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向 諍
圖1 花木掩映后的看松讀畫軒
陳從周先生在《說園》五篇中對蘇州園林多有品評,他將網(wǎng)師園稱為“小園極則”的定語更是為后來園林研究者一再引用。與宜動觀的拙政園相比,宜靜觀的網(wǎng)師園被認為是清新雅致的典范,是明清江南私家園林“移天縮地”的最高成就。
網(wǎng)師園現(xiàn)分三個部分。東部是保存完好的住宅區(qū),前后共四進,其格局的安排設(shè)置是中國古代宗法、家族、倫理文化中等級制度的典型反映。如果說網(wǎng)師園的住宅區(qū)體現(xiàn)了等級森嚴(yán)的儒家倫理思想,那么中、西部花園景區(qū)則是道禪精神的最好載體。
中部景區(qū)為全園精華所在,以彩霞池為中心,四周山石花木建筑布置得當(dāng),錯落有致,在有限空間營造出了水面煙波浩渺的意境。臨水建筑中,月到風(fēng)來亭、濯纓水閣、竹外一枝軒都小巧輕靈。而體量較大的建筑看松讀畫軒、小山叢桂軒或有山石遮擋、或由花木掩映都與池水保持一定距離,既避免了建筑物高大厚重感對池水的壓迫,也在視覺上營造出建筑之間前后的節(jié)奏感,豐富了建筑物立面效果,增加建筑群層次景觀(圖1)。
圖2 小山叢桂軒花窗嵌景
圖3 獨具山林之幽的小山叢桂軒
蘇州園林中有不少景點以桂為題名,如留園的“聞木樨香軒”、滄浪亭的“清香館”、怡園的“金粟亭”等。舊時宅院庭園多以桂花、玉蘭配栽,以諧“金玉滿堂”之意。民國時陳植著《觀賞樹木》品桂樹:“花香,庭樹中當(dāng)以此為最?!睆埑痹凇队膲粲啊菲吩u花木時認為,桂是不宜于目只“宜于鼻者也”。確實桂樹為人們喜愛,主要在其濃厚馥郁的花香,“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飄”、“月中有客曾分種,世上無花敢斗香”,月中的桂樹也讓它成為樹中的“仙客”、“仙友”?!肮鸹敉砩熡暗锕狻?,桂的香是與淡淡的秋光相連的。沒有春花的嬌媚,不是夏荷的清雅,濃的化不開的桂香搭配著秋的華麗繽紛,吐露的是生命沉淀后的芬芳。
桂花花小簇生,不是時下流行的第一眼美人,是不容易招行色匆匆的游客的喜愛的。王維說“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如果不是在輞川別業(yè)隱居,而是住在天子腳下的長安,他也能看到紛紛開且落的辛夷花嗎,也能聽到沙沙落下的桂花聲嗎?
《山海經(jīng)·南山經(jīng)》里記載了一座仙山叫鵲山,鵲山的第一座山又叫“招搖山”,其上多桂樹,多金玉,有奇石異樹,迷谷怪獸。淮南小山《招隱士》“桂樹叢生兮山之幽,偃蹇連蜷兮枝相繚。山氣巃嵸兮石嵯峨,溪谷嶄巖兮水曾波”的描繪,進一步點出了“桂樹”生長環(huán)境之“幽”。隱士幽居在險惡的深山荒谷中,桂樹叢生,枝干相交,山氣聚積,巖石崔嵬,溪流潺潺,四周凄厲的虎嘯猿悲回蕩山谷。朱熹評此篇極道山中窮苦之狀,作者之意是“王孫兮歸來,山中兮不可以久留?!?/p>
蘇州園林中除了上述提到的以桂之“香”點出建筑主題的,還有一處專以桂之“幽”來突出建筑環(huán)境特點的。這就是網(wǎng)師園中部花園自“網(wǎng)師小筑”門洞進園,一段小斜廊連著的四面廳——小山叢桂軒。軒前疊湖石“十二生肖”,后堆黃石“云崗”,雖有閉塞擁堵之陋,卻深得山林幽深之致。廳四面鑲嵌玻璃,通體明凈,前后山林之韻悉入室內(nèi)。軒內(nèi)北墻正中開一正方形花窗,為冰裂嵌圓形紋樣,既起到采光的作用,又顯得素雅開朗,簡潔明快。窗后云崗假山自然嵌入窗框,山上天竹一叢,逆光照射下,枝葉愈發(fā)清透挺拔。陽春三月,山頂一株紫荊團團簇簇地繁茂盛開著(圖2)。由于黃石云崗的遮擋,小山叢桂軒終與彩霞池不得相見,少了水的神韻,卻獨享山之幽深。
