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令剛
中國水墨人物畫從五代的石恪、宋代的梁楷、明代吳偉到清代的閔貞、黃慎、任伯年,歷經近千年的發(fā)展,到20世紀30年代徐悲鴻引進西方繪畫,加上蔣兆和的藝術實踐,已與古代的水墨人物畫有很大的區(qū)別。在當代,水墨人物畫又經過了幾代人的學理探索和創(chuàng)作積累,已初具新形態(tài),在當代水墨人物畫創(chuàng)作中,由于少受傳統(tǒng)的直接束縛,不為傳統(tǒng)的筆墨程式所囿,在短短幾十年的藝術實踐積累中,產生了很大的成就,但是,傳統(tǒng)的深厚也使當代人物畫家仍然需要在傳統(tǒng)中尋找資源。在當代水墨人物畫創(chuàng)作中,以戲曲人物為題材的畫家并不多見,老一輩畫家關良、韓羽、高馬得都曾創(chuàng)作不少優(yōu)秀的戲曲人物,但在中青年一輩畫家中,在戲曲人物上取得成就的還很少,而中國藝術研究院藝術創(chuàng)作中心畫家李崗是其中的佼佼者。
李崗早年求學于吉林藝術學院和中央美院,后又在吉林藝術學院和北京聯(lián)合大學任教,在此期間,逐漸形成了自己的藝術風格。李崗的水墨戲曲人物的內容十分廣泛。從劇種看,就有京劇、昆曲、豫劇、評劇、晉劇、粵劇、黃梅戲、川劇、越劇等幾乎中國所有的劇種;從行當看,生旦凈末丑,戲曲各個行當也都進入了他的畫中;從題材上看,有整理改編的名著與傳統(tǒng)劇目,如《琵琶記》、《長生殿》、《蝴蝶夢》,也有新編歷史劇《大漠昭君》,還有現(xiàn)代戲《游鄉(xiāng)》等。戲曲名家的代表作,如梅蘭芳的《貴妃醉酒》,周傳瑛、王傳淞主演的《十五貫》,常香玉演出的《花木蘭》,丁果仙等演出的《打金枝》,尹羲的《拾玉鐲》,陳伯華主演的《二度梅》,馬師曾、紅線女主演的《關漢卿》等,更是他的重要題材。
李崗在長期的藝術創(chuàng)作中,艱苦錘煉自己的筆墨功夫,因此他的筆墨語言十分精到、簡練。就中國傳統(tǒng)繪畫特別是文人畫而言,筆墨語言幾乎可以取代繪畫本身,在這里,筆墨既是技法語言,又是代表繪畫精神實質的東西,故謂“筆以立其形質,墨以分其陰陽”,而“水暈墨章”的主張正好說明筆墨語言的簡練帶來的藝術效果,強調以墨代色,并沒有減少墨的效果,“墨分五色”更是使國畫的意蘊得到最大限度的擴充,“骨氣形似,皆本于立意而歸乎用筆”的提倡又使書法的精神內含在繪畫中得以充分的體現(xiàn)并與其緊密結合,最后,中國書法與繪畫在用筆上和形式美感上有其內在的共同規(guī)律,“字與畫者,其具兩端,其功一體”。因此,筆墨語言不僅代表了一個畫家的技術水平,還反映著該畫家的藝術修養(yǎng)。李崗的水墨人物出入于傳統(tǒng),取法梁楷、朱耷,真率自然,常常出現(xiàn)夸張變形之態(tài),所謂得意忘形。他的筆墨用“線”有其特點和風格,從各類人物不同性格特征的需要出發(fā),寥寥數(shù)筆,疑似“信手涂鴉”,實乃“慘淡經營”。筆墨語言的精煉給人生動活潑又不嗦的印象,而深秀自然、相素無華的設色又給畫面平添了幾分意趣。
