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光榮,儲澤祥
(1.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北,武漢430079;2.中南民族大學外語學院,湖北,武漢430074)
現(xiàn)代漢語二合復(fù)句中分句語氣異類組配的傾向性研究①
萬光榮1.2,儲澤祥1
(1.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北,武漢430079;2.中南民族大學外語學院,湖北,武漢430074)
二合復(fù)句;語氣組配;語氣特征;限制條件
現(xiàn)代漢語二合復(fù)句內(nèi)分句語氣同類組配是主體,異類組配是次要的。前后分句語氣異類組配的使用頻率具有一定的傾向性:陳述與疑問/祈使/感嘆的組配 >疑問/祈使/感嘆之間的兩兩組配;陳述+疑問/祈使/感嘆 >疑問/祈使/感嘆+陳述。陳述語氣與疑問/祈使/感嘆共享特征的數(shù)量都多于疑問、祈使、感嘆兩兩語氣之間共享特征的數(shù)量,因此前者是優(yōu)勢組配。疑問/祈使/感嘆居前時通常要滿足三個條件,居后時不受此限制,因此疑問/祈使/感嘆居后是優(yōu)勢組配。
語氣是小句直接構(gòu)件以外的成分,表達小句說話人的主觀態(tài)度和主觀情緒。語氣主要通過語調(diào)和語氣詞來體現(xiàn)。小句的語氣類型,主要包括陳述、感嘆、祈使和疑問四大類。
復(fù)句也有語氣,西方語言復(fù)句的語氣就是主句的語氣 (Palmer,2007:108-112),判定簡單(Allan,2006:11)。但漢語比較復(fù)雜,邢福義 (2001:22-24)根據(jù)句末語氣的類型,把復(fù)句分為陳述性復(fù)句和非陳述性復(fù)句,非陳述性復(fù)句包括問話型復(fù)句、祈使型復(fù)句和感嘆型復(fù)句,并指出一個復(fù)句不一定只有一種語氣,前分句可以是甲語氣,后分句可以是乙語氣,舉例闡述了5種語氣組合:“問話+陳述”、“祈使+陳述”、“感嘆+陳述”、“陳述+祈使”、“祈使+問話”。復(fù)句語氣的理解顯然離不開對其小句語氣的分析。問題是這些小句的語氣在復(fù)句內(nèi)部如何組配,又有哪些組合模式?國內(nèi)學者進行了嘗試性的研究,袁明軍 (2006:34)把陳述、祈使、疑問、感嘆這四類進行排列組合,列出復(fù)句語氣的16種類型,并探討了這16種語氣連接類型所能表達的小句之間語義聯(lián)結(jié)的類別。曾常年 (2003:45-46)研究了二句式因果句群的語氣組合類型,將理論上的16種組合分成兩類:4種同質(zhì)語氣組合類型和12種異質(zhì)語氣組合類型,并按出現(xiàn)頻率的高低總結(jié)出在因果句群中的優(yōu)勢組合和非優(yōu)勢組合。盡管兩位學者的研究對象不同,但他們都分析了語氣組配的具體模式,尤其是曾常年關(guān)于語氣組合使用頻率的探討對本文的研究很有啟發(fā)意義。
與前面學者研究復(fù)句語氣不同,我們將研究對象控制在由兩個不同語氣的分句組成的二合復(fù)句中,旨在找出二合復(fù)句中分句語氣異類組配的傾向性規(guī)律,并且探究這種傾向性的成因。
我們?nèi)娼y(tǒng)計了約50多萬字語料中的二合復(fù)句,語料來源包括五部文學作品:戲劇《雷雨》、《風雪夜歸人》(以下簡稱《風雪》)和《情場如戰(zhàn)場》(以下簡稱《情場》)等三種各約10萬字,《圍城》的第一、二、三、四章和第九章共約10萬字,小說《活著》10萬字。從中得到二合復(fù)句共3249例,其中同類語氣組配2607例,異類語氣組配642例。
表1:二合復(fù)句中分句語氣同類組配與異類組配的對比統(tǒng)計表