小山叢桂軒前為半封閉小院,東南以圍墻與外相隔,西通蹈和館。沿墻堆疊湖石,石與墻之間空隙填以泥土,形成一米高的土石花壇。山間湖石或大或小,或高或矮,或一峰獨立,或群石相磊,皆似自然山石體勢之散漫,總體布局看似隨意而張弛有度。小山叢桂軒乃舊時主人宴客之處,與留園五峰書屋前模擬廬山五老峰氣勢的湖石大假山相比,此處更接近計成所贊許的廳山布置 “或有嘉樹,稍點玲瓏石塊”,“以散漫理之,可得佳境也”。小山叢桂軒后緊貼凝重渾厚的黃石假山,軒前山石唯用玲瓏輕巧方能補救,純以湖石相磊終與真山林氣韻不符,以湖石帶土方能達到“雖為人作,宛自天開”的最佳效果。土在中,石在外,既是花壇,又成廳山(圖3)。
圖4 灑落山石點點桂花,小山叢桂軒一角飛檐
土石花壇上疏植桂樹八棵,樹身挺拔,枝柯交錯,樹冠亭亭,桂蔭遮日,營造出小院遠離人跡的山林之感。白露、秋分之際,黃湛湛的小花滿樹滿樹的盛放,花開的不留余地,花香的充溢天地。襯著斑駁桂皮,皺皺的湖石,桂的花愈發(fā)顯得團團簇簇,密密匝匝。一樣是滿樹滿樹的花開,桂卻與春天一樹的花開全不一樣?!傲只ㄖx了春紅,太匆匆”,春的梅花、櫻花、玉蘭、海棠、桃花,也是一樹的花開,它們的花瓣輕輕柔柔的,凋零時一片一片的掉落,是離人的眼淚,像美人臉上暈濕了的胭脂?!跋Т洪L怕花開早,更何況落紅無數(shù)”,傷春源自花落,曾經(jīng)的鮮艷明媚是人生最美麗的青春年少,如今卻委頓在地。特別讓人情難以堪的是山茶,眼看著花在枝頭一點點枯萎變黃,最后一整朵滾落塵埃,直叫人不忍卒睹。然而桂花的掉落不是這樣,沒有櫻花一樣輕柔的花瓣,沒有海棠一樣嬌媚的花色,不像梅花那樣清雅高潔,也不是桃花那樣艷麗妖嬈。它的花很小,好幾朵才能簇成一團,四片花瓣完全打開時有點像十字菱花形,花瓣不透明,有厚度,有質(zhì)感?;涞臅r候是一小朵一小朵的,掉在地上并不馬上干癟憔悴,還能保持大半天的花色與香氣。若是風(fēng)起的大了,則是成百上千的小花“簌簌”地掉落,無數(shù)朵花的重量打在樹葉上,真的能形成一片沙沙的聲音?!叭碎e桂花落”,幽靜的小山叢桂軒是可以聽見桂花飄落的聲音的。坐在軒外的檐廊下,眼前桂樹成林,枝干相交,遮住了大半個天空,秋日的光影在林間閃爍。放慢腳步吧,讓時間停下,閉上雙眼,舒緩呼吸,將覆蓋在心靈上的塵埃輕輕掃落,你甚至可以感受到桂花落下,觸及枝葉、泥土?xí)r一剎那的顫動(圖4)。
花壇東側(cè)湖石假山用折帶皴法堆疊,高聳挺秀,蒼苔略點,野趣自成。山圍以低矮叢竹,落花點綴在竹石幽徑之間,又變成星星點點的小黃花,愈發(fā)烘托出“桂樹叢生兮山之幽”的意境。然而這里不是虎豹熊羆出沒的險惡深林,是造園家構(gòu)建的城市山林、第二自然,是“小山則叢桂留人”(庾信《枯樹賦》)的隱居佳所,是可以讓王孫游兮不歸的棲息地。
在蘇州諸園中,網(wǎng)師園的主題是最為集中、突出且一以貫之的。自史正志筑花圃名“漁隱”,自稱柳溪釣翁,到宋宗元于舊址筑室構(gòu)堂名“網(wǎng)師小筑”,自號“網(wǎng)師”比于漁父。再到瞿遠村增置亭臺竹木,仍留“網(wǎng)師”舊名,網(wǎng)師園的主題一直不曾離開過“漁隱”二字,始終貫穿著一個放浪煙波、隱逸世外的漁父身影。如今中部園池有彩霞池半畝,東門磚額題“網(wǎng)師小筑”、“可以棲遲”,西門磚額題“潭西漁隱”,園內(nèi)水榭“濯纓水閣”、爬山廊“樵風(fēng)徑”、四面廳“小山叢桂軒”,其出典皆與隱逸相關(guān),訴說著一個又一個清心澹泊、歸隱山林的故事。
