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變后的吉爾吉斯斯坦

出租車司機伊薩給本刊記者粗略算了一筆賬，當地居民平均月收入約60美元，而生活成本卻要達到300美元。“沒有面包，沒有錢，沒有工作。革命就這么發(fā)生了”。

何成羽站在一棟被燒得只剩骨架的四層樓前愁眉不展。中亞國家吉爾吉斯斯坦爆發(fā)的大規(guī)模騷亂中，位于首都比什凱克市中心的中國國英商品城，先是遭到洗劫，隨后被付之一炬。何成羽就是這家商品城的中方總經理。

兩度被毀的“國英”

據何成羽介紹，4月7日夜間12點至8日凌晨1點左右，陸續(xù)有三撥頭戴紅帽、手持鐵棒的人前來鬧事。其中前兩撥人被勸阻。第三撥人在得到商品城給的水和錢后，依然不肯罷休，并在僵持了半個小時后沖了進來。

“我們這個樓現(xiàn)在最少(花)100萬美元重新修理，里頭的設備全部損失。但這次好在我們的倉庫保住了。這都是因為把錢給了他們(鬧事者)，讓他們不要動倉庫。堅持到天亮后，我們的商戶自己把貨拉走了?！焙纬捎鹣蛴浾呋貞浀?。他說話時嗓門很大，帶著濃重的江西口音。

2000年，中國商人出資約1000萬元人民幣，在當地政府提供的一家破舊木工廠的基礎上建起了中國國英商品城。這里主營家電、食品和日用品，是當地最早的一個華商合法經營場所。在充斥著蘇聯(lián)時期建筑的比什凱克，這棟安裝了觀光電梯的商品城顯得與眾不同。

但《望東方周刊》記者4月8日所見的卻是一片狼藉。樓內外被熏得黢黑，鐵架子東倒西歪，碎玻璃、碎石塊和灰燼散落一地，一些地方還冒著青煙。兩三個大人和孩子正提著口袋，在廢墟中撿拾東西。

與趁火打劫者相反，修理工人阿爾斯隆·魯茲耶夫來到被焚毀的商品城，是希望提供幫助。他面色凝重地對記者說：“我非常遺憾。我很理解(在這里經營和工作的)生意人和普通人。他們掙錢是用來養(yǎng)家糊口的。但是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我看到這些很難過?！?/p>

而對何成羽來說，這并不是他第一次經受如此打擊。2005年3月，吉爾吉斯斯坦爆發(fā)“郁金香革命”的時候，中國國英商品城同樣被歹徒打砸搶燒。而且，倉庫內的貨物也被掠走，損失總計500萬美元。

與何成羽一起目睹“國英”兩次被毀的，還有商品城吉方總經理埃涅拉·薩姆薩利耶娃?！暗?，我還是沒有失去希望，我們會把‘國英’重新建起來的，而且建得更好。我非常想對全體中國人民說，這不只是一家商店，這是吉爾吉斯斯坦最早的中國社區(qū)之一，中國人民為吉爾吉斯斯坦做了很多事。”年約半百的薩姆薩利耶娃情緒有些激動。她說完話后摘下眼鏡，用手拭了一下濕潤的眼角。

據中國駐吉爾吉斯斯坦使館提供的消息，此次騷亂中，比什凱克最大的三家中國市場都遭到不同程度沖擊，“國英”所受損失最為慘重。萬幸的是，由于預警工作及時，沒有中國公民傷亡的報告。

5年前“反對家庭統(tǒng)治”，5年后讓兒子管理國家經濟

歷史重演不僅是在國英，更是在吉爾吉斯斯坦這個500萬人口的山地內陸小國。5年前依靠發(fā)動革命上臺的巴基耶夫總統(tǒng)，現(xiàn)在面臨被革命者趕下臺的境遇。