同類語氣組配包括4種:陳述+陳述、疑問+疑問、祈使+祈使、感嘆+感嘆,占所有二合復(fù)句總數(shù)的80.2%;異類組配共12種 (見表2),僅占19.8%。這說明二合復(fù)句通常要求兩個分句的語氣一致,分句語氣同類組配是主體,異類組配是次要的。
表2:二合復(fù)句中分句語氣異類組配的詳細統(tǒng)計表
為直觀起見,我們根據(jù)表2,把各種異類語氣組配的使用頻率繪制成下面圖1:
圖1
二合復(fù)句中,只要一個分句是陳述語氣,它的使用頻率就高于沒有陳述語氣的二合復(fù)句。具體來說,有陳述語氣的組配共6種,沒有陳述語氣的組配也是6種,有陳述語氣的組配的使用頻率都在7%以上,條形圖上顯示頻率在50以上(“疑問+陳述”除外),沒有陳述語氣的組配的使用頻率都在4%以下,條形圖上顯示頻率都在50以下。有陳述語氣的組配和無陳述語氣的組配形成兩極分化,后者數(shù)量少,有待加大總語料量再窺其規(guī)律,我們將另外撰文研究,因此本文集中探討包含陳述語氣的二合復(fù)句中異類語氣的組配規(guī)律。
你不想去北京嗎,我想去。>你不想去北京嗎,可是你必須去。>你不想去北京嗎,去北京多好啊!
疑問+陳述>疑問+祈使>疑問+感嘆
去北京多好呀,我想去。>去北京多好呀,你去嗎?>去北京多好呀,我們一起去吧!
感嘆+陳述>感嘆+疑問>感嘆+祈使
我們?nèi)ケ本┌桑蚁肴?。>我們?nèi)ケ本┌?,你不想去?>我們?nèi)ケ本┌?,去北京該多好?
祈使+陳述>祈使+疑問>祈使+感嘆
有陳述語氣的6種組配中,陳述在前分句的3種組配的使用頻率遠遠高于陳述在后分句的3種組配。(陳述+疑問)+(陳述+祈使)+(陳述+感嘆)共346例,占所有異類語氣組配的54%,而 (疑問+陳述)+(祈使+陳述)+(感嘆+陳述)共237例,占36.9%。換言之,疑問/祈使/感嘆放在后分句是優(yōu)勢組配,并且陳述+疑問 (218例)>陳述+祈使 (80例)>陳述+感嘆 (48例)。
另外,陳述語氣在前、后分句與其它語氣組配的使用頻率呈現(xiàn)不平衡性。拿陳述和疑問來說,“陳述+疑問”(34.0%)遠遠高于“疑問+陳述”(2.6%),“疑問+陳述”的使用頻率甚至低到使它被逐出了“陳述語氣組配的顯著優(yōu)先性”。
我去北京,你也去嗎?>我去北京,你也必須去。>我去北京,你也去該多好啊!
陳述+疑問>陳述+祈使>陳述+感嘆
我想去北京,你去嗎?>你不想去北京嗎,可我想去。
陳述+疑問>疑問+陳述
為了解釋上述二合復(fù)句中異類分句語氣組配的傾向性,我們首先從語氣本身的特征分析入手。
能不能像尋找語音的區(qū)別性特征一樣,用一些內(nèi)在特征把四種語氣區(qū)別開來?我們根據(jù)現(xiàn)代漢語句類系統(tǒng)在句法特征上的表現(xiàn) (邵敬敏,1996;袁毓林,1993;杜道流,2005),歸納出通過句類體現(xiàn)的語氣的三個內(nèi)在特征:[+確定性]、[+意愿性]和[+情感性]。確定性是指說話人對句子命題是否確信的態(tài)度,判定其是否真實、可信;意愿性是指說話人通過言語傳達的一種要求或希望;情感性是指說話人的心理情狀,極端表現(xiàn)為愛或憎的感情。一個小句動詞前往往能添加“一定/的確/確實/就/千萬”等表示肯定的詞語,其確定性就強,不能添加的其確定性就弱;一個小句前面如果能添加“要求/希望”類表示祈使意義的詞語,其意愿性就強,否則意愿性弱;一個小句句中有表示感嘆的語氣副詞“多 (么)、這么/那么、好、真、可、太”等,其情感性就強,反之就弱。但需要說明的是:這三個特征是每種語氣都同時具備的,只不過各種語氣具備的強弱程度不同。
表3:四種語氣類型和三個內(nèi)在特征的強弱情況對比表