圖5 小山叢桂軒東桂樹
圖6 圍墻上的漏窗將花香引入園外
圖7 看松讀畫軒東窗框景
圖8 看松讀畫軒前花壇松柏
小山叢桂軒雖然表現(xiàn)的不是漁父放棹五湖間的意境,但它獨特的山林氣質(zhì)從另一個角度豐富了網(wǎng)師園的景觀構(gòu)造。彩霞池以半畝之水營造出了煙波浩渺之態(tài),小山叢桂軒則是曲尺小院獨具山林幽深之感。與留園的“聞木樨香軒”、怡園的“金粟亭”開敞外向不同,這里環(huán)以圍墻,更好地將桂香攏于院內(nèi),再加上軒東、西各植的一棵桂樹,秋季的小山叢桂軒陷落在十棵桂樹的濃郁芳香中,讓人目眩神迷,情為之奪(圖5)。到了嚴(yán)冬臘月,山上臘梅一株,花色淡黃,花氣淡雅,似乎在綿延著桂之色、桂之香。圍墻上的若干漏窗讓小山叢桂軒不獨占其美,滿園色香、內(nèi)外空間終得以流動回轉(zhuǎn)(圖6)。
“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似出復(fù)似處,非忙亦非閑。唯此中隱士,致身吉且安?!碧K州園林的園主們是深得此中精髓的,所以他們營造出各自心中的幽山叢桂,在朝市中體味丘樊的寥落,化身徘徊淹留其間的“隱士”,為自己的心靈尋找到一個又一個寧靜的幽寂安頓之所。
小山叢桂軒與看松讀畫軒都是園中主要建筑,前者是南部宴樂區(qū)主人宴客之廳,后者是主客游園后潑墨揮毫的客書房。小山叢桂軒被云崗黃石假山遮擋,置身其中有深山幽谷之感,雖自成格局獨立于中部景區(qū),但略感閉塞,且終不得水之神韻。看松讀畫軒望水而建,退而居次,軒前留出了充分的余地,設(shè)花壇,壇內(nèi)蒔花栽木,植有蒼松、翠柏、牡丹、海棠,花之嬌媚與木之蒼古相得益彰,舒緩了彩霞池周邊建筑的擁擠感,也與水池對面的黃石假山形成了一厚重一疏朗的互補風(fēng)格。
看松讀畫軒面闊四間,三明一暗。屋頂為單檐硬山,正脊兩側(cè)有哺雞裝飾,整體造型內(nèi)斂含蓄、典雅沉靜。步入室內(nèi),正對三面雕花半窗,花紋繁復(fù)而寓意吉祥,中間鑲嵌大塊玻璃,框出窗后湖石花木小景,秋天有綴滿紅色小果實的天竹,寒冬則是暗吐幽香的臘梅。特別值得一提的還有東窗框景,窗外斜撐出一青瓦屋檐,在軒東的封閉小院看去,則此窗又似獨立的小屋一面,自成一格(圖7)。院內(nèi)一棵近三百年的木瓜,高臨窗前,枝粗葉茂,秋風(fēng)乍起,累累青果掛滿枝頭。閑立小院,投我木瓜,報以靜思。窗前另有湖石山峰一塊,凝神而立,氣韻自成。
陳從周先生在論述花木栽植搭配之重要時,特別以拙政園楓揚、網(wǎng)師園古柏為例,說明園林景色的詩情畫意常常需要借助這些“饒有畫意的古木”。細細品賞看松讀畫軒四周花木配置可以發(fā)現(xiàn),其品種之豐富、層次之錯落、四季之搭配、色彩之豐富確實讓人由“看畫”步入“讀畫”。軒前花壇,用古拙而少變化的黃石堆砌,以低矮的竹柵欄圈起,內(nèi)植古柏、黑松。古柏相傳是網(wǎng)師園第一代園主、南宋孝宗朝時的吏部侍郎史正志親手種植的。樹齡九百余年,樹高近十米,枯榮并存,樹頂枝干早已枯死,樹身三個側(cè)枝年年有新葉綻露,鮮嫩碧綠。遠觀則樹頂枝干虬曲,好似蒼龍飛天際,又似刑天舞干戚。高聳挺拔的樹姿,與四周高矮不同的建筑、低平空涵的池水形成了錯落層次。而古柏卓然獨立、睥睨四顧的風(fēng)姿,也確實如陳從周先生說的為“一園之勝,左右大局”。古柏旁還有黑松一棵,姿態(tài)蒼勁虬曲,灰黑色的表皮若覆蓋層層鱗甲,氣勢崢嶸凝重?;▔c池水之間另有白皮松一棵,其樹齡也在兩百年上。白皮松斜出池面,樹枝蒼茂舒展,好似一面大屏風(fēng)將看松讀畫軒遮擋在身后。三棵松樹有高有矮,或直或曲,亦濃亦淡烘托著身后靜謐的看松讀畫軒(圖8)。
