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學明
審丑:20世紀末中國美學的反題透視
殷學明
( 山東師范大學 文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4;聊城大學 文學院,山東 聊城 252059 )
審丑作為審美的反題并不是美學的墮落,而是美學兩儀相待的感性學共同體。審丑與審美歷時的互為消長是感性學在不斷遷移的社會文化運作機制中的自我適應、調節(jié)、再生的產物。無可否認,審丑在現(xiàn)實的生成和轉化時,具有明顯的負面效應。但審丑為完滿多元、共生的人之存在、消解“物一無文”單向度社會以及喚醒人類本真的美學生活提供了張力的價值參照。
審丑;審美;價值;張力;游戲沖動
20世紀中國文壇的價值取向、興衰跌變是以審美和觀念的變奏而顯相的,現(xiàn)代性、革命性、民族性以及商業(yè)性等觀念交織于審美之中,形成了20世紀中國審美價值的獨特景觀以及譜系性的巨匠審美價值藍圖。20世紀末中國審美價值取向出現(xiàn)了陡轉:由審美轉向審丑、整體化歸碎片、建構拋向解構……審美與審丑交織,深度與平面對抗——后實踐美學、生態(tài)美學、生命美學、存在美學、制度美學、景觀美學、技術美學等建構性的深度美學與暴力美學、骯臟美學、黑色美學等否定性美學對峙的新格局。從價值的意義上看,20世紀末以來的審丑否定性美學不僅從反題上為審美建構性美學提供了可資的參照,而且在審美認知、審美觀念上也是一次新的革命——美學的和解,感性學的完滿。
一
20世紀中國美學史上共出現(xiàn)了三次“美學熱”。二三十年代,王國維、蔡元培、梁啟超、朱光潛、宗白華等積極紹介西方美學,掀起了中國第一次理論自覺的“美學熱”。五六十年代,朱光潛、蔡儀、呂熒等人的美學大討論掀起了中國第二次“美學熱”。七八十年代,李澤厚的實踐美學的崛起觸發(fā)了中國第三次“美學熱”。
20世紀中國浮現(xiàn)的三次“美學熱”是潛流于某種深度思想、觀念——現(xiàn)代性的焦慮、意識形態(tài)的鉗制、主體性的張揚——的闡釋美學。所以說20世紀中國浮現(xiàn)的三次“美學熱”都是深度的美學、追求一種整體性、建構性、一元性、中心性的美學品性。而進入20世紀末尤其是1990年代以后,隨著我國改革開放的逐步深入,經(jīng)濟的飛速發(fā)展,商品意識蔓延滋生,人們原有的觀念、思想被摧毀、顛覆,深度美學的深度亦被消融、瓦解。藉此,否定性美學得以大寫、凸顯。暴力美學、骯臟美學、網(wǎng)絡美學、垃圾派、世紀末一族等開始占據(jù)人們的眼球。人們不再追求深度的整體,而是平面的碎片;不再向往中心的狂歡,而是邊緣的自賞;不建構,而是解構,解構崇高、解構權威、解構歷史……解構一切!出現(xiàn)水煮、大話、去經(jīng)典的“審丑”現(xiàn)象——20世紀末中國進入了審美價值的反題階段。