如果從精神層面上來看,李崗的水墨戲曲人物實質是一種文人畫。但是,李崗不僅僅是一位學術型的文人,而且還是一位精通戲曲精髓的藝術家。中國的戲曲人物形象是一種概括化的藝術形式,藝術家通過藝術加工將其概括后的人物形象,向符號化的方向發(fā)展,這種符號可讓人聯(lián)想起某個具體形象,如魯智深、李逵、包公的黑臉,曹操、嚴嵩的白臉,以及各種人物的服飾都有各自的特征。如果用寫實的方法去描繪,肯定不如寫意來得生動活潑,容易缺少一個想象的空間,但是,利用寫意的筆墨和簡練的線條來抓住某一瞬間的特點卻不容易。李崗的戲曲人物畫,隱含著很多白描的成分,但這種白描又不是我們平常所理解的線條白畫,而是與暈染和寫意相互融合的,他的風格實際上近似于梁楷的減筆人物畫,但又增添入濕墨和淡彩,這樣才構成了屬于李崗十分獨特的風格。
李崗在繪畫當中力圖將人物的個性活脫脫地表現(xiàn)出來。如《九江口》是一出描寫元末戰(zhàn)爭的名劇,畫家以寥寥數(shù)筆,勾畫出人物的各種情態(tài),各具特點,人物性格呼之欲出。再如《野豬林》,林沖和魯智深在人物造型上也符合各自的身份,而且在人物造型上還隱含著一些幽默的漫畫色彩,特別是在描繪押解林沖的兩個解差,簡潔的筆墨,丑角的造型,都十分妥帖。人物形體的生動活潑是李崗戲曲人物畫的一大特點,這在他的單幅作品中是顯而易見的,如《雙丑圖》、《鐵籠山》、《兩將軍》、《趙氏孤兒》、《張飛審瓜》、《小放牛》、《醉打山門》、《昭君出塞》等。值得注意的是,《昭君出塞》一反過去悲切凄涼的繪畫氣氛,以夸張的動態(tài)描繪出昭君出塞的堅決心情和風雪交加的背景環(huán)境,讓觀眾對昭君產生出敬佩的心情?!赌鹿鹩ⅰ芬渤晒坍嫵鋈宋锏男愿瘢鹿鹩⒁簧戆咨珟浥郏⒆孙S爽,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影響。
李崗的戲曲人物在布局上還有一個很大的特點,那就是空間布局的自由靈動。《西游記》采用豎構圖的方式,自上而下,有聚有散,有開有合,將師徒四人的動態(tài)布局完美地呈現(xiàn)在畫面上?!兑柏i林》的空間布局更為開闊,作者將林沖置于畫面的中央,左右兩側是魯智深和解差,一邊是魯智深的勸解,一邊是解差的求饒,將林沖的憤怒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背后的空白留給觀眾一個巨大的想象空間。在色彩上,李崗充分吸取了戲曲人物的色彩特點。戲曲人物色彩的使用是有嚴格限定的,在戲曲服裝上的限定尤其如此。戲曲的色彩象征也是明確和單一的,黑色代表莊重、嚴肅,如突出包公剛直不阿、正義凜然的性格,穿黑蟒,顯得威嚴肅穆。紅色具有忠正、耿直之意,如為了突出關公忠烈不二的性格,讓其穿綠蟒,與紅臉成反比,顯示他智勇雙全的性格,等等。此時色彩作為地位、人物身份的象征,以詩意化、意象化的色彩來展現(xiàn)人物性格,無疑是以“情”賦彩、隨“意”賦彩的表現(xiàn)。因此,以“情”賦彩、隨“意”賦彩更突出了中國畫的色墨相互補充。李崗筆下的戲曲人物畫在色彩上無論是強烈還是柔和,冷色調還是暖色調,都營造出清新亮麗的畫面,具有傳統(tǒng)韻味,又具有新時代氣息。顯然,這種手法極大地豐富和拓寬了傳統(tǒng)國畫創(chuàng)作的表現(xiàn)空間。
李崗的戲曲人物展現(xiàn)出最近幾年他在水墨人物畫上的新成就,在中國當代水墨人物畫中,如何創(chuàng)造出能真正與時代相隨的筆墨語言,拓展造型符號和畫面范式,如何抒發(fā)畫家的情致,是藝術家們必須面對的問題,而李崗的水墨戲曲人物給我們提供了有價值的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