除了四季常綠的松柏,花壇內(nèi)還栽植了牡丹數(shù)株、海棠一棵,松軟的泥土上覆蓋著幽幽綠苔。初春時節(jié)海棠清新嬌柔,牡丹富貴繁盛,花的嫵媚與松柏的蒼翠似乎將網(wǎng)師園數(shù)百年的歷史定格在瞬間(圖9)。“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陽光穿過松柏、牡丹的枝葉稀稀落落的灑落在花壇內(nèi),因為有柵欄阻擋,這里沒有人跡踏入,為青苔的生長提供了合適的條件(圖10)?!白瓷n苔色,欲上人衣來”,“喜無人,踏破蒼苔”,青苔的綠讓人眼目清涼,讓人不忍踐踏。“碧苔滿地襯殘紅”,“紅藥當(dāng)階翻,蒼苔依砌上”,一夜宿雨過后,牡丹花瓣片片飄落,青苔與落花的互襯,又渲染出如錦似秀的爛漫色彩。輞川別業(yè)里有“返景入深林,復(fù)照青苔上”的景致,倡導(dǎo)中隱于市的白居易眼中看到的是“漠漠斑斑石上苔,幽房靜綠絕塵埃”。幽綠的蒼苔與空山、密林、深幽、寂靜的環(huán)境聯(lián)系在了一起,這種環(huán)境正是眾多園林著意營造的靜謐佳美之境。揚州畫舫錄寫“靜香書屋”時有這樣的概括,“汲水護苔,選樹編籬,自成院落,如隔人境”。此處花壇布置倒也參差似之。
軒前花壇為主景,兩側(cè)另有花木配置。右側(cè)有低矮折角素墻兩面,墻角用黃石磊起半人高石堆,以泥土填塞,植紫竹數(shù)桿、山茶一株、桂樹一棵、枸骨一棵、天竹若干,自有一番幽深嫻靜的山林之感。紫竹臨北墻而載,小而葉翠,“日光穿竹翠玲瓏”,粉墻為紙,竹為繪。山茶靠西墻,貼桂樹生而常被遮擋,但西墻上設(shè)四扇漏花窗,倒是將花色引入殿春簃小院,別有柳暗花明的意味。與看松讀畫軒東北角小院內(nèi)的木瓜遙相呼應(yīng)的,是軒前西南小土堆上的百年桂樹,同是秋風(fēng)送爽時,這方金桂怒放,花香馥郁,那里累累青果,是生命的沉淀(圖11)。
圖12 紅梅、蒼松、石筍組成的歲寒三友圖
軒左側(cè)角落小土堆也用黃石圍砌,栽石筍、黑松、紅梅各一,與軒前花壇、右側(cè)小山林相比,更似簡筆勾勒,而畫意不減。李漁《閑情偶寄》在評價花草竹木時認為,“蒼松古柏,美其老也。一切花竹,皆貴少年,獨松、柏與梅三物,則貴老而賤幼”。美其老是因為賦有畫意,看松讀畫軒的前身應(yīng)是宋宗元建的“梅花鐵石山房”,前以梅名而后稱松柏,主題雖變,此處的紅梅一株在不經(jīng)意間將畫廳的前世今生連在了一起(圖12)。
網(wǎng)師園自南宋淳熙初史正志建萬卷堂,以漁隱為花圃名,九百年間屢易其主,歷經(jīng)興衰更替,卻始終不改其文人雅士般的書卷氣,淡遠雋永,柔婉多姿。在園內(nèi)眾多建筑中,看松讀畫軒也成為園主歸隱園林,涵養(yǎng)性靈,進而以書畫怡情會友的最佳場所。
