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魂
A
我是一個盜賊。
一個優(yōu)秀的偉大的盜賊,天下沒有我偷不到的東西!
請不要懷疑,看我這一身打扮就知道我沒騙你。
不用這樣盯著我看,我承認(rèn)我的外套有點(diǎn)舊,鞋子有點(diǎn)破,腰間的小刀子一看就是削土豆用的。
但是,衡量一個盜賊是否優(yōu)秀不是看裝備的,要看成績。
我這光輝的一生中,曾經(jīng)行竊五次,其中兩次失手被抓,兩次沒有找到我要偷的東西,還有一次偷到了一個法師的包袱,打開一看一個骷髏頭正向我微笑,嚇得當(dāng)場就尿了褲子。那之后就再沒敢向法師們的東西出手了——
呃,你干嗎要這樣看著我?
好吧好吧。
我收回我剛才的話。
但是,我將來會成為一個偉大的盜賊的。
不信我可以和你打賭。
我是說真的!
我,米斯特利?帕比特,十七歲,目前正在以偉大的盜賊為目標(biāo)而努力修行。
修行的地點(diǎn)是薩爾梅斯首都蘭貝斯的一家叫做七天的旅館。
修行的內(nèi)容是每天打掃房間,劈柴挑水,端茶送飯,以及幫廚娘削削土豆。
是的,這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旅館雜役,在全國大大小小任何一家旅館都能看到。但是你要明白,一個偉大的盜賊要具備的最基本的能力就是將自己隱藏在千千萬萬普通人之中。
這正是我修行的目的。
如果你把我當(dāng)成一個普通的雜役,那就證明我已經(jīng)成功了。
這是真的。
這幾天天氣不太好,一直在下雨。
但當(dāng)我發(fā)現(xiàn)削的土豆從平常的一筐增加到三筐時,天生敏銳的感覺告訴我,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了。
女招待們似乎也比平常忙碌很多,不停地在廚房里進(jìn)進(jìn)出出,把廚娘做好的菜端出去,把客人們留下的臟盤子送回來。
雪月第六次進(jìn)來的時候,還沒放下手里的盤子,就沖我們?nèi)碌溃骸澳銈冎牢覄倓偪吹秸l了嗎?”
雪月是個長著一張圓圓的蘋果臉的鄉(xiāng)下姑娘。這時興奮得雙頰泛紅,就像一個真正的蘋果。
我扔下手里的土豆,跳起來,問:“有大人物來我們店里了?是里奧?丹杰爾嗎?”
“那是誰?”雪月輕蔑地瞟了我一眼,繼續(xù)向廚娘叫道,“我見到了雷迪默大人耶,我還親手為他倒了酒,他還向我笑了耶……”
不理會那個無知的花癡女人,我興趣缺缺地坐下來,重新開始削我的土豆。
帝都騎士團(tuán)團(tuán)長是不錯是很威風(fēng)啦,但是怎么比得上我的偶像里奧?丹杰爾大人?
知道里奧?丹杰爾這個名字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天店里來了個游吟詩人,吃飽喝足后就開始彈著他的六弦琴唱歌。
唱的是一個俠盜冒死去偷領(lǐng)主最喜歡的金絲雀,只為了讓一個病重的窮女孩笑一笑的故事。
那個俠盜,就叫做里奧?丹杰爾。
我從那一天起,就決定要以他為榜樣,做一個絕世的盜賊。
我削完了土豆,雪月又跑了進(jìn)來,還是一臉花癡樣子:“雷迪默大人還在耶,他今天要住在這里了呢?!?/p>
我嘴里沒說話,但心里卻很奇怪,帝都騎士的駐地離這里不過兩條街,團(tuán)長大人自己在城里也有宅邸,為什么還要住到我們店里?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稍晚一點(diǎn)的時候,老板索性跑來叫我把別的先放下,去大廳里幫忙,外面兩名招待已經(jīng)忙不過來了。
聽起來生意很好,但是老板卻似乎并不太高興,眉頭皺在一起,也不知在擔(dān)心什么?
我倒是很樂意去大廳跑腿的,因為那樣能接觸到各地的旅行者,聽到各種各樣的故事。也許,還能有里奧大人的新消息。
但出去之后,才發(fā)現(xiàn)今天的氣氛明顯不對。
大廳里的人雖然不少,可是沒有哪個看起來像是普通的旅行者。
我蹭到柜臺旁邊,輕輕地問老板:“他們好像都不是存心來住店的吧?”
