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 磊
(廣西區(qū)委黨校,廣西 南寧 530021)
寬容是民主鞏固的社會心理基礎※
——基于公民文化與公民美德的考察
瞿 磊
(廣西區(qū)委黨校,廣西 南寧 530021)
現(xiàn)代民主與寬容有著內在的價值關聯(lián),民主政體的鞏固也需要寬容的社會心理和公民美德。公民文化理論將寬容理解為多元主義社會價值取向,它有助于在公民結社中培育共同情感、淡漠政治分歧、增進信任與合作、緩和政治沖突。公民美德理論認為寬容是公民超越私人利益的局限,在公共生活和交往中表現(xiàn)出的市民風范和公共理性,它緩和了市場社會過度競爭造成的人際關系惡化,使政治行為文明化,并有利于民主的鞏固。
寬容;民主;公民文化;公民美德
20世紀后期開始的全球民主轉型已經持續(xù)了二三十年。一些轉型后的新生政權并沒有建立有效的、穩(wěn)定的民主政治,許多國家出現(xiàn)了政局動蕩、民主失范、經濟停滯,少數(shù)國家甚至還出現(xiàn)了民主的回溯,回到非民主狀態(tài)。轉型后的國家面臨著民主建設長期、艱巨的任務,使得學術界對于民主轉型的理論研究開始向民主鞏固研究轉變[1]。通過比較政治研究,人們認識到民主并不能簡單歸結為定期選舉和多黨競爭,民主必須體現(xiàn)為一種日常生活習慣,形成一種生活方式,“民主不只是一個精英階層的安排問題,公民基本的文化傾向在民主的生存中也發(fā)揮著極重要的作用”[2](P94)。公民文化研究和公民美德研究,分別從兩種不同的視角揭示了公民寬容的文化心態(tài)對于民主鞏固所具有的重要作用。
寬容是指“一個人雖然具有必要的權力和知識,但是對自己不贊成的行為也不進行阻止、妨礙或干涉的審慎選擇”[3](P820)。寬容的定義包含著三個要素:第一,寬容主體有著明確的價值取向,他對被寬容對象的評價是否定的,這把寬容與冷漠區(qū)別開來。冷漠建立在道德相對論之上,表達的是與世界隔膜,不判斷、不介入、無所謂的態(tài)度。第二,寬容的主體具備采取干涉行動的能力,如果行為主體不具備干涉能力,那么他所做出的只是一種順從。第三,主體不采取干涉行動,完全出于運用權力的審慎和克制。寬容概念的核心在于對權力運用的審慎。
盡管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并不缺乏寬容的因子,但是,涉及政治生活中審慎運用權力的寬容確乎是一個外來詞匯。按照哈貝馬斯的說法“寬容一詞是16世紀才出現(xiàn)的,即在宗教教派分裂的歷史語境下,從拉丁語和法語中借用來的。這個詞最初的含義比較狹窄,意味著對異己信仰的容忍。在16和17世紀,宗教寬容漸漸變成了一個法律概念”[4](P107)。從歷史上看,宗教寬容法令的頒布最初只是緩和宗教沖突,維護社會秩序的權宜之計。之后,由于得到政治思想家們的辯護,寬容不再是純粹的讓步和妥協(xié),開始從良心自由和思想自由這里獲得價值支撐。寬容不僅是孕育自由主義的思想資源,而且也成為了自由主義的重要價值?!罢巫杂芍髁x(以及更一般意義上的自由主義)的歷史起源,乃是宗教改革及其后果,其間伴隨著十六、十七世紀圍繞著宗教寬容所展開的漫長爭論。類似對良心自由和思想自由的現(xiàn)代理解正始于那個時期”[5](P12)。
在政治思想史上,洛克、密爾和羅爾斯等人分別從人類理性的有限性、良心和表達自由的個人權利觀,以及價值多元論等角度,為宗教寬容、社會寬容和政治寬容辯護,使得寬容的內涵不斷豐富,領域不斷擴展。盡管在不同的歷史語境下,論證寬容合理性的依據(jù)有所不同,但是它們有著大體相同的基本特征,即通過政府與教會、政府與社會、個人權利和社會利益、公共領域和私人領域的區(qū)分,為權力的運用施加道德限制,維護個人選擇信仰、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的自由。
