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她只是憧憬,憧憬那天堂般的雪山,憧憬自己能夠漫步云端,然后,一群小臉蛋被風吹得干巴巴紅彤彤的小孩圍著自己跳呀轉(zhuǎn)呀,叫著,喊著,嚷著,“老師,老師……”于是,她想去西藏支教。
她父親略微低下頭,目光穿過鏡片,盯了她兩三分種,又轉(zhuǎn)過頭繼續(xù)看他的報紙,淡淡地說了聲:“想去玩是嗎?”她鼓足勇氣,又說了一遍:“我要去支教!”但她父親似乎沒聽到,繼續(xù)說:“去玩,可以,但……”“我說了我要去支教!那些可憐的小孩需要我為他們做點什么!”她吼起來,盡管覺得自己有點底氣不足,不過,她是真的可憐那些小孩,想去幫助他們。“你可以給他們寄點衣服過去……”“那些衣服可以讓他們穿一輩子嗎?!”……
她向來很倔,只要覺得是對的,就不會改變主意,這次也一樣。她母親哭著送她上了火車,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有點過分,愧疚地抱著父母流淚,但她沒想過后悔。
隔著車窗玻璃看到的雪山,跟在電視上看到的一樣神圣,她想快點下車,徹徹底底地投進圣潔的大自然的懷抱中??墒牵萝嚨哪且豢?,她只感到冷,盡管身上穿著厚厚的羽絨服。
那所學校的校長非常歡迎她。她看了看這個一校之長,整個骨架子縮進扎得嚴嚴的破爛的皮襖里,像一張揉成一團后又展開的紙。
現(xiàn)實永遠沒有夢想瑰麗,甚至近乎殘酷。到了她住的地方,校長親自為她打開燈,那里面熏得發(fā)黑,燈光弱得似乎吹一口氣就會滅掉,坐在嘎吱嘎吱作響的床上,她縮成一團,追問自己真的就在雪山腳下嗎?
第二天到了教室,雖說以前在電視上見過,可當這個場景真真切切地出現(xiàn)在她眼前時,她還是有點手足無措——一大群孩子坐在發(fā)黑的凳子上向她微笑,沒凳子的就坐塊石頭,有的就干脆盤坐在地上。
“老——吃(師)——襖(好)”他們一起拖著長調(diào)喊著。她沒聽清他們說什么,但還是很開心地笑了??墒牵斔麄兡贸鰰鴷r,他們卻兩三個圍坐在一起,抽出一張張臟兮兮皺巴巴的紙。那一刻,她真的很心酸,心里暗暗告訴自己,一定要教好他們。
夢想與現(xiàn)實原來相距這么遠,就像牛郎織女只能隔著天河遙望一般。這里這么冷,她才來幾星期手和腳就凍得無法動彈了。每次父母打電話來,她都是流著淚說:“我很好,這里很漂亮……”她所憧憬的呢?她所憧憬的那份漫步云端的美麗呢?!
她一天一天地熬著,她不敢盼望終點,只希望每天的艱苦能快點過去。
夏天來了,她終于感到一絲絲的暖意,不僅因為陽光,還因為一學期快結(jié)束了,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回家了。那天,她帶著孩子們在山腳下唱歌,歌聲飄揚在圣潔的雪山上。她突然覺得自己做的一切很值。人,再痛苦的經(jīng)歷,只要一秒鐘的幸福,就會忘記的啊。忽然,一個學生小心翼翼地問她:“老師,您下學期還來嗎?”她依然在笑,可那句話揭起了她的傷疤,她不敢看到孩子們臉上的失望,可是……她心里好難受,喉嚨火燙火燙的,她發(fā)現(xiàn)孩子們正緊張地看著她?!皝?。”她啜泣著說,就在圣潔的雪山下。
可是,她的夢想不是這樣的,她曾想過要去美麗的馬爾代夫,要在那里曬著陽光寫書;她還想過要去蒼莽的挪威森林,在那里彈著吉他輕唱……
現(xiàn)在她才發(fā)覺,自己要用一生,在圣潔的雪山下?lián)斚灎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