老板瞪了我一眼:“小孩子家的問那么多做什么,進(jìn)來就是客人,管他是不是存心的。還不快給我干活去?!?/p>
倒是雪月悄悄地告訴我,這里有幾個是賞金獵人,有幾個是雷迪默手下的帝都騎士團(tuán)成員,還有就是她也問不出來的人了。
怪不得老板會不高興。這些人最難伺候了,一個不高興打起來,店里的損失可就大了。
“嚇?”我也學(xué)老板的樣子皺了一下眉,“他們來這里做什么?”
“噓。”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了聲音,“聽說,是皇帝陛下丟了一枚水晶戒指,正在懸賞抓人。戒指雖不是什么很重要的東西,可是那個小偷在皇宮里出入自如,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這讓陛下很是惱火哪。所以全城的衛(wèi)兵,包括騎士團(tuán)都出動了。據(jù)說小偷有可能在這附近出現(xiàn),所以雷迪默大人就親自來了?!?/p>
雖然我有些懷疑如果這種情報是真的,人家會不會輕易泄露給她這種鄉(xiāng)下姑娘聽,但這個消息還是讓我雙眼一亮。
悄無聲息地潛進(jìn)皇宮偷皇帝陛下的戒指?
那顯然只有里奧大人才做得到。
一想到里奧大人可能會來這里,一想到可以見到里奧大人本人,我就興奮得連手指都在發(fā)抖??墒恰?/p>
我看了那邊身穿雪亮的鎧甲帶著把威風(fēng)凜凜的寬刃劍正和部下們一起喝酒的雷迪默一眼。
這些人真是大麻煩。
不過,如果里奧先生真的出現(xiàn)在這里的話,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們抓到他。
大概在我下了上面的決心一刻鐘之后,有個男人走了進(jìn)來。
那是一個長相很普通的人,就像所有旅行者一樣風(fēng)塵仆仆。他走進(jìn)來之后,環(huán)視了一圈,然后走到唯一一張還空著的桌子邊上,大聲地叫道:“老板,給我來杯麥酒?!?/p>
我端著酒送去他身邊時,他正將身上已濕了的斗篷解下來,搭在旁邊的凳子上。
我把酒放在他前面的桌子上:“先生,您的酒?!?/p>
“哦,謝謝?!彼D(zhuǎn)過一雙暗紫色的眼來,笑了笑,“這樣的天氣,還是待在暖和的房間里喝酒聊天比較舒服啊?!?/p>
“先生好像是走過不少路吧。”我看著他那雙舊靴子上的泥,清洗他走過的地板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是呢,”他喝了口酒,露出很滿足的笑容,懶懶地伏在桌上,打了個呵欠,“我可是從賽羅亞過來的,累得全身都要散架了。誰也別想讓我再走半步了?!?/p>
他看起來非但不想再走半步,甚至連話也不想多說,看來也沒什么希望拿到小費(fèi)了。
所以我讓他自己趴在那里,去招待別的客人。
看得出來,大廳里每一個人都在注意這個人,包括雷迪默大人。
騎士團(tuán)長的目光就像尋找獵物的鷹隼一般在這個人身上來回游移,直到他看起來幾乎要睡著的時候,雷迪默才把目光從他身上重新移到門口。
看來他已經(jīng)排除了這男人的嫌疑,去等待另一個目標(biāo)。
老實說,我覺得他們的做法實在有點(diǎn)蠢。
不管他們的情報是從哪里來的,這樣守株待兔連我也不會上鉤,何況里奧大人?