表3把四種典型的語氣類型區(qū)分開來:典型陳述語氣的特征是[+強確定性,+弱意愿性,+弱情感性],典型疑問語氣的特征是 [+弱確定性,+弱意愿性,+弱情感性],典型的祈使語氣的特征是 [+強確定性,+強意愿性,+弱情感性],典型的感嘆語氣的特征是 [+強確定性,+弱意愿性,+強情感性]。
從語氣的特征看,不同類別的語氣不能一刀切,并非毫無聯(lián)系,它們之間總是存在或多或少相同特征,嚴格地說,主要是具有某個或某兩個特征的程度不同。
陳述無論與疑問、祈使、感嘆中的哪一種語氣相比較,都有兩項特征相同,一項特征不同。具體而言,陳述與疑問的意愿性和情感性都弱,但陳述的確定性強而疑問的確定性弱;陳述與祈使的確定性都強、情感性都弱,但陳述的意愿性弱而祈使的意愿性強;陳述與感嘆的確定性都強、意愿性都弱,但陳述的情感性弱而感嘆的情感性強。
但是,在疑問、祈使和感嘆三個語氣中,兩兩相比,都有一項特征相同,兩項特征不同。具體來說,疑問與祈使的情感性都弱,但是確定性一弱一強,意愿性一弱一強;疑問與感嘆的意愿性都弱,但是確定性一弱一強,情感性一弱一強;祈使與感嘆的確定性都強,但意愿性一強一弱,情感性一弱一強。
語氣之間共享某些特征或者共享程度不同的特征造成了語氣間的連綿性,在一定程度上模糊了語氣之間的區(qū)別,為語氣的異類組配提供了“求同”條件。
自然界的萬物以趨同為主流,趨異為少數(shù),語言在使用過程中也遵循這個道理。二合復(fù)句中的兩個分句,語氣同類組配是主體,異類組配是次要的。即使是分句語氣的異類組配,也是建立在語氣之間的某些相同特征的基礎(chǔ)之上。兩種語氣共享特征越多,越容易組配成二合復(fù)句。
陳述語氣與疑問/祈使/感嘆語氣均共享兩項特征,其組配使用頻率較高。二合復(fù)句中,陳述語氣和祈使語氣組配,要么是“陳述+祈使”,如例 (1);要么是“祈使+陳述”,如例 (2)。下面復(fù)句中的分句動詞前能添加語氣副詞“一定/就”等詞語,確定性都強;句中都沒有語氣副詞,如“多(么)、這么/那么、好、真、可、太”等,情感性都弱。祈使句的前面可以添加“希望”,而陳述句的前面都不可添加。
(1)啊,大少爺,這不是你的公館,你饒了我吧。(陳述+祈使)
這 (一定)不是你的公館,你 (就)饒了我吧。
*(希望)這不是你的公館,(希望)你饒了我吧。(曹禺《雷雨》)
(2)您留幾句回家說吧,這是人家周公館。(祈使+陳述)
您 (就)留幾句回家說吧,這 (一定)是人家周公館。
(希望)您留幾句回家說吧,*(希望)這是人家周公館。(曹禺《雷雨》)
陳述語氣和感嘆語氣的組配,要么是“陳述+感嘆”如例 (3),要么是“感嘆+陳述”如例(4)。這些復(fù)句中的分句前都不能添加“要求/希望”,意愿性都弱;分句動詞前都能添加語氣副詞“確實”,確定性都強。但是感嘆句中有表感嘆的語氣副詞“多么、太”,而陳述句中沒有這類詞。
(3)那時你就回來,那時候我該多么高興。(曹禺《雷雨》)
(4)緯芳,你太好了,處處替我打算。(張愛玲《情場》)
陳述語氣和疑問語氣的組配,要么是“陳述+疑問”如例 (5),要么是“疑問+陳述”如例(6)。兩例中的分句前都不能增加“我要求/我希望”,意愿性都弱,都沒有表示感嘆的語氣副詞,情感性都弱。陳述句里都能添加“一定”,而疑問句不行。
(5)她遇人都很不如意,老爺想幫一幫她么?(曹禺《雷雨》)
(6)想起來了是不是,想不到他會回來了。(吳祖光《風雪》)
疑問與祈使、疑問與感嘆、祈使與感嘆的組合只共享一項特征,語氣組配的使用頻率較低。疑問語氣與祈使語氣組配時,無論是“祈使+疑問”(例7)還是“疑問+祈使”(例8),分句中都沒有表示感嘆的語氣副詞,情感性都弱。祈使句前都能添加“我要求/我希望”,而疑問句前都不行,表明祈使的意愿性強,疑問的意愿性弱;祈使句動詞前都能添加“一定”而疑問句不行,表明祈使的確定性強,疑問的確定性弱。
(7)快去吧,不怕人等的心焦么?(錢鐘書《圍城》)
(8)媽,您別瞎說啦,您怎么來過?(曹禺《雷雨》)
