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中黎
(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重慶 401331)
百年九變:對中國日札寫作教育方法論的學理溯源
劉中黎
(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重慶 401331)
日札寫作是我國比較經典的教育方法和教學途徑,近百年來,它背后占據(jù)著指導地位的學理觀念歷經了九次演變,在這些不同觀念的影響下,日札寫作的特殊性——最具個體生命體驗和個性生命意識的日常性言語表達行為,或受到了壓抑,或得到了發(fā)展。
日札;日札寫作;語文教學
一
日札寫作是中國歷代文人研求學問的重要方式,也是近百年來中國學者提倡的一種寫作練習方式??梢哉f,通過日札寫作來錘煉和提升人們的學養(yǎng)、修養(yǎng)和寫作能力,是我國學者長期倡導的經典方法,也是他們高度認同的教學途徑。
日札寫作包含了日記、札記等,是人們對日常工作、學習和生活過程中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之事及其心得體會隨時記錄、日積月累的記錄性寫作,也是最具個體生命體驗與個性生命意識的日常性言語表達行為。在中國百年語文史上,為了有效地解決語文教育的作文教學困難,人們曾先后多次將日札寫作引入語文教育領域。總結而言,這段歷史大致經歷了三個階段:一是從清末民初到 20世紀 40年代末,這一時期體現(xiàn)了鮮明的繼承與借鑒特色——對傳統(tǒng)的繼承與對西方的借鑒;二是從新中國成立后到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前,這一時期為日札寫作教育與教學的停滯劫難期;三是從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到 21世紀初,這一時期為日札寫作教育與教學的復興繁榮期。在這一段百年歷史中,我國先后有梁啟超、胡適、魯迅、郁達夫、夏丏尊、葉圣陶、黎錦熙、朱光潛、魏書生、潘新和等著名學者(作家)對日札寫作進行了深入研究和具體實踐,為通過日札寫作來推進語文教育教學提供了正反兩面的理論思考和經驗教訓。
二
自清末民初以來,我國將日札寫作引進教育領域以協(xié)助開展語文教學的情況并不盡如人意,可謂坎坷起伏、在曲折中前行。也就是說,日札寫作作為一種教育方法和教學途徑,其優(yōu)越性和積極性因素在這一時期并未得到充分開發(fā)與利用。究其根源,這與它背后確立的學理觀念有著深刻關系。探究近百年的中國日札寫作教育,其學理根源呈現(xiàn)了九次演變:
1.應需主義:20世紀初,自從現(xiàn)代語文獨立設科,我國教育界擺脫了封建科舉教育的桎梏,卻又深受西方近代實用主義(實利主義)教育思想的影響。表現(xiàn)在語文教育與教學中,就是強調將作文教學從封建科舉時代“為應試”、“為功名”、“代圣賢立言”的目的轉型為“為應世”、“為日用”,在理論與實踐中大力提倡做實用簡易之文①。于此,日札作為一種以應付日常生活需要為主要目的(“為應世”、“為日用”)的應用文體裁被納入了現(xiàn)代語文教育與教學中。我們認為,“應需主義”指導下的日札寫作教育與教學直接承襲了人類遠古時代的“結繩記事”傳統(tǒng),又深受西方近代實用主義(實利主義)教育思想的影響,故而特別重視日札的日用應世功能和文本形式的規(guī)范訓練。