過了一會兒,大門再度被推開,又一個人緩緩走進(jìn)來。
今天在這里,每一個新來的人都會成為大家的焦點(diǎn),何況,那實在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她摘下兜帽,甩了甩頭,讓一頭白金色的長發(fā)像流水一般傾泄出來,露出一張絕美的臉龐來。
大廳里所有的男人的眼睛都開始有點(diǎn)發(fā)直。
就連那個像是睡著了的男人,也悄悄地睜開了眼,自手臂的間隙中看向門口的女人。
他暗紫色的眼睛里帶著的笑意,突然讓我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就像是正準(zhǔn)備去偷雞的狐貍。
我怔了怔,莫非這個人——
那個女人也環(huán)視了一圈,然后直接走到大廳正中的桌前,向原本坐在那里的人嫣然一笑:“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那邊幾個人忙不迭地給她讓出位置來,并且表示不但可以讓她坐在這里,還可以請她喝酒。
她倒是來者不拒,有人幫她買酒,她就直接喝了。嘴角一直帶著甜美的笑容,媚眼如絲,緩緩從廳中眾人臉上一一滑過。
但是,被她那樣看著的時候,我不知道為什么感覺到一絲危險的意味,就像是脊椎被人刺了一下,有種尖銳的刺痛。
顯然不少人有跟我一樣的感覺,甚至有兩個賞金獵人直接臉色慘白地叫老板去結(jié)賬,然后逃也似的推門出去了。
先前那個暗紫色眼睛的男人便在這時候坐直了身子,打了個呵欠,向著柜臺甩了個響指:“老板,再給我一杯酒。”
我應(yīng)了聲,端著酒過去剛想放到桌上卻被他抬手阻止了。
“哦,不是這里?!彼⑿χ赶虼髲d正中的那個女人,“麻煩你,幫我送去給那位小姐。”
“是,先生?!蔽尹c(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走向那邊。
隨著我的腳步,杯中的酒微微起了漣漪。而在那漣漪的正中,一圈發(fā)亮的東西正穩(wěn)穩(wěn)地睡在杯底。
那是——
一枚水晶戒指。
我嚇了一跳,雖然努力地保持著和平時一樣的步伐,但手卻忍不住要發(fā)抖。
那枚戒指在酒的晃動中分外刺眼。
他是什么時候放進(jìn)去的?剛剛抬手阻止我的時候?我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這男人好快的動作。
他果然是——
“小帥哥?!?/p>
一個很動聽的聲音打斷我的思考,我抬起眼來,看到一雙淡碧色的眸子,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那位有著白金色長發(fā)的美女左手托著腮,右手伸過來,端起了我托盤里的那杯酒,“這杯酒是給我的嗎?”
“呃,是,是的?!蔽疫B忙回答,“那邊那位先生叫我送來的?!?/p>
“是嗎?謝謝?!彼蛑沁叺哪腥伺e了一下杯,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我看著她放回托盤里空空如也的酒杯,睜大了眼。
她連戒指一起吞下去了嗎?
有枚戒指在嘴里沒道理會感覺不到吧?
還是說他們本來就有某種約定——
沒讓我再想下去,有一只手搭上我的肩。我回過頭,看到騎士團(tuán)長威武的臉。
我退開一步,看著他越過我,坐到那美女的身邊:“我想你不會介意也陪我喝一杯吧?桀?桑切斯?”
我因那個名字倒抽了口冷氣。
薩爾梅斯不知道這個名字的人只怕很少。傳說中那是個破壞力超強(qiáng)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的終極賞金獵人,據(jù)說她曾經(jīng)甚至為了抓一個逃犯燒掉了半座城。
怪不得剛剛那幾個人會逃走,肯定是認(rèn)出她來了。
一直盯在她身上的那幾道垂涎的目光在一瞬間都收了回去。
大家都知道,惹到這個女人會有什么后果。
我下意識地看向那邊的男人。
他若真的是里奧的話,為什么要將那枚水晶戒指送來給桀?桑切斯?一個被通緝的大盜和一個賞金獵人……會有什么關(guān)系?
他暗紫色的眼睛里依然帶著笑,向我招招手:“小哥,再來一杯酒?!?/p>
我把酒端給他的時候,試探地,低低地叫了聲:“丹杰爾先生?”
他斜了我一眼,目光中有一絲不太尋常的光影,但并沒有什么反應(yīng),既沒否認(rèn),也沒確定。
但我相信自己沒有叫錯人。
我繼續(xù)以更低的聲音說:“廚房的后面,有一個秘道,通到城外的——”
他在唇前豎起一根手指來,打斷我,輕輕道:“我知道?!?/p>
我怔了怔,不愧是里奧大人,原來連這里的地形都已經(jīng)摸清楚了呀。
他微笑著,目光落在那邊的桀身上,語氣中竟有著幾分期待:“今年的賭局,幾時才開始呢?”
賭局?
我很不解地跟著他看過去。
那女人正以無限嬌媚的笑容回答雷迪默的邀請:“當(dāng)然沒問題?!?/p>
雷迪默甩了個響指,旁邊的雪月連忙送上兩杯酒去。
雷迪默輕輕地和她碰了碰杯:“我希望,你能喝完這杯酒就離開這里?!?/p>
桀挑起眉來:“為什么?”