同理,感嘆與祈使、感嘆與疑問組配,無論是“祈使+感嘆”(例9)、“感嘆+祈使”(例10),還是“疑問+感嘆”(例11)和“感嘆+疑問”(例12),根據(jù)分句是否存在或者添加語氣副詞,可以得出這四種語氣組配都只共享一項特征。
(9)得了,別發(fā)牢騷了,看西山的月亮多好。(張愛玲《情場》)
(10)喝,真熱!(曹禺《雷雨》)
(11)你還出去呀,天都這么晚了!
(12)這位太太真怪,她要見我干什么?(曹禺《雷雨》)
這部分解釋了陳述語氣組配的顯著優(yōu)先性 (見1.1)。陳述語氣與疑問/祈使/感嘆語氣之間都共享兩項特征,而疑問、祈使和感嘆兩兩之間都只共享一項特征,共享的語氣特征越多,兩種異類語氣越容易組配,因此有陳述語氣的組配其使用頻率遠遠高于無陳述語氣的組配。
陳述語氣在二合復(fù)句中的位置影響語氣組配的使用傾向性,陳述語氣居前,疑問/祈使/感嘆居后是優(yōu)先組配。我們推測:疑問/祈使/感嘆居后比較自由,不太受限制,但是居前往往受到限制。受到一定限制必須滿足一定條件的語言形式,其使用肯定比不受限制的語言形式的使用頻率低。下面順著這種思路,通過對比疑問/祈使/感嘆居前居后的使用情況,探討它們居前的受限條件,從而反證它們居后的優(yōu)先性。
疑問/祈使/感嘆居前時,與上文有關(guān),是順著上文的話題而來,接著引出后面陳述語氣要表達的新信息。疑問/祈使/感嘆居前的位置,在上文和下文之間充當銜接的功能,使得上下文能夠自然銜接。比較而言,疑問/祈使/感嘆居后,既可以是順著前面話題而來,也可以開辟一個新話題,與上文是否聯(lián)系緊密則顯得無關(guān)重要。
(13)四:您聽錯了吧;哥哥說他今天自己要見老爺,不是找您求情來的。
貴:(得意)可是誰叫我是他的爸爸呢,我不能不管啦。(疑問+陳述)
四:(輕蔑地看著她的父親,嘆了一口氣)好,您歇歇吧,我要上樓跟太太送藥去了,(端起了藥碗向左邊飯廳走)。
貴:你先停一停,我再說一句話。
四:(打岔)開午飯了,老爺?shù)钠斩柘扰莺昧藳]有?(陳述+疑問)
貴:那用不著我,他們小當差早伺候到了。
四:(閃避地)哦,好極了,那我走了。(曹禺《雷雨》)
該片段中既有“陳述+疑問”,又有“疑問+陳述”的組配,疑問語氣居前的“可是誰叫我是他爸爸呢”是順著上文來的,上文“不是找您求情的”中的“您”就是指這個疑問中的“我”和“他的爸爸”;但是“老爺?shù)钠斩柘扰莺昧藳]有”居后,在語言形式上找不到它與上文甚至它前面的陳述語氣有任何聯(lián)系,相當于它就是一個新話題,下文有對這個疑問的回答,它與下文相聯(lián)系。
疑問/祈使/感嘆居前,與上文銜接連貫的主要方式有指稱、省略或替代、詞匯銜接等。
(14)……家珍招呼著他們坐下,有幾個人不老實,又去揭鍋又掀褥子,好在家珍將剩下的米藏在胸口了,也不怕他們亂翻。隊長看不下去了,他說:
“你們想干什么,這是在別人家里。出去,出去,他娘的都出去。”(疑問+陳述)
* 這是在別人家里,你們想干什么?(余華《活著》)
例 (14)中的動詞“干”是動詞替代,具體指什么動作,順著上文能理解,是“去揭鍋、掀褥子、亂翻”等幾個不老實人行為的總說。顛倒兩語氣的順序變成“這是在別人家里,你們想干什么?”也是完全合格的句子,但這里選擇“疑問+陳述”而不是“陳述+疑問”,就是因為“干什么”所在的疑問與上文緊密相連。
(15)萍:(憂郁地)哼,我自己對自己都恨不夠,我還配說厭惡別人?—— (嘆一口氣)弟弟,我想回屋去了。(起立。)
沖:別走啦,大概是爸爸來了。(祈使+陳述)(曹禺《雷雨》)
*大概是爸爸來了,別走啦。
例 (15)前后語氣完全可以顛倒順序:“大概是爸爸來了,別走啦?!钡珵槭裁床挥谩瓣愂?祈使”?顯然“走”與上文“想回屋去了”、“起立”等動作相連,是同義/近義關(guān)系。周萍馬上要走,周沖必須立即對其行為做出反饋,是贊成還是反對,“別走啦”表明了他的態(tài)度,繼而通過后面的陳述給出“別走”的原因:“大概是爸爸來了”。
