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爭一勝

劉暉

癡纏下棋

白州有個姓王的人，人稱王不敗。只因他最愛下棋，棋藝卻不高，而且有個怪癖，縱然連輸七天七夜，也定要贏上一局方肯罷休。

這天，王不敗聽說玉縣有個叫七爺?shù)娜讼缕迨謪柡Γ愀迌赫f了聲，就動身去找對方下棋。

那位七爺是當(dāng)?shù)匾患掖髴?，已是個六十開外的老頭，他見王不敗從老遠(yuǎn)的地方來，不好推辭，就擺下棋盤和他下了三局。

結(jié)果，王不敗三局皆輸，而且輸?shù)靡凰?，毫無還手之力。他連聲說著佩服，正要再擺棋子，七爺卻擺手道：“我定了規(guī)矩，與人下棋，一天內(nèi)最多三局，且要隔七天才會與同一人下?！?/p>

王不敗好不掃興，只得硬生生地把棋癮壓下，說：“我七天后再來請七爺指教!”

七爺搖搖頭，有點不耐煩地說：“兄弟，你不用再來了，我沒這么多工夫陪你下棋?！?/p>

誰知七日后，王不敗還是來了，他站在門外久久不愿離去。七爺決定好好教訓(xùn)一下這個不知好歹的家伙，讓他知難而退，于是命人帶他進(jìn)來。

下完三局，七爺說道：“今天破例?！庇谑牵瑑扇擞纸又?，下完一局又一局，不知不覺天都亮了。王不敗使出了吃奶的勁，卻仍然沒有辦法贏七爺一局，甚至不能逼得一局和棋。

王不敗輸?shù)脙裳郯l(fā)直，卻又連呼過癮。七爺冷笑道：“王兄弟，明白了吧?以你的棋藝根本贏不了我，你還是回家去吧。”王不敗一聽，頓時失了魂兒似的走了。

七爺以為他經(jīng)過這場奇恥大辱的敗仗，不會再來挑戰(zhàn)了。哪知道，王不敗的外號不是自來的，他不論跟誰下，不贏一局就絕不罷休，很多人被他纏不過，往往會故意輸他一局，方得脫身。這不。七天過后，王不敗又來了，七爺搖搖頭，笑道：“你的棋藝實在太差，先回去好好練練，一個月后再來，接下來我只能一個月和你下一次，而且每次只下一局。”

王不敗大喜，連連答應(yīng)著走了。

沒過多久，王不敗的盤纏花光了，他只好找了個破廟棲身，每天除了出去討點飯混個半飽，其他時間就睡在破廟里，自己跟自己下棋，鉆研棋藝。

終于等到了一個月，那天他早早起來，餓著肚子走到七爺家。七爺一看他那副模樣，不禁大吃一驚。他嘆了口氣，先讓下人拿了些吃的給王不敗。等王不敗吃飽肚子，兩人就下起棋來。王不敗嘴里啪嗒啪嗒嚼著一塊肉，還沒等肉吞進(jìn)肚子，一眨眼，棋就輸了。

七爺瞧了瞧目瞪口呆的王不敗，問道：“王兄弟，下個月你還來不來?”

王不敗忙拱手說：“只要七爺不嫌棄我棋臭，在下一定來!”說完，起身準(zhǔn)備離開。

七爺搖搖頭，叫住了王不敗，嘆氣道：“現(xiàn)在天冷了，你在外面等一個月，就算不餓死，也要凍死。這樣吧，你就在我這里住下，幫忙干些活。時間到了，我自會過來與你下棋。”

王不敗一聽，大喜過望，趕緊連聲答應(yīng)。

屢戰(zhàn)屢敗

自此以后，王不敗就吃住在七爺家。七爺似乎有意要把他逼走，家里有什么重括苦活，總是命人吩咐他去干。王不敗拼命咬牙堅持，到了晚上，就拿著棋盤四處求入和他下棋。七爺家的伙計都不是他的對手，王不敗夜夜贏棋，白天吃的苦頭自然都不在話下了。

哪知一到和七爺交手，依然輸?shù)美仟N不堪。如此過了幾個月，一次下完棋后，七爺問他：“王兄弟，你若想回家，我就送你盤纏?！?/p>

王不敗連連搖頭：“我只求能贏七爺一回!”

七爺不由得來了氣，怒道：“我告訴你，你這輩子都不可能贏我!你想在我家長住，這也行，但我以后一年只和你下一局，你贏不了我，就得在我家干一年活!”

王不敗愣了愣，把一根手指頭放進(jìn)嘴里狠狠一咬，發(fā)誓道：“我一日不贏你，就一日不走出這扇大門一步!”說完。滿嘴流血，撲哧一吐，竟吐出半截手指頭來。

這下，反倒是七爺驚得目瞪口呆，怔了半晌，把袖子一拂，鐵青著臉走了。

又過了幾個月，一天王不敗正在七爺家滿頭大汗地干活，突然有個伙計跑進(jìn)來告訴他，門口來了一個外地女人，說要找他。

王不敗跑到大門口一看，門外站著一個乞丐般的女人，這不正是自己的妻子嗎?原來他這趟離家已有大半年，妻子在家左等右等，始終不見他回家，只好一路打聽著找過來。

妻子見了王不敗，立刻哭著罵起來：“你這個千刀萬剮的東西，我們娘兒倆都快餓死了，你還躲在這里下棋!你快點跟我回去把地種下吧，你兒子都快餓成一把骨頭了……”說著，撲上來扯住他的衣袖就往外拉。