依照席勒的觀點,人生于世是感性沖動與形式?jīng)_動的張力性存在,二者的恰到好處就是自由的游戲沖動。物性的過于強大必然放逐、戕害感性沖動,把人推向丑的邊沿。1990年代中國社會文化急劇轉型,商品物性的強勢風潮開始席卷一切,人們的感性沖動與形式?jīng)_動瞬息陡轉對峙,善與惡、愛與愁、美與丑、靈與肉等兩極性的東西都開始尖銳的對立起來。物性壓倒精神,精神異化膨脹——由審美滑向審丑。20世紀90年代以后,中國告別了整體狂歡的審美時代,而走向個體碎片的審丑年代。20世紀末中國“審丑”現(xiàn)象集束如下:
(一)從社會層面看,物質壓倒精神的導向,易于滋生社會腐敗現(xiàn)象??陀^地說,無論從歷史還是現(xiàn)實意義上看,我國撥亂文革的精神泡沫(精神壓倒物質),實行改革開放、發(fā)展經(jīng)濟,提高物性地位,滿足人民的物質生活需要的方針政策無疑是正確的。但如果物性過于強大,缺乏精神的必要引導,物性就會迷失方向,腐敗現(xiàn)象就會滋生蔓延。財頭經(jīng)濟腐敗、貪官政治腐敗、論文學術腐敗、教學教育腐敗……隨之揭丑、審丑現(xiàn)象迭起。《抉擇》、《大雪無痕》、《黑洞》、《絕對權力》等反腐倡廉電影電視作品橫空出世。王海商品打假,方舟子學術打假應時而生……
(二)從精神層面看,物質壓倒精神的導向,滋生了社會腐敗,加劇了精神的汰變、淪喪,培植了大眾的獵奇、審丑心理傾向。唯利是圖,見死不救;嗜毒沉淪,奇裝異服,另類立身;道德淪喪,精神萎靡……物性的強大、觀念的崩潰導致了諸如馬加爵事件、三鹿奶粉事件、范跑跑事件……對于純美、崇高的美,人們似乎厭倦,而對于“千年出一個”的光頭陳佩斯、“豬腰子臉”的土神趙本山、“搔首弄姿”的芙蓉姐姐、“發(fā)卡女裝”的另類小沈陽則情有獨鐘。20世紀90年代以后中國人審丑的心理愈演愈烈。
(三)從創(chuàng)作層面看,物質壓倒精神的導向,加劇了精神的淪喪,而精神的淪喪又物化了精神的創(chuàng)作。20世紀末,中國出現(xiàn)了反美學傾向,否定美學誕生。諸如暴力美學、骯臟美學、黑色美學、世紀末一族……適時而生。另類寫作、身體寫作、色情寫作、垃圾寫作、恐怖暴力寫作,大話、水煮、去經(jīng)典式的顛覆、調笑審丑創(chuàng)作層出不窮。
一脫成名,《色戒》不止;棉棉、衛(wèi)慧、木子美等“美女作家”用身體寫作”,“用胸口寫作”,“用下半身寫作”,“用生殖器寫作”,形成了“新新人類”,“另類情感”的“身體文學”,“美女文學”的審丑文學。世紀之交及初,垃圾派橫空出世,皮旦為其創(chuàng)始人。垃圾派的三條原則是“第一原則:還原、向下,非靈、非肉;第二原則:離合、反常,無體、無用;第三原則:粗糙、放浪,方死、方生。”垃圾派是繼“下半身”之后另一個引起爭議的詩歌群體,在網(wǎng)絡詩壇上有“北有下半身,南有垃圾派”的說法。垃圾派代表人物徐鄉(xiāng)愁說:“屎是我的詩歌的詞根,屎能幫助我徹底向下,能使我的垃圾精神得到最佳的體現(xiàn)。我自信能寫出最本色的垃圾文本?!盵1]
20世紀末中國“審丑”現(xiàn)象開始膨脹,它不僅顛覆了人們已有的審美價值觀念,而且還崛起了一種異樣的學問——丑學。新世紀不僅沒有終結“審丑”現(xiàn)象,反而愈演愈烈。“審丑”現(xiàn)象在學理上有何支持,它的強勢又源發(fā)于什么?對此又如何理論剖析?