作為政治文化傳統(tǒng),寬容在早發(fā)現(xiàn)代化國家應對現(xiàn)代化帶來的社會變革和社會沖突時,發(fā)揮了重要的社會平衡器作用。在國家層面,政府通過制度變革為社會自主發(fā)展提供廣闊的空間,將個人在經濟社會發(fā)展中獲得的現(xiàn)實利益,以權利的形式加以規(guī)范。在社會層面,各種社會力量與政府之間的容忍與妥協(xié),為政治發(fā)展鋪就了溫和的社會心理基礎。寬容成為協(xié)調社會矛盾、緩和社會沖突的政治原則,并融入現(xiàn)代民主的體制、過程和文化之中。正如薩托利在《民主:多元與寬容》一文中總結道:“17世紀,多樣性一直被認為是不和與混亂的根源,它導致國家的覆滅,而同見(unanimity)則被視為任何政體的必要基礎,后來,相反的態(tài)度逐漸產生影響,同見受到懷疑。通過這一革命性的觀點轉變,自由主義的文明才一點一滴地建立起來,沿著這條道路,我們達到了今日的民主?!盵6](P54)在現(xiàn)代政治生活中,寬容體現(xiàn)于民主政治的文化心理、體制和政治過程之中。具體來說,包括以下三個方面:
包容異見是現(xiàn)代民主政治中公民應具有的美德。在現(xiàn)代政治生活中,一個公民有沒有言論自由,不僅取決于政府是否尊重和保護這一自由,還取決于其他公民在聽到不中聽的言論時是否能對之寬容。如果公眾不具備足夠的寬容氣質,那么不合適宜、不合社會主流的觀念、主張和建議仍然不可能有自由表達的機會,大眾輿論也可以形成“社會專制”。如果民主公民傾向于不寬容,那么民主制下的政治參與,可以是廣泛的,但很可能流于表面形式。因為大家想的和做的全都一樣,全面的有深度的參與就根本不可能。由此,科恩認為寬容是民主政治最重要的心理條件,是人際合作的基礎。“民主制度的核心,是大家都堅信不論沖突各方的動機與信念為何,有支配力的決定不能定于參與程序之前,而只能定于參與程序之后。如果要使這一程序進行下去,參與各方必須有容忍任何反對意見的度量,不論這些意見如何刺激和令人生氣”[7](P189)。
在現(xiàn)代民主政治中,寬容不僅是個人美德,而且是社會治理者必須承擔的責任和義務,它由憲法或基本法規(guī)定的公民基本權利來保障。如民主國家的憲法都規(guī)定,公民有言論、結社、集會和出版等表達自由。在現(xiàn)代民主體制中,民主體現(xiàn)的是權力來源于民的合法性和決策中多數(shù)決定。事實證明,不受約束的權力即便名義上來源于民,服務于民,也有可能異化為實際掌權者以“多數(shù)”和“全體”之名壓迫少數(shù)的工具。因此,在民主制度設計中,法治是寬容的保障,寬容是法治之下的自由秩序。法治會給社會里的每一個人帶來一個公平的、沒有具體目的的行為架構,人們在這個架構中,可以根據(jù)自己的意愿做自己所要做的事,而不受他人干擾。因此,法治所建構的秩序是一種自由秩序、寬容的秩序。
現(xiàn)代社會是一個多元的社會,這意味著在經濟、政治和文化生活中,人們的利益要求、價值取向和文化觀念是多樣的而非單一的、散布的而非整合的。然而,任何一種政治共同體的持存都要求其成員具有某種基本共識。在多樣性中尋求共識,需要有政治上穩(wěn)定、道德上合理的程序性規(guī)范。在民主決策過程中,寬容原則體現(xiàn)為形成公共政策的程序共識。通過選舉制度、代議制度、政黨制度的安排,在決策過程中容納廣泛的參與、平等地協(xié)商、有約束力的投票和相互的包容和妥協(xié),形成具有合法性和約束力的公共決策。而不是通過限制參與,壓制異見來操縱政治過程,形成特定的公共政策。
民主鞏固需要公民寬容心態(tài)。這樣一個規(guī)范研究的結論,得到了行為主義公民文化實證研究的支持。行為主義的公民文化研究產生于20世紀中葉。二戰(zhàn)期間法西斯主義的興起,歐美各國的民主體制經歷了一次嚴峻的考驗,其穩(wěn)定性也顯示出國家間的差別。一些國家維護了民主政體的穩(wěn)定,另一些國家遭遇了民主的崩潰。20世紀中葉起,以阿爾蒙德為代表的公民文化研究試圖通過對政治體系和政治文化跨地區(qū)的比較,找到民主政治治理效能與公民心理取向之間的確切關系,探索民主鞏固所需要的條件。