王不敗聽著妻子的哭訴，不禁又心酸又后悔。正要伸腳出去，猛地想起自己發(fā)過的誓，急忙又縮了回來：“不行啊，我現(xiàn)在還不能走出這個門口，你再等一年吧?！?/p>

妻子聽他支支吾吾把緣由一說，氣得兩眼一翻，暈倒在門前。王不敗急忙大呼小叫，七爺見狀，就叫人把她抬了進(jìn)去，暫時收留下來?？蓻]過幾日，王不敗又聽說七爺已經(jīng)把妻子打發(fā)走了，他心里不免又是一陣懊惱。

好不容易等到下棋的日子，王不敗心想，隔了一年，我的棋藝應(yīng)該長進(jìn)不少，可下了一炷香工夫，王不敗還是敗了。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七爺啊呵一笑：“明年再見?！比缓笃鹕碜吡恕?/p>

王不被失魂落魄地走出棋室，忽然有個伙計告訴他，他妻子又來了，在門外等他呢。王不敗走到門口一看，果然看見妻子坐在大門旁的石階上。想來她記得今天是王不敗下棋的日子，所以特地跑來等他。

見到王不敗，妻子忙走上前來，問：“怎么樣?你贏了沒有?”

王不敗搖搖頭，嘆道：“你、你再等一年吧。明年一定贏了，這次我差點就逼得和局了?！?/p>

妻子把身上的一個包袱遞給王不敗，說里面是她做的兩件衣裳，還有些家里的大餅。王不敗想多問問家里的狀況，妻子卻似乎不愿多說，一抹眼淚，掉頭就走了。

終得一勝

一眨眼，王不敗已經(jīng)被困在七爺家八個年頭了。兩人一年只下一局棋，王不敗仍然無法贏七爺一局。每年兩人下棋前，妻子都從家中趕來，給王不敗送些東西。但年年來，年年都是失望而歸。

到第九年時，王不敗下完棋，走出門，對守在門口的妻子說道：“我對不住你，看來我這輩子恐怕走不出這個門口了。你也不用再等我了，趁還沒有老，不如改嫁吧。”

妻子聽罷，也不言語，嗚咽著走了。

到了第十年下棋時，妻子果然不再來了。王不敗知她已經(jīng)改嫁，又傷心又憤恨。坐到棋盤前，他拿起棋子就走，一改以往小心謹(jǐn)慎的棋風(fēng)，大進(jìn)大退，大開大闔。

七爺沒料到王不敗棋風(fēng)突變，猝不及防，一開局就被他吃掉一車一馬，失了先手，接下去只能一味采取守勢。一炷香燃盡，七爺終于抵擋不住，被王不敗用個小兵將死了。

七爺?shù)灰恍Γ骸澳憬K于贏了!”

王不敗哈哈大笑，笑了半天，突然戛然而止，掉頭就跑出去。他飛快地收拾好行李，準(zhǔn)備馬上回家。

七爺拿來幾吊錢，笑道：“好歹你也在我家干了十年活，這些錢就給你當(dāng)盤纏吧。”

王不敗謝過了，匆匆忙忙拔腿就跑。他歸心似箭，在路上片刻也沒有停留，走了一天一夜，終于回到了村子前。

走到自家屋前，王不敗不由得停下腳步，瞪大了雙眼。原來那幾間老破屋已經(jīng)被翻修一新，屋里屋外到處貼著紅紙，人們喜氣洋洋，走來走去，熱鬧得很，原來正在辦喜事。

王不敗驚訝地走進(jìn)屋，只聽有人高聲喊道：“新老爺回來了!”人們嘻嘻哈哈地拉著他，進(jìn)了屋里正廳。抬頭一瞧，當(dāng)中兩把椅子，一把上面坐著的正是自己的妻子。人們七手八腳把他拉到另一把椅子上坐下，喊道：“快叫新郎新娘子過來磕頭!”

王不敗驚喜交加，給他磕頭的新郎正是自己的兒子。沒想到一別十年，兒子都娶媳婦了。

等到了晚上，賓客散去后，王不敗把妻子拉進(jìn)房中，低聲問道：“原來你沒有改嫁?”

妻子嗔怪道：“你人還在，我怎能再嫁人?”

王不敗詫異極了：“你哪來的錢，又修房子，又給兒子娶媳婦?”

“你這棋呆子!”妻子含著淚笑了，“這都是你掙的啊!”

王不敗更糊涂了，他這十多年都在七爺家中，只管得自己吃飽肚子，七爺哪曾給過他一文錢?

妻子這才笑呵呵地告訴他，她當(dāng)年曾哭求七爺輸王不敗一局，好讓他回家。七爺想了想說，王不敗太癡迷下棋了，回去后恐怕也不會安心謀生，遲早要累及一家人。倒不如先讓王不敗在自己家干活，工錢照付。所以這十年來，王不敗掙的錢，七爺一文不少都交給了她。

今年，七爺知道王不敗的兒子要娶媳婦后，就說，王不敗也該回家去了。下棋時，七爺便故意露出破綻，讓王不敗贏了。

王不敗聽罷，呆若木雞，半天不語。打這以后，王不敗雖然還是喜歡找人下棋，不過，對輸贏卻看得很開了。不管輸贏，一日最多只下三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