(16)我說:“不缺腿,胳膊也全,還是城里人呢?!?/p>
說完我嗚嗚地哭了,家珍先是笑,看到我哭,眼淚也流了出來。高興一陣,家珍問:
“條件這么好,不會要鳳霞的?!?感嘆+陳述)(余華《活著》)
*不會要鳳霞的,條件這么好。
這種銜接是通過感嘆語氣所體現(xiàn)的分句中的詞語與上文的詞語具有分總語義關(guān)系來實現(xiàn)的,“不缺腿”、“胳膊全”、“城里人”都是“條件好”的具體表現(xiàn)。因此,“條件這么好”的感嘆語氣是順著上文的意義下來的,如果把它放在后面,前面插入了“不會要鳳霞的”,語義就被斷開了而不連貫。
說話人選擇語氣表達自己的交際目的,體現(xiàn)在與聽話人的互動之上,是否期待聽話人對其話語做出反饋。典型陳述語氣完全不期待聽話人的反饋,典型疑問語氣強烈期待聽話人對疑問點給出信息;典型祈使語氣強烈期待聽話人執(zhí)行其提議,但不期待有言語上的回應(yīng);典型感嘆語氣一般不期待聽話人的反饋。于是,四種典型語氣在期待言語反饋上的強弱等級排序為:疑問 >祈使 >感嘆>陳述。
根據(jù)話語連續(xù)性的規(guī)律和信息結(jié)構(gòu)從舊到新的安排,對話能夠進行下去,往往是因為聽話人接著說話人的話題往下說。二合復(fù)句中,聽話人總是選擇順著后一分句的話題說下去。因此,語氣的期待反饋性越強,越傾向于居后;期待反饋越弱,越傾向于居前。這就解釋了上面的發(fā)現(xiàn):陳述+疑問/祈使/感嘆 >疑問/祈使/感嘆+陳述;陳述+疑問 >陳述+祈使 >陳述+感嘆 (見1.2)。
在期待反饋強弱程度上,疑問與陳述的差別最大,因此它們組配的使用頻率存在很大反差,表現(xiàn)為疑問+陳述 (共17例)、陳述+疑問 (共218例),其原因在于:陳述句引出疑問句,很自然,是常態(tài),疑問句出現(xiàn)在后,首要的目的是要求對方回答,通常就不必再說什么了。
(17)貴:你聽啊,昨天不是老爺?shù)纳彰?大少爺也賞給我四塊錢。
四:好極了,(口快地)我要是大少爺,我一個子兒也不給您。
貴:(鄙笑)這話有理!四塊錢,夠干什么的,還了點帳就干了。(疑問+陳述)
四:(伶俐地)那回頭您跟哥哥要吧。
貴:四鳳,別——你爸爸什么時候借錢不還賬?你現(xiàn)在手下方便,隨便勻給我七塊八塊的好么?(陳述+疑問)
四:我沒有錢。(曹禺《雷雨》)
例 (17)在圍繞“錢”的話輪中,“四塊錢,夠干什么的”是疑問語氣放在前面,下文并沒有給出四塊錢能干什么的答案。“隨便勻給我七塊八塊的好么?”也是疑問語氣,放在后面,下文就有對疑問點的回答?!拔覜]有錢”間接地回答了“我不能勻給你七塊八塊錢”。
就感嘆語氣而言,假設(shè)有聽話人,并且聽話人對說話人做出反應(yīng),感嘆在前和在后的情況不同。
(18)a.——天氣這樣悶熱,回頭多半下雨。(感嘆+陳述)(曹禺《雷雨》)
——是要下雨了。*——是很 (悶)熱。
b.——回頭多半下雨,天氣這樣悶熱。(陳述+感嘆)
——是很 (悶)熱。*——是要下雨了。
在成功的話語交際中,說話人的語義重心和情感重心往往能被聽話人正確識別并給予適當反饋。例 (18)中無論是a句還是b句的答語,都是順著后面語氣的內(nèi)容來的,是對后面內(nèi)容的反饋,針對前面語氣的答語都不能成立,說明后分句通常是語義重心所在。因此感嘆語氣在前分句時,下文沒有相應(yīng)的反饋。
疑問/祈使/感嘆語氣在前時,通常與后面陳述語氣的話題一致,即都是針對同一事物或同一現(xiàn)象發(fā)表自己的主觀意見,否則,語氣組配的可接受度大大降低。
(19)a.我怎么不知道,你哪回打架我都知道。(疑問+陳述)(張愛玲《情場》)
b.你哪回打架我都知道,我怎么不知道?(陳述+疑問)
c.?我怎么不知道你,你哪回打架我都知道。(疑問+陳述)