2.盡性主義:從 20世紀初到 20年代,梁啟超因受西方思想的影響,開始由自發(fā)到自覺地形成了他的“盡性主義”教育哲學觀,注重通過學生的日札寫作、教師的日札評批等方式來鼓勵學生的個性,在語文教學實踐中始終重視日札寫作。他認為,日札作為面向學生每天的日常學習、工作或生活的記錄性寫作,源源不斷地提供了大量有針對性的、鮮活的教育與訓練素材,這是對學生進行因材施教、激發(fā)他們的個性與潛能,培養(yǎng)他們良好的國民性品格與習慣,訓練他們的讀書、實踐和多元思維技能,實施“盡性主義”教育哲學及教學方法論的重要途徑②。我們認為,“盡性主義”指導下的日札寫作教育與教學既繼承了中國古代重視“悟性”的傳統(tǒng)做法、又接受了西方個性主義思潮的影響,在“記事備忘”的工具性功能之外、格外重視日札寫作對“創(chuàng)造個性”的培養(yǎng)功能。這對后來各種進步的日札寫作教育與教學觀都產生了深刻影響,并歷經實驗主義、“日記文學”觀、取工具主義和美感主義之長而去其短、美感主義等各種學理觀念的推動,最后發(fā)展為當代富有人本色彩的日札寫作教育與教學觀。
3.實驗主義:20世紀 20年代,胡適主張日札有“思想草稿”和“自傳”材料的特點。作為“思想草稿”,日札是人們求知、思考、治學及開展研究性寫作教育的促進途徑;作為“自傳”材料,它又富含文學性的自傳素材,為文學性寫作教育提供了最可寶貴的教學與訓練資源。胡適重視日札寫作,源于他看重日常生活中的行為思考對于求知治學的幫助以及他的“實驗主義”哲學主張。他說:“我們必須要體會到‘一個人一生中最神圣的行為’也同時是我們日常所需做的行為?!睂Υ龑W生,他要求養(yǎng)成實驗室研究的思考態(tài)度和技術,并“將這種思考的態(tài)度和技術擴展到他日常思想、生活,和各種活動上去。”③我們認為,“實驗主義”指導下的日札寫作教育與教學深受美國大工業(yè)時代杜威哲學的影響,注重引導學生創(chuàng)造一種屬于自己的、充滿科學探究精神的日常生活,即:從創(chuàng)造生活到記載生活,從記載生活到總結、反思和分析生活,繼而發(fā)現(xiàn)生活中的規(guī)律或道理??傊?通過這一系列過程充分發(fā)掘了日常生活對于人的培養(yǎng)和教育作用,把人培養(yǎng)成富有科學探究精神的人?!皩嶒炛髁x”指導下的日札寫作教育與教學已經萌發(fā)了“創(chuàng)造生活比記載生活更重要”的理念,與此后著名作家郁達夫從親身經驗出發(fā)所獲得的認識殊途同歸。
4.“日記文學”觀:20世紀 20年代,郁達夫在《日記文學》一文中揭示了“日記體”是散文中“最便當?shù)囊环N體裁”,首倡“日記文學”觀④。值得注意的是:郁達夫的“日記文學”觀是強調日記的細節(jié)寫實性、事態(tài)情節(jié)性、浪漫抒情性,而不包括那些特以日記體裁而做的小說及各種虛構性文學作品。這一觀點在那個普遍重視日記應用性的年代,第一次從理論上肯定了日記文體的審美內涵,促進了“日記”與“文學”的聯(lián)姻。同時,在日記寫作教學思想上他明確提出了創(chuàng)造生活比記載生活更重要的觀點,肯定了日記以其便利而成為練習創(chuàng)作的重要途徑。
5.語文工具主義:20世紀 30年代,夏丏尊、葉圣陶在語文“工具性”本質觀這一時代思潮的影響下,合作編著了《文心》、《國文百八課》等語文著作或教材,共同建立了一個以傳授文章 (形式、法則等)知識,訓練讀寫能力,培養(yǎng)良好的語言習慣為宗旨的語文教學體系⑤,這是我國第一個具有科學性、系統(tǒng)性、民族性等特征的該類體系。在這一體系下,日札寫作只是作為語文教學和作文訓練的工具而存在,并不能取得獨立的主體地位。因而,日札寫作的特殊功能和獨特價值受到了很大的局限,客觀上助長了后來的日札寫作“作文化”的不良傾向。可以說,自新中國成立至今,夏丏尊、葉圣陶所提倡的語文工具主義指導下的日札寫作教育與教學,在語文教育界長期占據(jù)了主導地位,當代語文教育改革家魏書生在 20世紀 80年代推行的“以日記取代命題作文”的教改實驗,雖然對語文工具主義本質觀指導下的日札寫作教育與教學做了可貴的發(fā)展,有了某些民主、科學的特點,但仍然是把日札寫作當作語文形式訓練的工具,因而日札寫作的特殊作用與價值仍受到了某種程度的抑制。