“這里是我的轄區(qū),我不想多生事端,如果他能逃出這里,桑切斯小姐用什么方式抓他都行。”
“哎呀,”她笑了笑,“團(tuán)長大人這是在趕一個女孩子出去淋雨嗎?這可不太符合騎士精神吧?我要是不走呢?”
雷迪默道:“那就請你老老實實不要出手?!?/p>
桀再次笑出聲來:“我聽說薩爾梅斯是個自由的國家。懸賞布告上,也沒說只有帝都騎士團(tuán)才能出手吧?”
雷迪默微微瞇起眼來:“我知道你很厲害,但是你真的有自信能對付這里所有的人?”
桀坐在那里沒動,只抬起纖長的手指緩緩點(diǎn)過大廳里的人:“唔,十九個。也許我的確打不過呢。但是團(tuán)長大人你確定這里所有人都是你那邊的?”
雷迪默一怔。
當(dāng)然不是,至少我就不是。
而且,我想可能賞金獵人們也不是,他們來找里奧是為了賞金,如果里奧落在騎士團(tuán)手里,他們自然一分也撈不到。
桀抿了口酒:“這樣如何?我們來賭一局,輸?shù)娜送顺?。?/p>
她媚眼如絲,掃過大廳里所有的人:“大家不妨都來試試。誰要是贏了,里奧就是他的,我絕不插手。”
“這么說的話,”雷迪默亦跟著掃視所有人,“里奧?丹杰爾的確是已經(jīng)在這里了?”
我聽到我身邊紫眸的男人輕輕嘆了口氣,喃喃道:“這女人果然從來也沒讓我輕松過?!?/p>
桀像是聽到了一般,輕輕地眨了眨眼:“你以為如何呢?騎士團(tuán)長大人?”
雷迪默想了幾秒鐘,點(diǎn)下頭:“好。怎么賭?”
變魔術(shù)一般,桀手中出現(xiàn)一副獸骨做的骰子,甜甜地笑著:“這個好了,又快又簡單?!?/p>
我嘆了口氣,看向作為戰(zhàn)利品的某人。
他看著桀搖動骰子的手,仍然微笑。
果然是里奧大人啊,真是太鎮(zhèn)定了。若換作是我,大概早就找機(jī)會溜了。不知道他怎么還笑得出來。
“你不用擔(dān)心,那個女人啊,可是幸運(yùn)女神的私生女哦?!彼α诵Γ拔艺J(rèn)識她這些年來,就沒見她輸過?!?/p>
他喝完了杯子里的酒,伸了個懶腰:“唔,我也去湊個熱鬧好了?!?/p>
我看著他緩緩走向那邊的桌子,暗地里蓄好了勁,只要一有變故,我就沖出去抱住雷迪默,絕不讓他抓到里奧大人。
大廳里已經(jīng)沒幾個人了。
有些人是因為輸?shù)袅耍牟桓是椴辉傅刈吡?。有些則干脆在看到桀和雷迪默起沖突之后直接就走人了。反正這局面看起來也撈不到錢了,萬一他們打起來,混亂中受了傷就得不償失。
里奧走到桌旁的時候,雷迪默正沉著臉站起來。
“唔,”他就在他讓出來的位置上坐下來,“輪到我了嗎?桑切斯小姐。”
雷迪默看了他幾眼,向桀點(diǎn)了點(diǎn)頭:“那么,再見了。我會等著你來領(lǐng)賞金的?!?/p>
桀微笑著,目送他帶著他的人出去,轉(zhuǎn)過來看著對面紫眸的男人:“呀,雷迪默給了我一個好有誘惑力的提議呢?!?/p>
“你若真的想那樣我也只好束手就擒了?!彼麑㈦p手伸到她面前,臉上仍帶著那種懶懶地笑容。
“嗯,這樣子的話,我會很困擾呢?!辫顠佒种袔琢w蛔?,“我之后要到哪里去找你這么好的搭檔來賭?”
“像我這樣每年都輸?shù)娜?,也沒多大意思吧。”里奧懶懶地打了個呵欠,“去年你要皇帝陛下的戒指,前年你要圣騎士大人的頭盔,大前年你要領(lǐng)主的金絲雀,今年呢?你若贏了,想要什么?”
我怔住,等等,我沒有聽錯吧?原來所謂俠盜的行徑不過是因為輸了賭局?
