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福老漢又想,既然你這也是假的那也是假的,你為什么還姓甄?
有福老漢下定決心不怕犧牲,跋山涉水一路顛簸來到省城,在兒子家里住了一個星期之后,恍然悟出一番道理來:城市是什么?城市就是誰也不搭理誰,誰也不認識誰,誰都防備著誰,誰也用不著誰!別看城市人多,哪都擠得黑壓壓的,實際上每個人都很孤獨,都很寂寞!
有福老漢就很孤獨,就很寂寞。有福老漢想馬上返回鄉(xiāng)下,像一只鳥在青山綠水間飛翔,在五谷豐登的田野上飛翔,又怕對不住兒子:老伴到另一個世界里去了,兒子煞費苦心地把他從老家接來,叫他換換環(huán)境,叫他養(yǎng)養(yǎng)身體,怎么能夠說走就走,不顧及兒子的一片苦心?
這天吃了午飯,有福老漢下得樓來,走走轉轉,轉轉走走,在燦爛的陽光和纏綿的秋風中,迤邐來到一家農貿市場。農貿市場氣象萬千,色彩絢麗,金黃的小米,碧綠的蔬菜,鮮活的紅薯,斑斕的豆類,還有柿子核桃,板栗花椒……都帶著一股泥土味,一股清新味,一股香甜味,一股親切味。有福老漢精神為之一振,覺得自己這是回到了家鄉(xiāng),回到了山里!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了那個年輕人。那個年輕人正在馬路邊上賣棗。年輕人一邊戳了兩個盛棗的麻袋,一邊戳了一塊醒目的廣告,廣告上寫道:“谷平老鄉(xiāng)谷平棗,人也好,棗兒也好,要買您趁早!”
有福老漢就是谷平縣的人,他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遇見自己谷平縣的老鄉(xiāng),看見自己谷平縣的名牌特產大紅棗了!谷平是老革命根據地,谷平人善良厚道熱情誠實,這是出了名的;谷平的水土獨特,谷平的紅棗個大肉厚營養(yǎng)豐富,能夠補血安神養(yǎng)心,也是出了名的。有福老漢歡欣鼓舞地來到年輕人面前,很激動地握住他的手說:老鄉(xiāng),你好,我是咱們谷平縣的;能在這里見到你,我真是料想不到!
年輕人從頭到腳把他打量一番,見他上身穿了一件深藍色的夾克,下身穿了一條黑灰色的褲子,腳上蹬著圓口布鞋,肩上搭了旱煙袋,腰里緊了紅腰帶,一副憨厚淳樸的山里人模樣!年輕人猛地抱住他的肩頭,很動感情地叫道:大叔,您好,我一看您就是谷平人——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您很像我的父親!
年輕人的眼里真的有了晶瑩的淚水,話也有些哽咽了。
有福老漢說:孩子,你想家了吧?
年輕人點了點頭:大叔,我想念我娘啊。我爹去年去世了,家里只有我娘一個人……她和您歲數相仿,也是60歲掛零!
有福說:那你趕緊回去看看你娘!百事孝為先……
年輕人說:掙了錢我就回去,我得讓老娘高興!
他們親親熱熱拉起家常來。老漢知道了年輕人姓甄,25歲年紀,還沒娶媳婦,現在租住在省城的郊區(qū),每隔幾天都有親戚把大棗從谷平縣城送來,由他負責銷售;小甄也知道了他姓楊,家里沒了老伴,現在是來兒子家里走親。說著說著小甄笑了:大叔,遇見您我就算遇見我的親叔叔了。說句不該說的話,我看您身板壯實,人品忠厚,我想請您住到我家,和我娘做伴,這樣我好放心……有福老漢說:小子,你還沒結婚呢,你先顧你吧;倒是我應該給你介紹一位姑娘,我覺得咱倆挺有緣分!
說了這些話以后,有福感到小甄很親、很近,兩個人成了一家人!
有福想,他怎么這么實在,這么拿我不當外人呢?
有福又想,真是一個好小子,真不愧是谷平人!
這時候不少人圍上來買棗。有人問這棗怎么這么貴,好幾十塊錢一斤?有福說一分錢一分貨,谷平的大棗是名牌,名牌就是這個價錢,不信你隨便去打聽;有人問這是真正的谷平大棗嗎?有福說當然是真正的谷平大棗,我們倆就是谷平的家,谷平縣的人不會弄虛作假,你放心。有福老漢端著旱煙袋,慈祥著一張臉,一一回答大家的提問,真誠而樸實,很讓人感動。
人們開始買棗了,小甄喊道:大叔,您收錢,我捉秤!
有福說:你收錢,我捉秤!我怕把錢弄錯了……
小甄說:我那親叔叔,咱是一家人,您怎么把您侄子看遠啦,看扁啦?
他們很快把兩麻袋大棗賣完了,小甄很高興,有福很高興。有福把厚厚的一疊錢遞給小甄,請他清點一下數目,看符合不符合賣出去的斤兩。小甄說:大叔,您今天幫了我的大忙,謝謝您,謝謝您!有福說:小子,不客氣,要不我也沒事干!你明天8點還到這里來,我接著幫你賣棗,咱是老鄉(xiāng),咱一言為定!
小甄和他握手告別:大叔,一定,一定!
可是第二天小甄沒來。有福正在那里等得焦躁時,有人跑過來塞給他一張條子。條子上寫道:大叔,請您趕緊離開這里,小心有人找您的麻煩!我不是谷平人,我賣的不是谷平棗,我給的分量也不夠,10斤只給人家9斤,5斤只給人家4斤!我不好意思再見您……謝謝您給我做了廣告,謝謝您!
有福老漢的手猛地一抖,那張紙條飄飄悠悠落到了地上。
有福老漢想,好你小子!你不是俺們谷平人,你為什么說俺們谷平話?
有福老漢又想,既然你這也是假的那也是假的,你為什么還姓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