6.取工具主義和美感主義之長而去其短:20世紀 40年代中,黎錦熙從母語寫作教學上揭示了中國語文教育的三大失誤,即:在語文教育宗旨上失誤于片面提倡美感主義(其末流淪為觀念說教主義)或實用主義;在寫作教學思想上失誤于以閱讀為寫作的基礎;在寫作練習途徑上失誤于把作文視為練習寫作的主途徑。因此,他最早提出了“日札優(yōu)于作文”的主張⑥。黎錦熙主張語文教學要保護學生的“直覺之本能”、愛護學生“敏活的靈機”⑦,“養(yǎng)成他們犀利的社會眼光、綿密的科學頭腦”⑧。他批判了“閱讀是寫作的基礎”等語文界主流觀點,認為:寫作的基礎首先是要有自我的東西,即作者的生命體驗、自我意識與個性情意;閱讀不是寫作的基礎,它對寫作而言只是促進作者生成生命體驗、自我意識與個性情意的途徑之一,除閱讀(講讀)之外,還有引導學生體悟日常生活、通過設計各種活動將語文學習延伸到社會或將生活元素引入語文課堂等諸多途徑具有這一作用。對于寫作教學,黎錦熙有三個做法:一是提倡日札寫作,借此引導學生認真積累從日常學習(如閱讀等)、生活或工作中所生成的生命體驗、自我意識與個性情意;二是注重設計各種語文活動,在活動中引導學生將自己的知識與經驗連成一片,并生成他們的生命體驗、自我意識與個性情意;三是主張寫作應分為“改錯”和“求美”兩個階段。這三種做法的中心是要著力養(yǎng)護和發(fā)展學生“敏活的靈機”,并使學生在文體、語體、語境、文字及語法等方面都達到嚴謹而規(guī)范的語文表達教學目標??傊?黎錦熙重視日札寫作有兩個目標:首先,通過日札寫作引導學生認真積累從日常學習(如閱讀等)、生活或工作中所生成的生命體驗、自我意識與個性情意,養(yǎng)護、發(fā)展學生“敏活的靈機”。其次,通過批改、矯正學生日札中的各種錯誤(如文字、語法等)來養(yǎng)成學生純正、規(guī)范的語文形式表達習慣。值得注意的是:黎錦熙總是允許或寬容學生犯錯,前提是不能抑制他們的“直覺之本能”及“敏活的靈機”。這樣,既不因追求語文形式的規(guī)范而束縛學生的心智,達到了解放和發(fā)展學生個性的目的(語文美育養(yǎng)成);又不因放飛學生的心智自由而丟棄了語文形式教學的任務,達到了規(guī)范而純正的語文形式教學目標(言語工具訓練)。我們認為,黎錦熙的教學思路體現(xiàn)了“取工具主義和美感主義之長而去其短”的特點;在這一思想指導下的日札寫作教育與教學,既注重解放和養(yǎng)護學生內在的敏活靈機,又注重對學生進行外在的言語規(guī)范訓練,而其中又以前者為本??梢哉f,這種日札寫作教育教學已經萌生了以人為本、以人的“言語生命”為本的理念,它直接啟發(fā)了后世學者潘新和在“言語生命動力學”語文教育理論背景下構建“內外同致、以內為本”的母語寫作教學體系。
7.美感主義:20世紀 40年代末,朱光潛第一個系統(tǒng)地從美學高度對日札寫作進行研究。朱光潛建議人們在日常生活中要學會“慢慢走,欣賞啊”⑨,希望人們像欣賞藝術一樣欣賞世界和人生。為此,朱光潛提出了看待日常生活的具體策略:人生的藝術化和人生的情趣化。通過這種方式,朱光潛希望人們樹立看待日常生活的美感態(tài)度和藝術家看事物的眼光。朱光潛反對“普通記日記只如記流水帳”的做法、提倡“把日記當作一種文學的訓練”⑩。朱光潛把日記當成一種文學訓練是很重視選擇日常生活中有趣的事態(tài)情境。他認為,這種訓練對發(fā)展學生的文學創(chuàng)作力極有幫助,即:可以引導學生學會駕馭具體的生活情境,讓世界本其光熱色相活現(xiàn)于眼前?;可以發(fā)展學生的想象力。朱光潛認為,青年期想象力較豐富,有志學習文學創(chuàng)作者必須趁想象力豐富時期大力發(fā)展自己的想象力,耗精力而發(fā)展想象力則必須有駕馭具體情境的豐富經驗?,因為“說來說去,想象也還是要利用實際經驗。”?我們認為,如果“實驗主義”指導下的日札寫作教育與教學注重引導學生創(chuàng)造一種屬于他們自己的、充滿科學精神的日常探究式生活,那么“美感主義”指導下的日札寫作教育與教學則注重引導學生創(chuàng)造一種屬于他們自己的、充滿藝術精神的日常審美生活。