俄羅斯《專家》雜志載文稱，吉爾吉斯斯坦政變是經濟形勢急劇惡化、國家持續(xù)退化的結果，而這一切又是巴基耶夫本人在內政和外交上犯錯的后果。

2005年的“郁金香革命”中，巴基耶夫領導的反對派旗幟鮮明地提出“反對家族統(tǒng)治”的口號。而坐上了總統(tǒng)寶座后，他卻將財政金融和國家管理的杠桿集中在自己家族手中：除了讓兄弟們控制強力機關之外，巴基耶夫還為小兒子馬克西姆量身打造了中央發(fā)展、投資和創(chuàng)新局，并實際上將整個國家的經濟交由他管理。

出生于吉爾吉斯斯坦南部賈拉拉巴德州的巴基耶夫，在執(zhí)掌國家大權后，還將北方勢力派系，甚至“郁金香革命”的昔日戰(zhàn)友從政府中掃地出門。這使得“倒巴派”決定聯(lián)合起來。2008年12月，該國所有反對派勢力完成了整合，為日后奪權創(chuàng)造了條件。

此外，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對吉爾吉斯斯坦本已脆弱的經濟造成了致命打擊。吉政府的反危機措施無異于剜肉補瘡：去年年底，電費和供暖費被提高一倍；此外，水費、天然氣、食品和煙草等價格也有所上漲；當局還開始征收不動產稅。吉政府同時表示，下半年起，市政服務費還將繼續(xù)上漲。

比什凱克出租車司機伊薩給本刊記者粗略算了一筆賬，當地居民平均月收入約60美元，而生活成本卻要達到300美元?！皼]有面包，沒有錢，沒有工作。革命就這么發(fā)生了!”

俄羅斯中亞及高加索問題專家薩那巴爾·謝爾瑪托娃說，“吉爾吉斯斯坦民眾原本不想再發(fā)生新的革命。如果不是物價上漲、通貨膨脹以及一系列‘不適當’措施，巴基耶夫完全還可以平靜地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p>

由反對派組建的吉爾吉斯斯坦“臨時政府”9日公布消息稱，目前國庫僅剩9.86億索姆，約合1600萬歐元。為防止被巴基耶夫控制的銀行將資金轉移到境外，“臨時政府”暫時凍結了銀行系統(tǒng)。

莫斯科積怨，華盛頓示好

值得注意的是，吉爾吉斯斯坦騷亂發(fā)生后，在巴基耶夫總統(tǒng)尚未交出權柄之際，俄羅斯總理普京與美國國務卿希拉里就先后與吉“臨時政府”總理奧通巴耶娃通了電話，除對局勢表示關切外，還稱愿意提供人道主義援助。

吉爾吉斯斯坦這個山地國家雖然沒有石油和天然氣，但其所在的中亞地區(qū)，卻是連接歐亞大陸和中東的要沖。證明該國是俄美博弈重地的最好實例，莫過于這里既有俄軍的坎特空軍基地，也有美軍的“過境運輸中心”。

俄羅斯中亞及高加索問題專家謝爾瑪托娃對《望東方周刊》說，雖然巴基耶夫和莫斯科關系并不怎么樣，但是，如果不是他最近一系列錯誤舉動，莫斯科還會和他繼續(xù)合作下去。“我覺得，克里姆林宮事先的確得到了(與政變有關的)消息，但我認為，克里姆林宮沒有像美國在2005年時那樣把手伸向吉爾吉斯斯坦?！?/p>

俄《生意人報》載文稱，近來，莫斯科心中已經積聚了不少對比什凱克的怨氣。去年6月，巴基耶夫決定保留美國在馬納斯機場的空軍基地(克里姆林宮早就欲除之而后快)，不過是換了個牌子，變成“過境運輸中心”。更何況這一切發(fā)生在巴基耶夫在莫斯科宣布關閉基地、而俄羅斯表示免除吉爾吉斯斯坦1.8億美元債務并向其提供1.5億美元無償援助和3億美元優(yōu)惠貸款之后。

該報援引俄外交部消息人士的話說，比什凱克的決定當時被稱為“最令人不快的意外”。今年又有消息稱，吉爾吉斯斯坦當局有意允許美國在其境內再開設一處軍事設施位于巴特肯州的訓練中心。