二
20世紀90年代以后,人們對嚴肅、深度的美漠然冷卻,經(jīng)典讓位于去經(jīng)典,中心退卻為邊緣,整體劃歸為碎片,一元生成多元,深度消解為平面,人們在支離破碎玩味“丑”的芳香,中國“審丑”現(xiàn)象得以大寫、凸顯。“丑”不僅契合了大眾的審美情趣——審丑,而且也迎合了碎片時代的脈搏。20世紀末“審丑”現(xiàn)象作為審美價值的反題在中國出現(xiàn),主要基于以下幾方面原因:
(一)經(jīng)濟層面:物性粗放型膨脹發(fā)展,擠壓人性造成了中國人由審美滑向審丑。
中國傳統(tǒng)的形上哲思上認為“物”是一種詩性的“聚集”,注重“禮尚往來”。人與物是親和的關系。孟子曰;“君子之于物也,愛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親;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保ā睹献?盡心上》)孔子亦“子釣不綱,弋不射宿”(《論語?述而》),“故制禮義以養(yǎng)人之欲,給人之求,使欲不窮于物,物不屈于欲,二者相待而長,是禮之所起也”。(《史記?禮書第一》)“天人合一”、“人物親和”構筑了中國哲學基點。
古人對物要“愛物”,并“制禮義”使“物”與“欲”“相待而長”,從而實現(xiàn)和諧、詩意的生存。而當前商品意識,為“物”瞻首。人們看重是怎樣占有、控制“物”,為“物”可以犧牲一切。馬克思認為:“勞動產品一旦作為商品生產,就帶上拜物教性質,因此拜物教是同商品生產分不開的?!盵2](P89)這種拜物教意識直接構筑了畸形的審丑情趣。
第一,物屈于欲,人與物對立:1990年代后物性壓倒精神,物成為人本質力量的顯明佐證。人的能力和價值是以占有物的多少為標尺的。人對物無限制的掠奪,不僅造成生態(tài)的失衡,環(huán)境的惡化,同時也無情地掏空自身的人性,普泛地失落、空虛、荒原化。
第二,物瞻馬首,人與人冷漠:馬克思說:“表現(xiàn)為對他們來說是異己的、無關的東西,表現(xiàn)為一種物,在交換價值上,人的社會關系轉化為物的社會關系;人的能力轉化為物的能力。”[3](P103-P104)顧城的《遠和近》透視了這種人與人隔膜的漠然:“你/一會看我/一會看云/我覺得 /你看我時很遠/你看云時很近?!?/p>
第三,人與物與人的對待、隔膜直接滋生了審丑情趣。1990年代后,人們化美為丑、以丑為美,開始玩味丑、欣賞丑。羅丹的《丑》是雕塑的杰作;而柏楊因《丑》亦名聲大噪。如雨果所說:“美就在丑的旁邊”。
客觀說,中國提升物性的地位,是現(xiàn)實的必然,也是百年屈辱歷史的必由。它的積極歷史、現(xiàn)實意義是不可磨滅的。但這個急劇的轉型是和中國傳統(tǒng)有悖的,五四時期以及新時期的現(xiàn)代性焦慮就是明證,所以說它給中國人帶來的審丑心理震蕩也是不容忽視的。
(二)文化層面:經(jīng)濟上物性的倒置、膨脹發(fā)展,不僅擠壓人性,而且還更新人們的觀念,積淀新的文化——大眾文化。中國原有的文化是以家為基點本位勾連政治、倫理、法律、軍事、藝術等各個社會網(wǎng)絡,并形成一個整體性存在。人們生存其中是共約的、慣例的、整體的。
但從五四新文化運動開始對傳統(tǒng)文化無情的斷裂,延及20世紀末,中國物性的倒置、膨脹發(fā)展徹底粉碎了這種整體性文化的內核,人們變成了文化的碎片、思想的個體。人不再是整體的、通約的,而是個體的,孤獨的。人們在觀念的更新、新文化的積淀的夾縫之中,勢必以方向迷失、沉淪來肩住文化斷裂的苦楚,審丑心理也迅疾滋生。1988年,柏楊的《丑陋的中國人》一書用“丑”在世紀末文化斷裂處重構了中國人,也鎮(zhèn)痛了中國人。
張光芒指出“小敘事、非理性化敘事、世俗化敘事等等是世紀之交文學從文體層面對“啟蒙辯證法”的體認與揭示,而在審美精神上則表現(xiàn)為“審丑”意識的凸顯。”“‘審美’到‘審丑’,文學精神發(fā)生了意義重大的轉型,揭露意識、批判意識得以強化,而宏大敘事的神化與遮蔽功能則大大弱化了。”[4]
