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伊斯蘭教寺廟園林——閬中巴巴寺

余 燕

(西華師范大學(xué)生命科學(xué)學(xué)院園林系，四川 南充 637009)

巴巴寺位于閬中市城北蟠龍山南麓，始建于清康熙二十八年(公元1689年)，歷經(jīng)300余年至今保存完好。巴巴寺不僅富有濃烈的伊斯蘭色彩，為我國穆斯林所景仰，更以其清幽秀雅的園林景致，精工富麗的建筑藝術(shù)，全國罕見的磚雕、木雕技藝而著稱于世，是閬中聞名的伊斯蘭教寺廟園林，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1 巴巴寺的歷史沿革

閬中為伊斯蘭教圣地。伊斯蘭教于公元610年由穆罕默德創(chuàng)傳于阿拉伯半島的麥加城，唐高宗永敷二年(公元651年)傳入中國，清時入川而到閬中。伊斯蘭教建筑主要有清真寺、教經(jīng)堂、陵墓等形式［1］。閬中城內(nèi)清真寺有老寺、新寺二處(現(xiàn)僅存老寺)，陵墓一處——巴巴寺，是伊斯蘭教噶德勒耶教派中第一位來我國傳教的前清大師祖華哲·阿卜董拉希的墓地。

清康熙二十年(公元1681年)，穆罕默德第二十九世裔孫、沙特阿拉伯人華哲·阿卜董拉希將伊斯蘭教傳至中國，足跡遍及粵、湘、滇、鄂、甘、新、青諸省?？滴醵?公元1684年)，在受業(yè)弟子祁靜一的陪同下，隨赴任川北鎮(zhèn)總兵的馬子云到閬中，先居鐵塔寺，后住清真寺傳播教義。寺內(nèi)《師祖上人碑記》中載:“馬公慕師祖之德，迎于官署，以師禮之，遂傳教于此，壽逾期頤”。這位“西來上人”時已年逾百歲，“胸藏三教之書而不以文名，藝精百家之奇而不以技稱。日與賢人君子游，雅詼諧，善騎射，尤工詩歌，飄然有凌云氣，形色古健，狀貌若仙，誠為清真一教之宗。”(《師祖上人碑記》)華哲·阿卜董拉希常與馬總兵云游閬苑勝跡，于蟠龍山麓，以為風(fēng)水寶地，遂卜陰宅于此?？滴醵四?公元1689年)，歸真閬中，弟子祁靜一遵其生前囑意，葬于穴上，稱為“拱北”(墓地)，請陜甘土木專家建造大殿為墓廬，筑花墻環(huán)抱之，另建山門、照壁、木牌坊等，俗稱巴巴寺。祁靜一以自己的著作《久照亭》為大殿命名，以表“清光之照，常風(fēng)不已耳”，以阿拉伯語“巴巴”(祖先、祖師之意)為寺名，并親植松柏，栽種花竹，使寺中名木挺拔，幽篁云翳，仙鶴佇足，花草飄香。馬子云與陜南教眾分別撰有《先師碑記》和《師祖上人碑記》。

祁靜一，甘肅臨夏人，受教于華哲·阿卜董拉希，后成其高足弟子和噶德勒耶教派的傳人道祖。他以閬中和西鄉(xiāng)(在陜西漢中)為中心，往返于川、陜傳教。其間主持制定了巴巴寺完備的寺規(guī)和輪派阿訇守墓的制度，親擬了延續(xù)噶德勒耶道統(tǒng)的世系輩份名次(字牌):“一清峰云月，道傳永世芳”。遂使中國伊斯蘭教噶德勒耶教派一脈相承，世代延傳，久盛不衰。每年西來上人歸真紀念日，甘、青、陜、寧、川等地噶德勒耶教派穆斯林都要來到閬中巴巴寺，參加祭奠活動，因此有“國外朝麥加，國內(nèi)朝巴巴”之說，巴巴寺也被譽為“東方小麥加”。巴巴寺的守墓人每3年由甘肅臨夏“大拱北”派人更替一次，歷來如此，沿襲至今。