古典民主理論家都認為,要保持民主就需要公民積極參與國家事務,由此形成了有關積極公民的理想類型?,F(xiàn)代民主是一種競爭性的政治體制,社會群體之間的差異和沖突為公共決策提供了比較和選擇的空間,但是過于激烈的沖突會破壞政治體系的穩(wěn)定,撕裂社會聯(lián)系。競爭性民主體制要求公民的人格和心理在相互矛盾的目標之間保持平衡:他必須是積極的、也是消極的;必須卷入政治,又不能太卷入;要有政治方面的影響力,又必須服從權威性決定。上個世紀中葉,阿爾蒙德通過對美國、英國、德國、意大利和墨西哥五國的比較研究,發(fā)現(xiàn)在美國、英國這樣的穩(wěn)定民主國家,政治文化具有典型的公民文化特征。在這里,公民文化是一種狹隘觀念者(又稱村民政治文化)、順從者(又稱臣民政治文化)和參與者政治文化的混合[8](P41)。公民行為心理取向的混合特征,造成了公民高度參與意識與有限的實際參與之間的差距,這種政治文化與政治結構之間的協(xié)調,維護民主政治體系的穩(wěn)定。阿爾蒙德一項有關成熟民主社會中不同類型公民社團形成的規(guī)范和標準差異性的研究表明,混合型的公民文化實際上是一種寬容的公民心態(tài),它有助于培養(yǎng)公民之間的信任與合作。
現(xiàn)代社會的個人是許許多多社會群體的成員,這些團體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正式的次級社會組織,如政黨和合作性利益集團;另一類是非正式的初級社會團體,如家庭、社區(qū)、教堂、自愿性協(xié)會、工會以及各種各樣其他群體和組織。在民主政體下,公民結社增強了公民之間的相互信任,提高了公民與他人合作的能力。阿爾蒙德通過比較研究發(fā)現(xiàn),民主社會公民之間相互信任,得益于人們在社團生活中形成了一種規(guī)范和行為之間差異的機制。也就是說,初級社會團體建立在情感性因素而非政治性因素之上。政治分歧不是初級集團成員合作的障礙,公民普遍服從于某些更高的、起支撐作用的、起團結作用的態(tài)度。
阿爾蒙德曾設計了這樣一個問卷調查,以了解“受訪者對兒女選擇對象的黨派身份持何種態(tài)度”。表1就是對調查結果的統(tǒng)計分析,它將受訪者的態(tài)度分為三類:(1)反對自己的兒女同對立黨派的追隨者結婚(封閉心態(tài));(2)不反對類似的婚姻,若兒女同自己所屬的黨派支持者結婚,將感到高興(寬容心態(tài));(3)認為未來家庭成員的黨派隸屬關系無關緊要(開放心態(tài))。表1顯示,英美兩國公眾在黨派標準上持寬容和開放態(tài)度,表現(xiàn)出比較高的公民合作意向和政治能力。如:美國在接受家庭成員持封閉態(tài)度的人,即把政治傾向作為接納家庭成員重要標準的人,提到用組織正式團體影響地方政治的人數(shù)為回答者的59%,而持寬容和開放態(tài)度的人則為73%和74%;英國在接受家庭成員持封閉態(tài)度的人,有組織政治團體意向的為26%,而持寬容和開放態(tài)度的則為44%。英美兩國持寬容態(tài)度的受訪者,雖然明確地表達了對同類政黨支持者成為家庭成員的偏愛,但仍然保持了較高的公民合作意愿,原因在于他們的黨派立場沒有發(fā)展到反對異黨人士成為家庭成員的程度。政治分歧被更為廣泛的、更加普及的社會價值觀念如信任、寬容、理性、妥協(xié)所限制,被保持在適當?shù)奈恢谩?/p>
表1 三種類型的地方能人及他們組織團體的意向——按國家分(僅列主要政黨支持者)①由于實例太少,無法在不同受教育程度之間進行比較,但受教育程度在本表中所列變項(政黨之間的社會距離與組織非正式團體的意向)之間幾乎沒有關系。
