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策略：歸化與異化的權(quán)變選擇

高 穩(wěn)

（河南教育學(xué)院 外事辦，河南 鄭州 450014）

目前，翻譯研究已從等值翻譯階段進入到綜合研究階段。翻譯不僅是一種社會語言現(xiàn)象，而且是一種社會交流活動，而語言的交換只是其中的一個因素。我國著名學(xué)者王佐良先生指出，翻譯時譯者處理的是個別的詞，而面對的則是兩大片文化。隨著世界經(jīng)濟的一體化，世界各國的民間交往日趨頻繁密切，各國民眾對異國的經(jīng)濟、政治、文化、歷史、風(fēng)土人情等方面了解的需求越發(fā)強烈，譯者如何準(zhǔn)確地把異國信息傳遞給本國大眾？作為處理翻譯中文化等因素的兩大原則——歸化和異化，成為每一個翻譯工作者在擔(dān)負滿足公眾需求這一歷史責(zé)任時，首先面臨的問題。

一、歸化與異化

20世紀(jì)60到70年代，當(dāng)文論和文學(xué)翻譯領(lǐng)域出現(xiàn)文化論轉(zhuǎn)向時，“歸化（domestication）”和“異化（foreignization）”才正式取代直譯和意譯的討論，逐漸成為當(dāng)今翻譯理論研究的熱門話題之一。在當(dāng)今國際翻譯論壇，引起“歸化”和“異化”之爭的人應(yīng)該是奈達。他從《圣經(jīng)》翻譯的角度出發(fā)提出“最貼近的自然對等”的“歸化”式翻譯理論，這種重視讀者、忽略文化差異的主張曾大受歡迎。但是，隨著后結(jié)構(gòu)主義時期的到來，奈達的主張則受到了后殖民主義譯論家的批判。在中國，譯壇關(guān)于歸化與異化的對話則是從劉英凱的《歸化翻譯的歧路》一文開始進入了高潮階段。

在十多年的爭論中，有關(guān)歸化、異化的定義始終沒有統(tǒng)一的標(biāo)準(zhǔn)，對歸化與異化的英文名稱也使用不同的術(shù)語。有人認為“歸化是意譯的極端”，也有人認為歸化與異化與我國傳統(tǒng)的“直譯”和“意譯”的概念大同小異。對歸化的翻譯有用“adaptation”的，有用“assimilation”的，也有用“domestication”的。 而異化則存在著“alienation”與“foreignization”的區(qū)別。劉艷麗、楊自儉對歸化與異化的中外文來源及其內(nèi)涵進行了理論探討，指出：“assimilation……在翻譯過程中源語語言及文化特征在目的語中消失，以滿足譯入語讀者的審美與接受心理?！璦lienation力圖保持原文的特點，與譯入語及其文化保持距離，使譯入語讀者在閱讀時感到陌生，意識到在讀一部原著?！?/p>

縱觀我國和外國的翻譯史，異化和歸化雖然早有人以不同的名目涉及過，但作為兩個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對應(yīng)概念，是由美國著名翻譯家韋努蒂 （L.Venuti）在1995年出版的《譯者的隱形》（TheTranslator’sInvisibility） 一書中提出。他認為，歸化法是“采用民族中心主義的態(tài)度，使外語文本符合譯入語的文化價值觀，把原作者帶入譯入語文化”。韋努蒂認為選擇這一策略的原因不僅僅是為了方便讀者閱讀，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兩種文化不平等，強制文化具有排外性和強制性。用在翻譯中是指強勢文化為實現(xiàn)對弱勢文化的殖民統(tǒng)治，重組源語文化的語言及文化特點，使之符合強勢文化的規(guī)范。而異化法則是“接受外語文本的語言及文化差異，把讀者帶入外國情景”。這是對強勢文化實行殖民文化統(tǒng)治的反抗手段，竭力在翻譯中保留原文的語言和文化特色，讓譯文讀者領(lǐng)略異域風(fēng)情，感受獨特魅力。

雖然不同的學(xué)者從不同的層面對上述一對概念進行了不同的詮釋，我們用通俗的語言可以概而括之——異化就是要求譯者向作者靠攏，采用作者源語的表達方式，遵循原作者的思維習(xí)慣、文化價值觀來傳達原文的內(nèi)容；而歸化則要求譯者以譯語讀者為中心采取譯語讀者的語言接受習(xí)慣，按照譯語讀者思維習(xí)慣、文化接受定勢來傳達原文的內(nèi)容。例如，“tokilltwobirdswithonestone（一石兩鳥）”是異化譯法，“一箭雙雕”、“一舉兩得”則是歸化譯法；“AllroadsleadtoRome.（條條大路通羅馬）” 是異化譯法，“殊途同歸”則是歸化譯法。