d.你哪回打架我都知道,我怎么不知道你?(陳述+疑問)
例 (19)a、b復(fù)句中語氣的話題相同,都是“你打架”,疑問在前后均成立。c的兩語氣談?wù)摰牟皇峭患拢懊媸恰澳氵@個人”,后面是“你打架這件事”,疑問在前可接受度極大降低了,但在后可成立,如d。也就是說,疑問在后不受話題是否相同的限制,但在前受到限制。
(20)a.你真討人嫌,你也學壞了。(感嘆+陳述)
b.你也學壞了,你真討人嫌。(陳述+感嘆)
c.?這張嘴真討人嫌,姐姐你也學壞了。(感嘆+陳述)
d.姐姐你也學壞了,這張嘴真討人嫌。(陳述+感嘆)(張愛玲《情場》)
同理,例 (20)a中兩語氣話題相同,都是主語“你”,感嘆在前的組配成立,c中兩語氣話題不同,前面是“這張嘴”后面是“姐姐你”,感嘆在前可接受度降低了。b中兩語氣話題相同d中話題不同,但是感嘆都在后面,組配都成立。
祈使語氣在前與陳述語氣組配,表達對同一事物或同一現(xiàn)象的主觀意見,這與疑問/感嘆居前與陳述組配的條件相同,但也可以有不同的話題,并且二者很方便調(diào)換順序,如:“我們走吧,時間不早了?!焙汀皶r間不早了,我們走吧?!痹斐蛇@種現(xiàn)象的原因與兩語氣組配的復(fù)句的語義關(guān)系有很大的影響,我們將作后續(xù)研究。
總的來說,疑問/祈使/感嘆語氣居前時,受到三個條件的限制,在后時相對自由的多,因此,疑問/祈使/感嘆語氣居后是優(yōu)勢位置,“陳述+疑問/祈使/感嘆”是優(yōu)勢組配。
現(xiàn)代漢語二合復(fù)句中分句語氣同類組配是主體,異類組配是次要的。前后分句語氣異類組配的使用頻率具有一定的傾向性:1)有陳述語氣的組配優(yōu)先于沒有陳述語氣的組配;2)有陳述語氣的組配中,疑問/祈使/感嘆居后的組配優(yōu)先于它們居前的組配;3)陳述語氣居前時,居后的語氣中疑問優(yōu)先于祈使優(yōu)先于感嘆。
使用頻率較高的優(yōu)勢組配都有一個是陳述語氣,究其原因,在[+確定性]、[+意愿性]和[+情感性]的語氣特征中,陳述語氣無論與哪一種語氣組配,都共享兩項特征,而沒有陳述語氣的疑問、祈使、感嘆兩兩組配時都只共享一項特征。共享語氣特征的數(shù)量越多,語氣組配的使用頻率越高。
疑問、祈使、感嘆三種語氣居前時,通常要同時滿足三個限制條件:1)疑問/祈使/感嘆需與上文有銜接,順著上文的話題或談話對象而來,是語流連續(xù)和信息結(jié)構(gòu)安排的必須;2)使用疑問/祈使/感嘆的說話人主觀上不期待聽話人有言語上的反饋;3)疑問/祈使/感嘆與陳述語氣都針對同一事物或同一現(xiàn)象表達主觀意見。但是,疑問/祈使/感嘆居后時一般不受這些條件的限制,不受限制的語言形式優(yōu)先于受限制的語言形式。
需要指出的是,本文的研究對象集中在有陳述語氣的組配中,沒有涉及無陳述語氣的疑問、祈使、感嘆之間兩兩組配的使用傾向性,事實上其組配是有傾向性的,對此我們將另外撰文探討。
杜道流 2005《現(xiàn)代漢語感嘆句研究》,安徽大學出版社。
邵敬敏 1996《現(xiàn)代漢語疑問句研究》,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
邢福義 2001《漢語復(fù)句研究》,商務(wù)印書館。
袁明軍 2006《小句的語氣類型與小句之間語義聯(lián)結(jié)類別的關(guān)系》,《漢語學習》第3期。
袁毓林 1993《現(xiàn)代漢語祈使句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
曾常年 2003《現(xiàn)代漢語因果句群研究》,華中師范大學博士學位論文。
Allan,J. 2006 Clause-type,primary Illocution,and Mood-like Operators in English,Language Sciences(28).