他們并沒有理會旁人的反應(yīng)。
桀手中的骰子已經(jīng)拋了起來。
里奧暗紫色的眼稍稍瞇了起來,目光跟著骰子劃下一道弧線,直到它們在盅里停止轉(zhuǎn)動。
“哎呀,看來之前桑切斯小姐你已經(jīng)把幸運(yùn)用完了呢?!?/p>
桀聳了聳肩:“好像是吧,那么,你想怎么樣呢?”
“我這幾年開出的條件都沒變過吧,我只是想要小桀你跟我走而已?!?/p>
“若是你跟著我的話,倒沒什么問題?!辫钚α诵Γ叭羰俏腋?,估計連城門也出不了呢,雷迪默認(rèn)識你了哦?!?/p>
“沒關(guān)系,這里有條秘道,直通城外?!崩飱W轉(zhuǎn)過頭來,對我笑了笑,“對吧?”
我又怔了下才意識到他是在和我說話時,連忙點(diǎn)點(diǎn)頭:“嗯。”
“那么,”他站起來,“你可不可以帶我們過去一下呢?”
我回頭看了老板一眼,他正低著頭擦他的杯子,眼也沒抬,只淡淡道:“記得收錢。”
于是我伸手往廚房的方向一引:“請跟我來。”
有七天旅館的時候,就有了這條秘道。
或者當(dāng)初是為了逃生避禍?zhǔn)裁吹睦碛尚藿ǖ?,但是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成了賺錢的工具。
我打開那扇沉重的鐵門,里面濕冷的空氣撲出來,帶著一種封閉空間里特有的奇怪氣味。我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里奧拍拍我的肩,貓腰鉆了進(jìn)去。
桀在后面跟著,走進(jìn)去一步又突然退出來,向我甜甜地笑著,招了招手:“小帥哥。”
我惴惴地走過去。
她托起我的下巴,吻上我的唇,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她已經(jīng)離開。
“這個是謝禮。再見,小帥哥,我會想你的?!?/p>
桀鉆進(jìn)秘道,挽住了在里面等著的里奧的手,然后一起消失在秘道的黑暗里。
我關(guān)上秘道的門,然后靠在上面,從嘴里吐出一個東西來。
映著燈光,閃閃的發(fā)亮。
那枚水晶戒指。
我又怔住。
雪月從廚房出來,看著我:“你在做什么?”
“沒什么?!蔽疫B忙把戒指藏到身后,裂嘴露了個笑容。
“你手里拿著什么?”
她湊過來,往我背在后面的手看去。
“什么也沒有?!?/p>
那種東西要是讓人看到了,我就完了。
我把戒指往腰帶里一塞,伸出手來攤在她面前。
“哦?”她挑起了眉,很懷疑地看著我。
“真的沒有?!蔽覔蠐项^,越過她,往廚房里走去,“我去吃飯了。”
“等一下?!?/p>
她拖了我一下。
然后那枚戒指就從我的腰帶里滑了出來,在地面上彈了兩下,順勢一路滾動,最后掉進(jìn)了下水道。
整個過程中,水晶戒指的光芒不停地在我們眼前晃動。
“嚇?”
“嚇?”
我們同時輕呼了一聲,目送它消失不見之后,緩緩地轉(zhuǎn)過來看著對方。
“那個,雪月……我……這個……”
我試圖要說點(diǎn)什么,但是完全的表達(dá)不出來。
雪月怔了一下,然后臉上就現(xiàn)出很崇拜的神色來。
“哎呀,我以前還真是小看了你,以為你只是會小偷小摸而已,原來你這么厲害啊?!?/p>
“這個,我……”我覺得臉上有點(diǎn)燙。
“放心啦放心啦。”她拍著我的肩,“我不會說出來的。你才是偷了水晶戒指的盜賊的事,我一定會保密的?!?/p>
“呃——”我愣住。我才是偷了水晶戒指的盜賊?