巴巴寺歷時三百余年，經(jīng)受抗日戰(zhàn)爭和“文革”兩次浩劫都幸免大難，保存完好。然在“5·12”汶川大地震中，牌坊門、照壁、券拱門和“久照亭”大殿等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壞。對此，閬中市政府主持進行了搶救性維修，按照“修舊如舊”原則，對牌坊門、券拱門和“久照亭”大殿三大主要建筑進行了修繕。維修磚雕技師全部來自甘肅省和寧夏回族自治區(qū)，雕刻所用的500塊仿古磚也是專從寧夏運送過來的，以保古建修舊如舊。2008年底完工，2009年元旦正式對外開放。

2 巴巴寺的園林藝術(shù)

巴巴寺位于風(fēng)水寶地城北蟠龍山之南麓，前瞻嘉陵江，后枕蟠龍山，巧借地勢，就岡建寺，依勢而曲，隨形而彎，林中有寺，寺中有園，園中有樓亭。全寺占地13000m2，建筑面積1800m2，由牌坊門、墓林、山門、照壁、木牌坊、“久照亭”大殿、拱北、禮拜堂、潛花廳、井亭、朝神者住室以及阿訇生活區(qū)等部分組成，隨意而至，自由布局(圖1)。

2.1 空間布局

一般的寺廟園林由于受到宗教活動和目的，以及祭祀活動的影響，布局嚴整，氣氛神秘。巴巴寺雖然也有正常的宗教活動，但并不直接表現(xiàn)過多的宗教意味和祭祀氛圍，而是更多地追求環(huán)境的清幽雅致和暢情抒懷。寺中雖無單獨建置的園林，但也并非僅是零星的點綴綠化，而是寺與園互相交融，彼此滲透。一入山門，便覺別有洞天，松柏蒼勁，古樹橫虬，幽篁弄影，曲徑通幽。林蔭之下，重檐隱現(xiàn)，寶頂沖霄，意趣不凡(圖2)。

圖1 巴巴寺平面圖

圖2 巴巴寺(互聯(lián)網(wǎng))

巴巴寺從空間上可分為三個功能區(qū)，一是墓林區(qū)，為入寺前奏，由牌坊門與園墻圍合，遍植樟柏，其中安置了歷代眾多閬中達官貴人的墓冢;二是寺廟區(qū)，即巴巴寺的主體部分，是一組伊斯蘭教風(fēng)格建筑群，包括以門亭和寺墻環(huán)抱的照壁、大殿、拱北、禮拜堂、潛花廳等;三是生活區(qū)，為附屬區(qū)域，主要包括阿訇們的起居建筑。前、中、后三個功能區(qū)構(gòu)成合理的空間序列。墓林區(qū)林木蔭翳，清幽寧靜，將“清真圣地”巴巴寺與紛繁復(fù)雜的世俗隔離開來，起著隔景、障景的作用。巴巴寺掩映于密林叢中，寺內(nèi)古柏蒼勁，丹桂飄香，假山疊石，名花異卉，盡現(xiàn)“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的園林意境。生活區(qū)位于主體殿堂之后，并與巴巴寺后門相通，便于日常管理。

2.2 園林藝術(shù)

2.2.1 山門與照壁

山門乃一門亭，是門與亭的有機結(jié)合，為木石結(jié)構(gòu)，呈“八”字開。門身、抱鼓石及兩側(cè)圍墻是石作結(jié)構(gòu)，歇山式亭頂是木作結(jié)構(gòu)。山門正面懸“久照亭”匾額，其下為“真一還真”鎦金門額，后檐一匾書“林云深秀”?！熬谜胀ぁ必翌~為鏤空雕刻，工藝考究，已有240余年。匾中雕有四條金龍盤繞，具有較高的文物和藝術(shù)價值，被譽為“鎮(zhèn)寺之寶”，屬國家二級文物(圖3)。

門亭左側(cè)有一乾隆年間水磨大照壁，長10m、高8 m，全用特制方磚、側(cè)磚砌成，其磚雕技藝全國罕見，堪稱一絕。照壁為須彌座，五脊頂，飛椽鏤空，工藝精美。壁頂為斗拱樓閣式，一派巍峨端莊的氣勢。照壁正面鏤空雕刻寫意閬苑山水，背面為古松勁竹，配以花卉［2］。作品分別取樣于唐代張藻和明代唐寅之畫，雕刻融會浮雕、鏤雕、圓雕三種技法，刀筆完美挺秀，線條流轉(zhuǎn)自如，細膩鐫美，富有立體感(圖4)。該照壁并未設(shè)于入門的正對面，而是掩映于左側(cè)的古木修竹之下，如此處理既能虧蔽其后的“久照亭”正殿，不使直窺其內(nèi)，以示“清修”，又可使入寺后視線所至的竹林幽徑深遠無盡、引人入勝。