二、歸化翻譯與異化翻譯的優(yōu)劣勢比較

1.采用異化的表達方式，能夠更加準(zhǔn)確、更加充分地傳達原文的意思。相比之下，選擇歸化翻譯，有時會損害原文的意思。例如：

I love my love with an E，because she’s enticing，I hate herwithanE，becauseshe’s engaged，I took her to the sign of the exquisite，and treated her with an elopment，her name’s Emily，and she lives in the East.（Charles Dickens：David Copperfield）

譯文一：我愛我的愛人為了一個E，因為她是enticing（迷人的）；我恨我的愛人為了一個E，因為她是engaged（訂了婚的）。我用我的愛象征exquisite（美妙），我勸我的愛人從事elopment（私奔），她的名字Emily（愛彌麗），她的住處在East（東方）。（董秋斯譯）

譯文二：我愛我的愛，因為她長得實在招人愛。我恨我的愛，因為她不回報我的愛。我?guī)綊熘∈幾诱信频囊患遥退勄檎f愛。我請她看出潛逃私奔，為的是我和她能長久你親我愛。她的名字叫愛彌麗，她的家住在愛仁里。（張谷若譯）

原文中作者狄更斯采用了押頭韻的修辭手法來表達對愛人的一種復(fù)雜情感，第二種譯文中，譯者使用了歸化的翻譯方式，盡管保持了原文的修辭風(fēng)格，但傳達語義上卻不如第一種譯文準(zhǔn)確。通過讀譯文一，我們知道，我恨我的愛人因為她訂了婚，而從譯文二中得不到我恨我的愛人的準(zhǔn)確原因，這是因為她不回報我的愛有多種可能，訂了婚只是多種可能的一個原因。

2.采取異化翻譯，通過循著作者的思維、表達方式，能充分反映源語文化的特征，表達原文的真實意義，而歸化翻譯有時則使譯文失去源語文化的特征，從而給譯語讀者造成“文化錯覺”。例如，霍克斯（DavidHawkes）在譯《紅樓夢》時，將“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直接借用了英語諺語“Man proposes，God dispose.”，未做任何改動。 這樣，他就把源語里的佛教色彩變成了基督教色彩，把一個信佛的人變成了一個信基督教的人。盡管這樣的譯文更自然流暢易被譯文讀者接受，但他把這部充滿了中國佛教和道教意識的文學(xué)文化經(jīng)典變成了似乎是一部有關(guān)西方基督教文化的著作，而宗教文化是一個民族文化的重要部分，是不容許這樣改動的。對文化因素的歸化翻譯，對譯文讀者具有一定的欺騙性，即文化蒙蔽性，有礙于文化間的相互了解和交流。而楊憲益夫婦把這句話譯成“Man proposes，Heavendispose.”則避免了上述誤解。又如，郭沫若先生曾經(jīng)將英國文藝復(fù)興時期托馬斯·納什的詩句“Spring，the sweet spring，is the year’s pleasant king.”譯成：“春，甘美之春，一年之中的堯舜”，讀來讓人覺得仿佛英美人也深知堯舜之偉大，翻譯時歸化有點過度。

3.異化翻譯不僅能保持原文的形象性，還能豐富漢語語言。設(shè)想一下，假如翻譯只講歸化不求異化，那么漢語里就只會有 “窄路”、“障礙”，不會有 “瓶頸”（bottleneck）；只會有 “貓哭老鼠”，不會有 “灑鱷魚淚”（shed crocodile tears）；只會有“全副武裝”，不會有“武裝到牙齒”（be armed to the teeth）；只會有“壓力、“動力”，不會有“胡蘿卜加大棒”（carrotandstick），等等。

4.相較于異化翻譯，歸化翻譯則能避免由于兩種文化沖突或障礙而造成的某種理解困難，使譯文合乎譯入語的語言習(xí)慣。例如，賽珍珠在譯《水滸》時將“如今江湖歹人多?！弊g成“Inthesetimestherearemen——evilmenbyriver andlake.”這就是對原文的曲解。又如，在漢語語言里，與狗有關(guān)的詞語，大多是貶義，如“狗急跳墻”、“狗仗人勢”、“狗腿子”等?？稍谖鞣?，狗是人類的保衛(wèi)者和忠實的朋友，因此，在英語中以狗為喻體的習(xí)語多為褒義。如：“Youarea luckydog.（你是一個幸運兒）”；“Everydoghashisday.（凡人皆有得意日。）”上述兩句，如果使用異化譯法翻譯，將會不可避免出現(xiàn)文化沖突，類似情況最好采用歸化手法。

5.歸化翻譯能打破原文的束縛，若能傳達原文精神而不產(chǎn)生歧義，則更能貼近讀者，展示譯入語的語言魅力和譯者語言功底。例如：

Studies serve for delight，for ornament and for ability.Their chief for delight，is for privateness and retiring for ornament，is in discouse，and for ability，is in the judgment and dispositionofbusiness.（Bacon’s“OfStudies”）

