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火事件

“不好啦，王老師又發(fā)火了?！?/p>

這事兒不新鮮。爸爸在沙發(fā)上看報紙，頭都沒抬，只是喉嚨里滾出一聲“哦”。

媽媽在打雞蛋，她打得非常專注，根本沒空接小茉莉的話。

小茉莉拎著書包去房間寫作業(yè)，寫完作業(yè)出來吃飯，又把這個不是新聞的新聞發(fā)布了一遍。

爸爸媽媽出于禮貌，兩個人一起望著她說:“哦?”

小茉莉拿起筷子就像拿起麥克風。爸爸媽媽一直希望小茉莉改改在飯桌上演講的毛病，可是小茉莉不在飯桌上演講又能在哪里演講呢?是在飯后練琴的時候，還是練琴后閱讀的時候，還是閱讀后洗漱的時候，還是洗漱后睡覺的時候，還是早上吃早飯趕著上學的時候?

小茉莉一旦進了學校就更不能發(fā)表演講了，除非課堂發(fā)言，否則亂說話是要被記黑名單的。課間、午休、活動課要抓緊時間寫作業(yè)，哪里有空演講。

爸爸媽媽關起門來替她算過了，一天當中，唯有做完作業(yè)坐上飯桌一家人團團圓圓，才是小茉莉最自由、最放松、最快活的時候。這時候不演講就徹底沒機會啦。

的確，一家子東奔西顛忙了一天，坐下來應該說說話兒，交流交流。偶爾，小茉莉太累，坐在飯桌上一聲不吭，爸爸媽媽會放心不下，啟發(fā)她說兩句，生怕她心里憋了什么不痛快。

大部分時候，小茉莉不需要啟發(fā)，拿起筷子就講，等她剎不住車了，爸爸媽媽又要冠之以“注意力不集中”“沒有時間觀念”。

媽媽設法教小茉莉邊吃邊交談:“說話吃飯可以兩不誤啊?！毙≤岳蚓褪菍W不會。學不會也就算了，她還要批評媽媽:“邊吃邊說，那不等于一心二用了嗎?”

看樣子，小茉莉今天有話要說。爸爸媽媽放著熱湯熱菜不動筷子，齊刷刷地望著小茉莉，等她說好了再吃———這算是他們的新招:控制她的說話時間。

“王老師今天的火發(fā)得呀……”

小茉莉要吊人胃口，她朝爸爸詭秘一笑:“估計今天你去我們班就不是沖鋒陷陣了，你一定會粉身碎骨?！?/p>

“你們班的玻璃還沒碎吧?”媽媽插嘴。

“快了，快了?！毙≤岳蚴掌鹦σ?，咳嗽一聲，言歸正傳。

楊島這個人誰不知道他怕寫作業(yè)呢?過去，顧老師像媽媽一樣拴著他，放學把他帶回家?？涩F(xiàn)在是王老師當朝。王老師家住得很遠，孩子又小，帶楊島寫作業(yè)根本不現(xiàn)實。再說王老師和顧老師的風格不同，她才不會嬌寵人呢。所有人她都一視同仁，作業(yè)必須不折不扣完成。王老師的口頭禪是“都四年級第二學期了呀”。

王老師說這句話的時候，眉毛倒立，黑彈子眼珠瞪得就快飛出來了，滿臉匪夷所思的表情。潛臺詞是:你們都這么大了，還不知道按時交作業(yè)?你們四年的學都白上了。

楊島最近情緒不對，他嫌新媽媽管教太嚴。其實也不能怪他新媽媽嚴，做媽媽的哪會受得了孩子總考倒數(shù)第一呢?新媽媽其實和王老師一樣，也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意思。她希望楊島能改頭換面。

開學以來，王老師已經(jīng)找新媽媽告了十來回狀，告得新媽媽頭皮發(fā)麻。她對楊島的要求自然越來越高。

也許楊島需要的是時間。

想想楊島也不容易，半年來，他一方面要適應新媽媽，另一方面還要適應王老師，里外都不輕松?，F(xiàn)在，他雖然穿戴整齊了，干凈衛(wèi)生了，但是那一臉的郁悶卻有增無減。

最近楊島很混賬，上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作業(yè)愛交不交。王老師天天跟他發(fā)火，他呢，干脆死豬不怕開水燙。

瞧瞧，只要王老師一批評，他就耷拉下眼睛，垂著臉，嘟起嘴。王老師問他為什么不寫作業(yè)，心里到底想什么，他一律不答，不哭不動，活像一塊石頭。

“給你最后期限，下午上課之前，你必須寫好作業(yè)交給我，否則今天有你好看!”

楊島偏偏不怕王老師的“好看”。中午大家都在寫作業(yè)，他卻像沒事人一樣跑進跑出，還玩了好長時間橡皮。點點好心提醒他，結(jié)果挨他一頓臭罵。他愣是一個字沒寫。

王老師氣得渾身發(fā)抖，當著大家的面，她把楊島的作業(yè)本撕得粉碎，連同他桌上的東西一起，塞進他的書包，把書包掛上他的脖子。

“出去，到校長辦公室去!四(8)班不要不寫作業(yè)的人?！?/p>

王老師動真格的了。

楊島不聽，王老師就拽他。楊島害怕了，抱住課桌不肯走。王老師一使勁，課桌劃著地板發(fā)出凄慘的尖叫。王老師不管，硬是把楊島拽出了教室。

楊島像吃了豹子膽，他闖進來，還一把關上教室門。王老師氣得直喘，她厲聲責問:“我是不是給你最后期限了?”

楊島面無表情，做起了石頭。

“全班都可以向校長證明，你長期不寫作業(yè)。”王老師說到這里突然扭頭問大家:“你們誰可以做證明，舉手!”

手臂一根一根豎起來。

“你看看，全班都可以證明。楊島同學，讓我怎么說你?”

楊島像是不信，他第一次抬起眼簾。同學們果真都站在他的對立面，豎起的手臂密密麻麻簡直像大森林……楊島感到了孤單。他揪著褲子，垂下眼簾，淚水決堤而出。

楊島在淚水里望見了媽媽，望見媽媽當年如何拋下他，望見了爸爸和新媽媽的婚禮，媽媽要他聽新媽媽的話，媽媽從此再也不管他了。楊島向她訴苦，她非但不同情，還幫著新媽媽說話……全世界的人都討厭自己……

楊島放聲大哭，他哭得驚天動地，瘋了一般。

小茉莉雖然覺得楊島該罰，可她不忍心看他如此傷心。她急中生智，抓起鋼筆刷刷在手心寫“不要舉手!!!”寫完把手心對準后面的同學。

手臂次第放下。

楊島好容易才止住哭，他向全班保證，以后不這樣了。王老師只好再給他一次機會。

小茉莉說到這里，把右手伸給爸爸媽媽看，掌心里的字雖然汗?jié)窳?，但依然能看清“不要舉手!!!”

“你是英雄!”媽媽十分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