8.日札寫作的意識形態(tài)化:在“文革”之前,由于《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等重要媒體的一系列干預和推動,《雷鋒日記》、《王杰日記》逐漸成為全國人民寫日記的范本,日記寫作也被創(chuàng)造為社會大范圍內的日常儀式化的政治行為,即:①日記成為英雄模范日記的代名詞;②日記成為學習毛主席著作和實踐毛澤東思想的記錄;③日記寫作成為對偉大領袖毛主席表達無限熱愛的重要途徑?。日記寫作這種傳統(tǒng)的治學與修養(yǎng)方式在《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等重要媒體的推動下,已經成為一種進行毛澤東思想教育、甚至被改造為一種樹立個人權威和推行個人崇拜的政治工具。也就是說,日記寫作教育在這一時代背景下已偏離了它的傳統(tǒng)屬性。在“文革”期間,日札寫作教育呈現(xiàn)了兩個趨勢:一是沿著前一階段《雷鋒日記》、《王杰日記》所創(chuàng)立的政治化范式繼續(xù)走下去;二是真正鼓勵人們形成自我意識的日記寫作教育卻停滯不前。在林彪、“四人幫”橫行之時,許多日記和日記的主人遭遇了驚人的劫難。日記成了造反派抄家的“獵獲物”之一,成了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尋章摘句、斷章取義、牽強附會、歪曲捏造、羅織罪名的“黑材料”。許多人因此戴上了“反革命”的帽子,挨批斗,遭判刑,甚至以“惡毒攻擊”的“莫須有”罪名被處以極刑??梢哉f,“十年動亂”期間,日札寫作教育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大禍難、大不幸!這種情況既有歷史的因緣,又有現(xiàn)實的根子,我國宋代理學家就有通過日札寫作加強道德修養(yǎng)的傳統(tǒng),這種傳統(tǒng)一旦被無限放大,達到日札寫作道德化的程度,就可能演變?yōu)榈赖屡u、乃至于思想批評和政治斗爭的工具,在“極左”思潮影響下,日札寫作的意識形態(tài)化是難以避免的。
9.人本主義:20世紀 80年代到 21世紀初,1978年,著名語文教育家葉圣陶先生在《中國語文》(1978年第 2期)發(fā)表了《大力研究語文教學盡快改進語文教學》的重要文章。其中,他針對中小學作文教學徘徊不進的現(xiàn)狀提出:“能不能從小學高年級起,就使學生養(yǎng)成寫日記的習慣呢?或者不寫日記,能不能養(yǎng)成寫筆記的習慣呢?凡是干的、玩的、想的、覺得有意思就記?!傊畬嵤虑笫?說老實話,對自己負責?!@樣的習慣假如能夠養(yǎng)成,命題作文的方法似乎就可以廢止,教師只要隨時抽著學生的日記本或筆記本,給他們一些必要的指點就可以了?!比~圣陶先生的主張對中國當代語文教育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30多年來,在這一主張的指引下,我國的日札寫作教育與教學取得了很大進步。比如,當代學者潘新和在此過程中構建了他的“言語生命動力學”母語寫作教育理論,并在該理論的指導下極為重視日記、讀書筆記、生活手記等日札寫作,以及演說、辯論、個性化自由寫作等語文活動,將它們列為語文課程的常規(guī)性要求和主要活動形式。在潘新和的“言語生命動力學”語文教育理論視閾下,有很多發(fā)人深思的東西:
①看到了“個性教育”的邏輯漏洞,提出了“優(yōu)良個性”的概念,認為語文教育的終極指向不是個性、而是“優(yōu)良個性”。
②將“野性”、“半野性”等概念引入了語文教育領域,指出“野性”、“半野性”是“個性”概念下的更小范疇,是“個性”之中最具創(chuàng)造力或破壞力的成分;教育對“野性”的超常包容是為了養(yǎng)護蘊涵其中的創(chuàng)造力成分。
③指出了“優(yōu)良個性”的培養(yǎng)路徑:首先,以日札寫作的超常包容性創(chuàng)造一個仿“野生”的生態(tài)環(huán)境,將日札作為“牧養(yǎng)”言語生命“野性”的重要園地,給言語生命存養(yǎng)一點“野性”基因;其次,順應人的個性,于“順應”的過程中則著意發(fā)展與“野性”、“半野性”俱存的那一種無所顧忌、打破陳套、敢于沖破一切藩籬的陽剛力量,以及難以馴服的朝氣和活力,存留人的本真和恣肆;其三,通過教育來優(yōu)化和改良人的“野性”、“半野性”之中粗礪惡劣且具破壞力的成分,促其向優(yōu)良的創(chuàng)造個性轉化。
④指出了語文教育的理想模式是:放收結合,以放為先;內外同致,以內為本。即語文教育的智慧首先是“放”(牧養(yǎng)野性)、然后才是“收”(如施加外在影響,如批改、矯正學生日札中的文字、語法、文體等各種錯誤);如此,在加強日札寫作教學的過程中,配合外在的知識教學、技能訓練、思想品德教育,則可放收結合、內外同致,獲得理想效果。
在“言語生命動力學”母語寫作教育理論視閾下,潘新和主張用日札寫作來解放學生的心靈、激發(fā)他們內在的言說沖動、養(yǎng)護他們內在的言語生命意識、發(fā)展他們的言語創(chuàng)造潛力,把日札寫作當作牧養(yǎng)和引領言語生命“野性”的最佳園地。我們認為,盡管“野性”是一種未加斫削而讓人頗覺粗野的天性或個性,但在所有的人類天性、個性中,它卻是最可寶貴的因素。因為,從內在層面來看,“野性”即蘊涵了一種無所顧忌、打破陳套、沖破一切藩籬的陽剛力量,也表現(xiàn)出難以馴服的朝氣和活力;從外在層面看,“野性”展現(xiàn)了人的本真和恣肆,呈現(xiàn)了生活的原生態(tài)美。在潘新和看來,言語生命“野性”蘊涵了人的言語潛能,經過對“野性”進行適度而循序漸進的優(yōu)化和改良,就可以真正成長為優(yōu)良的言語個性?。他認為,失去“野性”基因的言語生命是沒有創(chuàng)造力的??梢哉f,潘新和的主張?zhí)N涵了當代人本主義的理論光輝,在他看來:“以人為本”的“本”就是“言語生命”,除此之外沒有第二個“本”?。我們認為,潘新和繼承了 20世紀前期黎錦熙等人的寫作和日札寫作教學思想,又借鑒了當代人本主義哲學,在“言語生命動力學”母語寫作教育理論視閾下,對統(tǒng)治中國教育界近半個世紀的語文工具主義本質觀指導下的日札寫作教育與教學發(fā)起了有力沖擊,使當代日札寫作教育與教學走向了科學發(fā)展的軌道。
三
以上各時期,因為受到了九種不同的具有普遍指導意義的學理觀念的影響,日札寫作的特殊性——最具個體生命體驗和個性生命意識的日常性言語表達行為,或受到了壓抑、或得到了發(fā)展。
在應需主義、語文工具主義、日札寫作的意識形態(tài)化等學理觀念的指導和影響下,人們曾分別重點關注日札寫作的日用應世、語文形式訓練、思想道德訓練等功能,將它們視為一種日用應世、語文形式訓練、思想道德訓練的工具,因而日札寫作的特殊性受到了壓抑,其獨特價值就很難充分發(fā)揮。其中,需指出的是,當代語文教育改革家魏書生在 20世紀 80年代推行的“以日記取代命題作文”的教改實驗、將日記看作“道德長跑”的做法,雖然是對語文工具主義本質觀指導下的日札寫作教育與教學做了可貴的發(fā)展,有了某些民主、科學的特點,但仍然是把日札寫作看作語文形式訓練和思想道德訓練的工具,擺脫不了其語文工具主義及日札寫作意識形態(tài)化的色彩,因而日札寫作的特殊性仍受到某種程度的壓抑和排斥。