1985年,劉心武“覺得當時中國社會有一種親和力與建構的趨向,因此我也傾向于人性溫暖的描寫,相信人性是善的,可隨后的社會發(fā)展卻仍有一種全面解構的態(tài)勢,而且今天還在解構,我也認識到人性猶如一個幽暗深淵,其惡的東西同樣是非常深邃的?!盵5]
文化的斷裂,觀念的轉變確乎引發(fā)了審美情趣的轉變,由審美到審丑,由理性到感性,由深度到平面……
(三)政治層面:政治意識形態(tài)是審美與審丑的張力標尺,政治清明則和美,政治高壓則丑美。中國的感性(審美與審丑)認知的發(fā)展與政治關系是割舍不斷的,有時甚至直接規(guī)約中國人的感性的指向。魏晉高壓,名士放蕩,以丑反叛?!扒嘌郯籽邸钡娜罴?,“容貌甚陋,放情肆志”的劉伶以及王粲驢鳴、嵇康佯狂等。從梁啟超在《論小說與群治之關系》中提出“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說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說始”小說界革命的開始,到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左翼作家的革命加戀愛,再到新中國文革樣板戲的高壓??梢哉f,中國進入近現(xiàn)代社會,由于特殊的國情制約,中國人的感性認知一直與政治糾纏不清,這是中國感性學主要特點。
這種現(xiàn)象在20世紀末尤其是八九十年代得到較大的改觀,政治松動、思想空前的開放,人們的觀念被一夜置換。觀念休克療法讓人不知所措——原來反對的正是現(xiàn)在提倡的;原來拒斥的正是現(xiàn)在欲求的;原來是丑的正是現(xiàn)在美的……政治所造成的人們思想的空洞正是審丑觀念的土壤,人們用倒置、反叛的姿態(tài)來回復過往的被愚弄、被欺騙?!俺蟆边@種反諷的感性讓人呼吸到逃離整體、告別革命的異樣空氣。
20世紀末“審丑”現(xiàn)象作為審美價值的反題在中國出現(xiàn)是多維原因所觸發(fā)的,它既有我國經(jīng)濟、文化、政治的特殊原因,也有世界性的社會文化思潮的影響。“審丑”也是整個人類感性認知的重要組成部分,審美不是感性認知的全部。研究“審丑”在某種意義上也是研究審美。
三
20世紀末中國“審丑”之于審美的價值如何厘定,這是我們必須面對和亟需解決的問題。美與丑亦如善與惡、黑與白、胖與瘦相類,兩極概念相反而相成的,一方的存在是建基于另一方之上,抑或說沒有對立方,己方也不復存在。既沒有黑就沒有白,相反亦是。美亦是建基于丑之上的,沒有丑亦沒有美。老子曰:“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p>
在西方,1750年鮑姆嘉通的《美學》正式出版,標識著美學作為一個學科開始獨立。鮑姆嘉通的美學(Asthetik或Aesthetics)術語準確應該翻譯成感性學,包括審美和審丑兩方面的感性認知。丑學作為一門學科獨立的標識是1853年卡爾?羅森格蘭茲的《丑的美學》發(fā)出版。欒棟在《丑學百年》認為:“1750- 1850年是西方美學的正題階段,1850- 1950年是西方美學的反題階段,1950- 2050年是西方美學的合題過程。”[6]
藉此,學界對審丑的認識有兩種觀點:一是把審丑看作審美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現(xiàn)代丑學創(chuàng)始人的羅森克蘭茲認為:“吸收丑是為了美而不是為了丑”。丑只能代表人性的負面,是與美相比較、相對立而存在的生活樣態(tài),是人的本質力量的扭曲與異化。作家應當具有“精神的明辨力”,要擔負起義務與責任,以審美態(tài)度去審視、選擇、提煉“丑”。只有當丑與惡成為被人掌握的積極力量,即通過對丑惡事物的厭惡,喚起對美與善的渴望與追求的時候,丑才能有審美價值。二是把審丑看作是“審美疲勞”的產物,審丑和審美是兩個不同范疇的概念,但二者可以歸入感性學的類概念之下。