雪月看著我,一臉崇拜的表情。
于是我挺起腰來。
“我早說過,我會是最偉大的盜賊?!?/p>
B
我是一個賞金獵人。
這并不是一個招人喜歡的職業(yè),在很多人看來,我們和我們要抓的人,都沒什么區(qū)別,都是一群窮兇極惡,只會給人惹麻煩的渾蛋。甚至還會被當(dāng)成食腐的禿鷲。
永遠(yuǎn)只有恐懼與鄙夷,永遠(yuǎn)上不了臺面。
尤其當(dāng)你是一個女人的時候。
除了以上那些之外,還會有懷疑,不信任,無端猜測甚至更下流的行為。
但是這些都不妨礙我成為這一行的頂尖人物。
在這一行,是靠能力說話的。
不管怎么算,我都是一流的。
不信我可以跟你打賭。
火把早已燃盡了。
黑暗中唯一發(fā)亮的,是我們彼此的眼。
我坐在地上,手伸過去握住旁邊那個人的手,不由地就開始笑了。
我,桀?桑切斯,薩爾梅斯風(fēng)頭最盛的賞金獵人,正在準(zhǔn)備和一個身價十萬金幣的盜賊私奔的時候,被困在一條所謂的秘道里,上天無門,入地?zé)o路。
這次見面,是里奧定的時間和地點(diǎn)。我想他肯定早就知道七天旅館有這么一條秘道。
但他只是個賊,掌握不了天氣的變化,更加不可能知道,因為連日大雨山體滑坡,秘道的出口已經(jīng)崩塌了。
而我們試圖原路返回的時候,又不小心走進(jìn)了岔道迷了路。
這里不見天日,沒有時間。
但是從我的饑餓程度來看,我們進(jìn)來這條見鬼的秘道至少有一天多了。
里奧握著我的手,等著我笑完。
“這里真的只是為了逃難才挖的嗎?”我嘆了口氣,“簡直比兔子洞還要錯綜復(fù)雜嘛?!?/p>
他也笑起來,道:“說得好像你鉆過兔子洞一樣。”
我聳了聳肩:“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啊?!?/p>
里奧笑著站了起來:“唔,我們走吧?”
“去哪里?”
“當(dāng)然是找別的出口啰?!?/p>
我又嘆了口氣,但仍然跟著站起來:“我們好像已經(jīng)找了很久了。”
“我們會找到的。”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臉,但依稀可以感覺他笑起來的時候嘴角的弧度。
“不信我可以和你打賭?!?/p>
“不信我可以和你打賭?!?/p>
這句話從記憶深處浮上來,提醒我,我認(rèn)識這男人已經(jīng)好些年了。
第一次見到他時,他正在小酒館里和人打賭。
暗紫色的眼眸有一閃而過的精芒。
他是個賭徒。
我也是。
我們這一類人,都是賭徒。
整日里拿著自己的性命和盜賊賭和傭兵賭和怪物賭和天地諸神賭博。
贏了,名揚(yáng)天下,接踵而來的便是數(shù)不清的麻煩。
輸了,尸骨不存,但是某種意義上而言卻是永遠(yuǎn)的解脫。
或者……
長久以來,在不停地辛苦戰(zhàn)斗與奢侈揮霍地麻木循環(huán)中,我的思想已經(jīng)從想贏變成想輸了。
但是,我要輸?shù)闷亮恋摹?/p>
那天里奧端著酒杯跟人打賭,要在城外一座廢棄多年的鬧鬼城堡里過一個晚上,賭注是一百金幣。
那城堡我知道,那是個很危險的地方。倒并不是因為人們傳說中的有鬼魂出沒,而是有一批半獸人強(qiáng)盜藏在里面,把那里當(dāng)成了他們的據(jù)點(diǎn)。
在這樣的亂世里,強(qiáng)盜比鬼魂危險得多。更何況那還是遠(yuǎn)比人類更為彪悍兇殘的半獸人。
對于里奧那種男人來說,似乎完全沒有必要為一百金幣冒這種險。
那他是為什么?
那個城堡里有什么是他想要的?
我的好奇心一向很重,所以,我悄悄跟了上去。
但悄無聲息地跟蹤其實不是我的強(qiáng)項,我更習(xí)慣堂堂正正地沖上去搏斗,然后拖著戰(zhàn)利品堂堂正正地回來。
所以我才剛摸進(jìn)那座古堡不久,就被他發(fā)現(xiàn)了。
那個男人坐在古堡一個陽臺已經(jīng)崩掉一半的欄桿上,向我微笑:“據(jù)說這里半夜會有幽靈出現(xiàn)哦?!?/p>
我索性也不再躲藏,仰面看著他。我覺得他這樣笑的樣子有點(diǎn)面熟,但卻一時沒想起來在哪里見過他。于是也就跟著笑了笑:“嗯,據(jù)說還有無頭的領(lǐng)主帶著骷髏士兵?!?/p>
“呀?”他眨了眨他暗紫色的眼睛,“你知道的呀,那你都不怕?”