在盡性主義、實驗主義、“日記文學”觀、取工具主義和美感主義之長而去其短、美感主義、人本主義等學理觀念的指導和影響下,日札寫作的特殊價值受到了重點關注,人們注重通過開展日札寫作教育教學活動來解放個性、發(fā)展?jié)撃?把學生培養(yǎng)成有頭腦、會思考、能不斷追蹤和發(fā)現(xiàn)新事物,認識自我,認識世界,以及有能力在國內外的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等領域卓有成效地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人。其中,值得肯定的是,因為有這些學理觀念的正確指導,人們在開展語文教育教學活動時,堅持以日札寫作為重要平臺,辯證處理了語文美育養(yǎng)成與言語工具訓練這一對關系,確立了“放收結合、以放為先”“內外同致、以內為本”的兩大原則。——這些理念、方法為我國語文教育揚棄語文工具主義本質觀而走上更具生命意蘊的理論道路指引了方向。
[注釋 ]
①潘新和:《中國寫作教育思想論綱》,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 163頁。
②梁啟超:《歐游心影錄節(jié)錄》,《飲冰室合集·專集之二十三》,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版,第 24~25頁。
③胡適:《智識的準備》,柳芳編:《胡適教育文選》,北京:開明出版社,1992年版,第 203頁。
④郁達夫:《日記文學》,《郁達夫文集》(第五卷),廣州:花城出版社,1982年版,第 261~267頁。
⑤葉圣陶:《關于〈國文百八課〉》,見中央教育科學研究所編:《葉圣陶語文教育論集》(上冊),北京:教育科學出版社,1980年版,第 177頁。
⑥黎錦熙:《各級學校作文教學改革案》,見黎澤渝,馬嘯風,李樂毅編:《黎錦熙語文教育論著選》,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 1996年版,第 573頁。
⑦黎錦熙:《新著國語教學法》,見《黎錦熙語文教育論著選》,第 496頁。
⑧黎錦熙:《新著國語教學法·附錄國語作文教學法結論》,見《黎錦熙語文教育論著選》,第 505頁。
⑨朱光潛:《“慢慢走,欣賞啊!”——人生的藝術化》,《談美·談文學》,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8年版,第 109頁。
⑩???朱光潛:《寫作練習》,《談美·談文學》,第 167~170頁。
?參見吳艷紅、(美)J.David Knottnerus:《日常儀式化行為的形成:從雷鋒日記到知青日記》,《社會》,2007年第 1期。
??潘新和:《語文:表現(xiàn)與存在》(下卷),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 713頁,第 704頁。
I2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003-8353(2011)05-0124-05
劉中黎(1970-),男,重慶師范大學文學院副教授,文學博士。
[責任編輯:曹振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