從英美兩國初級團體和政治之間關系可以看出,初級群體完成的社會整合對意大利、西德和墨西哥三國的多數(shù)受訪者來說,黨派認同與接受初級團體成員的標準重合,即按照政治傾向選擇家庭成員,政治分歧介入初級團體成員的私人生活。在西德,被訪問者中在影響政府時樂于同他人合作的比例分別是:在封閉性的初級團體成員中為16%,在寬容態(tài)度中為24%,在開放態(tài)度中24%。通過對各種資料的綜合研究,阿爾蒙德發(fā)現(xiàn)“在意大利和西德,一般社會態(tài)度和政治態(tài)度之間的缺乏整合,至少部分可以用高度黨派分裂的存在來解釋。那些把政治對抗帶入個人生活的人(這種人的比例在西德比在英、美兩國高,在意大利則更高),不大可能像其他人那樣,在政治活動中考慮與其他同胞合作”[8](P327)。
阿爾蒙德歸納道,盡管英美兩種政治制度是高度現(xiàn)代化的,政治結構之間、黨派陣營之間、政體和社會之間,隱藏著大分裂的種子,但英美兩國廣泛存在的寬容、慷慨等社會價值觀,滲透到政治體系之中,將社會信任轉化為政治互信和公民合作,這種信任也在很大程度上轉化為公民通過自由結社提升政治能力的意愿和行動。這樣我們可以看到一種均衡的政治介入:一種不會對政治系統(tǒng)的一體化和穩(wěn)定性形成挑戰(zhàn)的介入,這是保持民主政治系統(tǒng)穩(wěn)定的條件。
公民文化研究在方法論上是行為主義的,它所依據(jù)的規(guī)范理論是自由主義。在公民共和主義者看來,這種自由主義的寬容觀念主要從消極自由的意義上來理解個人權利,尊奉國家中立性原則,將多元文化的分歧和沖突,限制在私人領域;由于缺乏國家對公共文化的引導,私人生活中個人權利的伸張,造成唯意志論膨脹,消費主義和享樂主義盛行;公共生活中的自主性喪失,挫折感增強,傳統(tǒng)社群瓦解,使它無力挽救民主政治道義資源的流失。當代復興的共和主義政治理論家,希望通過恢復共和主義的公民美德,用一種公益的政治和美德的政治來代替權利的政治和中立的政治,以應付代議制民主遭遇的危機[9](P271)。概言之,自由主義者理解的公民寬容是一種體現(xiàn)工具理性和實用主義的妥協(xié),共和主義則希望從價值理性出發(fā)為寬容尋找深厚的道德根據(jù)和社會基礎。共和主義公民美德對于寬容觀念深刻的洞見,在于認識到在以個人權利為本位的民主社會,寬容精神只可能建立在超越私人利益局限的市民風范和公共理性之上,公共生活是培育寬容精神的社會土壤。
市民風范是一種態(tài)度,也是一種行為模式,它表現(xiàn)為公民在人際交往中的禮貌、謙遜、優(yōu)雅、自我克制和寬容。在希爾斯看來,市民風范建立在一種集體認同意識和公共利益觀念之上。正是這種集體認同和公共利益觀念,造就了市民風范的寬容。市民風范中的寬容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第一,它是對人作為平等道德主體的尊重。市民風范因其他人作為市民社會成員所享有的權利和義務,而將其視為具有同等尊嚴的公民。良好風范的對象所得到的尊嚴是道德價值的尊嚴。這就意味著將他人,包括自己的政敵視為同一集體的成員,亦即同一社會的成員,即使他們屬于不同的政黨、宗教團體或種族群體。
第二,它以共享的集體性自我意識為基礎。集體性自我意識是將自我視為集體之一部分的認知狀態(tài)。人既是個體的存在,也是集體性的存在,既有自我意識,也有集體性認同。市民風范的功能頗似市民社會的管理者。它限制社會沖突的強度,縮小相互沖突的要求之間的距離,防止激烈的權力爭奪中黨派政治極端化。假如沒有這種市民風范,一個充滿沖突的多元社會——這是競爭性多元民主所固有的,也是憲政所保障——就會淪為一場每個人對所有人的戰(zhàn)爭。
第三,節(jié)制個人利益,重視集體利益。理性自利是市民社會商業(yè)交往中基本的行動邏輯,如果社會缺乏良好的道德規(guī)約,個人的自利行為失去理性,社會成員之間的過度競爭會釀成嫉妒、仇恨的情緒,惡化人際關系。在這樣紊亂的社會關系下,寬容無法生存和立足。希爾斯認為實質性的市民風范是一種市民美德,它意味著隨時準備節(jié)制個人或地區(qū)與集團的特殊利益,而將共同利益置于首位。每當觀點對立的雙方由于認識到共同利益而達成妥協(xié)時,他們便再次將自己定義為一個集體的成員,這個集體的利益高于他們特殊的目標。
