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遼河三角洲茫茫的蘆葦蕩里,有一個小村子,那是個靜謐的,像鳥窩一樣自然的小村子。
村頭有一座草房子。白天,在潔凈的陽光照耀下,尖尖的屋頂上總是閃著金子一樣的光。
院子里有棵杏樹,樹下常年坐著一個叫小露珠的姑娘。她大約十幾歲,雙腿沒有知覺,不能走路,一生注定要在輪椅上度過。正像她的名字那樣,人長得雖小,卻像早晨晶瑩的露珠那樣純凈,尤其那雙會說話的眼睛,讓人看了會頓生憐愛。
小露珠酷愛繪畫,無師自通。父母出去打魚或干農(nóng)活兒的時候,都要用輪椅將她推到樹陰下,去畫蘆葦、丹頂鶴、小河和木船,以及濕地里所能見到的一切東西。
生活在院子里的,除了這一家三口人,還有一只喜鵲和一群麻雀。喜鵲的巢在杏樹上,麻雀們的窩在草房子的屋檐下,它們像饞嘴或撒嬌的孩子,時常圍著人親昵地飛來飛去?!伴_飯嘍……”小露珠向地上撒些谷子之類的東西,頓時,“嘩啦啦……”鳥兒們像旋風(fēng)一樣落在輪椅周圍,一副你爭我奪、眾星捧月的樣子。
草房子前面原本是塊空地。有一天,小露珠看見空地上來了一輛車,上面拉了許多彩色的板子。沒幾天,一座紅屋頂?shù)牟拾宸?,很醒目地在小露珠視線里誕生了。
“誰會搬到彩房子里住呢?”小露珠不停地猜想著。
后來,聽說房子里住進(jìn)一個從外地搬來的風(fēng)燭殘年的老奶奶。老人足不出戶,村里幾乎沒人見過她。彩房子經(jīng)常門窗緊閉,偶爾能看見一個女傭人進(jìn)出。
恬靜如畫的生活本該繼續(xù)下去的??墒牵蝗挥幸惶?,噩運再一次降臨到小露珠身上——她得了白血病。
小露珠一聲不響地躺在土炕上,開始拒絕吃飯喝水。
媽媽噙著淚勸她:“找到造血干細(xì)胞配型相同的捐獻(xiàn)者,病就會治好的。”
爸爸紅著眼圈開導(dǎo)她:“活下去呀,孩子!全村的人、全國的人、全世界的人都等著看你的畫呢?!?/p>
院子里,喜鵲和那群麻雀整日躁動不安地鳴叫,不斷地用翅膀拍打著窗欞。
無論誰說什么,也無論鳥兒們怎樣聒噪,這個極有心機(jī)的孩子都很平靜?!拔沂莻€殘疾的孩子,”她默默地想,“父母為我操碎了心,如今又重病纏身,雖有一線希望治好,可要花好多好多錢。務(wù)農(nóng)為生的父母,也許一輩子都攢不夠給我治病的錢。我的生命結(jié)束了,就是卸下了他們沉重的包袱……”
束手無策的父母眼睜睜地看她三天水米未進(jìn),已經(jīng)迷離恍惚了。村里人都為她惋惜。
就是這天晚上,突然,“鈴鈴鈴……”的鈴聲劃破農(nóng)家小院兒的寂靜。
“是前院老奶奶打來的。”爸爸頗感意外,“打給小露珠的。孩子,老奶奶的電話……”
“是住在彩板房里的老奶奶嗎?”小露珠很驚異,“那個近在咫尺,卻從沒見過面的老奶奶,會有什么事呢?”
“孩子……”接過話筒,小露珠聽見老奶奶的聲音遙遠(yuǎn)而微弱,“假如你能勇敢地活下去,每天,我會給你彈一首鋼琴曲……”老奶奶攢了會兒力氣,“我是個鋼琴家,十個指頭在琴鍵上跳動了一生……可是,我現(xiàn)在病得手無縛雞之力了。本來,也許明天、后天,或者隨時,我就要聽著濕地里的天籟之音死去……”
多美好的約定啊!
第二天,小露珠同往常一樣,坐著輪椅出現(xiàn)在院子里。
她靜靜地望著門窗緊閉的彩板房。
“扶我到鋼琴邊去?!辈拾宸坷铮咽菨M頭白發(fā)、骨瘦如柴的老奶奶吩咐傭人?!澳钦f……”女傭人遲疑地盯著躺在床上的老人,心里說,“都病成這樣了,彈得了鋼琴嗎?”