Palmer,F(xiàn).R. 2007 Mood and Modality(2nd ed.).Beijing/Cambridge:World Book Publishing Compan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A Study of the Frequency of the Collocation of Heterogeneous Moods in Two-clause Chinese Composite
Wan Guangrong1.2,Chu Zexiang1
(1.College of Humanities,Huazhong Normal University,Wuhan,Hubei 430079,China;2.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South-Centr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Wuhan,Hubei 430074,China)
two-clause Chinese composite sentences;collocation of heterogeneous moods;distinctive features;restricting factors
The frequency of the collocation of heterogeneous moods in two-clause composite sentences in Modern Chinese follows the pattern of“the collocation with indicative mood > the collocation without indicative mood”and of“indicative mood+interrogative/imperative/exclamative mood > interrogative/imperative/exclamative mood+indicative mood”.Among the three distinctive features of the mood[+assertion],[+imperatition]and[+exclamation],the more features the heterogeneous moods share,the higher the frequency of the combined moods are used in a sentence.“Indicative mood+interrogative/imperative/exclamative mood”has fewer restricting factors than“interrogative/imperative/exclamative mood+indicative mood”,thus the former gaining a higher frequency.
H146
A
1674-8174(2011)04-0064-08
2011-04-22
萬光榮 (1973-),女,湖北荊門人,中南民族大學外語學院副教授,華中師范大學博士研究生,專業(yè)為漢語言文字學;儲澤祥 (1966-),男,安徽岳西人,華中師范大學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漢語語法。
①感謝初審和二審匿名專家對本文提出的寶貴修改意見!
【責任編輯 胡建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