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灘四紅生“孤島”匯演關公戲

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上海京劇界有幾位演唱關公戲的紅生，其中最著名的是小三麻子。小三麻子父親王鴻壽，藝名三麻子，擅演紅生，世稱“活關公”。他兒子小三麻子繼承父業(yè)，長期在上海演出，人稱“小活關公”。另一位“紅生”是林樹森，他也常與王鴻壽(三麻子)同臺，也常演關公戲，且名聲不遜于小三麻子。還有一位趙如泉，是武凈趙祥玉之子，因身材、功架都不失“紅生”威嚴，所以同樣受觀眾稱贊。我是“麒迷”，看過周信芳很多戲，唯獨沒有看過他演唱關公劇目，這或許是我遺漏，也可能他很少演出。然而我也聽人說起，周信芳曾受三麻子影響，演關公戲另有一格。

上海孤島時期，大舞臺前臺老板孫蘭亭發(fā)起了由小三麻子、林樹森、周信芳、趙如泉四位“紅生”匯演關公戲，而且只演一場。我雖搶先買票卻也只有后座，不過后座也好，只求能目睹四位名伶匯演關公這一盛況即可。

記得那天，差不多中午1點鐘，大舞臺拉開鐵柵門，觀眾便一擁而入，但秩序還算井然。前后座、花樓，各歸各位。一點半整，開始鬧頭場，四個武行扮演馬夫，從后臺翻跟斗出場，同時“檢場”在入場口“撒火彩”，十來道燃燒的火光和滿臺翻滾的馬夫，交織成熱火朝天的場面，贏得觀眾熱烈喝彩。

沒有開鑼戲，幕一拉開就演第一出《古城會》，由小三麻子飾演關公。他從扮相、功架到唱腔都繼承了其父三麻子。關公訓張飛時，用徽班唱腔，嗓音粗獷、浩氣，“吹腔”時用嗩吶伴奏，益顯高亢。于是臺下喝彩聲不斷，觀眾中還有人說:小三麻子這次匯演，就仿佛他父親三麻子再世。

第二出是《華容道》，由林樹森飾關公。他比平時更賣力和鄭重，因為過去曾與三麻子同臺，每次三麻子演《華容道》時，他總在后臺認真觀看，暗暗模仿。此回林樹森獨自出臺，嗓音高亢而近“左”。尤其在唱最后一段時，竟發(fā)出“尖銳”的左嗓音，這是三麻子所沒有的，因此獲得滿堂彩聲。

第三出是《走麥城》，是由很少演出紅生的周信芳扮演關公。觀眾要看周信芳的做功，因此后座的觀眾都涌到前面，我也擠在其中。由于其他“紅生”演關公，都是垂目閉眼，唯有周信芳每一亮相就睜目觀看。于是我身旁的觀眾說:關公走麥城，生死關頭，還不睜開眼睛?我覺得這話言之有理，因為這說明周信芳深諳角色在不同處境時的不同心理和表情。過去周信芳工老生，沒想到當他穿了關公的衣冠后，一手舞青龍偃月刀，一手揮撥黑長髯，將武生的跌、撲、翻、騰功夫幻化為出神入化的舞蹈。所以雖說他難得演“紅生”，但這場《走麥城》卻是出人意料地印刻在觀眾的心中。

第四出是趙如泉的《活捉潘璋》。于是觀眾開始擔心起之前有周信芳《走麥城》的火爆場面，趙如泉后演大軸能否勝出“壓軸”?大幕起時，臺上擺著長桌、長帳垂掛。潘璋因戰(zhàn)敗而到關帝廟躲避，不料關公要顯靈活捉潘璋。正當觀眾不知關公靈魂如何出場之時，不料桌上的長帳突然左右飛升，關平、周倉出現(xiàn)，兩人大吼一聲:“關圣在此!”潘璋頓時嚇得跌撲倒地。此時趙如泉飾演關公，一臉莊嚴肅穆，他閉著雙目，泰然而沉穩(wěn)地跳下長桌，不唱不說，只配合鑼鼓點子，一步步向潘璋逼近。潘璋跌翻滾爬向后倒退，叩頭求拜，最后周倉手起刀落，潘璋倒下，趙如泉昂立臺口。幕下，觀眾熱烈鼓掌，只是當時演員不謝幕——因為演的是關公嘛，關公怎能向大家鞠躬呢。

這次匯演，四位名伶都承傳了三麻子的神韻，且又都發(fā)揮出了本人獨特的才藝，這在京劇史上是絕對堪稱獨一無二的。