“扶我過去?!崩先朔路鹗且槐K就要燃盡的燈被人撥亮了一樣,精神振奮起來。
在椅背的支撐下,老人吃力地坐在鋼琴旁。她又說:“把后窗打開?!?/p>
沖著小露珠家庭院的后窗打開了。
好久不再彈琴的老人定了定神,攢足力氣,居然克服雙手的顫抖,按響了琴鍵。
優(yōu)美的琴聲宛如清澈的泉水,從窗口流瀉出去,流遍村莊的每個角落。
下田的男人們聽了,停下匆忙的腳步;織席的婦女們聽了,忘了手中緊趕的活兒。
琴聲仿佛是老人安慰的話語,令小露珠眼中閃爍著激動、敬仰的淚花。求生的力量和勇氣,讓這個飽受磨難的孩子的愁容慢慢地散開。
娓娓動聽的琴聲同樣陶醉了喜鵲和那些麻雀。它們像一個個聽話的孩子,歪著頭,安安靜靜地伏在杏樹的枝條上。
此后,彩板房的后窗每天打開,激昂或舒緩的曲子都會準(zhǔn)時從窗口飄蕩出來。
鳥兒天生是一種好動又好奇的動物,“老奶奶是怎么把曲子彈出來的呢?”它們很快就不安于在樹上靜靜地聆聽了,開始飛到后窗探頭探腦地向里邊張望。有一天,它們居然毫不客氣,飛進(jìn)老奶奶彈琴的屋子里來了。
老奶奶剛好彈完一首曲子。余音剛剛落定,不速之客便光臨了。
“你們愛聽我彈的曲子嗎?”老奶奶已經(jīng)累得虛脫了,看到這么多鳥兒落在自己身邊還是喜出望外。
“愛聽、愛聽……”麻雀們報數(shù)般回答。
“聽得懂嗎?”老奶奶又問。
“聽得懂?!毕铲o驕傲地說,“有誰會否認(rèn),我們鳥家族的成員,個個是了不起的歌手呢。同您一樣——音符是我們最好的朋友。”
“哦?!崩夏棠叹磁宓攸c點頭。
突然,一個奇想閃電一樣在老奶奶腦海中劃過?!疤昧?簡直太妙了!”老奶奶在心里不斷地慶幸,“一切問題都解決了!”
老奶奶興奮又急切地瞧著喜鵲和每一只麻雀,說:“你們愿意彈鋼琴嗎?”
喜鵲和麻雀聽了老奶奶的話,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是說……”一只麻雀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彈鋼琴嗎?那可是你們?nèi)祟惖膶@?。再說,我們沒有手,用什么來彈它呢?”
“你們有腳呀!”老奶奶笑著說,“用腳同樣可以踏出悠揚的曲子。瞧瞧,你們這么多麻雀,每只踏響一個琴鍵,合起來,不就成曲了嗎?”
“對呀、對呀……”麻雀們嘰嘰喳喳,興奮不已,有的竟急不可待地飛到鋼琴上蹦噠起來。
太大意了!雪白的鍵盤是那樣光滑,“噼里撲騰,噼里撲騰……”麻雀們紛紛跌倒了。它們好不容易爬起來,再蹦,結(jié)果還是——“噼里撲騰”。
“給你們做雙舞鞋吧?!崩夏棠烫蹛鄣卣f,“在鋼琴上跳舞怎能沒有舞鞋呢?!?/p>
第二天,喜鵲和麻雀再來的時候,老奶奶已經(jīng)給每只麻雀做好一雙舞鞋,而且是五顏六色的。
“太漂亮了!”
“太柔軟了!”
“有了舞鞋,在琴鍵上跳動,再也不會滑倒了!”
穿著舞鞋的麻雀們不停地尖叫,紛紛踏響了各自腳下的琴鍵。
“快停下來,小家伙們!”老奶奶很快就制止了混亂的局面,“各跳各的只能制造噪音;統(tǒng)一指揮,才能彈出旋律來。喜鵲,沒給你準(zhǔn)備舞鞋,就是想讓你來當(dāng)指揮?!?/p>
“我來當(dāng)指揮?”喜鵲毫無思想準(zhǔn)備,可是,很快就變得趾高氣揚,優(yōu)雅地翹著尾巴,“只有我來當(dāng)指揮了。誰敢否認(rèn),我的尾巴是天下獨一無二的指揮棒呢。”
在老奶奶的指點下,喜鵲帶領(lǐng)著麻雀們,沒過幾天,就步調(diào)一致地彈出了動聽的曲子。
“嗯……”老奶奶如釋重負(fù)地一聲長嘆。
彩板房里所發(fā)生的一切事情,小露珠全然不知。
每天,小露珠坐著輪椅按時來到庭院里,注視著老奶奶的后窗慢慢打開,喜鵲帶著那群麻雀蜂擁而入,接著,鋼琴聲便從窗口飄散出來。
兩年的時光,伴著鋼琴聲悠悠而逝。小露珠頑強(qiáng)地活過來了。
這天,終于傳來喜訊:找到了造血干細(xì)胞配型相同的捐獻(xiàn)者。小露珠的春天來了!
小露珠的父母喜極而泣,立刻想到:“將喜訊告訴前院兒正在彈鋼琴的老奶奶!”
“推我去看老奶奶!”小露珠雙目含淚,“老奶奶不喜歡別人造訪也要去!”
父母推著小露珠來到彩板房門前。里面正在彈奏的鋼琴曲,名叫《藍(lán)色的愛》。
女傭為一家三口人敞開房門。
他們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看到了這樣一幕:
房間里擺著一架華麗的鋼琴。鋼琴的旁邊擺放著一張老太太的遺像。三十幾只麻雀穿著五顏六色的舞鞋,在琴鍵上翩翩起舞;喜鵲站在桌子上,身著莊重的燕尾服,十分投入地擺動著尾巴,正在指揮著它們。
《藍(lán)色的愛》就是這樣演奏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