譯文一：讀書足以怡情，足以傅彩，足以長才。其怡情也，最見于獨處幽居之時；其傅彩也，最見于高談闊論之中；其長才也，最見于處世判事之際。（王佐良譯）

譯文二：讀書能給人樂趣、文雅和能力。人們獨居或退隱的時候，最能體會到讀書的樂趣；談話的時候，最能表現(xiàn)出讀書的文雅；判斷和處理事務(wù)的時候，最能發(fā)揮由讀書獲得的能力。（廖運范譯）

兩種譯文從語意層面上看沒什么區(qū)別，但是從文采上看，王佐良先生的譯文讀起來朗朗上口，凝煉緊湊，充分展示我國語言文化的魅力和他在古文上的造詣。

三、影響歸化與異化翻譯策略權(quán)變選擇的因素

歸化與異化的翻譯策略權(quán)變選擇受諸多因素影響，其中翻譯的目的、文本的類型、讀者的層次和要求為主要因素，起著決定性作用。

1.翻譯的目的因素。德國功能目的論（SkoposTheory）的奠基人之一威米爾（H.J.Vermeer）這樣表達他的目的性原則：“每種語篇的產(chǎn)生都有一定的目的，并服務(wù)于這一目的?！钡聡δ芊g理論代表人物之一曼塔里（Manttari）主張，翻譯行為是“為實現(xiàn)信息的跨文化跨語言轉(zhuǎn)換而設(shè)計的復(fù)雜行為”。也就是說，根據(jù)該理論中最重要的理論目的論，所有翻譯遵循的首要法則就是目的法則：翻譯行為所要達到的目的（通常指譯文的交際目的）決定整個翻譯行為的過程，即結(jié)果決定方法。如果翻譯的主要目的是介紹源語的社會文化，促進文化間的了解、溝通和交流，開拓譯文讀者的視野或啟迪譯文讀者，一般宜采用異化為主的策略。如果主要目的是消遣、取悅譯文讀者，并力圖避免其閱讀理解過程中可能出現(xiàn)的文化障礙或文化沖突，則宜采用歸化為主的策略，亦即“把源語的行為模式納入譯文讀者的文化范疇”。例如，楊憲益夫婦在把《紅樓夢》這部有著中國文化豐富內(nèi)涵的經(jīng)典著作譯成英語時，就采用了異化為主的翻譯方法來處理語言中的文化因素，盡可能保留源語（漢語）文化，目的是盡可能多地把中國文化介紹給英語讀者?；艨怂梗―avid Hawkes）在英譯《紅樓夢》時，為了取悅英語讀者、增強譯文的可讀性，避免中英兩種不同文化的碰撞，對源語中的文化因素進行了大幅度的歸化處理。例如，他將源語中的“癩哈蟆想吃天鵝”歸化為：“A case of the toad on the ground waiting to eat the goose in the sky.”即用英語“goose”（鵝）的形象替代了源語中“天鵝”（swan）的形象，目的是為了適應(yīng)英語讀者的文化心理、思維定勢和審美觀。在英語文化中，goose與swan有著不同的聯(lián)想意義，如英語習(xí)語“chase the wild goose”就用來表示徒勞的追求或無益的舉動。這種歸化譯法雖然犧牲了源語中的文化形象，但意義比較接近原文，因其通俗易懂，更易被英語讀者理解和接受。

2.文本類型因素。不同的文本類型也往往要求譯者遵循不同的翻譯原則。根據(jù)英國當(dāng)代翻譯理論家Newmark的分類方法，文本可分為真實性和虛構(gòu)性兩類。真實性題材的文本，又稱非文學(xué)文本，主要以事實資料為本，求實存真，如科技作品、新聞報道等。翻譯這類文本時，由于追求的是內(nèi)容的準(zhǔn)確和語言的流暢，并不在乎異國情調(diào)，因而宜采用歸化為主的原則，以利于信息傳遞的有效和快捷。虛構(gòu)性題材的文本，又稱文學(xué)文本，多與思想精神領(lǐng)域及想象中的事物打交道，涉及豐富的文化內(nèi)涵，反映較多地社會思想和文化習(xí)俗。翻譯這類文本時，一般宜采用異化為主的原則，盡量保存原文風(fēng)貌，盡可能多地把源語文化信息傳達給譯文讀者，以利于文化對話和文化交流。例如將《四書》、《五經(jīng)》譯成英語時，就宜遵循異化原則，可通過直譯、直譯加注、直譯加意譯、譯加釋義等具體途徑，將原文中深邃的中國文化介紹給英語讀者。

