眾人哄堂大笑，小蘭大人果然是一如既往的有趣。

柳非銀嘻嘻一笑，拉過他敲了一下頭：“小笨蛋，坐在那個位子上，定是王爺?shù)馁F客。小心人家一生氣把你的魂魄拿去喂小鬼?！边@位佳公子競拿大人嚇唬孩子那一套對待小蘭大人。而小蘭竟真的被嚇住了，緊挨著那公子坐下來，不時地去咬個耳朵，抓耳撓腮地往那紅衣公子那里瞅。索性那公子也沒怎么在意，盯著杯里的香茶像在沉思什么。

不多會兒，睿王爺顏敏就領(lǐng)著他的小郡主來了。那小郡主臉上涂了不少脂粉，打扮得像個小仙女，可是橫看豎看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娃娃，不知睿王府是不是坐吃山空了，急著要把稚齡的女兒嫁出去。他若是想娶個娃娃，早就把小荻領(lǐng)家里去了。

舞姬們?nèi)缭瓢泔h進來，絲竹弦樂繞梁，美酒佳肴成席。

小郡主杯中是梅子汁，像模像樣地敬過各位大人，而后小腳幾步跑到柳非銀面前，水靈靈的杏眼把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通，而后大聲問：“你是來娶我的嗎?”

柳非銀嘴角抽了抽，斜了一眼那不正經(jīng)的王爺，氣定神閑：“在下是來給郡主祝壽的?！?/p>

小郡主昭月不知道被什么臟東西附了身，一門心思地想嫁人，也跟他氣定神閑：“我大姐說了，兒女的婚事必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個月皇叔召我進宮聽戲跟我說，我乃堂堂東離國郡主，若看上了誰，誰就要以迎娶皇女的禮制把我娶回家供起來。我大姐說了，抗旨可是要滅九族的?！?/p>

小郡主的大姐?也就是母親的干女兒?原本睿王爺是要把小郡主的大姐嫁給他的，可他柳非銀與那郡主橫鼻子豎眼互看不對頭，也折騰了幾年，直到那郡主熬不過年華逝去嫁了人?？蛇@個狗皮膏藥嫁了人也不消停，真不愧是睿王爺顏敏的女兒，蛇鼠一窩。

睿王爺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大約早就期盼兩家結(jié)親，得不到他的娘，還得不到她的兒子嗎!

柳非銀掐了下自己的大腿，電光火石間，他猛地攬過旁邊正跟薛幽低聲交談的白清明?？蓱z白老板還在云里霧里，柳非銀的臉驟然放大，嘴唇火熱地貼上去，滑嫩的舌從嘴角一直舔到耳后，再濕漉漉地舔回來。白清明倒是挺配合挺乖順，便從善如流地讓他胡鬧了一通。

“小郡主你看，我是沒辦法娶你的啊。”

整個宴廳頓時一片寂然。

小郡主歪著頭不明所以，秦毓突然笑了，看起來心情很好。

“……送客!”睿王爺氣得拂袖而去。

眾人只能悻悻地散了。

傍晚蘭汀回家，銅錢伯，廚娘還有巧巧都蹲在院子里，滿臉驚懼之色。見了小公子一把拉住：“公子你可別進去，太可怕了，柳公子又哭又笑地瘋了一個下午了，白老板剛出來拿點心吃笑得那個暢快，真是太嚇人了!”

蘭汀聽了更怕白兄弄個什么妖怪來把柳兄給吃了，忙要闖進去求情，卻見柳非銀躺在榻上手腳皆被縛住，發(fā)絲凌亂滿面潮紅——兩只小耗子正咬著羽毛搔弄他的赤裸的腳心。柳非銀見小包子沖進來，剛要呼救，白清明隨手團起帕子塞住他的嘴，面上掛了幾分關(guān)切的笑意：“小汀回來了?晚上在家里住嗎?晚上廚娘燒的魚，是綠意去山澗里抓的，又嫩又肥，你定會喜歡的?！?/p>

“有魚吃?”蘭汀彎下眼睛一笑，轉(zhuǎn)頭往外跑，“巧巧，添雙筷子，我還沒用飯呢。”

小門小戶燒個魚，香味能飄出幾里，整個巷子都氤氳著蔥燒的香味。

秦毓聽見里面?zhèn)鱽硖m汀大呼小叫著“巧巧，還要盛飯”，說笑聲透過土墻融進夜色里，讓寒冷的冬夜憑空添了幾分暖，他站了一會兒，轉(zhuǎn)身消失在夜色里。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