我輕松地爬上那個陽臺,跨過欄桿,站到他身邊:“你不是也不怕嗎?”
“有一種東西,擁有比恐懼更讓人折服的力量,你知道是什么嗎?”他依然看著下面荒廢的庭院,輕輕地笑。
我皺了一下眉,想了一會才回答:“信仰?”
我其實是沒有什么信仰的人,若這世界上真的有神靈的存在,善惡有報,也就不需要像我們這樣的傭兵了。
“錯?!彼麚u了搖頭,轉(zhuǎn)過一雙暗紫色的眼來,仍有點(diǎn)笑意,“是貪婪?!?/p>
我看著他,皺了皺眉,重復(fù):“貪婪?”
我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詞的確有著無盡的力量。
“那么,”我問,“你來這里是想要什么?”
“伊澤爾之火?!?/p>
我怔了一下,我在最近的懸賞單上看到過這個名字。
那是一顆很有名的紅寶石,本來屬于索利亞部落的酋長,但是最近不見了。所以酋長掛出了高額懸賞要找回這顆寶石。
我對這單生意興趣不大。
前面就說過了,我不是一個很細(xì)致的人,找東西,找人,都不是我的長項,我喜歡一些更直接的東西。
但這人既然提到這顆寶石,想來是知道它的下落了。難道是被這里的半獸人強(qiáng)盜搶來了嗎?那么,這個男人,應(yīng)該是我的同行吧?也許這就是我覺得他有點(diǎn)面熟的原因?
不過,比起這些來,更讓我奇怪的是,他為什么要把自己的目的告訴我?
不論他是想要賞金,還是想要寶石,告訴我都意味著將有人與他分享,甚至可能會干掉他獨(dú)吞吧?
我如實的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他偏了偏頭,并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反問:“那么小姐你呢?又是來這里做什么?”
“我只是好奇,為什么有人會跑來這里送死?!?/p>
他輕輕笑起來:“那你現(xiàn)在知道了,打算怎么樣呢?”
我微微皺了一下眉,既然已經(jīng)到了這里,我也不想空手而回,但是我向來獨(dú)來獨(dú)慣了,并不太想跟人聯(lián)手。
我一時猶豫,這個男人又輕輕笑道:“不如幫我一個忙怎么樣?”
我從來沒有試過一個人對二十個以上的半獸人揮劍。
那是自找死路的做法。
可是——
該死的。
我架住一個半獸人的斧頭,踢飛另一個,還得抽空閃到一根斷掉一半的柱子后面躲開一柄長刀。
為什么我要做這種事?
那個有雙暗紫色眼睛的家伙,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竟然會莫名其妙地答應(yīng)他,幫他吸引半獸人的注意力讓他潛入強(qiáng)盜的居所偷那顆寶石。
更奇怪的是,我并不擔(dān)心他會自己溜走。
那個人雖然有些神秘,卻意外地讓我覺得可信。
而就在我感覺自己已經(jīng)筋疲力盡的時候,我的身體騰空了。
——一雙從上面伸下來的手抱住了我。
我抬起頭,看到一雙暗紫色的眼。黑色的斗篷揚(yáng)在他背后,就像是巨大的雙翼,帶著我們在半空里滑翔,很快地越過了那些半獸人的頭頂,飛出城堡的范圍。
我們到達(dá)那個酒館的時候,天還沒亮。
“你輸?shù)袅四莻€賭局?!蔽艺f。
“那有什么關(guān)系?”里奧亮出一顆火焰般美麗的寶石來給我看,“我得到了這個?!?/p>
“伊澤爾之火嗎?”
“嗯?!彼褜毷瘨伣o我,“送你了?!?/p>
我有些意外,這么辛苦才到手的寶石,他竟然這樣毫不在意地就順手丟給我了?連個分成條件也不談?
我不由怔了一下,問:“你到底是為什么去那里的?”
“原本當(dāng)然是為了這顆寶石。但既然碰上了桑切斯小姐你……就當(dāng)我只是想看看那個沒腦袋的幽靈吧。”他打著哈哈,并不想讓我再問下去,“那么,再見了,桑切斯小姐。”
“等一下?!?/p>
我伸手抓住他。
“還有事嗎?”他撓了撓頭,“我趕時間呢?!?/p>
我笑了笑:“我好像沒有跟你做過自我介紹吧?你為什么知道我姓什么?”