另外，在進行文學(xué)文本的翻譯時，還需注意原作語言形式的意義，像語言風(fēng)格、篇章結(jié)構(gòu)等都是構(gòu)成作品整體意義的部分。原著的形式具有意義，譯文的形式也應(yīng)盡量與之保持一致，通過異化處理，盡可能保留原作風(fēng)貌，忠實全面地傳達出原作的所有意義，以求得內(nèi)容與形式的完美統(tǒng)一。當(dāng)然，如果原作的形式實難在譯文中得以再現(xiàn)（如英語中的有些異形詩，譯成漢語時往往很難再現(xiàn)其形式及象征意義），就可考慮作一定的變通或適當(dāng)?shù)臍w化，比如把原作語言形式上的一部分信息轉(zhuǎn)移到內(nèi)容上，通過增加譯文長度來保證原文的意義盡可能少受損失。

3.讀者因素。讀者的地位和作用是翻譯時要考慮的一個重要因素。當(dāng)代著名翻譯理論家Nida關(guān)于翻譯要“為讀者服務(wù)為中心”的觀點已得到廣泛的認同和接受。傳統(tǒng)上，讀者可分為三類：很有文化、略有文化和沒有文化。當(dāng)翻譯對象是很有文化的讀者群時，宜采取異化為主的策略。若對象是略有文化或沒有文化的讀者群時，則采用歸化譯法為主，以減少譯文讀者的理解困難。換言之，如果譯者把譯文讀者看成是具有期待視野的積極接受者，即具有理解和接受異域文化的要求和心理準(zhǔn)備，并有一定的審美情趣和理解接受水平，其閱讀譯作的主要目的就是開闊視野、了解源語的社會文化和風(fēng)土人情，那么，他就會采取異化譯法，盡可能再現(xiàn)原作風(fēng)貌，盡可能把源語文化傳達給譯文讀者。相反，如果把讀者看成是沒有期待視野的消極接受者，譯者就會采用歸化譯法。由于譯者有意掩蓋了文化障礙，減少了閱讀困難，歸化式的譯文閱讀起來的確要順利輕松得多。

四、結(jié)語

由此可見，異化與歸化這兩種策略，在翻譯中適用于不同的要求，滿足不同的需求，起著不同的作用，各有其存在價值，并且二者在實際翻譯過程中相輔相成。因此，就像沒有任何一種一成不變、通用的“最好的”管理理論和方法可以適用一切管理實踐一樣，人們在翻譯時只能根據(jù)相關(guān)因素權(quán)變選擇翻譯策略。所謂權(quán)變選擇翻譯策略原則就是綜合考慮文本的類型、翻譯的目的、讀者的層次和需要等要素，根據(jù)不同的語境和環(huán)境選擇適當(dāng)策略，力求客觀全面地處理好翻譯中的文化因素和其他信息。對于文本翻譯這種不確定的、開放的語境，在保證譯文具有可讀性的前提下，文化因素盡量多用異化，少用歸化，以求得文化間的溝通、吸納和互補。盡管譯文讀者對文化差異的理解接受不可能一蹴而就，但接受本身就是一個動態(tài)的過程，只要有了接觸碰撞異域文化這個前提，就有可能實現(xiàn)溝通和交流，因為文化沖突只能在文化交流中獲得統(tǒng)一。因噎廢食而掩蓋文化差異避免文化碰撞的歸化譯法，從長遠看，弊大于利，得小于失。而對于口譯語境，特別是外國政要、商界精英到異國訪問時，應(yīng)盡量多用歸化，少用異化。歸化翻譯可以拉近訪問者與被訪問國人民之間的距離，可以體現(xiàn)出訪問者對被訪問國文化歷史了解比較深入，增強親切力和感染力。

［1］劉宓慶.文化翻譯論綱［J］.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9.

［2］劉艷麗，楊自儉.也談”歸化”與”異化”［J］.中國翻譯，2002，（11）.

［3］劉英凱.歸化翻譯的歧路［J］.現(xiàn)代外語，1987，（2）.

［4］羅新璋.翻譯論集［M］.商務(wù)印書館，1984.

［5］Newmark，Peter.Approaches to Translation ［M］.Oxford:PergemonPress，1981.

［6］Nida，E.A.Language， Culture and Translating［M］.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acation Press，1993.

［7］孫致禮.新編英漢翻譯教程［M］.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3.

［8］王東風(fēng).文化缺省與翻譯中連結(jié)重構(gòu)［J］.外國語，1997，（6）.

［9］徐丹.文化融合中的語言翻譯問題［J］.中國翻譯，1998，（3）.

［10］許崇信.文化交流與翻譯［J］.外國語，1991，（1）.

［11］王東風(fēng).歸化與異化:矛與盾的交鋒［J］.中國翻譯，20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