以市民風范形式展示的寬容能適度緩和社會情緒,改善由于商業(yè)性競爭而帶來的人生重負?!岸Y貌為生活增添少許樂趣;它比苛嚴更容易使人忍受。溫和的語調與令人尊敬的講話比嚴厲而傲慢的講話更為悅耳。行為舉止方面的市民風范使憤怒與怨恨受到抑制;它有鎮(zhèn)靜及安定情緒的作用”[10](P298)。當它潛移默化為公民的行為模式,成為立法機構、公共政治集會上以及各種人與人當面交流的場所,比較普遍的態(tài)度和行為方式,政治行為就文明化了。它使各種政治機構的人員關系更加融洽,它減弱反對派之間的仇恨,增加雙方和解的可能。“當自由民主制機構或多或少地有效運作、從而維持自由民主制時,這些機構體現(xiàn)了市民風范;若無最低限度的市民風范,這些機構不可能運作”[10](P296)。
公共理性是一個民主國家的基本特征,它專指“最深層次的基本道德和政治價值,這些價值用以決定憲政民主制政府與其公民之間的關系,并決定公民與公民之間的關系”[11](P616-622)。公共理性包括公共協(xié)商應該具備的理性能力和道德能力。理性能力是指通過概念、判斷、推理等邏輯形式,并借助一些真的命題或是常識、慣例等進行推理的能力。公共理性作為一種道德能力,它處理的對象是公共利益問題。公民不能像處理私人事務那樣,只著眼于自己的私人目標的最大化,而必須依據(jù)公共利益觀念提出自己所真誠相信的見解,并準備傾聽和接受他人的意見。在公共決策過程中,民主的公民要以理性和道德的方式尋求最大限度的共識,就必須具備并運用自己的公共理性,這種公共理性內涵的寬容精神主要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
第一,公共性。公共理性的公共性特征有兩個維度,一是公共理性與私人理性相比,是一種公共的理性。私人理性的主體是市民社會中的個人(或社團);關注的是私人利益,私人利益具有獨占性、排他性;私人理性的行為方式是交易,原則是等價交易,互惠互利,以最小付出獲得最大報酬;公共理性的主體是作為公眾而存在的個人或者團體,它關注公共事務,具有公共精神;公共理性的行為方式是討論、對話和商談,原則是平等合作,求同存異,在個人權利和公共利益之間取得平衡。民主社會的公民只有走出極端利己的偏狹,接受關注共同體利益的公共理性指導,才能獲得寬容的美德。
第二,程序性。公共理性在實踐中遵循的是程序正義原則。在現(xiàn)代多元文化時代,道德共同體所能訴求的普遍性價值已經失效,它只能由政治意見和政治意志的形成程序造就出來的。“政治是一個道德生活關系的反思形式。政治是一種媒介,有了政治,自發(fā)團結的共同體成員可以意識到它們相互之間的依賴性,就可以作為公民把已有的相互承認的關系有意識地、有意志地發(fā)展和塑造成為一種自由和平等的法人聯(lián)合體”[12](P280)。道德共同體的形成不是先定的,政治共同體的道德性是在一個具體的過程中完成的,程序正義規(guī)范著這個政治意志形成過程的制度設計和運行,它需要在公共理性的指導下形成。
第三,協(xié)商性。公共理性作為協(xié)商處理各種沖突的價值或利益觀點的規(guī)則和程序,是各種利益、價值觀念的持有者間的對話、說服過程。以相互理解為基本取向的協(xié)商參與者不同于尋求交易或妥協(xié)的策略行動者,他們無須使用策略語言為自己爭取有利條件;公共協(xié)商的目標在于尋求沖突雙方共同認可的解決方案,遵循這一原則雙方都真誠的表達那些自己認為是符合雙方共同利益的主張;協(xié)商中沖突各方圍繞對方給出的理由展開相互的反駁、給出進一步的辯護,并在審視彼此理由的過程中吸納對方合理意見、修正自身不足,從而在集體的理性反思的基礎上,發(fā)現(xiàn)更為合理主張。