我們認為在美學的正題觀念之下,人們總是以審美為標尺來衡定一切,要化丑為美,消滅丑,取消審丑的獨立價值。其實人們過分強調美的價值而貶低、否定丑的價值是不當之舉,過分張揚美是生不出美的生活,反而是瞞和騙的生活。因為生活本身是復雜的、人性也是多彩的。把人的本性簡單地定格在向美、向善一元之上,而忽略了人的復雜性,丑的獨特價值,攻乎異端,斯害矣!所以說,我們認為審丑和審美是兩個不同范疇的概念,是兩極的張力性存在,它們可以全部攏入感性學的門下。
基于以上觀點,我們認為20世紀末中國“審丑”之于審美的積極價值主要表現(xiàn)為以下幾點:
(一)審丑為完滿、真實人性的建立,多元、共生的人之存在做了積極地策略性價值準備。人類的悲劇多產生于兩極式發(fā)展而造成的,我們趨善避惡,但惡除大善又生大惡。老子認為:“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道德經(jīng)》)。黑格爾亦認為“惡也是推動社會前進的力量”,大惡又生大善,每次大的戰(zhàn)爭都會帶來人性的大解放、道德大重組、社會的大前進……這是美與丑、善與惡的張力使然。百年屈辱的中國歷史,為了完成民族的解放、國家的獨立不惜潛隱一元的生活之中,十年文革把人性擠壓到虛假的單向維度之中——要么唯美、絕對的崇高、英雄;要么唯丑,絕對的卑劣、奸人。人們生活在虛假的意識形態(tài)之下,必然戕害真實的人性,生出瞞和騙的一元生活。20世紀末中國“審丑”現(xiàn)象的迭起,以叛逆的姿態(tài)徹底粉碎了這種一元的單向維度生活并從反面拯救了人性的干癟。
20世紀末中國的“審丑”,不是為審丑而審丑,審丑不是目的,而是策略。它為真美提供了可資的對立參照,并適時形成一種張力為完滿、真實人性的建立,多元、共生的存在開始奠定勃發(fā)的價值土壤。
(二)審丑為和諧社會的建立以及人類的全面發(fā)展提供了張力性的價值參照。人類社會的發(fā)展不僅是兩極式發(fā)展,而且還是合分式的發(fā)展。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不僅是中國古代社會的發(fā)展規(guī)律、也是整個人類的發(fā)展規(guī)律,即一種否定之否定的發(fā)展規(guī)律?!秶Z?鄭語》提出:“夫和實生物,同則不繼。以他平他謂之和,故能豐長而物生之。若以同稗同,盡乃棄矣“以及“聲一無聽,物一無文”的兩儀對待思想。
審丑是碎片時代的產物,審丑造成一片沉寂的死相,諸如“文學死了”、“藝術終結了”、“ 歷史終結了”……甚而主體人也死了,終結了。其實人的感性不是死了,而否定之否定了——從一極端引發(fā)到另一端,美→丑;善→惡。本質上只是20世紀末中國的思想、觀念、美學的整體化歸為碎片,審美到審丑而已。這種整體化歸為碎片不是機械地整體分割成部分,而是否定整體下的顛覆、瓦解、重組?;瘹w后的碎片已大于原有的整體,它建基于原有、否定原有之上,所以它較之于前者有更強的生命力和更廣的開放度,含納了更多的人性元素。碎片不是為碎片而碎片存在,碎片下的生存是痛苦的,因為它是斷裂的生存。所以在終極意義上,碎片還是為新的整體而存在的,碎片經(jīng)過矛盾、抵牾、斗爭,最終還是要走向新的整體,完成社會的和諧、人類的全面發(fā)展。
(三)審丑喚醒了人們美學生活的夙求,激發(fā)了人們愛美向善的熱誠。丑作為美的對立面,二者是共生的張力性存在。從宏觀的整個人類史看,沒有彈性的張力是創(chuàng)造不出生命的大迸發(fā)。有了“爭地以戰(zhàn),殺人盈野”的大惡就有了孔子“大同世界,天下為公”的大美;有了秦檜的大丑就有了岳飛的壯美;戰(zhàn)爭有多殘酷,人們就有對和平多大渴求……所以說,“樂土”的夙求是基于“碩鼠”丑的激發(fā),從此意義上,我們才說,審丑喚醒了人們美學生活的夙求,激發(fā)了人們愛美向善的熱誠。