清乾隆間宋宗元在萬卷堂舊址營造別業(yè),“為奉母宴游之地”。園成之后,時常入園與園主往來酬唱的有大學(xué)者沈德潛、彭啟豐等人。“每當(dāng)風(fēng)日晴美,侍魚軒,扶鳩杖,周行曲徑,以相娛悅。時或招良朋,設(shè)旨酒,以殤以詠”。入園的良朋益友徜徉在山石花木秀美的園中,自然會詩性勃發(fā),畫意濃濃。沈德潛作《網(wǎng)師園圖記》,對當(dāng)年園中佳境就有這樣的描述:“憑高瞻遠,幽崖聳峙,修竹檀欒,碧流渺彌,芙蕖娟靚。以及疏梧蔽炎,叢桂招隱,凡名花奇卉無不萃勝于園中。”雖然網(wǎng)師園圖早已不復(fù)存在,網(wǎng)師園的建構(gòu)布局也與宋宗元時相去甚遠,但看松讀畫軒前的古柏流傳至今,依然生機勃發(fā),相信當(dāng)年沈德潛的網(wǎng)師園圖中應(yīng)該有此古柏的一席之地吧。沈氏和彭啟豐還一起為網(wǎng)師園的一副《杏花春雨圖》題過詩,彭氏有“流傳紅杏尚書句,譜入鸞坡學(xué)士詞”、“小筑亭臺照畫廊,四圍紅紫鋪茵席”的佳句。
至瞿遠村得網(wǎng)師園后,對所有廳堂亭館皆“目營手畫而名之者也”,亭臺林木之勝遠超舊時。園成之時,遂邀請同鄉(xiāng)好友錢大昕等四五人談燕園中,為竟日之集,恰逢乾隆六十年(公元1795年)端午,錢大昕欣然作《網(wǎng)師園記》:“亭臺樹石之勝,必待名流燕賞,詩文唱酬以傳……石徑屈曲,似往而復(fù);滄波渺然,一望無際。有堂曰梅花鐵石山房,曰小山叢桂軒;有閣曰濯纓水閣,有……”可以說網(wǎng)師園今日“小園極則”的基本風(fēng)貌大體奠定于瞿氏當(dāng)年的營建。瞿遠村交游頗廣,每至春秋佳日,延請親友宴游其中。尤以春夏之交,園中牡丹、芍藥競相開放,文人雅士相聚園內(nèi)賞花宴飲,潘奕雋、洪亮吉等吳中文人皆有網(wǎng)師園詩文流傳。
此后園先后又為李鴻裔、達桂所有,每逢花事,也有觴詠雅會,只是規(guī)模遠不及瞿氏當(dāng)年,只限幾個莫逆知己之交。明國期間,園內(nèi)又有張善孖、張大千、葉恭綽等人寓居,其時名流云集,群賢畢至,常往來者有章太炎、陳石遺、王秋齋等人,文人畫家薈萃名園,雅集詩會,觴詠留題,備極一時之盛。
文人雅士、詩人畫家的吟詠酬唱如今只能讓后人悵然追慕,但正是他們在園內(nèi)流連的足跡,將一般人的“看畫”提升到“讀畫”的境界,正如金學(xué)智先生在談到“觀詩”與“讀畫”關(guān)系時說的那樣:“中國繪畫著錄批評史上,周亮工有《讀畫錄》、黃崇惺有《草心樓讀畫集》,陳(火良)有《讀畫輯略》,居巢有《今夕盦讀畫絕句》……因此,在中國畫的領(lǐng)域里,說‘觀畫’的人,可能尚未入其堂奧,而主張‘讀畫’,則標(biāo)志其繪畫修養(yǎng)和品賞水平已達到一定的高度。”
如今看松讀畫軒作為園內(nèi)眾多景點之一,牽繞著中外游客駐足賞看。靜立軒內(nèi),遙想當(dāng)年園內(nèi)花熟酒酣、揮毫潑墨的情景,雖非畫師,胸中亦激蕩起濃濃畫意。
[1](明)計成.園冶注釋[M].陳植,注釋.北京:中國建筑工業(yè)出版社,1988.
[2](清)李漁.閑情偶寄[M].江巨榮,盧壽榮,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3]魏嘉瓚.蘇州古典園林史[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5.
[4]邵忠.蘇州古典園林藝術(shù)[M].北京:中國林業(yè)出版社,2001.
[5]陳從周.說園[M].上海:同濟大學(xué)出版社,2007.
[6]金學(xué)智.蘇園品韻錄[M].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