圖3 山門與“久照亭”匾額

圖4 水磨照壁與磚雕圖案

2.2.2 券拱門與木牌坊

照壁正對花墻，墻體為磚砌，上下皆有雕刻紋飾，前后與右側(cè)各開三門，券拱結(jié)構(gòu)，雕刻紋樣繁復(fù)生動，既有傳統(tǒng)吉祥圖案、宗教故事，又有爐壺寶鼎、花卉鳥獸、鮮香果品等，富于濃厚地方特色。照壁正對的券拱門是用兩層紋磚砌成，為磚砌仿木結(jié)構(gòu)垂花大門，吊柱掛落，欄密花牙，雕刻十分精美［2］(圖5)。

圖5 花墻正面與右側(cè)的券拱門

木牌坊位于照壁與大殿之間，四柱三間三樓式，結(jié)構(gòu)復(fù)雜，檐牙高啄;斗拱重疊，交錯繁復(fù);相逢合轍，無一榫楔;雕刻精妙，氣派巍然，為木構(gòu)之精品。牌坊正面一匾書“本諦源祖”，背書“仰止”二字，為道光甲辰年立(圖6)。

2.2.3 拱北與“久照亭”大殿

拱北，系阿拉伯語音譯，是中國伊斯蘭教先賢陵墓建筑的稱謂，原意為拱形建筑物或圓拱形墓亭。原為流行于阿拉伯、波斯及中亞地區(qū)的伊斯蘭教建筑形式，后專指在謝赫、圣裔、先賢墳?zāi)股辖ㄔ斓膱A拱形建筑物，供人瞻仰拜謁，稱為“拱北”?！熬谜胀ぁ贝蟮罴词前苍嶙鎺熑A哲·阿卜董拉希的拱北，其余歷代主持人都安葬于大殿左邊的拱北區(qū)(圖7)。

“久照亭”大殿為巴巴寺的中心建筑，高大雄偉，富麗堂皇，不但是教眾紀念先賢的拜謁之地，也是傳教、管理教坊、行教及舉行重大宗教活動的中心。大殿分內(nèi)外二室，外室錦簾垂掩，匾額高懸;內(nèi)室即墓室，香爐生煙，頂若蒼穹，懸金匾兩通，其一為清康熙四十九年(公元1710年)朝宗人府正多貝勒親王手書“清修”二字，上飾龍紋金印。大殿建筑斗拱競舉，碧瓦朱檐，額枋雕花，鎦金鍍彩，與四周龍墻磚壁相映襯，莊嚴肅穆［2］(圖8)。

大殿屋頂采用“明四暗八”結(jié)構(gòu)，即屋頂外形為四方形，室內(nèi)藻井為八邊形穹頂，極為罕見。屋頂整體外觀為三重檐四脊盔頂，結(jié)構(gòu)復(fù)雜，造型獨特，是我國古建筑中除江南三大名樓之首岳陽樓之外的又一座盔頂建筑。盔頂是攢尖頂?shù)囊环N變形，其特征是沒有正脊，各垂脊交會于屋頂正中，即寶頂。其獨特之處在于屋頂斜坡和垂脊的上半部向外凸，下半部向內(nèi)凹，斷面如弓，呈頭盔狀?！熬谜胀ぁ贝蟮畹目敚瑹o論是斜坡高度、仰角角度還是垂脊長度都超越了岳陽樓，將中國古建筑的曲線美發(fā)揮到了極致。

“久照亭”大殿的造型和結(jié)構(gòu)形式不僅繼承了我國獨特的卯榫斗拱、橫陳豎列、鏤刻精工、借景自然等民族風(fēng)格，保持了“曲”、“藏”、“幽”的藝術(shù)特色，而且具有伊斯蘭古典派建筑藝術(shù)的格調(diào)和特色。大殿室內(nèi)藻井的穹頂造型延續(xù)了伊斯蘭教墓廬的圓拱形建筑風(fēng)格，室外屋頂?shù)目斝问接掷^承了我國古建筑技藝的精髓，融會了國內(nèi)外建筑藝術(shù)之精華，堪稱建筑藝術(shù)之精品。