他又打了個哈哈:“桑切斯小姐嗎?是全國聞名的大人物嘛,我偶然見過也不奇怪吧?”
“你這么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我到底在哪里見過你的臉——通緝畫像?!蔽倚Σ[瞇地,“你值五萬金幣呢,大盜賊里奧?丹杰爾先生。”
“呃,”他也笑,有點(diǎn)無奈地道,“伊澤爾之火也不能換我的命嗎?”
原來他是因為認(rèn)出我,才會告訴我他的目的,也許找我?guī)兔Ρ旧砭褪撬拿撋碇嫛?/p>
但為什么又會如約帶我一起出來?把我留在那群半獸人中間對他來說不是更有利嗎?
五萬金幣可不是一個小數(shù),沒幾個人會看著他從自己面前跑過而不伸手去抓的。
我看了一眼手里流光溢彩的寶石,十分堅定地?fù)u了搖頭:“不能?!?/p>
“那要什么才可以?”
我笑,露出一顆尖尖的虎牙:“陪我賭一場吧?!?/p>
“賭什么?”他問。
“賭命啊。”我笑著,拿出一副骰子來,“如果你贏了,我就放你走。如果你輸了,我就拿你去換五萬金幣?!?/p>
里奧微微皺了一下眉:“這不管輸贏,你都沒有付出,好像不太公平。不如這樣,如果我贏了,你就跟我走如何?”
我問:“去哪里?”
“回家,做我老婆。”他憨厚地微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但那一瞬間,我竟然有一種他才是獵人的錯覺。
我挑了眉,輕輕哼了一聲:“你對每個女人都這樣嗎?”
“當(dāng)然不是。”他回答得一本正經(jīng),“得是漂亮的女人才行?!?/p>
那天里奧輸給我,但我并沒有用他來換金幣。反正伊澤爾之火的賞金也夠我用一陣子了。但是像他那么有趣的賭友,卻并不好找。
那之后我們并沒有在一起,但每年卻總會在一些奇怪的場合遇上,然后就總會找奇怪的借口賭一場。
里奧是個奇怪的家伙。
明明是自己對那個生病小女孩動了惻隱之心,卻偏偏要跟我賭,輸了才去偷領(lǐng)主大人的金絲雀。
明明是自己看那個飛揚(yáng)跋扈的圣騎士不順眼,也要跟我賭,輸了便去偷了人家的頭盔讓人家在圣光祭典上出丑。
就好像在跟我表明:“你看,我不是故意要去偷東西的,只是因為輸給你?!?/p>
其實就算他直接去偷,我也不會想抓他。
但他總是輸。
直到今年。
他贏了,我是他的戰(zhàn)利品。
可是,因為要躲避騎士團(tuán)的追捕,我們困在這條該死的秘道里已經(jīng)一天多了。
我憑感覺“看”向旁邊的人,不知道他為什么還能笑出聲音來。
他笑著道:“這里可以出去哦。”
周圍仍是一片黑暗,我在他的指引下伸出手,摸到一面墻壁,不是石壁,也不光滑,我的手一摸上去,就沾了一手濕泥??諝饫镆灿辛诵迈r濕潤的氣息,大概什么地方有通向外面的縫隙。靜下來甚至能聽到外面打雷的聲音。
“外面還在下雨啊。真是討厭呢?!蔽艺f。
連日暴雨讓這秘道的出口崩塌將我們困在這里,大概是因為同樣的原因,這里的洞壁變薄了。我想,挖個洞出去應(yīng)該不是很難的事情。
我將自己沾濕的手指豎在空中感覺空氣的流向。
“我希望你還有力氣撥劍?!崩飱W的笑聲里已經(jīng)混有他在用匕首刨墻壁的聲音,“雖然有點(diǎn)委屈那把好劍,但現(xiàn)在還是先想辦法出去最重要?!?/p>
我笑了聲,沒再說話,走到他身邊,抽出自己的劍來,開始工作。
“我的家鄉(xiāng),就在彩虹的那邊。有山有水,還有穿過樹林的輕風(fēng)?!?/p>
里奧看著雨后從山那邊架過來的彩虹,用一種很讓人向往的聲音說。
“唔?!蔽铱吭谒磉?,哀悼著我那把折斷的佩劍。
“你一定會喜歡那里的?!彼剡^頭來看著我,暗紫色的眼睛帶著笑,“不信我可以和你打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