俄《專家》雜志稱：“類似的不講原則的做法，可能是莫斯科急于承認奧通巴耶娃政府的原因之一?！?/p>

獨聯(lián)體國家研究所中亞問題專家安德烈·格羅津認為，鑒于巴基耶夫在將美國和北約部隊補給運往阿富汗方面提供的協(xié)助，美國對他十分滿意。這位專家說，奧巴馬尤其不希望吉爾吉斯斯坦動蕩，因為阿富汗問題仍是需要優(yōu)先解決的問題之一。如果軍人通過中東或迪戈加西亞島調遣，那就會繞彎路，需要調整物流鏈，這一切將導致美國阿富汗軍事行動時間表的改變。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去年，美國中央司令部司令彼得雷烏斯接連訪問了中亞的土庫曼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俄《獨立報》稱，“五角大樓代表說此行的訪問是成功的，因為三國都已向他保證，希望擴大和加強與華盛頓的合作?！?/p>

重要的是政府能夠為人民服務

對比發(fā)生在吉爾吉斯斯坦的“郁金香革命”和在烏克蘭發(fā)生的“橙色革命”，俄羅斯中亞及高加索問題專家謝爾瑪托娃說，這兩個革命非常不同：烏克蘭的政權更迭是通過選舉，這是非常大的優(yōu)點。雖然烏克蘭這些年政壇不穩(wěn)，但是他們做到了通過合法選舉來實現(xiàn)政權更迭。

她同時表示，烏克蘭比吉爾吉斯斯坦富饒很多，烏克蘭人的性格也和吉爾吉斯斯坦人不同，“比如說，尤先科的腦子里絕不會出現(xiàn)把對手以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關進監(jiān)獄這樣的想法?！?/p>

對于吉爾吉斯斯坦政局的前景，分析人士普遍持不樂觀的態(tài)度。

謝爾瑪托娃認為，上述問題“非常復雜”。她表示，首先，吉國局勢比2005年時更差，因為民眾從國家的強力機關那里搶到了很多武器，“收回這些武器很難的。就像當年的車臣一樣”；其次，吉爾吉斯斯坦反對派領導人目前團結在一起，但將來內部可能會有爭權奪利的情況“就像2005年(‘郁金香革命’)時一樣?！?/p>

謝爾瑪托娃說，吉爾吉斯斯坦民眾希望領導人更有責任感?！皩τ诿癖妬碚f誰當權，總統(tǒng)姓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政府能夠為人民服務。”

獨聯(lián)體國家研究所中亞問題專家格羅津在談及吉爾吉斯斯坦未來政局走向時說，該國真正規(guī)模較大的反對黨并不多。“郁金香革命”造就的其他一些人或者脫離了政治，或者不再擁有重大的政治影響力被稱作“顏色革命的推土機”的奧通巴耶娃就是其中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奧通巴耶娃雖然擔任“臨時政府”總理，但是這位外表接近普通中年家庭主婦的前外長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已表示，未來的國家最高領導人應該是個年輕人。

格羅津預計，將取代巴基耶夫的人多半也將是名不見經傳的平庸人物，卓越的反對派領袖是當不上總車模蛭吭降惱接巡換岣庵只帷

在吉爾吉斯斯坦“臨時政府”宣布為哀悼日的4月9日和10日，《望東方周刊》在比什凱克市中心的阿拉套廣場看到，聚集在這里的數千民眾除按照穆斯林傳統(tǒng)為騷亂死難者志哀之外，還三五成群地在一起討論國家命運。

“作為公民，我希望我們一切都和平、穩(wěn)定、有秩序，希望人們過得好起來。”一位小伙子對本刊記者說。他補充道，新的國家領導人應當是“廉潔的、民主的、善于管理國家的愛國者”。這些話得到了圍觀者的掌聲。

而當記者乘坐出租車前往馬納斯國際機場時，司機伊薩卻用嘲諷的口氣說：“兄弟，你看吧，5年以后，我們國家還是這樣，還會發(fā)生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