從個體人的意義上看,人們只有懂得了什么是丑,才能更真的理解什么是美。詩意何以充盈人的生存?首先要“日出而作”,“先之勞之”,勞作是勞苦,是肌肉身體的緊張,但是詩意奠基的地方。其次要“日落而息”,是肌肉身體的放松,詩意于此張力中產生。人們真正的美學、詩意生活是產生于苦與甜、美與丑的張力之中,審丑對于審美具有積極地張力價值。
當然,我們強調審丑之于審美的積極價值并不是鼓吹審丑,并不是沒有看到審丑的消極元素。首先在觀念上,為審丑而審丑、為惡而惡的思想,我們是堅決反對的。我們主張審丑是為了與審美形成張力關系,創(chuàng)造新的美學生活,審丑是要最終指向于審美的。其次在行動上,我們是反對并制止審丑的極度膨脹的。人的感性欲望是無底的,丑需要“畏”的導引,攻乎異端、矯枉過正是災難的源泉。最后我們認為20世紀末中國引燃至今的 “審丑”現(xiàn)象是具有世界性的中國人感性認知發(fā)展的必然,“審丑”為中國感性學的發(fā)展、中國品性完滿、社會最終和諧、美學生活的錨定等方面是具有積極的學理意義、革命意義的,當然我們也看到“審丑”也具有現(xiàn)實的消極意義以及自身難以克服的痼疾,但我們相信“物一無文”“八音克諧”不僅是美學的原則也是生存的原則。
[1] 李霞.徐鄉(xiāng)愁咋成了人類的幫兇[N].河南工人日報,2005-09-02.
[2]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3] 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4] 張光芒.從“啟蒙辯證法”到“欲望辯證法”——90年代以來中國文學與文化轉型的哲學脈絡[J].江海學刊,2005,(2) .
[5] 劉心武,邱華棟.在多元文學格局中尋找定位[J].上海文學,1995,(8).
[6] 欒棟.丑學百年[J].華中師范大學學報,1999,(4).
責任編輯:馮濟平
Ugliness Appreciation: the 20th Century Chinese Aesthetics from a Converse Perspective
YIN Xue-mi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Jinan 250014, China)
Ugliness appreciation is not a degradation of beauty appreciation. They are a united whole. It cannot be denied that ugliness appreciation in the process of its form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has remarkable negative effect. However, it provides a value reference for awakening true aesthetic life of mankind.
ugliness appreciation; beauty appreciation; value; tension; impulse for game
I01
A
1005-7110(2011)01-0078-05
2010-09-16
山東省教育廳重點項目:20世紀中國審美價值論研究,編號S07YF02。
殷學明 (1976— )男,山東曲阜人,山東師范大學在讀博士,聊城大學文學院教師,主要從事審美價值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