第四,包容性。包容性主張合法的民主決策過程理應包含所有利益相關者的參與,協(xié)商觀念意味著“民主不僅要求投票上的平等,而且要求在參與集體決斷過程中有效的平等機會”[13]。包容性還意味著謀求合法性的民主決策亦即協(xié)商的結果應該盡可能地基于最大范圍的可供選擇的觀點之上,在道德協(xié)商過程中,參與者將對方作為平等的對話者來予以尊重,從深層上意味著將他人視為自主的道德行為者來看待,而這對于培養(yǎng)人們節(jié)制自身需求的能力無疑也具有決定性意義。
市民社會與國家的分離,造就了理性自利、獨立自主的個人,個人的自由,是現(xiàn)代民主成長的邏輯和歷史前提。但是致力于個人利益最大化的私人理性如果不受公共利益的制約,在一個過度自利的市場社會,寬容同樣無以生根?;谒饺死娑纬傻氖忻裎镔|生活,要與基于普遍利益而形成的國家領域中的政治生活協(xié)調起來,也需要一個介體,這個介體生活形態(tài),就是公共生活。寬容作為一種公民美德,只能在公共生活中造就。
早在19世紀中葉,通過對美國民主的考察,托克維爾認識到鄉(xiāng)鎮(zhèn)自治和共和主義傳統(tǒng)在美國源遠流長,鄉(xiāng)鎮(zhèn)精神和自由結社塑造了美國的民情,是美國民主最堅實的社會基礎。20世紀90年代以來,公共生活對于培育寬容美德的作用也得到了社會資本理論的支持。帕特南通過對意大利地方政治發(fā)展程度的比較研究,發(fā)現(xiàn)了民主水平在南方和北方之間呈現(xiàn)的明顯差異。從公德和公民共同體兩個概念出發(fā),帕特南對意大利南方與北方民主效能的差別做出了解釋。帕特南認為“一個地區(qū)的公民程度越高,地區(qū)就越有效率。換句話說,經濟發(fā)達地區(qū)的地區(qū)政府之所以比較成功僅僅因為它們更有公共精神”[14](P112-113)。這種公共精神具有三個鮮明的特征,除了公民結社和積極參與公共事務外,就是公民的團結、信任和寬容文化心理。公民共同體中不可能沒有沖突,因為他們對于公共事務都持有自己的觀點,但是他們能夠對持不同意見者表示寬容。具備寬容心態(tài)的公民即使在他們對于某些事情意見相左時,也能夠相互幫助、相互尊重和相互信任,團結和信任的關系能夠使公民共同體克服機會主義的弊端。正是公民參與而不是社會經濟發(fā)展,直接影響地區(qū)政府的績效和民主發(fā)展的水平。
無論是公民文化理論,還是公民美德理論,都承認寬容是民主政治的心理基礎,公共生活是寬容生成的社會條件。只不過前者把寬容理解為公民社會的初級團體在成員組成上,對政治分歧的容忍和淡漠,這表現(xiàn)出自由主義政治理論對無孔不入的政治影響力的一貫警惕。后者認為寬容是公民超越私人利益的局限,在公共交往中表現(xiàn)出的公共理性和文明風范,它繼承了共和主義政治理論在財富與美德關系上的二元對立,發(fā)展了關于政治是對共同善的協(xié)商式確認和合作性追求的本原民主理想。有鑒于此,處于社會轉型期的中國政治發(fā)展,應該考慮如何使政治改革與社會建設、文化更新相互協(xié)調,相互促進,以公民社會建設和文化建設為政治發(fā)展提供溫和、寬容的社會和文化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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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磊(1968-),男,湖南岳陽人,廣西區(qū)委黨校政治學教研部副教授、政治學博士,主要從事政治學理論與方法研究。
D 0
A
1671-7155(2011)04-0015-06
10.3969/j.issn.1671-7155.2011.04.003
2011-04-30
2011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社會主義民主建設進程中寬容政治文化的培育研究“(項目編號:11BZZ006)的階段性成果。
(責任編輯 葉劍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