2.2.4 潛花廳

“久照亭”大殿后院有碑廊、禮拜堂、潛花廳和外來朝圣者的住室。樓亭起伏，別有天地。潛花廳是殿后獨立的小花園，園中遍植各種名貴花木，值得一提的是那株凌空高懸、形如倒鐘的無根樹和擁有二百多年歷史的大山茶樹。山茶花大色艷，濃香四溢。假山疊石，池水映蓮，拳石勺水，足成大觀?！拔母铩鼻霸簝?nèi)還有兩棵高大挺直的銀松，木質(zhì)芳香，亭亭玉立?；◤d內(nèi)古樸明潔，陳列諸多古代碑匾和名家書畫。兩道刻于乾隆年間的石碑，記述了祖師及其弟子祁靜一的生平。書畫中的珍品如明代院體畫派代表呂紀的大幅絹繪花鳥、蘭瑛的山水，清代“揚州八怪”之一鄭板橋的四幅墨竹，趙敬亭仿意大利畫家郎仕寧的《八駿圖》，以及乾隆十五年狀元全舉龍寫的“清真流光”掛匾等。

巴巴寺后園尚有一井、水質(zhì)清洌甘甜。井上建亭，為“九井臥虎龍”之一。阿訇的起居建筑為穿斗磚木結(jié)構(gòu)民居建筑，主要建筑為兩層木構(gòu)小樓，木雕窗花簡潔細膩，周置眾多盆栽花卉。

2.3 意境流

巴巴寺寺中匾額、楹聯(lián)是閬中古典園林中匾聯(lián)最富集的地方之一，共六十余件，且大都為古代實物，彌足珍貴。這些匾聯(lián)不僅以其特有的文學(xué)藝術(shù)內(nèi)涵點化主題、深化意境，以詩境喻園境，引導(dǎo)人們品園、賞景的思維方式和審美趨向，而且其本身精益的書法、篆刻等文學(xué)藝術(shù)技法也起著點綴園景、豐富景點的功效，有的還因出自名人名家而具有重要的歷史文化價值。

“久照亭”大殿正門楹聯(lián)為:蟠龍吐祥光洋洋兮眾星拱北;化鶴登紫霞飄飄然同月流西。上聯(lián)“蟠龍”是借蟠龍山(蟠龍山是古城風(fēng)水格局中的鎮(zhèn)山)之名，隱寓大殿建在風(fēng)水寶地?！褒埻孪楣狻?吉利無比;“祥光洋洋兮”:光芒浩蕩，喻西來上人在天之靈必會庇佑教門興旺，教義廣傳;“眾星拱北”，意為祖師在此如天空中眾星拱衛(wèi)北斗。下聯(lián)借用古代傳說丁令威成仙后化鶴歸西的故事，指祖師升天，如月歸西。此聯(lián)喜氣吉樣，一語雙關(guān)，極有神韻，既表達了對祖師的敬仰之情，又恰到好處地點出了“久照亭”乃清真勝地的特點。聯(lián)為篆書，字字珠璣，精致瀟灑，不板不滯，饒有“洋洋兮”、“飄飄然”的韻味［3］。山門后檐懸南渠老人書“云林深秀”匾，大殿后院門懸乾隆八年縣知事王文煥書“花雨吹香”匾，是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的力作。王國維云:“景非獨謂物也，喜怒哀樂亦人生心中之境界?！币蚨辰绺叩牧硪活?，不是借物境抒情，而是以“心造之境”表意。大殿內(nèi)室懸“清修”匾便是典型一例。清康熙年間，在巴巴寺修煉的松藩籍羌人后裔，極精醫(yī)道，云游北京時為某皇親治愈惡疾而被視為神醫(yī)。他婉言謝絕皇親贈送厚禮，曰:“出家人要黃白物何為?但求賜匾以光寺院足矣!”于是皇親請掌管宗人府的正多貝勒親王書:“清修”二字，銹匾相贈?！扒逍蕖北居魉匦?，即不事榮華富貴，但求清靜修身，描繪出一種崇高的心境和修身的節(jié)操［3］。

［1］阿依先.伊斯蘭教圣墓與巴巴寺［J］.世界宗教文化，1997(1):50－51

［2］毛文明.閬中攬勝［M］.成都:現(xiàn)代出版社，1993

［3］劉先澄.閬中匾聯(lián)的藝術(shù)特色［G］//閬中市政協(xié)學(xué)習(xí)法制委員會.閬中文史資料選第14輯:136－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